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真人道,“余下也都无妨,其实你知道的那些事情,只是等闲,如今中央洲最要紧的事,便是太微门有意征伐无垢宗,其余争端,只是这大势中前呼后拥的浪花而已。两大盛宗博弈,气势场中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等也不过是受到余浪波及,只看这一征将会如何收场了。”
不论太微门还是无垢宗,对何僮来说都是极为遥远的名字,但他却依旧听得用心,只因吕真人所说的道理,何僮也极是信服。更是想到这些风云变换,待阮慈出山之后,只有自己能够备细禀报,其余人无论是灵猫还是灵鹿,思绪都是简单,恐是无此用心。
大概也是思及至此,吕黄宁对何僮也有几分另眼相看,每回前来拜访,都说些山外大势与他听,又问些阮慈友朋之事,何僮回禀道,“金波宗李郎君已是结丹百余年,此前遣人送来不少珍稀宝材,言道其余数名友朋也多是先后结丹,如今只余慈小姐还是闭关未出。只等她出关之后,再约一聚。”
吕黄宁也不由微微点头,叹道,“难为小师妹身旁友人,亦多是气运凝聚之辈,竟未有一人折损在结丹路上。”
至于李平彦金丹几转,这都是个人阴私,若非是金丹九转,否则谁也不会大肆宣扬。吕黄宁亦不会问得这般仔细,又因此说起门中诸弟子修为进益乃至中道陨落之事,道,“此时还不至于死得太多,若是上清也要参战,便不好说了,因果纠缠之下,只怕也有不少年轻弟子要折损其中。”
说着意甚唏嘘,何僮见了不免有些纳闷,却也不好多问。
两人正是谈得投机时,吕黄宁突地神色一动,扭头看向远方,何僮慢了一个呼吸才感应到洞天内气势波动,不由动容道,“这是……”
吕黄宁道,“慈师妹已是修成九层道基,冥冥中勾动气运感应,气势场自然起伏不定。修道三百年而筑基九层圆满,何僮,能跟随这般主人,你也算是有些气运。”
他面露和蔼笑意,将拂尘一挥,道,“快去吧,想来慈师妹不数日也要出关去寻那结丹机缘了,你若是这次见不着,真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主人。”
何僮闻言,深以为然,慌忙告辞离去,返回阮慈洞府之前,直等了数日,洞府内却依旧杳无动静,他还只当阮慈要稍微巩固修为,便耐下性子又等了数月,阮慈依旧不曾出关,何僮不由有些挂虑,又去求见吕黄宁,吕黄宁闻言也是诧异,自语道,“难道是一鼓作气,要冲击那……”
他未曾再往下说,闭上眼口唇微动,仿佛在默祷甚么,过得片刻,便睁眼和悦道,“无妨,你且去罢,你那主人竟是为气运所钟,一俟九层圆满,便感应到结丹机缘,只怕又是要闭关一段不短的时间,等到丹成之日,再行出关了。”
何僮便知道吕真人定是请示紫虚真人,方才如此肯定,至此方才心下稍安,他也是在此地迁延了数月,国内还有许多要事等待安排。虽说在紫虚天中修行,大有事半功倍、一日千里之感,也是不敢再拖延下去,慌忙告辞出来,回捉月崖略作停留,便往国中去了。
自上清门而往山下九国,都是山门势力笼罩,并无瘴气凶兽,上清门人穿行其中,自然安心,何僮一路疾行,满心都是国中诸事,出了三素泽没有多久,顺流而下,眼看九国在望,忽然听得脚下山水之中,似乎有人正在呼救,他心中微微一动,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降下遁光往林中而去,才刚入林不久,便听得一声惊叫,再也没了声息。
第169章 道祖气运
“嗯?”
正当此时,紫虚天洞府之中,阮慈眉心却是微微一蹙,心头一阵触动,险些便乱了体内灵力奔涌,只是欲要捉摸,却又无从追寻,半日才将心事收束,重又回到定中,只是这一丝触动,却令心湖微起波澜,此前数日努力,尽付东流,不得不重新开始,这对耐心的确也是一重考验。阮慈却并不焦急,从容随缘而去,只将时光看淡,把那点滴流过的宙光,当做了可以调整的尺度。
说起来,这也是她这次出行所得感悟之一,此前徐少微带众人去看宙游鲲,直接导致众人被沧浪宗偷袭,图珠、种十六、阮容等都因此陷入险境,更令大玉周天的修士,得到机会侵入周天。说来这宙游鲲便是肇端之始,但也正是因结识了此鲲,与它嬉戏之中,阮慈逐渐悟得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至理,此次闭关之时,便不如上一次那样时而无法安心,总是静极思动,觉得枯坐无聊,而是尝试将时间也看成可以调整的尺度。
这种感觉,说也玄妙,分明在法力上没有寸进,只是调整心中观想时某些似乎不可逾越的尺度,但一旦尝试,却又发觉这尺度也没有那般死板,那炼化药力的漫漫长路,在此时虽觉漫长,但若是放眼宇宙那无以纪年的路程之中,便也不值一提了。
对修道中人来说,或许这世上有许多维度都并非绝对,不论是大小、前后、来往又或是过去将来,都立足于心中基点,便像是那本《意修真解》,从无到有、一步登天,便是前置条件十分苛刻,但仔细想来,终究是无中生有,若是内心的信念足够坚定,所思念之事,和大道法则又足够吻合,便可直接从大道中获取回馈,将通天修为一朝拟化。当然,这并非是说甚么空想都能成真,便比如说阮慈将时间视为纬度,如此修行数百年,心中都是丝毫妄念未起,这般的改变也不是自己异想天开得来,而是几番观鲲,与那宙游鲲嬉戏交游,无形间观摩了不少大道至理,这才能借由见识的变化,从而影响到道心,从此在修行之上,无形间迈过了一道关隘,只这一悟,便不知令她在同侪中,又要领先几步了。
自然,众人各有机缘,若真是那禀赋极厚的修士,便是大家都经历了一样的险境,他也会别有领悟,进境修为总是要快过他人一步,这也是为什么各大门派收徒都注重禀赋之故,只说那法体底蕴,随处一个茂宗都能补足,但福运、悟性,这些无可言说之物,看似虚无缥缈,对修士前程却极是要紧,就算这些都没有,全凭一颗道心,在道途上有所建树,但那坚定的道心,其实也算是禀赋的一种。也怪道许多高门弟子,以白眼望人,虽然同是修士,却自命不凡,自诩和俗流并非同道中人,这话也不算是假,修道对许多修士来说,是延年益寿、富贵显达的途径,但对这些禀赋厚实的修士而言,修道本身便是全部,也唯有这些弟子,才有那么一丝希望,得窥上境。
阮慈倒不曾自高自大,觉得自己和旁人就有什么不一样,但她更不会妄自菲薄,她筑基十二,得诸道祖青睐,禀赋之厚,在琅嬛周天只怕是数一数二,也因此比旁人又多了一份从容,自知自己不可能困在筑基这一步,至少也要修到洞天,才能在道祖棋局中有所作用。在此之前,自然有各方气运因果,涌动簇拥,将她推往上境,到那时再迎来她的结果。
她生平最厌恶被人安排,但此时修为浅薄,便是厌恶又能如何?大多时候都只做不知,安心修行,连多余思绪都不敢有,待到金丹拔剑之后,才可稍稍放松。这二百年来,试着将时间视为纬度,安心炼化药力,与修炼上更多了几分老道,只是性子却依旧未改——也是有意不愿改换,若是在旁人看来,时移世易,总不可能一辈子都是未入道以前的稚童性子,总会因为经历的多少,有些改易,但阮慈或许学了几分谋略,也知了些人心险恶,却不愿因为外界冷暖便改了自己的脾性,她这一生全是旁人安排的结果,若为了活得久些,便顺着因果气运的推动,换了自己的性子,这么多大能,你推一下我推一下,个个都要在她身上写字,到最后,她还是阮慈么?
便如同此时,她先花了一百多年,将筑基第七层修满,又用一百多年连服了两枚丹药,把修为推到第九层巅峰,距离结丹也只有那么极其细微的一步之遥。若是把稳些,理当出关拜会恩师,讨教结丹关窍,免不得也要寻访时间灵药,为服药结丹准备。但阮慈因学会这‘另眼相看’之法,饶是闭关两百余年,心中依然只觉得不过是短短一段时日,闭关之兴未尽,便也由着自己,尽情随意地抚平心境,试着搬运法力,向那第十层道基筑去。
她那道基,如今是九实三虚,只是第九层道基之上,承露盘已是立起,浓密灵气如云似雾,仿佛那枚金丹已是在虚无中呼之欲出,阮慈隐隐有种感觉,若是自己在其余大天,此时便可不顾那三层道基,自行结丹。日后再设法回来弥补空虚道基,便是此刻她也能出关再寻来时间灵物,试试看能否感应到金丹初期的剑种,不过这样得来的修为,也是从第九层直接凝结金丹,不可能筑实那后三层虚无缥缈的道基。
筑基十二,世所罕见,便是王真人恐怕也不能将她的疑问全数解答,只能一同摸索。阮慈已经几番尝试,那法力始终无法在第十层道基中凝实,她已排除了许多想法,这平复心湖,便是最后一种可能,想着也许是心湖中始终有所挂碍,法力不够精纯,而第十层道基对法力极为挑剔,便又花费时日,将所有想法全都摒除出去,又再试着填补第十层法力,只是灵力落入,便如同落入虚空,照旧逸散,她微然一叹,已是知晓这三层道基,并非灵力填筑,只怕这三层便是道祖和其余修士不同所在,对一般修士来说,根本无从接触想象,更不谈索求了。
但阮慈既然筑基十二,便不怕没有地方去寻求,更有许多途径可供择选,洞天修士晋入洞天之后,都会设法把道基补完,自是知晓其中需求何物,至少也有些见解可以一道探讨,便是上清门中,掌门道侣清妙真人距离沦落道奴只差一步,都已到了不得不以身合道的关口了,修为精深可见一斑,便是王真人成就洞天不久,阮慈也不怕无人讨教。更不说还有青君在过去世中相候,也可出关查问何僮,捉月崖是否有友人遣人送来的时间灵物。
思及何僮,阮慈心中又是一跳,一股淡淡不祥之感浮现,她暗道,“难道这就是金丹境中的吉凶感应?何僮是因我之故被人擒去或是杀死,因我已筑基九层,无限靠近结丹,神识又还算强大,便有了这么一丝感应?”
这吉凶感应,阮慈此前也在典籍中看过,并不是次次都有,也不是次次都灵,若没有修行感应心法,大多修士还是不怎么在意。不过她还在筑基境中,便有数次感应,可见自己大概也有些许天赋,金丹后若有机缘,可以试着修行感应功法,毕竟王真人所修《太上感应篇》,便是极为上乘,阮慈也颇有兴趣,至少修了感应心法,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心思,不似此时,对王真人来说,自己根本便没有什么秘密。
说来师徒二人已是两百余年未见,阮慈在修行时,只觉得这二百余年不过是展眼而过,其中的枯燥辛苦根本不足为道,但此时想到和恩师亲友也有这许多年不见,又觉得时日已经很长,不由得十分思恋,暗道,“何僮出事,可大可小,不知会否和山下九国差使有关,不如我先出关去恩师那里拜见一番……”
其实何僮的事,找吕黄宁便可,但王真人不曾管束阮慈,她性子也被娇惯出来,既然想见师父,那便是无事也要请见的,更何况有事?这念头偶一兴发,刹那间便炽热十分,竟想就此出关,可不知如何,隐然间又觉得这般似乎于修行不妥,待要细捉感应,却又是杳然无踪。便又将念头打消,寻思道,“常人说这感应玄而又玄,在我来看,无非是无法看破气运因果那冥冥间的联系,就像是恩师为我演示时所见,我每一动作,在这世上都会有无数回响,既然此时已修到金丹门槛之前,那强大回响,便可偶然落入我耳中。想来便是此时去见恩师,恩师也会避而不见。但即便他不见我,我出关这一举动,一样会对凝练道基有不利的影响,就不知是应在了何方。”
“若是如此,只有闭门不出,才是有利于凝练十二道基,但我静中参悟无果,想要意修也没有时间灵物,便是从剑中索取,也是连注入灵炁都做不到,这些全都不是途径,还有甚么是我没有想到的?”
再三寻思,终是想起一物,便从腰间取出一枚玉瓶,摩挲了一会,喃喃道,“难道……是应在此物之上?”
这正是她在宝云海深处所取的莫名之物,为此还承受了莫大痛苦,更是将法体再淬炼了一番,阮慈当时对此物本质全然不知,也曾好奇拔开查看,那玉瓶中空无一物,仿佛莫名之物只是她的错觉。此时重新取出,却仿佛和此物有了强烈感应,知道此物为自己凝练后三层道基的关键,但几番拔开瓶塞看时,却又是空空荡荡。她心念徐转,暗想,“呼名生感,这万物的名字都是重要,在幻境之中,若是看破此境真谛、此物真名,都会令其减少几分威能。或许,我只有猜到了此物是甚么,才能启用。”
这不断滴落的莫名之物,会是什么呢?阮慈将当时景象,几番回想,“涅槃道祖得了青君银簪相助,已从虚中之虚回到了虚数之中,依我在灵远识忆中所见,修士死后,真灵还是未曾磨灭,只是会受到召唤,汇入忘川投入虚数,那处所说的虚数,应该是一处如海如渊之地,真灵入去之后,便不会再回返。想要逃开这召唤,只能不断轮回,躲避投入忘川的渴望,但道祖之尊应当是可以抵抗这条规则,和青君一般,始终存在虚数之内,在过去世中停驻。”
“但本方宇宙的过去世中,并没有涅槃道祖,涅槃道祖是现实之中的真灵,又因为道韵屏障同时存在于虚实之间,她只能借助道奴上使和清善真人的同时一击,从周天内逃脱,此时应当是游荡在现实宇宙之中吧,对于道祖来说,真灵犹在,她又曾是涅槃大道的道主,便是旧日宇宙的身份,只要本方宇宙的大道没有甚么改易,她想要重新合道,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已是想远了,阮慈拉回思绪,思忖着涅槃道祖当时带走了甚么,留下了甚么,“她只带走了真灵,连道基都留下了,我想想,琅嬛周天是涅槃道祖内景天地,宝云海是玉池,恒泽天是玉池浪起时海市蜃楼一般的虚影,恒泽玉露也是虚幻产物,涅槃道祖给我的,一定是她带不走,却又不愿被清善真人得到的东西,什么东西是道祖和洞天真人都需要,也可以互相争夺的东西?法力么?不,不是这些,是……”
思忖及此,答案似乎昭然若揭,阮慈猛地轻呼道,“是气运!”
“洞天也好,道祖也罢,你争我夺,本质而言,全是宇宙气运!宝云海内滴落瓶中的,乃是旧日宇宙携来,经由阴阳五行道韵洗练,又还带有涅槃道祖余韵,洞阳道祖只怕无从占据的道祖气运!”
随着她一语道破,那玉瓶猛地一跳,竟有一道白光从瓶身中射出,犹如烈日殉爆,照彻天上地下,刺穿洞府禁制,直通洞天云霄,便是连洞天小世界的大道规则都无法遮蔽,在那空寂宇宙之中,琅嬛周天那灵气濛濛的障壁之上,亦是透出亮影,向四面八方,无穷宇宙之中照去。
“道祖气运!”
吕黄宁蓦地睁眼惊呼,手中掐出法诀,就要激发洞天大阵遮掩。“小师妹,这——这!”
“道祖气运……”
王真人端坐蒲团之上,启眸轻语,双目仿佛蕴含无穷星光、无量大海,虽是端坐,却仿佛是星河横亘,不似生人,便是目注此间,也仿佛是同时观照过去将来无穷变化,逐渐有会于心,唇角微微翘起,又增秀色无伦。“竟真是道祖气运。”
他眸光流转,伸手拂去大阵符文,“便由得他们看,让他们看得仔细些。”
“道祖气运!”
周天星图亮起,道官匆匆跑出大殿,正要通禀,却见星图前已是显化人影,洞天真人俱都齐齐现身,中央洲陆那提灯巨人,南株洲那鼓腹巨蟾,全都转动眼珠,淡淡瞥向中央洲东南上方,那通体绽放白光的长剑。“”
“道祖气运!”
无数大天之中,不知多少双眼珠望向夜空那绽放白光、骤然亮起的大星。“这是……这是哪位道祖气运?洞阳道域又起变故,看来宇宙之中,只怕量劫又起、风波险恶,这一劫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道祖气运?”
宇宙无穷远处,不知何方道域之中,在那无穷清净、九天云高之地,一道长长玉阶尽头的宫殿之中,突地传来疑惑轻呼,两位童子趴在一方水池边上,伸手欲要捞取池中星海绽放出的白光,却怎么也捉摸不到,不由泄气地一跺脚,起身跑过滚滚红尘,喊道,“喂,太一,又多了一股气运,那韵味有些熟悉,可却从未现身过,这……这是哪个道祖啊?”
在那红尘尽头,一位少女拿下遮面荷叶,直起身来,笑道,“却不是道祖,也是道祖,犹是道祖,未是道祖。”
她举步前行,身形又幻为男身、老者、稚童……往水池边的棋盘边放下一子,笑道,“你们说,究竟哪一子会落到棋盘上去?”
童子早惯了他那含糊不清的说辞,埋怨道,“你还不清楚么?这不该是你告诉我们?”
太一微笑摇头,“便是连我也不清楚,才有意思。”
他在桌边坐下,随手摇着荷叶,将殿中时光扇得隐隐摇曳晃动,饶有兴致地望着棋盘,喃喃道,“趣至浓时,一瞬也是永恒,最有趣的那一刹那,就要开始了……”
第170章 道基十层
本方宇宙,因这陌生道祖气运举座皆惊,无不仰望星辰,暗忖道祖盘算,或是高踞云端,或是隐于俗世的道祖,也正俯瞰着万古棋局,推演着对手们下一步的落子,这棋局并非二人对弈,也并非只有道祖才有资格在棋盘上落子,自本方宇宙开辟以来,所有生灵都有一丝痕迹,棋子如星数般各呈异色、变化无常,气机起伏汹涌,虽并非只有道祖有资格落子,但却只有道祖和少数洞天真人,能够一窥棋局大势,看得懂那生灭之中暗藏的过往将来。
这道祖气机一亮,原本是光华纯一的洞阳道域顿时出现异色,又有无数星子偶然亮起,仿佛因此染上其余道祖气运,也不知有多少洞天大能,因此推算局势变化,但此时紫虚天之中,阮慈却是端坐洞府,心神沉浸在那小瓶气运之中,对一切变化懵然无知,也无暇他顾,一心只在自己修行,心中只思忖道,“气运,这气运到底是什么呢?”
修仙一道,本就玄而又玄,只在虚实有无之间,若是没有慧根禀赋,只怕连灵气都无法觉,只道天地法则便是如此坚牢稳固,万世不易不变。不论是灵炁、气势、因果,都是在实数中难以具象之物,譬如灵气,如无功法汲取,又从修士玉池中发出,正常是难以眼见的,便是修士斗法时,也多是从气势场中悟存在,很多时候凡人见到两名修士对面而立,仿佛什么都没做,也敢称斗法,殊不知其中怕不是有多少灵气浪涌,又或是如剑如刀,早在气势场中拼出了真火。
这气运一事,在阮慈看来也是如此,不仅对于凡人,便是对低阶修士来说,气运的含义也很是模糊,可以说是有,但你若认为人生一世,哪有这么多神神道道,那么也可以完全视为不存。它可以视作福运、命数,也可以视作己身对这世界施加影响的回馈,譬如说上清门得到了阮慈,便得到了一份气运,此处的气运,便是上清门因得到阮慈,所发生所有变化的统称。
自然,阮慈可能会给上清门带来好处,也可能会给上清门带来坏处,这好处未必在眼前,坏处更或许在极遥远的将来,这笔账仓促间要计算清楚怕是不易,毕竟上清门也不是只有阮慈一个弟子,变化总是时时刻刻不曾断绝,恐怕非得到洞天、道祖级数,才能逐渐登堂入室,也只有到那级数之中,才会将气运视为比灵炁、宝材更重要的物事,彼此争夺。好似那恒泽玉露、寒雨花王,以宝材用处来说,并不值得诸多宗门争取,但其是恒泽天、寒雨泽所有争斗变化的中心,无形间自然汇聚了此处所有变化之机,也便成了气运之物。各宗门派遣弟子入内,将变化激发、消弥,最终结束此局,获取气运之物,本身便是一个完整的博弈棋局,也是因此,须有各门派办差弟子携出方可,护道弟子只能护道,却无法越俎代庖,像是阮慈那般,想要以护道身份摘取寒雨花王,便是觑了个空子,也不知是否能够成功。
若是等闲筑基弟子,对气运的认识也就到此为止了,能想到这一步,都算是平日里灵慧多思,但阮慈身份到底不同,每每炼化东华剑,仿佛身化青君,便是那感悟并不能恒久铭记,但浸淫日久,总有些含含糊糊,不足以形诸于口的思绪,又曾在恒泽天受过洞天视角,对上境之密并非一无所知。此时闭目凝思,体悟道祖气运时,将所有一切受融会贯通,心中暗道,“我此思此想未必是对,但此物恐怕也没有对错之说,全看个人体会,亦是很难教授,依我看……这气运一物,恐怕便是宇宙中所有必然与偶然的统合,所有变化,尽在其中。”
随着她思绪转动,那横纵满室,上映虚实,下照幽冥的道祖气运猛地一震,白光明暗之间,仿佛多出一股不同韵律,令那本无核心,只是无穷散射的白光,在运转之间缓缓凝练,阮慈心知这是自己的看法和宇宙规律毕竟有吻合之处,才能引发气运变化,否则若是想法荒谬无比,觉得气运是一杯茶、一朵花,又或是什么污秽难言之物,那恐怕也难引起气运呼应。
见那白光凝练速度十分缓慢,她冥冥之中有种觉,知道自己此番认识,虽然道出部分本质,但并不足以催化气运形成种子,令自己能够采撷,恐怕时机过后,自己便是能有所得,也并非此处的全部。
若是那求全好胜的性子,此时当要发急,但阮慈却是最为随性之人,心中忖道,“若如此,便如此好了,急什么?一起了贪得之心,心灵又多出破绽,说不准就又成了某人的棋子,我可不要。爱怎么样便怎么样,该我的,便是我的。”
虽无人明说,但她也是渐渐知晓,道祖也无法直接更改修士思绪,便如同涅槃道祖所说,人身虽小,但却也汇聚了三千大道,若是心志坚定,便是身不由己,所思所想也终究完全属于自己,道祖也好,洞天也罢,不是没有影响心意的办法,但也要通过种种手段,亦受到修士本身秉性的影响。
以阮慈来说,瞿昙越送给她的情种,还有那徐少微给她下的欲种,二者都是念修种子,瞿昙越在南株洲见她的化身是炼气修为,本身不能炼化种子,那情种或许便是本体炼就,而徐少微只是金丹修为,且对欲修并不上心,显然不是主修功法。但瞿昙越的情种,只在她念头里激起一丝波澜,便自然化去,很快被镇压其中,而徐少微的欲种,却令阮慈立刻失态,事后数日内都还念着那鱼羹味美,这便是阮慈在两件事上心灵破绽极为不同的缘故。是以若她对某事某物极为执着贪得,便会成为意欲在她身上落子的大能眼中的破绽。
反过来说,若她对甚么都不执着,甚么都不牵连,那么也就少却许多是非根源,少了那许多因势利导,最终身不由己,沦为大能手中工具的危险。但在那不能成道便不可避免的败亡一日,回首前尘,是否又会觉得此生终究不曾痛快爱恨,处处自制,并不曾真正活过,以至于黯然有憾?
阮慈既不愿被人利用,也不愿心中有憾,更知此事此时并不能有个明确答案,便索性任性由心,全凭此时心绪而为,她此刻既然不愿贪得,便也就冷眼旁观,只等着那气运种子缓缓凝结,便是最终只得了少许,也不觉得惋惜,她知道自己乃是引发这许多变化的根源,总有一部分必然会属于她,她便也只要这一部分就好了,其余气运,他人若是想要,便自来取去也可。
或许是心意坚定,那气运漩涡速度骤然加快,俄而竟分成数团,其中最为核心,不大不小的一团,往阮慈身上投去,余下四团气运白光,从紫虚天中激射而出,将那道韵屏障视为无物,骤然穿破琅嬛周天,往无穷宇宙之中四面八方飞远。
阮慈心中,隐然亦有视野,但却是无瑕旁顾,那气运种子一俟沉入体内,便在内景天地中卷起风暴,玉池水起,四周灵秀树木亦是随之战战兢兢,几乎被吹得倒伏在地,阮慈心中亦是隐隐骇然:只是这么一团,便掀起如此动静,若是被她全部吞没,只怕以阮慈内景天地的强度,轻易也是消受不起。
内景天地风云卷动,玉池水不断扑打道基,如此波动,便连天命云子乃至东华剑都受不住,纷纷颤抖起来,阮慈心念一动,忙将二宝放到一旁,盘膝调息,寻找那气运波动韵律。这气运和道韵全无关系,便是她此时没有东华剑,也能察觉到气运和四周环境肆无忌惮地沟通博弈,便如同原本已经平缓的变化韵律之中,突然投入一枚重子,所有一应变化,因此全盘打乱,那气势场中必须有人为这气运让出位置,容纳变化,否则场中永远有一物孤悬在外,便永远都无法安宁徐缓,所有人也都无法将心力挪出,往别处运用心机。
那风波变乱之中,阮慈只觉得眉间似乎有一竖眼,正在缓缓睁开,又好似双眼多出一双瞳仁,只是初生之时,视野朦胧,隐隐约约看得还不真切,只觉得那偌大琅嬛周天、中央洲陆,也不过是一处小小盆景,上空许多气势正在你争我抢,全是受她这气运沉入的影响,自然发生的变化。又有许多气势,向她冲刷而来,咄咄逼人,仿佛要将她驱逐出去,重还此处平静。
阮慈本是气运新生,极是弱小生涩,尚不知如何应付,恍惚间似乎已要被驱逐出去,正当其时,忽觉十数强横气运在身前遮拦,便如同大山一般不可撼动,多数都极为陌生,仿佛从未打过交道,只有二三者令她有熟悉之,仿佛见到长耀宝光天秋真人,又有金枰玉真天楚真人,七星小筑林掌门等。
其中与她最为接近的一股气势,幽渺难测,却极是熟悉亲切,将阮慈四周遮护完全,留出一道不大不小的余地,正合她此时安放气运,阮慈举目望去,正迎上王真人垂目下视,二人目光相对之时,气运亦是互相呼应,连着上清众人气势共振,散发出一道安宁波纹,向四面八方扩张而去。阮慈心中有,暗道,“原来这才是风波平磬,在洞天真人手中使出的威能……”
在这气势场中,应的范围似乎无边无际,只有清晰模糊之分,极远处隐约还有不少眼光投注,令她心中有所应,如某幽静之地投来眼神的玄魄门掌道,北地燕只山方向,还有太微门方向等等,只是阮慈究竟修为有限,气运方才找到容身之地,和这气势场的应便飞快淡薄而去,终至有无之间,再看内景天地,第九层道基之上,一道白玉阶梯横亘,不知何时,第十层道基已是铸就,将那气运不多不少正好用尽,给人以排布完善、毫无疏漏、处处恰可之。
阮慈于内景天地之中的化身再登一级,也只是一级而已,却觉得眼前景色陡然间已有大变,再看四周,全然不是此前模样,而那承露盘中更是已有一枚金丹虚影转动不休,竟是无需宝药,不知何时已悄然走到凝丹关口。
她心中已有明悟,知道便是此刻成丹,也不会遇到任何阻碍,更知这后三层,每一层所需之物,均非筑基修士所能接触到的上境奥秘。且是千变万化,因人而异,全无指引,只靠自己摸索,有此凝练成自己独一无二的道途,或许对阮慈来说,气运是第十层,但对其余从洞天返回此时,修补道基的大能来说,气运又是第十一层、第十二层,并没有对错可分,只看自己的大道如何。
但,那些大能在洞天之中返回此地,心中对上境也早已有了理解,这三层道基如何安排,想来也是千百次斟酌之后,才定下心来。阮慈却是全凭摸索,此时立足第十层上,暗想道,“我方才气运加身,已在这周天气势场中,留下烙印,此番变化,不知又会引来多少因果……看来我这气运之阶的下一级,便是因果。”
这一念起时,只觉得眼前一亮,便见到那四团气运,往无穷深远的宇宙中飞跃而去,仿佛很快便飞出洞阳道域,道域外正有无数气势虎视眈眈,道域内却是平静异常,洞阳道祖竟似乎对这气运丝毫没有觊觎之意,阮慈心中也不由纳罕,暗忖道,“这又是为何?且不说此,便说我之得剑,显然不合道祖谋算,却始终未遇风波,直到今日铸就道基,这一位也依旧不闻不问,是他不想,还是不能呢?”
正思及此,那四团气运已是飞过无数大天,刹那间,飞出洞阳道域,来到了无穷无尽无所遮拦,空寂至极却又热闹至极的无主虚空之中。
第171章 道基十一
若说气运是宇宙中所有必然与偶然的统合,那因果又为何物呢?
阮慈心中仿佛分成了数个部分,一部分正凝神思索因果的本质,另一部分则冷眼旁观,瞧着那四团气运落往无穷远处,甚而‘看’到了虚空之中,无数气势因此而起的争夺,虽说宇宙中有资格争抢这般道祖气运的,不过是极小一部分人而已,但道争之下,无人能够豁免,而洞天争斗,又怎会不牵扯到低辈修士?这气运虽只有四团,但搅动大势,真不知要激起多少风浪,改变多少人的命运。便是阮慈此刻,仿佛也能隐隐看出每个方向之中,许多修士的因缘变幻,甚至是悲欢离合。甚而有一些从前已经发生,现在无从改变之事,亦是生出因果,和这气运链接在了一起。
“这要比恩师给我演示得更加玄妙……但也不能说恩师就未能窥见这个层次的大道隐秘,只是当时我所知还有限,恩师或许只是为我稍解其中一二,更深的奥秘,还要等我到了上境之中自行探索。”阮慈凝望那白光去向,也是心驰神往,为大道玄奇感慨迷醉,又忽而暗叹道,“宇宙奇观,如此瑰丽无量,但我琅嬛周天修士却只能坐困道韵屏障之后,便连洞天修士也不能破障而出,那大玉周天修士反而可以自如来去,洞阳道祖对我等何其不公。”
这念头她早已有之,但怎敢随意念及?阮慈心中不知有多少大不韪的猜测,但也是深知自己在琅嬛周天之中,深受洞阳道祖道韵笼罩,便犹如处在其内景天地之中一般,便是有东华剑镇压身躯,若是本身修为太过低微,只怕思绪也经不住洞阳道祖一念探索,这才未曾多想。此时得了涅槃气运,又是最为自由自在,神游大千宇宙之时,方才稍微放松警惕,忖道,“我身无洞阳道韵,本不能修道,却偏偏得谢姐姐传剑,她走之前更斩落天下剑种,真灵尽收剑中,这是为了护持不被各方滋扰,成功拔剑,将东华剑守到她回来之后么?大概是的,但又并非全是如此,谢姐姐亦是要断绝沾染洞阳道韵的真修得剑的所有可能……除了我之外,周天之中再无剑种,洞阳道祖可能想得到,在他道域之中,却偏偏是一个未染道韵,可以随时随地离开琅嬛周天的修士,成为了这一代东华剑使?”
谢燕还在宋国大阵内躲藏七百年,这大阵究竟是为了困住她,还是阻挡所有身具修为者进入三国,阻碍她修行秘法,谁能说得清?能布下绝灵大阵的洞天修士,又是何方神圣,此时再看,角度已和从前截然不同,阮慈心中亦是暗叹谢燕还的决断,“怪道谢姐姐说自己是琅嬛周天万年来第一流人物,她从南株洲上空离去之时,道体烧起灵火,和清善真人化身烧开通道时所燃火花一般无二,这定然也是一门秘法,清善真人用它来烧开空间屏障,谢姐姐却烧去了自己身上的道韵。若是、若是她成功回来,那么,东华剑不论在我手中,还是回到她手上,那都是没有洞阳道韵的人,来当这个剑使。”
想要突破道韵屏障,哪有这么简单,阮慈从寒雨泽回来之后,已知如种十六那般,坠落出空间裂缝,落到周天屏障之外的琅嬛修士,也只能去到道韵香花所能链接的最远处,根本无有可能自在周游。甚而清善真人这样的洞天大能,想要走出周天,也要做好化身折损的准备,也是因为这化身已被斩落出来,和本体气运并不相连,只有随着时间衰退的识忆,因此才能进入寒雨泽,否则,洞天气运,哪怕只是一部分,也是寒雨泽无法承受之重,寒雨花将会完全凋落。寒雨泽便无法和此时一样,封闭得这么紧密了。
她上回闭关至今,依旧没有大玉周天余孽,乃至是救出阮容之人的半点消息,但见王真人等并不急切,也知此事或许已在气运因果中露出端倪,再者此时还是以观望那四团气运为主,思绪稍一飞远,便又集中回来,见到那四团气运已飞向宇宙中极远之处,连四周星数都看不清,这本不是她能望见的视野,阮慈甚至有一丝感觉,这气运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短短时间内便飞到如此远处,自己正是借助了气运之间极为紧密的联系,在窥视未来某处的景象,甚至每一处气运视野的时间,都未必一致。
她心中一动,暗道,“难道,这……就是因果?气运是宇宙中所有必然和偶然的统合,因果便是宇宙中所有事物,横跨时空之上,最为本质的那一丝关系,无论亲疏厚薄,时之前后、空之远近,所有联系的统称?”
这一念一生,只觉得那四团气运猛然一颤,和她之间生出一条茁壮丝线联系,再看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因果之线,往外生出,却是再不分修为上下,不似王真人和她展示时一样,略去了许多无谓联系,只有值得注意的几条。以阮慈之身为圆心,往外生出无量因果,神念过处,随意拽动一条,心中便随之生出感应。譬如她身上那许多在有无之间,淡如无物的因果之线,便来自昔日被斩落的剑种,之所以在有无之间,便是因为谢燕还执她之手,斩落剑种,两人谁也没有说明要承担这份因果,因此这份因果到底算在谁的头上,且还不好说。此时或许无碍,将来两人若有谁要收束因果,少不得也还要分说个清楚。
左右再望,有些黑色、血色线条,便是来自阮慈所杀之人之兽,还有些闪着光亮,颜色柔和的线条,则是来自友朋。只是她只能观照自身,却无法看到线条彼端的人物,想来终是修为有限,也没有修过感应心法,只能大略猜测。
阮慈见了那些悦目线条,自然欢喜,又对一条粉色丝线三拨两动,唇边也挂起顽皮笑意,心道,“不知丝线另一端可有感应无。”
对那些负面因果,倒也坦然接受,点头道,“该当的,杀得了你们,自然也承得了这份因果。”
又好奇想道,“因果之力,我已觑见,但无从取用,不知又该是谁给我呢?”
她隐隐已知,这三层只能借道祖之力凝就,涅槃道祖给了她气运之力,又借助飞出气运,领悟因果,知晓己身第十一阶由因果铸成,但七十二道祖之中,也不知谁愿将因果本源赠她,这答案亦是只能由阮慈自己琢磨,答案不出,恐怕亦拿不稳这赠礼。
偌大机缘,换做旁人,只怕多少有些患得患失,但阮慈又怎是常人?不慌不忙,垂首思忖一番,唇边已现笑意,叫道,“我明白啦,因果之力,跨越时空,可我的视野未必能跟着跨越,令我看到这一幕的,可不就是我本经《阴君意还丹歌注》的道祖,时之道祖,阴君太一!”
随她每一字说破,那四团气运中的一团突然大放光华,落入无穷虚空中某处星辰,星辰微微亮起,只见通天长玉阶,一节一节徐徐亮起,尽头处一尊神像宛然而立,只等气运落下,投入眉心,从上到下滚滚而落,将它一寸一寸照成生人,正是阮慈每每意修之时,所能望见的那尊太一君主!
在她身上落子的道祖,阮慈所知的已有三人,这其中要以太一最为隐秘,说来早至她还未入道以前,太一便已落下一子,只是连阮慈都茫然不知,此时想来,虽说她也依照《青华秘闻》打熬法力,但修行关窍,还是靠《阴君意还丹歌注》,那尊太一君主是她每回和青君相会的桥梁,这一子,岂不是要比涅槃道祖所落更早得多?
太一君主立于玉阶顶端,对阮慈颔首微笑,两人似是初会,却又仿佛已十分熟悉,阮慈想道,“这般大的动静,不怕引发洞阳道祖关注么?啊,我懂了,对因果而言,时序并无意义,便如同涅槃道祖可以令果在因前一般。或许对旁人来说,这气运才刚飞出琅嬛周天不久,要在无穷远的将来,才落入太一君主手中,但有此一因,他便可在此时将果报予我。”
而那重重阻隔,无穷远的空间,对因果而言,也是犹如不存,阮慈一步跨出,便走到玉阶下方,与那气运光团走在一处,又或是己身便是那气运光团,眼前是无穷玉阶,昏暗中可见玉阶尽头隐隐矗立一尊神像,这一步,不但跨出了不知其远的距离,更仿佛还回溯片刻时间,回到了气运刚落之时。
她每走一步,那第十一阶道基便凝实一点,阮慈倒也不去想何时要到尽头,只想着走出不长不远的一段,得到她所应得、所想得,不多不少的那一份便可。至于贪欲、野望、谨慎、惶恐、自满等杂念,早在气运凝结时便置之度外,视为心灵中拂过的趣致风声,心中随意逍遥之念,早已占据上风,拾级而上时,更是悠闲观望星空,早将那距离、时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走了多远,内景天地之中,那第十一阶道基终于铸就完全,天地之中风云再起,阮慈只觉得小腹一沉,仿佛那丹田处的内景天地之中,多了一丝重量,轻如无物、重比千钧,这又轻又重的矛盾感,便是此时身处某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之中,也觉得道体不适,如非此前得了几番炼体,此时恐怕真要坚持不住,难以为继。
这多出的一丝,便是因果之重,阮慈内景天地之中,哪怕是一草一木,此时都有了己身因果,与她紧紧联系。这每一物单独的因果,虽然单纯弱小,但内景天地如此广大,草木扶疏,所有因果算在一起,又是何其沉重,但也因此,那些诞生于内景天地之中的生灵,乃至之后可能被移居进来的妖兽,才有可能真切对外界施加影响,否则,无因果萦绕,固然无甚牵连,但在旁人看来,便也犹如不存,永远不能和外界产生交互。只是其余修士在金丹境中,尚且未能感受到因果重量,而她则在此时已有了领悟。
此时她已走到玉阶顶端,那气运光团再次落入太一君主眉心,将它照亮返生,从莲座上步步行下,和阮慈相会,两人目光相对,阮慈泰然自若,反倒是太一君主兴味盎然,将阮慈上下打量,良久,唇畔现出一抹神秘微笑,对阮慈伸出手来。
阮慈并不犹豫,将手放入太一君主掌心,随他往莲座之后行去,她已知道这第十二阶,将会由谁来赠予,太一君主便是牵引她前去与那人相会,若无他相助,也不能成事。
只是,此时心中要厘清的是,这第十二阶,她要凝练哪一样本源之力——青君必然是助她凝就第十二阶的人,但向她索求什么,却在阮慈自己,也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第172章 道基十二
从阮慈眼中看去,此时宇宙之中,虚空无穷,无穷玉阶上方的莲座也遮挡不了什么,但太一君主将她牵过莲座后方时,阮慈顿觉眼前一亮,分明没有挪移之感,但眼前景色已是全然不同。花柳扶疏、竹木萧萧,分明是一处尽善尽美、灵气浓厚的洞天福地,她再要回首来路,却已是难辨前尘,只得定睛打量此处天地,只觉得道韵古奥,重重大道法则激扬,竟并非本方宇宙,而是和恒泽天一般,回到了旧日宇宙之中,来到那阴阳五行道祖尚未证道以前。
饶是已有恒泽天一番见识,阮慈仍是惊异不已,暗想道,“难道太一君主也是从旧日宇宙跟随前来的修士么?他若在旧日宇宙已是道祖,怎能随着阴阳五行道祖前来新宇宙,若是在本方宇宙成道,难道神通之下,还能回到旧日宇宙中去么?这岂不是说,两大宇宙也有交通的可能?”
太一君主似是猜到了她的念头,笑道,“非是宇宙交通,那是只有永恒道主才具备的神通,只是我乃阴阳五行道祖在旧日宇宙的门人徒众,对旧日宇宙识忆仍深,对我们道祖而言,心中所想,便是真实。”
又道,“你已将成丹,内景天地自成因果,想要读取你心中想法,也不再简单,以后可要坦率些,想问什么便问,用不着不好意思。”
但凡道祖,尽管神威通天、无所不能,但一旦有缘当面,无不是平易近人,阮慈也是个跳脱性子,闻言当即便道,“君主为什么带我来此时此地,此时青君不应当还是一柄剑,并未生出灵识么?”
不等太一君主回答,又问道,“君主和涅槃道祖也是相识么?阴阳五行道祖斩涅槃道祖成道,本可径自离去,为何要把涅槃道祖携来新宇宙?君主对此是怎么看的?”
“洞阳道祖封闭琅嬛周天,只是为了东华剑么?是否也要封锁涅槃道祖的道体残余?青君在上古时是为了什么陨落?她将要复生到我身上么?”
“君主在琅嬛周天可有道统流传?”
“君主叫什么名字?说来,青君的名字就只是青君两个字吗?涅槃道祖又叫什么名字?君主可还记得吗?”
她思绪之中,疑问何止万千,此时想到哪里就问到哪里,倒把太一君主问得苦笑起来,摇头道,“你师父真不容易,我可知错了,你还是多憋着些吧。”
两人说话间,一路穿花拂柳往山中深处而去,阮慈对这旧日宇宙颇感新鲜,左顾右盼,又问道,“是因为君主还在世的缘故么,我在恒泽天中,和旧日宇宙的道韵格格不入,看周围仿佛都是灰黑色的,此时虽也觉得道韵无法融合,但景色却依旧鲜明——我若想从此地带走什么,想来怕是也能够带走的?”
太一君主笑道,“你取走了我的因果,此地和你便也有了勾连,因此看着不同,若是你此时再回恒泽幻境,有了那一位的气运,自然也无需道韵融合,依旧可和四周人口交谈。”
阮慈是何等颖悟之人,闻言道,“我明白啦,这第十二层,便是要凝练道韵为阶,是么?君主把我带回此地,是为助我取走青君的道韵?可……为什么是这个时点?道韵,道韵又是什么呢?”
太一君主只是笑而不语,阮慈心中亦知,此时一切,亦真亦幻,或许在外人看来,她的气息始终安坐紫虚天中,并未有丝毫移动,一切全是阮慈自己的幻觉,太一君主所答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心中曾想过的话语,或许在更广袤的视角来看,连他都是假的。也可能他的确是真的,只是此时限于某种大道约束,无法将阮慈未曾知晓、猜测的道理说给她听,一切只能由她自己参悟。便如同前两阶一般,阮慈需要明白道韵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如此重要,对此有自己的认知,且和现实有一定的切合,并非完全胡言乱语,才能破得了这一关。
如此想来,道韵的确也足以做这十二层道基之首,阮慈一生际遇,无不是和道韵有关。她只怕是因为没有洞阳道韵才被谢燕还选中,而谢燕还如此殚精竭虑,也是为了突破洞阳道祖的道韵屏障,更有甚者,旧日宇宙和本方宇宙最大的区别,似乎也就是这一层基底道韵,在本方宇宙,所有事物都具备这一层道韵,因此平时竟是一无所觉,一样也是要遇到不同道韵,才能从不协调中感觉出原有的道韵。
阴阳五行道祖开创本方宇宙,本方宇宙无事无物不有阴阳道韵,而涅槃道祖的道城也好,洞阳道祖的道域也罢,这些未能成就永恒道主的道祖,也能在基底道韵上叠加自己的道韵,道韵所在,便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浓淡轻重亦有不同,譬如琅嬛周天是洞阳道祖道域,想来道韵以洞阳道域为主,但也不可能完全隔绝其余道祖的道韵,否则青君、太一君主等,也就无从在琅嬛周天施展手段。又譬如在寒雨泽之中,那冻绝之力十分强盛,也就是冻绝大道法则的呈现,若是冻绝大道有道祖执掌,那么冻绝之力便会呈现为冻绝道韵。
所谓道韵,便是道祖意识,和大道法则结合,所产生出的一种特殊本源之力,可以借此取代原本无主的大道法则,从此成为这条大道在宇宙中运行的规则?
阮慈心念才动,眼前景象便是一阵扭曲,唯有太一君主仍旧是人形不变,周身放出灼灼光华,无数雨滴从他身上迸射而出,坠入宇宙,仿佛宇宙微尘一般,只是亮了一瞬,便无踪迹可言。这便是时之道韵,广布宇宙各处,任何一处有时序流动的周天,均少不了时之道韵,倘若太一君主将时之道韵抽离,周天必定陷于停滞,甚而从内部坍塌崩散,也是不无可能。
再往眼下这大天深处看去,能见到一柄长剑,光耀天地,散发出诸多大道法则之光,阮慈心中一动,知晓这便是未得道以前的东华宝剑,此剑尚未证道,是以身上还有生之大道以外的其余大道法则,得到之后,道祖法体只有本身大道法则,也就是自身道韵,便是对其余大道有所精研,也多以化身承接,法体皆是纯净唯一。东华剑之内,便只有浓厚纯净的生之气息。
阮慈身为东华剑使,已渡过数百年时光,对那生之气息最是熟悉不过,此时定睛看去,也是微微吃惊——原来生之法则在东华剑周身并不占据优势,此剑此时所萦绕的法则之中,有终结、生、死、断、破等诸多大道,生之法则也不过是其中一条大道而已。阮慈大可从中择选一条大道,做为自己第十二阶道基的凝练之源。
这便是太一君主将她带来这时点的用意么?令她有择选的余地?又或者这也是阮慈自己内心的映照,她希望自己有择选的余地?
阮慈向太一君主望去,但已无法觑见面容,只见得那团气运、因果和道韵萦绕而成的光团,向外不断洒落道韵,仿佛只出不进,但阮慈心知,定有大道回馈,只在冥冥之中。她将心定下,便不再请其开示,而是举步向前,走过那如纸张一般扭动卷曲的世间美景,向长剑而去,心中掠过诸多大道,也是游移不定,不知该择选哪一条汲取,心中又是不免想道:所以,道韵便只是如此么?
气运是宇宙所有必然与偶然的统合,因果是宇宙万物联系的统合,道韵便只是意识与三千道法规则遇合所生之物?
那若是如此,又该如何解释本方宇宙的基底道韵?若按这般说来,似乎道韵也并非不可或缺,若有一个宇宙,除了永恒道主之外,所有道祖都不复存,又或者有一个宇宙,连永恒道主这样的创世祖都没有,只是兀自存在,没有任何道韵,只有三千大道法则,那么,大道也能自行运转,其中的万事万物,似乎也可以这样永远往前推进下去,若是这般说起,那道韵便是可有可无,毕竟如今本方宇宙也只有七十二道祖,却只有三千大道,多得是没有道祖的大道自行运转,譬如冻绝之道,便不曾有道祖,可在寒雨泽冻绝之力爆发,也一样没有减弱丝毫威能。
只怕,刚才所悟,只是道韵中的一层,却还没有靠近其本质。阮慈一时不禁停住脚步,皱眉想道,“若是对宇宙本身,可有可无,那么,那么道韵对谁有意义呢?”
再回想一路推论而来的思路,暗想道,“道韵对意识有意义,乃是意识和物质的碰撞……乃是宇宙中所有生灵,其意识能对宇宙法则造成影响的例证,若是道韵不存,则不论生灵思想如何丰富,皆无法对世间造成丝毫影响,那么意识与物质便无从联系,这世间将会冷寂无比,宇宙也失去价值,若是生灵无法对周围事物造成影响,那其存在与否便没有任何区别,那其便等于不曾存在,而物质没有意识感应,便等于陷入永寂之中,就好比此时若有一个东西,连道祖也无法感应,无从影响,那它就等于不在这世上,无从交互,便如同不存……”
“道韵,实为万事万物存在之基,乃是意识对物质影响之证,便是一个道祖都没有,本方宇宙也有创世道祖存在,无所不在的阴阳道韵,是宇宙中最微小也最不可或缺之物,是所有大天乃至宝材、天魔、妖兽、山林、修士等所有物质存在的基础。每一样事物,都要这阴阳道韵的保证,才知道自己能被宇宙感知,才为存在……”
“气运是宇宙所有必然与偶然的统合,因果是宇宙万物所有联系的统合,而道韵,是虚实交汇之证!是万物超脱之阶!乃是所有修行所系,所有变化之存,所有生灵之源,便是宇宙其身立足的根基!”
随着思绪转动,眼前那摇动卷起的画卷,骤然大亮,便连身边太一君主那光团,也被道韵之光照彻融化,阮慈亦不由伸出手臂,遮掩那逼人光芒,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灼目光华,向前行去,但仍旧不能直视前方,只是凭借感应,来到长剑之前,伸手探入光华,握住剑柄。
白光悄然散去,她睁开眼时,眼前仿佛空无一物,又仿佛望见了万事万物,这柄剑自诞生之处,到终末之时,所有一切时点,似乎都在此时重叠,其中衍射出的大道法则光华,更是五颜六色、彩光迸发,耀眼无匹。阮慈心中生出感应,仿佛自己心念一动,便可跳跃到此剑轨迹之中的任一时点,将其经历一一遍览,但此时心无旁骛,己身道途以外,全都漠不关心,怀想片刻,便是忖道,“此剑所激发大道最为齐全的一刻,便是创世那一瞬间,三千大道之种全都迸发生化,我此时才刚是筑基,对三千大道并不了解,无法从意趣、志向而择选,又不愿选择生之大道,又或是涅槃、时间大道,以及这些道法统合宰治的大道,我便回到那一刻去,凭自己机缘,抓到什么,便是什么,若还抓到了那些不愿选的大道,便也坦然受之。”
心念一动,眼前景色再变,又回到了那绚烂无匹、熟悉不已的创世一瞬,若是旁人,还要被那长剑开天辟地,大天明灭的绚丽景象迷惑,但阮慈却不知浸淫其中多少回了,心中已是毫无波澜,盘膝而坐,将灵台杂念摒除,默念道,“和我最为投合,因缘最深的道种,便投入我内景中来。”
那长剑剑尖递出,却并未前送,仿佛便凝聚在了这一刻,只有那闪耀的大道光华,上下浮沉,各色不同,犹如新生顽童,在剑尖游动,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枚光华试着稍稍往前一蹿,离开剑尖光芒笼罩的范围,便在下一刻骤然大亮,仿佛醍醐灌顶、龙卷倒灌一般,猛地冲入阮慈囟门之中,阮慈一声不吭,往后一倒,当即晕了过去,小小身躯坠入无尽虚空之中,下一刹那,被那长剑创世、光辉绚烂的光亮淹没,再也不知去了何处。
“嗯?”
一剑递出,还归身后,虚空之中,那白衣人眉头忽地轻挑,双眸垂注,霎时间似乎将宇宙所有将来全都看得透彻,薄唇不由微微一扬,屈指将手中长剑一弹,似有惩戒之意,转身一步行出,身化虚空,倏然融入了那初创宇宙之中。
第173章 金丹天劫
天上月圆,人神遍体,日月有时,逆运阴阳,太一有君,在心景中,谁能得见,不可度量……
托秋毫之末,大宇宙之总者,神也。运一元之母,成万物之形者,气也。本灵源之液,润八荒之津者,精也。三元混而回生转杀,一极立而返本还元者,青君之妙也……
耳边是嘈嘈切切的细语,似乎人声,又仿佛是天魔呓语轻笑,阮慈仿佛穿过甬道,不断下落,意识之中《阴君意还丹歌注》的经文不断重复宣读,仿佛这般才能对抗耳畔絮语,过了一阵,又有《青华秘闻》中的只言片语偶然掠过,在她心海之中轻吟,更有凤鸣哀哀,徘徊往复,在她周身环绕,三者合一,仿佛形成一股护持之力,助她在这危机四伏的甬道之中坠落。
四周景象,全都无法感应,唯有心头烦恶阵阵,令阮慈知道自己神念正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之中,她心头一念不起,只是护持灵台,更不焦灼,只将此不知长短的坠落时光,视为时间尺度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印痕,因无所感知,便无从流逝,不论下坠多久,在心中也只是瞬时。至于所落之地,更是随缘而去,不做丝毫忧虑盼望。
越是如此,心湖越是逐渐明澈,无形之中,有许多颖悟纷至沓来,却又无从捕捉,阮慈也不知坠落了多久,终有一刻,双脚似乎落在了实地上,但身子却依旧轻盈,仿佛没有丝毫份量。身周景色,亦是陌生无比,那古朴陌生的基底道韵依然回荡,竟是又回到了旧日宇宙,来到了太一君主带她回到的时点之中。
前方景色,依旧是那般花木扶疏,只是隐隐多了不少亭台楼阁,更有天人从中往来,皆是腾云驾雾,望之非凡俗之流。阮慈更隐隐感到前方不远处,隐隐有三道十分熟悉亲切的气机,其一乃是光耀万界的宝剑,其二在此刻只是路边闲坐的少年修士,其三则在此界顶端,高不可攀、贵不可言,正是涅槃道祖气息,只是其当是全盛时期,气势浩荡堂皇,又远非恒泽天那样幽渺难测。
原来……这便是这三名道祖在旧日宇宙时,第一次怕也是唯一一次共处于一地么?
阮慈展袖自顾,却看不见自己身体,知道此时自己只是一道神念又或是幽影,对旧日宇宙的过去,因道韵之故,无法施加任何影响,便也犹如不存,只能见证。心中也泛起疑问,暗道,“涅槃道祖此时正是全盛时期,这里应当便是永恒道城……也就是琅嬛周天?如此说来,太一君主也曾是琅嬛周天的修士?那……那他是怎么在本方宇宙成道的?”
琅嬛周天曾是涅槃道祖的内景天地,其中诞生出的子民,自然永远不可能背叛涅槃道祖,而随着道祖湮灭,阴阳五行道祖开辟新宇宙,按说当时留在琅嬛周天内的修士都会被杀死,便是不死,因气运已绝,修为也难有寸进。阮慈心道,“大概太一君主也是从别的大天游历过来的。”
话虽如此,但能到道祖内景天地游历的修士,想来和其也必然深有渊源,阮慈想到这里,忽有皱眉暗道,“若是如此,那……东华剑在这做什么呢?其时青君尚未生出灵智,必须有人御使才好,难道阴阳五行道祖也在这里?这里到底是不是琅嬛周天,若是的话,阴阳道祖和涅槃道祖原来关系竟这般亲密,可以任其造访周天?这是在道争之前多久?”
心中疑惑,正是纷至沓来之时,只觉得两道气机同时都有了变化,东华剑的方位往阮慈面前而来,涅槃道祖的气息也骤然从周天最深处显化至此,不过她对阮慈一无所觉,只是立在街头,双目遥望一位负剑而来的白衣少年,阮慈随她看去,心头猛地一跳,暗道,“这便是阴阳五行道祖!”
那少年眉清目秀,自有一股矫矫不群的风姿,修为却并不如何打眼,不过是金丹后期,身后背负的东华剑反而已有洞天威能。他行到街口,眉头一挑,和涅槃道祖所化彩衣少女对视良久,方才拱手道,“见过妖祖。”
实则他也说了两个名字,只是落在阮慈耳中,根本便无法辨别,就如同两位道祖的面容一般,涅槃道祖这一身和阮慈在恒泽天所见一样,但她要再见到才能想得起来,想来离开此处之后,也会立刻把长相与名字忘光,只留下妖祖这般的称呼。
“妖祖!”阮慈自然也是大吃一惊,细思之下,又是合乎情理,点头叹道,“看来涅槃道祖本身便是凤凰得道,或许是宇宙中第一个得道的妖修,称为妖祖,自然十分恰可。”
涅槃道祖面上浮现一丝微笑,美不可方物,欣然笑道,“究竟还是器修不成?”
那少年摇头道,“上一世修到元婴,无以为继,只能再转一世,又增许多因果。”
原来阴阳五行道祖在合道以前,也是随意转世修为的?看来更和涅槃道祖关系亲密,涅槃以道祖之尊,竟亲身前来相见,阮慈心中极是纳罕,也不知日后竟发生了何事,令两人仇深似海,阴阳五行道祖连离开旧日宇宙,都要将涅槃道祖带上,令其徘徊于虚数之虚,直到自己前来,这才回到现世之中。
她的思绪,自然不能为旁人感应,那两人还在交谈,态度随意亲密,阮慈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关系,究竟是相识已久的友朋,还是情定三生的道侣,但那少年以金丹修为,和道祖颇有些平辈论交的感觉,从言语中可以得知,少年想要以器修成道,但每每在洞天修为遇到门槛,只能转世重来。哪怕以他禀赋,若是改走真修道路,不知要容易几倍,但却依旧是不为所动,一心一意要将器修功法推演到合道这一步。此时与涅槃一起反复推敲,反而是他说得多,涅槃说得少,显得涅槃道祖于器修一道并不精通,也令阮慈十分纳闷。
但这两人自然不会解答她的疑惑,一问一答,说的全是器修精要,在阮慈这里也无法引起什么兴趣,因全是旧日宇宙的道理,而且这两人都不是灵器成道,似《青华超脱录》这般,由青君逆推自身大道写作的功法,不知又要比两人所谈高明了多少。阮慈听了一会,便不由想道,“可见得隔行如隔山,阴阳道祖是多么惊才绝艳的存在,涅槃道祖又是多么神通广大,可两人说的实在不如《青华秘闻》。想来最后阴阳五行道祖还是放弃了器修合道,走了真修的路子。”
正思及此,涅槃道祖似乎也觉得这般推演,实在无什么进展,摇头道,“你心中也知道,这般下去是不成的,气运已是渐失,因果更为繁复,再这样下去,你只怕是连合道的机会都将错过。”
那少年皱眉道,“我心中也有感应,只是你也知道,以杂修合道,是我心中所设之法,一旦完法,补上法则漏洞,我所得反馈将是前所未有,届时也定能挟势助你成就第二道,突破那唯有人修才能合第二道的藩篱。”
这两人将少年合道说得仿佛就如同吃大白菜一样简单,旁人唯恐错过的合道机缘,在少年这里,却可为了心中夙愿一再拖延,而少年所求也并非只是合道而已,还要助涅槃道祖以妖修身份合第二道,这般气魄,不愧是将来的永恒道主。阮慈至此已是流连忘返,但两人却似乎已没了谈兴,涅槃探过手,将东华剑拔出细看了片刻,摇头道,“你将此剑炼得比上一世更好了几分,只是仍有不足,时间已是不够,要来不及了。”
那剑身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金光,随意晃过,将城墙下一名少年修士刺得双目发痛,揉起双眼,阮慈回头看去,正是太一君主,心中不由升起奇妙感觉。暗道,“涅槃道祖刚说时间不够,这金光就晃过了时之道祖的眼睛,冥冥之中,真是自有因果。”
正这样想着,那两人已是察觉到东华剑误伤了旁人,不免相视一笑,阴阳道祖随意将手一挥,太一顿觉双眼一阵清凉,放下手望向两人,迟疑道,“多谢前辈,随身法宝便是如此锋锐,连一丝剑光都能伤人,前辈……是什么修为,我竟看不出来?”
阴阳道祖笑道,“在下不过金丹后期,只是此剑别有神异,误伤了小兄弟,我这里有些赔礼送上,小兄弟可自行择选。”
他伸手一挥,若干功法典籍、灵玉宝材便在太一面前展开,都被宝光笼罩,由他挑选。太一不可置信,瞠目左右看了一阵,方才选了一本功法,笑道,“多谢前辈,小子得了这本功法,必定好生修行,只盼将来有一日能登临前辈这般境地,也不枉前辈提携后进,这一番赠宝苦心。”
阴阳、涅槃不由又是相视而笑,涅槃笑道,“好孩子,你能有此机缘,又何惧再想得大些?”
说着,将手一拂,现出道祖真身气势,将阴阳道祖一卷,往天边飞去,那少年张大了嘴,仰望天际,半日才回过神来,却是心性未定,好生激动了一番,这才将手中典籍摊平,定睛看去。
实则旧日宇宙,不论是言语还是文字,阮慈都不能学懂,但在这段经历之中,却是自然而然便懂了似的,双目一望,见到那封皮上《阴君意还丹歌注》七个大字,心中微微一震,下一刻天旋地转,仿佛随着这本经书横渡宇宙,经过无穷岁月,闯过无数节点,周围景色莽荒秀丽,不断递嬗,沧海桑田也只在一瞬之间,终于不知经过多少波折,尽管时间无量,但此书竟似乎从未变换过所在之地,又躺在典籍故纸之中,被一只小手随意拎起。
“阴君意还丹歌注,此歌为意修真解……意修?”
那垂髫少女偏头疑惑道,“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什么是意修呢?”
这一刻,气运翻滚,因果遇合,道韵蒸腾,天边猛地炸出焦雷,乌云翻卷,雷声隆隆,一声接一声,合着闪电劈在坛城上空,竟似乎是要将浮在空中的坛城劈落,唬得城头修士将大阵张起,便连天舟都划动四肢,在雷力中惬意地游动了起来。阮慈立于空中,俯视那娇甜少女,一时间竟有今夕何夕之感,只觉迅雷震地、急雨翻盆、紫电烧空、黑风逆浪,自己倏尔间已置身雷电海洋之中,一道道青雷劈将下来,令神魂痛楚不堪,虽未劈散神念,也隐隐有些微难以承受之感,心中更是隐约浮起明悟:虽然本方宇宙修士,合道时并未有天劫一说,但这也只是普通修士而已,阮慈心念过处,已见到自己十二玉阶浑然天成,承露盘中金丹晶莹如日,照耀道道白光,宛若实体,气运、因果、道韵三阶凝练,道基十二圆满!
已炼就道基十二,乃是未来道祖,已有普通修士难以理解的玄妙,自然也要承受普通修士可以幸免的劫难。
合道天妒!
这,便是她的天劫!
第174章 渡劫成丹
“轰隆隆——”
中央洲陆南部,三素泽顶,紫精山头,那上清门护山大阵上方,劫云翻滚,雷声隆隆,显然有一道道紫电神雷正在酝酿之中,其势之猛烈,竟连元婴修士也要心惊,这数十年来,上清门下弟子,出入多数极为小心,甚而有许多弟子都绝了外出游历之念,唯恐离宗之时,神雷落下,没有大阵之力遮护,自己会被当即劈死在外。
若说要临阵脱逃,上清弟子也还不曾如此不堪,消息传出,甚而有不少弟子中断游历,赶回门中,要为宗门出力抵御大敌,便连上清门庇护之下的茂宗,也多遣人殷勤探问——本方宇宙从未有晋级天劫一说,是以众人都以为这数十年不散的雷云,或是其余宗门针对上清的大神通,盛宗之间将要开启战端,又或是上清门有什么异宝即将出世,只是气势场中,这劫云充满了毁灭、暴戾之意,后者的可能性终究是较小而已。
若是前者,盛宗将战,若算上太微门,擎天三柱之中,有两派将要下场,中央洲陆注定将掀起浩劫,此时门派,能活到劫后的不过四五成而已,在这般浩荡大势中,明哲保身只不过是天真的幻想,更实际的还是更紧密地依靠在原本的上宗之下,如此方能有那么一丝延续道统的可能,因此不但众下宗对上清的奉承依旧,只有更殷勤的,便是彼此之间,也较以往更多了几丝和气,群策群力,为门下最出众的弟子谋求宝材,务必让其在短期内有所进益,甚而为此设计了不少秘境,以旁人的尸骨,换来精英弟子炼心炼法的机会——若说谁是精英弟子,自然便是能活到最后的那一个了。
若是往常,这般做法定然引起门内非议,但如今中央洲陆烽烟四起,众真人畏惧煌煌大势,也无心关切膝下弟子,无不用神观照上清,纷纷猜测道,“此雷必定和七十二年以前,东华剑使异动有关。”
“剑使也不知是触动什么机缘,引发一股陌生道祖气运,却未能全数留住,有四团扑出屏障,往天外而去,实是可惜!”
“或许便是触怒不知何方大能,这才设雷法于紫精山头,令剑使不敢出大阵一步,此雷神威赫赫,仿佛携带一股无坚不摧的气势,便是元婴真人当面,恐怕也要设法躲避,剑使才是筑基修为,如何能避?便是再有法宝随身,恐怕也躲不过这神雷威能吧?”
道祖气运,只有洞天感应才是最为仔细,但毕竟各派之中,也不乏修有感应法的高修,此事终究往外流传开去,在元婴、金丹修士中也是所知者众,对那雷法更有一番似是而非的猜测,倒也是编得头尾俱全,但在洞天高人,乃至盛宗弟子眼中,又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中央洲中部,玄一天宫之中,清善真人从高台掠下,便是幽然叹道,“时移世易,由上古至此,琅嬛周天再无十二道基齐全之辈,这合道小天劫,也久已从人心中失落,便是连猜测,都无从猜测起了。”
种十六恭敬随在他身后,低声道,“师父,劫雷之力如此可怖,徒儿试着怀想,便是我被其击中,恐怕也不易生还。阮容便是道基十二,又何能接得住这般试炼?七十二年酝酿下来,更是可怖,这天劫……简直就是十死无生,难道她未有结丹,便可拔剑?否则又该如何应对劫雷?”
清善真人幽幽道,“若非如此,又怎能说是合道天妒,道祖窃道而居,天然便受到宇宙大道对抗反噬,这劫雷本就是为了让所有敢于触犯合道禁忌的修士,十死无生。”
原来合道之密,尚且有如此讲究,种十六也不由听得住了,清善真人目注远方,又道,“也正因如此,大多修士都到了洞天境界,再回头修补道基,其时再应对天劫,虽也凶险,但远比这实修十二层来得从容,至少不会束手无策。上清门也是上古传承,自然知道其中道理,既然敢于让弟子在筑基期中,就修满十二层,自然也有自己的倚仗。”
种十六神色一动,“师父是说,阮氏女那融通传承?”
他面上悻悻然地,嘟囔道,“如此说来,弟子那小小身家,怕也在其中贡献有一份助力哩。”
清善真人妙目望去,唇边不禁也萦绕上一丝笑意,淡道,“若是有你想得这般简单就好了,守素。”
任凭种十六如何不解,她也不再开示。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上清方向,眉尖蹙起,轻声说道,“谢燕还……你又有没有料到今日这一幕呢?”
#
“女儿,你且仔细看去,这合道小天劫已酝酿了七十二年,必将来到威能最强的一刻,不论是这合道天劫,还是剑使步出后三阶,都是宇宙之中无数元会也难得一观的奇异景致。七十二道祖之中,除却诞生就有合道修为的先天道祖之外,凡是真修成道,无不是在洞天之境回头修补道基而成,便是因为这道基十二,后三阶牵连甚广,便是有一名道祖落子,也不足够。”
玄一天宫之外,另一处浮宫之中,萃昀真人正对膝下娇女和蔼说道,“本方宇宙不许转世重修,便是将来成就极高,如我们周天的洞阳道祖,在筑基期时,也不过只是无名小卒而已,便是铸就十二虚影,最多惹得本派道统所传祖师旁顾一眼,没有别的机缘、际遇,又怎能再得两位道祖青眼,将后三层道基凝实?”
“要知道,不论后三层道基如何凝练,本质来说,都并非筑基修士所能承载之物,要将这些莫名之物炼入道基,可不是简单灌注便可,时空穿梭、因果逆转、移花接木、李代桃僵……想要修实这后三层道基,再渡过天劫,天时地利,人和福运,都是缺一不可,莫说我们琅嬛周天再也出不了第二个道基圆满的修士,便是本方宇宙终结以前,想要再找一个顺修到如此境界的未来道祖恐怕也是难了。宇宙之中,生灭之间,唯独便只有一次的奇景,你能恰逢其会,也是因缘,可不要好生观看,莫要错过?”
莫神爱面上隐现兴奋之色,双眼神光凝聚,早向南方看个没完没了,口中笑道,“爹爹只是啰嗦,女儿何尝不知其中的道理?我正是想要看看,她该如何渡过这十死无生的雷劫,莫非真要拔剑不成?”
萃昀真人慈爱地道,“怎是啰嗦呢?只是你说了不听,我不得不多说几遍而已,至于说渡劫之法……”
他微微一笑,“爹爹刚才已告诉你了,你看看,你是不是说了不听呢?”
#
“劫云已经成熟,劫雷将要落下了,上清门还不撤去护山法阵吗?”
中央洲陆西北,七宝华盖海之上,福满子侍立于恩师臻元真人身后,轻声道,“劫雷之力,便是法阵也无法遮挡,只会徒然劈坏大阵,便是紫虚天,倘若不放开胸怀,只怕连洞天也要受到重创。时机已至,上清众人,究竟还在等什么呢?”
臻元真人对福满子显然极为疼爱,便是福满子累得青灵门送出一份气运,也未曾见怪加罪,闻言也是指点道,“或许你之时机,并非上清门眼中时机,紫虚真人惯会排布,此刻在你眼中已无从拖延腾挪,但在他计算之中,只怕还有余裕,不到真正最后一刻来到之前,他们便不会行动——至于剑使安危,更无需你来操心了。”
他颇有深意地道,“我们青灵门对气运最是出色当行,你更对此局深有体悟,也算是半个局中人,上清门会如何来渡这无法渡过的一劫,你心中当真不知么?”
福满子捧着大头,细思片刻,面上忽地一动,惊道,“怎么如此简单——我此前却又从来未曾想过?难道……”
“这便是天命棋盘遮掩之能了。”臻元真人轻声道,“从楚金枰算起,他那一脉全是疯子,谢燕还又要比他更疯了无数倍。可天意竟让他们成了事,可见这世道已是扭曲歪斜,恐怕我们全周天都无法从大劫中逃脱……”
他轻叹了一口气,又道,“也唯有如此执着的心念,才能练成天命棋盘这样接近于逆天的宝物,楚金枰恐怕是琅嬛周天上古以来最接近合道的修士,若他在琅嬛周天以外,只怕早已合道……不过,今日之后,这个身份要易主了。若是阮氏女能够渡过天劫,那她就是未来道祖,若能渡过三灾九劫,合道乃是顺其自然……哼,也唯有金枰玉真天这一脉,会花费这么多时光,付出如此之多的筹码,运用如此玄妙的神通,才总算养成这么一个由古至今独一无二的小怪物……”
福满子已对上清门渡劫之法有十足猜测,但亦不免为上清门手笔骇然,惊道,“此女气运虽然此时弱小,但她这身份,势必搅动风云,将周天气势全裹挟在她身侧,她一个金丹修士,如何能从气运绞拧之势中存活……啊!”
最后一声,却是感应到气势场中,那威力无限,暗藏无数大道的毁灭天雷,已是达到最深,仿佛将周天中所有毁灭法则全都凝聚其中,这一刻所有气势场中有身份的修士,无不被迫目注上清方向,便是远隔重洋,亦不能避免,实则便是因为这一击已牵动周天大事,只要是因果相连,心中都会生出强烈感应。
周天星图之上,玉兔人立,金蟾吐珠,所有至宝、洞天全都将目光投落,福满子也能隐约感应到洲陆四面八方的目光窥视,连那提灯巨人,也睁开双眼望去,仿佛要举灯照耀,削弱劫雷威能。上清门大阵之中,猛地冲出一道虚影,迎上劫雷,周身宝光照耀,仿佛无数灵珠纷纷而落,这虚影伸手连点,只听得紫精山头,钟磬连鸣,恍惚间奏出洪荒古朴声乐,那劫雷落下时,或是钟声对抗,毁灭遇上动荡分割,同归于尽,或是磬声悠扬,在安宁之势中化于无形。那虚影似乎法力无尽,应付自如,竟无需旁人襄助,便将天劫之力应付大半,所奏乐曲也越发娴熟,竟是在渡劫之中,更有精进。
“容道友竟是在这二百多年间,圆满九层道基……”
浮宫之中,莫神爱双眼晶光闪闪,一道说,一道不禁有些心虚,往自己内景天地看了一眼,又忙轻叹道,“原来替身之意,竟是用在此时。我原来心中还暗自奇怪,上清门如何护不住一个东华剑使,未免也太没有擎天三柱的气量。原来是自入门伊始,便推算到了今日么?可,可若是寒雨泽中,少有行差踏错,让容道友陨落其中,那……”
“那今日剑使渡劫,便是十死无生,又或是气运有变,她就无法圆满十二道基,只能等异日回头修补。”萃昀真人叹道,“修道之路,本就是千难万险,功亏一篑,便是天差地别。于剑使姐妹,只是秉心而为,便是我等,天命棋盘威能高妙,也是到了今日,有你之助,方能看穿楚真人苦心。这移花接木、李代桃僵之策,便是自入道之初便已设下,寒雨泽中,若无替身,许多遭遇都将由剑使生受,这便是替身已是截取去了剑使气运,也唯有因此,今日才能瞒过劫雷,为其消融劫数。”
两人正谈论时,钟磬一曲已毕,那虚影再不留恋,回身要走,却被劫雷擦过,如星子般坠入紫精山中,上清门大阵不知何时已悄然撤去,只有团团云雾遮掩,正是天命棋盘,那劫雷一声炸响,余力直追,落入云雾之中,劈得云雾摇摇欲坠,但却依旧不可能散开。
劫力直入下方某一洞天,但外人受天命棋盘遮掩,已是观看不清,便连莫神爱也要央求萃昀真人借来法力,方能勉强看出端倪,道,“那雷现在在劈小慈呢,只是她身躯端坐莲台,好像……好像神识还不在此处。”
萃昀真人叹道,“这正是时空穿梭,若我猜的不错,此女神念现在正在因果联系最为紧密之处,隔了重重时空消弥天劫之力,魂体分离,两处渡劫,又有替身为她分担小半劫力,终究是小天劫而已,如此手段尽出,只是看着凶险,实则却稳如泰山,她再没有陨落的道理。”
莫神爱心系阮容,又看了数眼,终究一无所获,也是精疲力尽,不敢再看,捂着眼睛只是乱揉。天真地道,“爹爹,你感应到劫力将完时便告诉我,我可不要错过结丹时的异象。”
萃昀真人失笑道,“你就只想着这些,也不想想,天命棋盘受劫雷劈过,是否会受到损伤。”
莫神爱奇道,“便是受了损伤,又能如何?上清门为擎天三柱,如今又有东华剑镇压,剑使结丹,拔剑在即,便是少了天命棋盘,东华剑在手,这般攻伐利器,便是和天地六合灯对上也不落下风,旁人还能如何?”
她随口一句,倒是把萃昀真人给她设的几层问题给说破了,萃昀真人竟无话可回,干笑数声,道,“不错,不错,倒是我少了计较。”
莫神爱道,“爹爹别说反话了,若是天命棋盘受损,楚真人陨落,想来你们洞天博弈,又要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只是那和我也没甚么关系,我现在最想看的就是小慈结丹时会有什么异样……来了!”
却又哪还要人提醒,心中一阵悸动,睁眼望去时,只见天地之中星图隐现,竟是中央洲陆乃至外洲苍生,只要抬头便可观望得到平日罕见的天星宝图,在上清门上方,东华剑之侧,十二层高台层层亮起,白玉栏杆、金琼华表,其上承露盘中,一枚金丹煌煌如日,转动间激起风云无限,气象万千。
“一转风云动!”
紫精山顶,楚真人仰望天际,喃喃自语,他七窍流出血迹,气息衰败已极,身旁林掌门、王真人均有凝重之色,林掌门道,“师尊……”
楚真人摇手道,“不必如此,此女杀劫之重,世所罕见,我已注定死在她手中,只是此尚非其时,她还需我天命云子,遮掩根基。我将隐入虚实之间,再待时机坐化,此后宗门前景,皆交付于你等众人,尽兴而为即可,来此一世,又何须委曲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