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我却生硬地拉着他往前走,扭过他的蛮力,也扭过我的任性,是时候该长大,该成熟了。
在这个深冬的季节里,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大学的日子,那阵子,自己还年轻,有大把的青春等着我去挥霍,去蹉跎,我跟着红豆去找打工的地方,我骄蛮任性,嫌东嫌西,干了一天的活20块钱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耻辱,还有我和杜晓航去应征招聘的时候,连人事经理用眼皮夹我,我都不能忍受,我自认为女人最重要的是要自尊自爱,但是,我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为什么当时他们没有录取我,因为我没有看透社会,看透生活,那些人看懂了,放弃了自尊,比我登上了更高的一层境界。
看着日益消瘦的季凉川,我终于还是被生活所迫,放弃了自己的自尊。
当我再次踏入午夜花的时候,那些刺耳的喧闹声却在我的耳根渐渐消散,变成了一种再寻常不过的声音,我找到了在后台补妆的百合,开门见山地说:“百合,我接受王老板的请求。”
她穿着鹅毛大衣,坐在金丝绒绘制的椅子上看着我愣了一下才道:“你们真得走投无路了?”
我低头苦笑,说不出话来。
“好吧,我跟王老板说一下,放心,有我罩着你,有男人要对你图谋不轨就喊我。”
“呵呵,没想到你心眼还挺好。”
她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都是女人,生活方式不同,追求却都是一样的。”
我看着她不再说话,心里却是苦涩的滋味。
转天,我在白天的时候照样去韩佳莉的蛋糕店打工,晚上就正式开始了一个歌妓的生活,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是我唯一仅存的一点自尊了,包括连最亲密的红豆也不知道。
我在后台用深紫色的眼影一笔一笔地画在眼皮上,那柔软的笔锋却像是一把刀,每一笔都似刺青一般的疼痛,但是,这种痛我却没有办法遗忘,只能选择铭记。
“沈檬啊。”王老板一脸憨笑,顶着一个滚圆的肚子就走了进来。
“王老板。”我客气地喊了他一声。
他在我身边坐下,打量着我笑吟吟地说着“哎呀,真没想到你能来啊,这样,以后,你和百合一样起个花名,在这以后你就叫茉莉,怎么样?”
“随便吧。”我淡淡道,刚想起身的时候,王老板不安分的大手便开始顺着我的小腿一路滑到了大腿,摸索着我的肌肤,一寸一寸。
这个时候的我,除了笑,不知还能做什么。
我忍耐着寒冷,在大冬天的,穿着一条银色的吊带短裙就登上了华丽的舞台,旁边一个穿着白衬衣打领带的服务生上台来拿起了话筒冲底下的达官贵人开始介绍我:“各位,今天晚上,午夜花要向大家介绍另一名歌女,这位就是茉莉小姐,以后大家要多多捧场!”
底下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恍惚的灯光映在男人们油光发亮的脸上,让我顿时心生厌恶,但是我还是微笑,拿着话筒,开始嘤嘤歌唱。
台下所有的脸孔都开始变得抽象,迷离的灯光打在我的睫毛上,让有种恍惚的眩晕感,深夜里那些喧嚣的欢呼声在我的耳边变成一种凄冷的沉默,我只是寂寞的歌者。
一曲歌罢,台下的男人们更加热烈的喊着我的艺名,那圣洁开放的茉莉,却变成了一尊妖娆的奇葩,在午夜里盛开出魅惑的花朵。
“3号桌那的老板找你,快去。”下台后,百合伏在我的耳边说着,我顿时慌了神,立刻瞪大眼睛看她,她却心领神会一般,拽起我的胳膊边走边说,“别紧张,我跟你一块去。”
我刚被百合拉到3号桌,那帮大老板就开始奸笑起来,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我:“呦!茉莉和百合都来啦,来来来,陪我们几个喝杯酒。”
“陈老板,好久不见。”百合浅笑,莺歌细语着。
“茉莉姑娘你可是不如人家百合姑娘嘴甜啊,必须要罚酒一杯!”
桌子上其他几个男人也开始起哄,那个姓陈的已经斟了满满一大杯酒递到了我的面前,进退两难的时候,百合一把抢了过来:“陈老板,茉莉酒量不行,我替她先干为敬了。”
说罢,一仰脖将酒一而尽,男人们都站起来拍手:“百合姑娘,好酒量,我们再来!”
一个晚上,幸好有百合替我挡了几杯酒,不然我早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混乱中,陈老板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我如被针扎一样,立刻跳了起来,惊恐愤怒地看着他,刚想开口骂人,百合一双有力的玉手掐住了我,小声对我说着:“你可别惹事。”
我又慢慢坐了回去,警惕地看着他:“哎,你怕什么啊,来,这是我给你的小费。”陈老板从怀里的口袋拿出一打钱来递到我的手里,那些钱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掌心里仿佛压住了我的呼吸一样,令人难受,但是,迟疑了许久,我还是苦苦微笑,将钱收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生活。
我看着手表已经将近12点了,每次季凉川到家的时候都要1,2点,我拼命抚平狂跳不安的心,一直陪客到现在,出了午夜花,陈老板一把勾起我的脖子:“茉莉,要不要跟我回家?我还有更多的小费能给你,嘿嘿!”
我一把甩开他,刚想扇他一巴掌,百合就冲了过来拉住我,幸好陈老板喝个半醉看不清我的怒容,在那边还在猥琐地笑着。
“陈老板,茉莉今天不舒服。”
“哦?哎!你们不怕我告到你们季老板那啊!什么待客之道啊!”
我脑子突然“嗡”地一声巨响,身体瞬间酥软了下来,眼前一片苍白的颜色,季老板……是谁?季董还是季凉川……?
“这样吧,我陪您去。”百合扯扯嘴角,淡淡道。
“好啊,还是百合你好,嘿嘿!”陈老板搂着百合在马路拦了一辆出租车,临走前,百合扭过头来看着我,仿佛苦笑了一下,那个笑容我明白,是对生活的嘲笑。
一个人在寂冷萧条的夜晚行走,冬天的冷风卷着怒意直直吹进衣领,我搓了搓胳膊打了一辆车赶快回了家。
回到家的时候,客厅没有开灯,走遍所有的地方确定季凉川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我才如释重负一样坐在客厅上,全身放松了下来,刚沉静下来,我又突然一阵惊慌失措赶忙冲进卫生间将脸上的浓妆洗掉,又洗了个澡换好了睡衣坐在客厅等着季凉川回家。
刚坐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我立刻起身走了过去,见他一脸困倦疲惫的样子,我立刻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碰到他冰凉的指尖时,心里的酸楚感更加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我用手温暖着他的脸,哭着说“凉川,这份工作我们不要了好不好,你好辛苦。”
他用冰凉的手掌摸了摸我的头,头顶瞬间就冰凉成一片:“傻丫头,我还要娶你当老婆呢。”
心里一暖,我扑进他怀里,哭得更大声:“我就是你老婆啊!我就是啊!”
“嗯,老婆。”
我在他怀里重重点头,一下又一下,他“扑哧”一声笑了:“我都喊你老婆了,你也不说喊声老公。”
“老公!”
“乖!”他哈哈大笑,更加宠溺地拥着我,今天,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开心,像个顽皮的大男孩一样,那样灿烂天真的笑着,仿佛无忧无虑。
“好了,现在这个东西可以还给你了。”他轻轻推开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布袋来。
“这是什么?”
“你寄放在我这里的东西。”
我疑惑地打开布袋,里面装的竟然是我曾经狠心摔在地上的结婚戒指,没想到他还一直留着。
“你还留着?”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他拿过戒指将它轻轻套入我的无名指:“檬檬,这一年来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因为我一直不敢相信我们就这样分开了,我也一直都相信总有一天你还会回到我的身边。”
那晚,我一直搂着他,传递给他我所有的温暖,看见他沉沉睡去时,我才安心合上双眼,梦里,我和他好像都哭了。
转天晚上,在午夜花盛装出演我的个人专场,唱的全部都是当下最流行的歌曲,他们欢笑,我只能赔笑。下台以后,我和百合在吧台前喝酒,看着她脖颈上淡淡的印记,我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忍不住喊了她一声:“百合……”
“怎么了?”她侧眼看我问道。
“对不起,你为了替我跟那个陈老板……”
“呵!无所谓了,我这种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她微笑,扬起脖子来忧郁地喝酒,像一朵午夜里开到颓靡的花。
“对了,昨天,你有没有听到那个陈老板说的话?”她又说道,“他说咱们这的季老板,我一直以为这地方是王老板的,没想到王老板上头还有人,这季老板该不会……”
“不可能!季凉川是不会……”我立刻摇了摇头。
“我没说他,有可能是他爸。”
“季董?”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他爸买了这块地,也许是季凉川还是总经理的时候买的,也可能是同姓的大老板。”
“但愿是同姓的吧……”我不希望这种肮脏的地方跟季凉川有半点关系。
“以前王老板跟我说过,这块地5年以后有升值的潜力,到时候卖出去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所以这几年来抢着买地的人到是不少。”
我喝着酒沉默。
“好了,我明天找王老板问问,看看这幕后大头到底是谁。”百合拍拍我的手道。
聊着聊着,走过来一个服务生,拍了拍我的肩说道:“茉莉小姐,1号桌那里有客人找你。”
“我跟你去吧。”百合拍了拍我,跟我一起走了过去。
我低着头艰难地向前迈着步子,1号桌在一个漆黑的角落里,只见那里只有一个人张扬地翘着二郎腿,双手挎着沙发扶手,走近的时候,一束彩灯倾泻流下刚好照亮了那一角黑暗,打在了那人的脸上,看清楚他的面容时,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静脉生猛跳动着血液,那激烈的速度似要崩裂而出一样。
“茉莉姑娘,好久不见了。”语气冰冷疏离带着露骨的轻蔑之意。
我咬了咬唇,扭过头对百合说:“百合,我认识他。”
百合识趣地看了我一眼后便离开了,外面喧嚣的世界和这里宁静黑暗的一角突然像被隔离了一样,我呆呆地杵在那里,看着他流动着寒光的双眼,艰难地喊了他一声:“小肚子……”
他“扑哧”一声笑了,拿起酒瓶来给桌子上的两个空杯子斟满了酒道:“茉莉姑娘,坐啊,我敬你。”
“小肚子,你听我解释……”
“沈檬,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这的时候,我把你带到舞台前警告过你,如果你不自尊不自爱就会变成百合那样的女人,现在呢,你终于还是走上了这条道。”
“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有多么纯洁?解释你有多么高贵?”他的话句句都是刺,刺入我的心间。
“不是的!你听我说!”
“你用不着这么激动,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你了,反正你就算不在这里当歌女,也早就被季凉川糟蹋了,我什么时候在乎过。”他扬起头来看着我笑,那笑容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这一刻的我却真的不想再对他解释任何事情了,因为他变了,他早已经变得令我陌生,令我惶恐,以前那个单纯阳光的杜晓航早就死了,被我一点一点放干了血液,变成了现在没有温度的一具尸体。
什么时候了,忘记了,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他不会再相信我,如今,这样的结果也只是一种注定的残局罢了。
“现在我已经不是公司里的普通职员了,我用我自己的努力闯自己的事业,我现在已经升职为副总监了,沈檬,你高兴吗?”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在向我示威,更像是在向另外一个人示威,果然,他淡淡说: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啊,你和季凉川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为什么在这作践自己我也差不多能猜出个大概所以。”
“小肚子,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尖锐。”这是我对他唯一的祈乞求,没有原谅但是最起码要有尊重。
“尖锐?我伤你了?可远远不如你和季凉川伤我伤的深吧?”他的瞳孔黯淡了一下,冷冷道。
“小肚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这句话了,我今天来没别的目的,给你两条道。”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淡然的目光,他却眼中含着笑意,那笑意是我不熟悉的。
“第一条,我要你现在就从你们那个小破房子搬出来跟我住,第二条,你不答应第一条,我就把你在这里唱歌的事情告诉季凉川。”
我的心一下子慌了起来,愤怒,羞愧,寒心所有的情绪一并席卷而来,我不顾一切地开始对他吼叫:“杜晓航,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你怎么可以这么逼我!
他终于僵住身子,但很快,眼神又恢复了冰冷:“你不同意第一条就算了,不过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如果想清楚了随时通知我。”
他起身,笑了笑,从我身边经过,不带任何犹豫,带着凛冽的寒风一忽儿过。
我趴在桌子上哭了好久,直到喉咙哽塞,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泪。
上初中的时候,杜晓航坐在我的旁边,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他总是扭过脸来冲我裂开嘴傻傻地笑,高中的时候,杜晓航坐在靠窗的那一组,而我坐在靠门的那一组,下课的时候他依旧跑过来冲我傻傻地笑,大学的时候,杜晓航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依旧笑着,笑的那样灿烂纯真,但是生命里我和他一起走过的这些岁月,没有哪一刻的我曾经想过,多年之后的我们,竟然变成了现在这样,如一盘残棋,分不清谁输谁赢,但是彼此都已经疲惫了。
转天,百合告诉了我全部的真相,原来午夜花这片地原来的老板叫刘启明,后来季董获悉这片地5年后有升值的可能,就跟刘启明做了一笔交易,买下了这个地方,那天陈老板口中说着的季老板就是季源康。
知道这件事以后,我竟然觉得一阵轻松,幸好不是季凉川,毕竟这种烟花之地我是不希望他参与进来的。
现在,每晚回家的时候,我都一阵惊恐,我害怕有哪一天回到家的时候季凉川早早就回来了,然后一个人趴在窗台上寂寞地吸烟,他看着我对我说,杜晓航告诉了他一切,我真的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了,我该如何去承受,也许我根本就承受不来。
日子就这样提心吊胆的过着,杜晓航的话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埋伏在我和他之间,只要他想,那么我和季凉川的关系就可以瞬间天崩地裂。
季凉川加班到深夜1,2点的日子竟然就这样持续了2个多月,我实在没有想到,除了周末的日子,我和他现在几乎根本就见不到面。
周末晚上,我们吃完晚饭一起出去散步,刚刚回到楼底下的时候,在月朗星稀的夜空下,杜晓航的身影就斜斜地倚在了那里,我的一颗心瞬间沉沉下坠,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三个人一起在昏暗的路灯下沉默,旁边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凄厉地擦过脸庞留下一道道透明的伤口。
“季凉川,好久不见。”杜晓航走了过来,带着淡漠的微笑。
“你来干什么?”季凉川面色不悦,语气冰冷。
“没什么啊,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你紧张什么?”
“小肚子……你……”我死死看着他,手已经不自觉地抓起领口的衣襟。
“你也是,紧张什么?”他眼光促狭地看着我。
我和季凉川都开始沉默,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终于,杜晓航绕过我们,语气淡淡道:“晚安。”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雾色浓浓的街道深处时,我悬着的一颗心才放松下来,脑海顿时混乱成一片,我真的难以想象如果杜晓航说出来一切,我该怎么去面对季凉川。
“你在想什么?”季凉川冰冷的语气一下惊醒了我。
“没……没什么啊?”我笑着仰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眼神也是如此冷漠,让人顿生一片彻骨的寒意,他不再理会我,转身上了楼。
寒冬深夜,留下我一个人静静看着幽深狭长的云空,那一刻,突然觉得有些人,有些事再也找不回了,无论我如何努力。
自从看到杜晓航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出现,还有我莫名其妙的慌张和茫然,季凉川对我的态度冷淡了许多,但是,每当我想流泪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温馨的短信还是一如既往地每天都会传入我的手机里,每晚,我只能死死抓着手机翻阅那些温暖的短信,因为只有看到他发的短信时我才能确定他依旧爱我。
随着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那天,我终于犯了一个小女人会犯的错误,抱怨。
“凉川,你为什么每天都要加班那么晚?”
“要工作。”
“可是……每天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好少……”
“没有办法。”
“明天不要去工作了好不好,在家陪我一天,就一天?”我试着拉拉他的胳膊讨好他。
“不行。”他眉头微皱起来。
“你怎么这样!一天都不行!你到底心里还有没有我!”我一下子怒火攻心撒开他的胳膊道。
他终于面色不悦了起来,对我说道:“你不是男人,你不了解男人的压力,别再说这种任性的话了。”
“我任性?我只是想让你多陪陪我,我们都好几个月没有在一起好好聊天了!”
“你可不可以懂事一点?”他有些不满地看着我问我。
我顿时觉得有点委屈:“我……算了!我找别人总可以了吧!”
“杜晓航?”他挑起眉毛,那冰冷的眼神再次浮现出来直直射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