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洞神魔”的肚子本是空的,有个大窑窿,但这下他连胸臆上也多了个窑洞。

“红凤凰”的脸姣心狠,“蓝凤凰”的冷艳无情,左常生这次就算有九条命,也逃不过这一击;就算逃得过,又有什么用呢?有李沉舟在。

李沉舟不在了。李沉舟的死讯传出去的时候,全帮都震住了,有人以为是未日了,有人悲号当堂,茶饭不思,有人披白中、戴麻孝、有泪痛哭、无泪位血,有人兀自不肯相信。

柳五不是其中任一类。

他没有哭,只静守李沉舟尸身旁,足足三天,三天后,有人见到他叩了九个头,站起来时,额上冒血。然后他向旁边的人下达了一道命令:

“向朱大天王投降。”

在四川、湖北两省间,长江上游之“三峡”,长七百里,为行舟险地。

三峡之首——翟塘峡上——有一艘吃饱了凤的帆船,顺流而下,航过时,忽然打起了一面炽红的血旗,然后又升起了一面小小的白旗。

在旭阳照射下全色的江水晃漾,一座山头上,有一人举一黑色绣金龙的旗帜,招凤晃了一晃,这道旗号立即一山飘过一山,一丘传过一丘,一直传到霍塘峡上。

翟塘峡有翻山越岭,连绵十余里的山寨,一匹快马,马上的人,俯身几乎贴在马背上,几乎同一条直线一般,举着一商赐色绣金龙的大旗,冲人山寨中,马蹄激起黄沙漫漫。

黄沙未落,那人已勒马跃下平地,两名大汉:箭矢一般迎了上去、跟那大汉交头接耳几句,那两人脸上都露喜色,返身往寨内奔去。那持旗帜的大汉这才有隙裕在那大木捅中打一大盆水,泼洒向脸上去,来减低他身上狂奔过后的焕热。

那两名大汉急奔,奔过了几个哨岗,到了一个用黑色木条建筑如铁一般威风的寨前,便停下了,一个高瘦赤精大汉走出来,那两名大汉俯耳过去,说了几个字、这烧窑的赤膊汉脸上立时出现欣喜之色,双目嘉许地看着两人,用力在他们肩膀上一拍,返身就掠了进去。

他不知经过了多少道闸门,多少弄堂多少巷弄,忽在一处黑色窄门前止步,小心翼翼、恭恭谨谨地行近去,一个身着白衣、轻摇梧扇的文士,神色冷然的行了出来。

那烧窑工人模样的人也凑过去,说了几句话,那文士脸上,立时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那轻松平淡的容态,立即不见了,又追问了几句,沉思了一下,挥手叫那汉子去,但脸上已掩柳不住狂喜之色。

他又沉吟了一阵,急将捂扇一阁,快步踱入窄门。窄门一过,原来是一宽敞至极,简直如平原一般的大殿,大殿上什么置设都没有,远处有一张三十余丈长的大理石桌子。桌子顶端,只有一张椅子。椅子后面,有一道屏风。

屏风上绘有一只欲飞九夭、翼翔爪张的金龙。

那大厅十分宽敞,没有门也没户,更没有屋顶,阳光就直接自天空洒了进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这房子上面,除了日、月、星星、云朵,偶尔的雨水和鸟。

那文士走进来时,脚步已禁不住为那喜悦而轻快起来。由于大厅太过阔大,以致那张奇长的桌子,不会让入觉得过长。

那文士却知道天下英豪到此地来聚议时,都得站着,只有桌子那端的唯一一人,才有资格坐这唯一一张椅子,而且是坐着听那些站着的人报告,这对于那些诚切禀报的人来说,已经是一件令他们梦寐以求的殊荣了。

可是那文士实在无法抑遏心里的兴奋,他每走近一步,脸上的狂喜之色就增多了一分。

他急急走去,忽听一个声音,来自他的头顶。这声音,他知道,是屏风后的人说的。

“什么事?”

那文士听得心头一栗,忙道:“禀告天王,有喜事相报。”

这文士正是“柔水神君”雍希羽,他是“朱大无王”手下两员大将之一。那声音却冷冷地道:“你为了一个息讯,在行走时大意到不得了,从你走过来的五十二步中,至少有四十七次可以供人一击得手,可谓大意至极!”

雍希羽一听,不由自己的淌出了冷汗,惶惧不已。那声音才问:

“是什么事?行近相告。”

这时屏风后走出一个星铄老叟,身着铁色长袍,背负双手,走了出来,正是朱顺水。雍希羽慌忙走前一步,稽首下拜。

“叩见天王。”

朱顺水一挥子道:“你说。”

雍希羽即道:“李沉舟死了。”

朱顺水将头一扬,目如厉电,瞧得雍希羽猛地一震,朱顺水双目如电硕一般掠过后,半晌,才一字一句问道:“消息确实?”

雍希羽拜伏道:“翔实。”

朱顺水的神色不变,但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狂喜之色。他缓缓地站立起来,虽身材不甚高大,但精悍无比。他一站起来,雍希羽即垂手退过一旁去。

朱顺水站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来回踱步,雍希羽知道朱大天王遇事喜欢来回踱步沉思,更不敢惊扰。朱顺水踱了一会儿,便走人了屏风之里。

待他再从屏风另一边出来时,他已有了决定。他简短地下令:

“柳五必然来降。但其实是假烽。此令三十六分舵,七十二水道,假意受降,全面备战。”

消息传到墨家子弟那里时,墨家子弟正随大将刘铸与会兵在顺昌决战。处处都有墨家的子弟在磨剑抚刀,刀光映得墨家人的脸上油然寒光。

墨夜雨听完了消息,只说了一句话:

“派十个精锐的去吊唁,若没死,在灵枢上补一刀;如果死了,杀光他棺材旁边的人。”

墨家大弟子墨最没有发问。但墨夜雨仿佛已瞧出他心里所问。

“李沉舟若未死,则是等咱们去,咱们不能不去;李沉舟若死了,他的手下定沉不住气,进攻咱们,咱们也非去不可。

墨夜雨说罢,走到中天皓月下,仰头闭目沉思。他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银缎的披风如一只大自蛾,披在他身上,从背后看去,他的双眉竞长及须边,额顶泛映着月色煞白。

墨最静静退了出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知道墨夜雨在临大事时,喜独自在天穹下仁立沉思,不容人相扰。

唐门唐君秋系蜀中唐门与俗世红尘的总联络人。所有的唐门弟子,要出去闯荡江湖之前,都得让他审定过,或要通过他的考验。

他在唐门二代子弟中排行老二,坐镇中州,他离得虽远,但一直是唐门的“咽喉”,要人唐门的人,不管是武林中人,不管是官宦、货商,都得通过他的势力。他在唐门,可算是主理外务的首席人物,跟主理内务的老大唐尧舜,俱是手执大权的人物。比起专门训练高手与杀手的老三唐灯枝、老五唐君伤,可说是铢两称悉,各有千秋。

可是这次从唐门内堡派来的好手,一批又一批,如唐大、唐朋、唐柔、唐猛…都是有去无回——甚至连“唐门三少”的唐肥,也铩翎而归;而这次派出来的人,更是老五唐君伤的手上第一号人物——

唐宋。

唐未来到了他的地盘,这事连唐君秋都不敢怠慢。唐门高手,一旦执起法来,是六亲不认,甚至可以大义灭亲。

唐君秋知道外面出了事。儿十年来暗中训练的唐家堡好手,已逐个遣出,有重要任务完成。他的两个重要手下:唐本本和唐土上,也垂手待命。

“他把这个近年来所听得最轰动,但也最对唐家堡有利的消息向他对面的白衣少年说了。

那少年却不动容。

少年沉吟了半晌,轻轻呷了口茶,时已秋未,天气微寒,他却轻轻摇了摇招扇,然后又哼了个小调,唐君秋一直在等,等到了后来,这少年人居然似已睡去,手里还有一下,没一下的径拨着扇子。

唐君秋感受到那微未的一点点凉凤——系从那扇子吹过少年的发襟再传来的——唐君秋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愤怒。

着不是,若不是他知道这人就是庸宋——唐家内堡的人捣什么鬼,一个比一个更骄做了?上次从这儿出来了一个后朋,又做又慢,出去还不是叫“权力帮”给杀了!

——难道这些人真当自己老了?

可是自己为庸门奋斗挣扎几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运筹帷幄,冲锋陷阵,他哪样未立过汗马大功?居然叫这些“内堂,训练出来的小毛头儿小觑了!

——可是怒归怒,脾气是发作不得的。

——自己这几年来好女色,唐老太太已深深不喜,唐宋是唐老太太手边红人,更是得罪不得。

想起唐老太太,他就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庸宋这时忽然问:“你冷么?”

唐君秋笑道:“大白天的,不冷。”

唐宋的眼,睁开了一丝窄缝,再问:怀冷你为何打冷颤?”

唐君秋登时火起,但觉唐宋那睁开的一隙缝的眼内,却如冷电一般地陌住他。唐君秋居然能按捺得下来,心协我毕竟是他伯父啊,闯荡江湖也比他多,他敢怎么样?当下笑道:

“我发个抖儿,十六少也要查根究问么?”

唐宋懒洋洋地道:“二伯父打颤,我不想问;不过二怕父要是因为念起老太太就起抖儿,恐怕老太大会不喜欢…”唐宋懒懒地笑了一·笑又道:

“堡里的唐朱,就是在做梦时愤然唤‘老太太’,就被唐老鸭处死了,这事你可知道?”

唐君秋脸色变了。唐老太太就是唐门当今最有权力的人,也是当今武林中最有权力的女人,唐老鸭就是她近身婢仆。唐君秋脸色变得快,复原得也快,他居然阿傻地笑道:

“是,是,十六少提点得是,我老不中用了,该多多学习…只不知…”他说到这里,故意不说下去,待唐宋追问。

谁料这十来二十几的小伙子,居然一点都不急,一句都不问,起来轻轻呷口茶,又躺挨下去,打起吨来,唐君秋暗骂了一甸:见鬼了!只好径自说下去:

“对于李沉舟的死,不知十六少有什么打算?”

唐宋的眼球略为转了一转,有气无力的问:“你呢?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这小子自己没主见,要探听我的底!好,看我的l“李沉舟死,柳随风不能服众,武功又不如人,正是一举摧之的好时候。”

唐宋这时缓缓地,但完全地把眼睛睁开,他凝重地用手,将杯子端到唇边,吸了一口,茶含在嘴里,似在细细品茶,好一会才吞下,道:

“这消息不似权力帮的真正讯息。上次我叫你杀的权力帮卧底‘不回刀’,杀了没有?

在旁的唐本本立即答:“杀了。”他说的时候垂在两旁的两只手爪子紧了紧,他练了三十年的“鹰爪功”,随时可以飞身掐死敌人,比暗器还有效,杜林就是死在他的一双“鹰爪手”下。他向来都觉得自满。

唐宋低叱了一句:“我没问你!”

庸本本低头道:“是。”

唐君秋忙道:“是唐本本将他杀了。”

唐宋道:“你可知道他杀得奇差无比么?要不是他跃出窗口时着了我一记,他右腿内侧中了我一枚木棉针,恐怕早让他逃了。”

庸本本听得全身抖了起来,原来他杀杜林的时候,已细察过局遭没有人,却让“不回刀”杜林警觉,跃出潜逃,却在窗口稍稍一顿,是以自己一击得手。事后才发现,杜林的“气海穴”有一枚绷针,却不知是谁神出鬼没般下手一原来竟是十七少!

庸上上见自己的拜把弟兄脸如死灰,身子发颤,不明所以,也不安起来;唐君秋带这两人已久,一见此情形,心里已了然了八九分,当下调解道:

“阿本在唐家堡,曾打下龙蟠虎踞的‘石头城’,早岁曾在猜凉山扫叶楼救过十六少的尊翁…燕子矾一带的基业,都可以说是他打下的…”唐君秋说那么多话,是为了借这些功绩来保住唐本本的位置。庸本本在他手下,善解人意,近年来的美女,多半是肉他跟贪官污吏勾结,才络绎不断的供应上来,另一个唐上土,可蠢笨得多了,连一句奉承的话儿也不会说。唐宋听了,哦了一声,向唐本本微笑道:“这些年来,辛苦悠了。你在唐门‘外围’,当什么职位?,庸宋如此柔声问。

唐本本受宠若惊,答道:“是二大爷的左刺史巡使…。

庸宋笑道:“很好,现封你为正司马…“唐本本大喜不过,正待致谢,唐宋又道:

糙封溢号‘本赞公’。”

他说完这句话,唐君秋的脸色就变了。庸本本脸色却没变。他已死了。他的尸首正缓缓的倒下去。在他一旁的唐土土,整个人都愣住了,脸色如土。

庸宋却笑道:“你很好,既不贪花,也不好色,更不阿谈奉承,老太大很瞧得起你…

他的位置,由你一并代了。”

唐君秋额角隐然冒汗。唐宋又呷了一口茶,在饮茶的时候,眼睛眯得细细的,不知是观察人,还是在品赏茶的滋味。

庸宋却笑道:“权力帮那桩子事,绝木如此简单,他既要我们知道李沉舟死了,咱们来个相应不理,以不变应万变…何况,”他笑了笑,悠哉游哉地道:“据说‘权力帮,中已有了我们唐家最厉害的人,主掌了一切…”

唐君秋忙应:“是。”微拾眼望去,只见唐宋又在轻摇招扇品奈,唐君秋摹然发觉,这少年人在饮茶、摇扇时,眼睛眯成一条线,显然都在想事情,也不知怎地,一股寒意,自脚跟底直冒上了心头。

唐家百数十年前也有一个阴毒、年轻而厉害的人物,叫做唐玉。他的故事已有武侠前辈精彩记传,令人读后犹有余悸。昔年“唐家堡”与“火凤堂”一战,死了不少人,但唐家堡的实力依然屹立不动。

这百几十年后,唐门三大年轻高手,除了唐肥重伤,不知去向外,唐宋和唐绝,都是令人闻名色变的人。唐宋冷毛毒,而且六亲不认;外貌却温文儒雅。唐绝最绝,绝得连“唐门”也没几个知道他怎么绝法。

慕容世情到了晚年,中年丧妻之后,最疼惜的是他的一对子女;他的儿子慕容若容,风流俊雅,才藻澎涌,悟性奇高,而且对弹词说书唱戏,俱有心得,他天生颀俊,而且嗓子又好,不但隐然有其父之风,在剧艺舞技上,也有小成。

如果一定要找弱点,慕容若容只有一个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