谢夫人点头,鼓励道:“你是个有诚心的,也……聪慧,我和老夫人皆对你寄予厚望。”
尹明毓害羞又慌张地谦虚道:“母亲您过奖了,二娘不敢当。”
谢老夫人撇开眼,夸两句,她还当真了不成。
谢夫人神情平稳,继续道:“亲家夫人与我说过,放心将策儿娘的嫁妆交予你,你嫁进来前几日,未来得及,稍后我让人送库房钥匙、嫁妆单、账本去东院。”
“二娘恐怕不能胜任……”尹明毓惴惴地推辞,“不如母亲继续代管着,以后直接交给小郎君……”
谢夫人不容置疑道:“难道我还能管一辈子家吗?你先管着策儿娘的嫁妆,若有不懂便来问我。”
尹明毓这才答应下来,“母亲若不嫌弃二娘愚笨,二娘定然常去请教。”
谢夫人点头,“嗯。”
谢老夫人则是未在此事上言语,这是谢夫人早就与她禀报过的,既然尹家同意,就让尹明毓用策儿娘的嫁妆练手,否则她们不放心尹明毓接触谢家管家权。
而尹明毓有两万两嫁妆银,其实足够她过她想要的生活,完全可以推脱掉,之所以没有,也是想借着大娘子的嫁妆铺子、庄子,光明正大、顺理成章地出门。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这点事情不足以影响她的安逸快乐,否则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甩掉的。
谢老夫人见谢夫人说完正事,转头对婢女道:“去瞧瞧,策儿要醒了吧?”
婢女退出去,片刻后,返回来,禀报道:“回老夫人,小郎君已经起了。”
谢老夫人的心神便全都跑向谢策,眼睛盯着门等谢策出现。
谢夫人也看向门的方向,但眉间微锁,似乎在忖量什么。
尹明毓的视线从两位长辈的面上扫过,端起手边的茶默默喝。
待到童奶娘抱着谢策走进来,谢老夫人立即慈爱地笑开来,冲谢策招手,“策儿,快来。”
谢策一眼便瞧见尹明毓,因为曾祖母的招呼,转过去,很快又转向尹明毓,明亮的眼睛直盯着她。
尹明毓余光注意到谢老夫人神情里的吃味儿,扯起嘴角,就算是回应了,复又低下头。
童奶娘放谢策下地,谢策给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行过礼,轮到尹明毓时,却转身跑进里间,童奶娘和婢女忙跟在他身后。
谢老夫人微微扬声叮嘱:“教他慢些跑,莫摔了!”
谢策的身影消失,她方才转回来,道:“这孩子,也不知他要干什么。”
谢夫人笑道:“甭管干什么,瞧着多有生气。”
长辈最在意孩子的健康,谢老夫人赞同,“确实。”
尹明毓脸上挂着笑,闭口不言。
不多时,谢策又跑出来,手里举着一把木剑。
他走路还算稳当,一跑起来就有些打晃,谢老夫人不放心,连连教他慢些。
而谢策跑到尹明毓两步外,便急停下,一副想靠近又不好意思的神情。
堂屋内,忽然安静,几乎所有人都诧异地望着这场景,暗自琢磨谢策怎么忽然便对继夫人有亲近的意思了。
尹明毓低头看他,没说话,又看向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神情更加吃味,谢夫人抢先一步笑道:“策儿,给你母亲行礼。”
有人吩咐,谢策便有了方向,可他一抬手,发现手里的木剑碍事儿,不知道怎么拿着木剑行礼,又不舍得扔,有些无措地左右张望。
尹明毓离得近,微微倾身,伸手示意他。
谢策把木剑放在她手里,然后双手交叠高举,弯下腰,行了一礼。
谢夫人夸赞他,夸完道:“今儿外头天儿好,教你母亲带你去花园里玩儿吧。”
谢老夫人欲言又止,皱眉。
尹明毓见状,直接起身,木剑在手中一翻转,行礼时两根拇指捏着剑柄,剑身朝下,向两位长辈告退。
谢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见她走,不用人抱也不用人领,小跑着追上去。
尹明毓一步,他要走两三步,跟在后面没一会儿便跑得有些喘。
童奶娘跟婢女追着说要抱他,尹明毓听到,也不管,就提着木剑走在前头。
谢策眼里只有木剑,小手推开童奶娘她们,兴冲冲地继续跑。
童奶娘无法,只能对继夫人道:“少夫人,小郎君有些累了……”
“是吗?”尹明毓驻足,紧张地看向谢策,“若是累到小郎君,咱们担待不起,不如还是回去吧?”
谢策一听,满脸抗拒,背着手摇头,“不!不回!”
尹明毓无奈地看向童奶娘,表示她劝说了,没用。
然后作势一打量,指向园中心的亭子,道:“不若待他到那儿待一会儿便回去吧。”
谢府的花园极大,分割开前院和后院,景致也漂亮,有一条曲水蜿蜒穿过花园,又将花园一分为二。
谢家和尹家皆出自江南,偏好江南园景,讲究一步一景,错落有致,每一处细节皆精致细腻。
这一入秋,水边的菊花慢慢开放,虽还未全开,也值得一赏。
亭子的位置最适宜观赏菊花,尹明毓早就惦记着,说完便抬脚直奔那里。
其余人只能跟着。
一行人到达亭子,婢女们便动作起来,擦拭石桌石凳,放下软垫,摆放点心茶水,而后,尹明毓才坐下。
点心考虑谢策,都做得极软烂,个头也小,一盘就摆那么一小团。
尹明毓擦擦手,捏起一个,随手塞到面前的谢策嘴里。
谢策脸颊一动一动地嚼,尹明毓又塞了一块儿给他,便停了,开始自个儿吃,边吃边问他:“想学漂亮的剑招吗?”
谢策也不知道听没听,盯着她手里的点心,就点头。
尹明毓在他的视线下,又吃了一块儿,“说话,你不说话我如何知道你的意思。”
谢策盯着她的手,奶声奶气地说:“想。”
尹明毓假装没看见他馋的样子,另一只手举起木剑,在空中劈了两下作演示,便还给谢策,“去玩儿吧。”
谢策抱着木剑,磨磨蹭蹭地转身。
童奶娘舍不得他,便想要开口。
尹明毓已经背过身,自顾自地倒茶,一边赏景一边一口茶一口点心地吃,没多久几碟点心便见底。
谢策一人在亭子外空甩了会儿剑,许是没趣,就停下了。
他悄悄看尹明毓,见她背对着他,眼睛一转,抱着木剑悄悄爬上台阶,靠近石桌。
尹明毓支着下巴一动不动,石桌下缓缓伸出一只小手,左抓抓,右抓抓,没抓到东西,又向前伸去。
桌下,两只小脚踮起,桌上那只小手缓缓靠近中间的碟子。
这时,尹明毓动了一下,那只小手倏地收回去,缩在桌子下面一动不动。
尹明毓嘴角上扬,几次伸手后又清空两个碟子,只剩下最后一个碟子里的一块儿松仁糕,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
桌下,谢策小心翼翼地放下木剑,两只小手重新攀上石桌,使劲踮脚,一颗小脑袋冒头,然后两只眼睛露出桌面,左右转动打量,一看见仅存的一块儿点心,眼里泛起欢喜。
他比桌子矮不少,这样扒着桌子极费力,确定了点心的位置,便伸手去够那块儿点心,一张小脸都在使劲儿。
童奶娘偷偷瞧了一眼尹明毓,其他婢女们也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众人的心一点点收紧,就在他双脚已经快要离地,马上要够到点心的时候,忽然,一只白皙的手出现在那块儿点心上方。
谢策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块儿点心消失,眼里慢慢泛起水,嘴瘪下,终于“哇——”的一声哭开。
尹明毓望着谢策跑走的身影,以及童奶娘等人追上去的背影,缓缓将最后一块儿点心塞到嘴里,“你不说,我如何知道你想要什么呢?”
金儿站在一旁,默默同情:小郎君真可怜……
正院堂屋——
谢老夫人还在泛酸,“我这个曾祖母都快被忘到脑后去了……”
谢夫人倒是乐见其成,劝道:“策儿是孩童心性,贪玩罢了,最亲近的自然还是您,不过咱们再娶尹家女进门,不就是希望她能待策儿好吗?”
“上次就是她教策儿摔倒的。”
谢夫人道:“尹氏还是有分寸的。”
她话音刚落,谢策的哭声由远及近传进屋中,谢老夫人瞬间黑脸。
谢夫人:“……”
尹氏……可真是不争气。
第15章
不缺吃食的孩子,平时可能并不贪嘴,但同样的东西,有人与他争抢,就会格外稀罕。
谢策哭着回去,尹明毓也能想象谢老夫人的心情定然不会太好,便坐在亭子里又喝完一杯茶,才起身回正院。
谢老夫人确实不高兴,但孩子其实并没有真的受多大委屈,只是一时的情绪发泄,进屋哭两声便止了。
又有谢夫人劝慰,尹明毓进来时,谢老夫人没有像上次那般直接发怒,却也面色不佳。
她老人家是府里辈分最大的主子,老太太年纪大了随性而为,她一带着情绪,气氛便十分僵硬,堂屋内的下人全都大气不敢出,似乎落根针都能听到的地步。
尹明毓当然可以找出合理的理由解释她的行为,但不解释,她最省力。
是以她什么都没说,只垂着头作出一副惭愧的模样,实际不止没有被震慑住,思绪早就飞到天际去。
谢策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小心地瞧着众人的眼色。
谢夫人出声打圆场,“母亲,今日大郎休沐,晚间不如一家人在正院用晚膳?”
尹明毓正琢磨何时出府办事比较合适,就听见谢夫人说谢钦今日休沐,疑惑一闪而过。
她完全不知道谢钦今日休沐,只听青玉说他照常卯时出府了。
而谢老夫人闻言,脸色缓和下来,嘴角带笑地点头应允。
屋中的气氛整个一松,谢策软软地靠在曾祖母身上。
谢夫人与老夫人谈了几句晚膳的菜单,还问了尹明毓的喜好,然后离开正院的时候,一并叫走了尹明毓。
“不如去西院坐坐,我与你说说策儿娘的嫁妆。”
尹明毓顺从地点头,跟随在谢夫人身后慢慢行至西院。
西院和东院大小差不太多,但是整体风格较东院更庄重,尹明毓随谢夫人一路走进去,侍从们皆恭敬行礼,没有丝毫散漫。
到堂屋内,婢女为尹明毓上茶后退下,瞧着也比东院的婢女们稳重不少。
金儿随侍在尹明毓身后,更加紧绷,不想在规矩礼仪上被人比过,教人挑出错处。
而她们主仆,礼仪方面,确实无法挑剔,以至于谢夫人每每瞧见,皆有些不理解,为何有人能够既显出气度,又性子不够大方。
她念头飞转,面上如常,让人去取账册等物,而后对尹明毓道:“若是有事,不必提前派人来请示,直接过来便是。”
“是,母亲。”
等账册的时间,谢夫人又温和地说:“你与策儿娘是一家子亲姐妹,和策儿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老夫人是紧张些,但我瞧策儿甚是喜欢你,你多主动与他亲近亲近。”
尹明毓温顺地点头,“是,母亲。”
左右答应又不费事,她也不是不做,她们推她,她就动一动,不推她就闲着。
上一世混迹职场,她要是早躺平,也不至于猝死。
好在幸运,今生也不晚。
谢夫人显然对她的温顺是满意的,嘴角微微上扬,关心道:“东院的下人可安分?”
尹明毓斟酌道:“尚可。”
谢夫人提点她:“对下人要恩威并济,不可太放纵亦不可太过严苛,你的规矩立好,公平行事,大致上不会差。”
这都是经验之谈,多吸收都会变成自己的养分,尹明毓受教,认认真真地听。
账册、钥匙等拿来,谢夫人让婢女直接交给她,“只有陪房的身契不在其中。”
“儿媳知道。”
嫡母韩氏为大娘子精挑细选的陪房,身契自然要拿捏在手中,之所以没给大娘子带来,是因为人家亲母女,留在娘家也不会有任何不便。
她嫁过来便不同了。
尹家和谢家的婚事,若是尹父强制要求,她其实衡量过后也不会违抗。
但是嫡母韩氏对她实在大方,不止于两万两,因此哪怕有些私心上的考量未言明,尹明毓都要记得她的好处,反馈到谢策身上。
况且谢策即便确实有些娇气,但是本性乖巧,启蒙之后再经过大家族的严格教养,变成纨绔的可能极低。
尹明毓就是逗小孩子玩儿,顺便带了点儿其他用意,也是基于一些前提,没有低头讨好一个孩子的打算。
谢夫人没多问尹家嫡母庶女之间有怎样的交流,对尹明毓道:“你可以回去慢慢看,有问题随时来问我。”
尹明毓没有直接告退,而是十分用心地当场想了几个经验上的比较浅显的问题请教谢夫人,表明她虽然头脑平平,不甚懂得变通,但她有勤奋之心,且也有进步空间。
如此几次,谢夫人便会对她降低标准,且不会太严苛。
谢夫人确实如她所想,有些失望她能力不足,可解答时细致耐心,还宽慰她慢慢来。
尹明毓道谢后,便适时提出告退,离开了西院。
而她一回到西院,便将那些账册全都甩给金儿银儿,理直气壮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培养你们多年,到你们为我奉献的时候了。”
金儿早有准备,一脸平静。
银儿却看着那一摞账册张口结舌,浮夸地捂住胸口,向后踉跄了几步,扶着桌子站住,“娘子,不是说带我们享清闲,这又是为何?”
她这戏信手捏来,演得比金儿好多了。
尹明毓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活学活用,恩威并施道:“为主子分忧解难,是你们的责任。你们若做得好,自然也有诸多奖赏。”
随即她为了鼓励两个婢女,教人去膳房叫了一桌两人爱吃的菜,道:“晚膳我和郎君在正院用,你们不妨叫几个关系不错的婢女一起吃。”
银儿不愧是尹明毓的婢女,一桌席面,霎时便买通了她,高高兴兴地接下活儿,转身就出去邀请人。
金儿稳重些,福身道:“婢子叫红绸随侍在您身侧。”
尹明毓笑道:“知我之人,唯金儿莫属,快去快去。”
金儿忍俊不禁,转身出去就瞧见银儿也缠在红绸身边“姐姐长”、“姐姐短”的,极不知羞,好笑地摇摇头,跟她们说了一声,便去为尹明毓准备果脯点心。
随后这一整日,金儿和银儿噼啪打算盘算账的声音就没有度过,就连看起来跳脱的银儿,坐在那儿都带着一股子精明能干的气势。
红绸惊讶地不住侧目。
尹明毓极是淡定,咬了一口梨咽下,笑呵呵地问她会什么。
红绸长着一张娇艳欲滴的面孔,性子却实诚,在继夫人的柔声询问下一五一十地回答,毫无遗漏。
金儿边打算盘边抬头看向一无所知的红绸,送给她一个怜惜的眼神。
尹明毓察觉,轻轻瞪回去,直到金儿收回去,才继续温柔地看着红绸。
红绸教她直白火热的眼神看得,忍不住俏脸泛红,更显娇艳。
尹明毓忍不住在心里念叨谢钦“暴殄天物”,不像她,低级趣味,就喜欢美人环绕。
这般想着,尹明毓又问红绸:“青玉呢?”
红绸回答:“前院还有些事情没料理完,待交代清楚,青玉便日日待在东院伺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