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道祖陨落在此,岂不是说明,这宝云海原本便是永恒道城的残骸……不!应该说,恒泽天中那永恒道城,本就是琅嬛周天在那时的呈现,琅嬛周天,原本是涅槃道祖的内景天地,就如同青华万物天是青君内景天地所化一样,涅槃道祖是琅嬛周天旧主,这宝云海,是她丹田玉池的残余!这些灵气之所以如海水一般潮涌,乃是因为内景玉池中的灵液,本就有一部分如水的特性……我们这些琅嬛周天的生灵,也不知有多少,原本是涅槃道祖的眷属!”
她心中刚一悟透这一层,只觉得周围灵压一轻,那海水不再如巨石一般压迫其往下落去,反而好似温柔双手将她托起,透出亲近依恋之意,更有灵力无孔不入,想要绕开东华剑发出的斥力,钻入她身体之中。但东华剑所发斥力一如既往,很是周到,那些灵力百般钻动,只是惹得阮慈身周麻痒不已,仿佛有许多小手在挠她的脚心,惹得她蜷缩起来,在海中周折腾挪,发出咯咯笑声,心中叫道,“不要闹了!”
又是暗中庆幸,也觉得冥冥之中似有天意,若是她在恒泽天里悟出这一层,只怕和涅槃道祖间的排斥之力还要更强,银簪之力是否能链接二人,便是两说。也是阮慈自小在琅嬛周天长大,在她心里,琅嬛周天仿佛便是一种天经地义一般的存在,和所经历的奇闻轶事并不相干,有了这般思绪上的限制,才是反应得迟钝了些许,直到此时落入宝云海深处,方才在重压之下,有了这般的明悟。
“若是我在恒泽天里想明白了这一点,这一行还会这么幸运吗?会不会当即就被恒泽天排斥到虚数之中?”她不由也是暗想,“大概也并非如此,大概在恒泽天内我注定便是想不明白……并非是有人操纵了我的思绪,而是有人操纵了我的命数,又或者换个想法,如若我在恒泽天中会想到这一层,那么青君给我的银簪或许便会更强盛一些,依旧足以链接我和涅槃道祖。”
道祖博弈,玄之又玄,阮慈也不敢奢望完全猜透,只是想到若她完全是出于运气,没在恒泽天中悟透这一层,那这气运所钟的其实还并非是她,而是秦凤羽,她有东华剑护身,乃是道祖博弈的棋子,便是落入虚数,想来亦会有些奇遇,不会在筑基境界便轻易死去,但秦凤羽当时若被她告知这完全的真实,只怕当即就要落入虚数,再也无法回返。
虽然聒噪了些,但阮慈和秦凤羽交情颇佳,这一念令她也是遍体生寒,暗自后怕,至此才知道为什么王盼盼老说,有些事不告诉她是为了她好,阮慈平生最讨厌遮遮掩掩,什么都是要说不说的人,但如今也是被教得慢慢有了些这个样子。在修真界之中,哪怕只是言语一时不谨,亦可能会损害亲友道途性命,又怎能不令人对上境之密,讳莫如深!
她不知海面之上如今已经云集了多少大能,乘着还在海水深处,有灵压遮蔽,将思绪一时梳理清楚,也不敢耽搁太久,便要分开海水,向上游去,但那海水虽然不再对她施以重压,阮慈心念传递而出时,浪波却依旧都懒洋洋的,不愿将她托出。
阮慈手脚划了几下,海水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也不曾上浮,心中不禁发急,神念沟通东华剑化成的玉镯,想令它加大斥力,不料东华剑却传来一股催促之意,似乎亦不想上浮,反而想要下潜到宝云海底部,其中催促、饥饿之意,便一如在黄首山中,东华剑气吞噬凤凰砂时的雀跃急躁。
阮慈心中也是猛地一动,暗道,“师父对我说,恒泽天中有东华剑意留存,难道涅槃道祖给我的并非是东华剑意残余,而是别的东西,真正的东华剑意是埋藏在宝云海深处?”
若把宝云海视作道祖玉池残余,永恒道城残骸在现实中的映照,那么东华剑意埋在海底也是顺理成章,但此处的灵压已非阮慈承受得了,若是要再往下潜去,非得要海水配合才行,她心念连番催动,海水浪波也是不为所动,阮慈试着要往下游去,手脚刚一舞动,便感受到那如山重压再度袭来,仿佛惹得浪潮不悦,吓得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般不上不下,岂不尴尬?虽然性命已是无虞,但也不能永远都困在此处吧?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阮慈心中亦由不得有些焦躁,都被她冷静摒除,心中将所有办法想过,思忖再三,还是取出一个玉瓶,心念略一注入,将神识投映其中,下一刻,心头也是微震,只觉得这一刻宝云海广大灵气,都和自己息息相关,仿佛自己的一呼一吸,也牵连着宝云海偌大一片海域的波动,心湖一个潮涌,便会在宝云海上,激起万千波澜。
这幻觉只是一闪即逝,下一刻她又回到现实之中,只觉得四周海域之中,有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往瓶中滴滴落去,速度颇慢,仿佛要持续许久,但阮慈此时已来不及计较时间,那玉瓶发起烫来,黏在手心之中,散发出阵阵灼热,这热力似乎直通灵台识海,令她极是痛楚,却又无法甩脱,从手心中有丝丝缕缕的酥麻灵力,往体内经脉蔓延而来,东华剑在她手上跳了两跳,传递出一股不满之意,似是想要加大斥力,但那斥力只能排斥海水灵力,对这滴落的玄妙物事丝毫没有办法,只能坐视此物余韵缓缓往阮慈体内蔓延。
便是当时东华剑意淬体,怕是也只有这么痛了,阮慈几乎要在海水中翻滚起来,那海水温柔回荡,拍打着她的手足,仿佛是在舒缓她的痛楚,但也是杯水车薪。这酥麻之力走到哪里,便有淡淡血色从皮肤上浮现,被海水卷开,好似是血脉受不住这般重压,已然开始崩溃,阮慈的身体更是仿佛也随之瘫痪到了哪里,便如同她炼化东华剑时逐渐不能行动一般,只是当时她还是凡人,五感未开,此时却已是修士,对痛楚的蔓延更为敏锐,自然感受也更为丰富难熬。
那玄妙之物还在缓缓滴落,余韵蔓延也是一样缓慢坚定,阮慈已不能分辨时间,咬紧牙关,紧守灵台一念清明,连多余的思绪都不再有,仅有坚持下去这么一个念头。她还是个凡人便不曾在东华剑跟前服输,此时更不会就此放弃,若是思绪模糊,就这般死在这里,那也就认命了,但只要还有一丝意识,便不会放弃抵抗,依旧要谨守清明,任由那痛楚席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已是无穷年月之后,最后一点感应之中,那莫名之物终是尽数落入瓶中,恒泽玉露在瓶中缓缓跳动,便犹如心跳声一般,那灼热余韵也随之收放三次,蓦地全数收入瓶中。阮慈手脚骤然一轻,心念微微一动,刚一转身,便是从原处翻滚出去,连着滚了上百丈,这才止住势头。她心中不由一怔,还以为是海水压力完全消除,自己却依旧是用了刚才对抗重压时的力道,这才有这般表现。
刚一感应,却又是一惊,海水重量依旧如故,那股温柔之意亦是完全消褪,不过和它一起消失的仿佛还有些别的东西,令这海水给人的压迫感少了一丝,但重量仍在,是阮慈的肉体变得极为强韧,便不动用灵力,也足以在这般重压下自如活动,是以她刚才调度的灵气全用来转动了,这才一滚数百丈,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这是……东华剑意淬体之后,莫名之物又来了一次?上次是炼化东华剑必备的过程,这一次呢……似乎是手持玉露净瓶,被那莫名之物滴落的过程波及?
不论那莫名之物是什么,能和涅槃道祖所遗玉露相融,必定是上境之宝,阮慈将涅槃道祖从虚数之虚解脱,二者因缘深厚,相信涅槃道祖也并不会存心害她,她自然是得了些许好处,只是阮慈心中却也不怎么喜悦,只觉得身上的迷局又多了一重。
她也不急着探索自己究竟有什么变化,连忙向上游去,这一次她肉身足以抵抗海水重压,灵力催动之下,往上直升而去,却是再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阮慈游速甚快,往上游动了不久,海水颜色渐淡,隐约还能见到上方不少人影奋力游动,阮慈心头微动,感应中又发觉一股熟悉气机在斜上方停留,便向秦凤羽游了过去。秦凤羽正好也是作势要想往下游来,二人目光相触,秦凤羽面上极是惊讶,又做手势让她往上游去,示意自己在后方跟随。
她面色苍白,红衣濡湿,全贴在身侧,仿佛已是在此地停留一段时间,要知道这恒泽天游出来时,每个人的深度都会让人不适,修为越是高深,压力也就越强,秦凤羽竟能硬顶压力,在此处等她,甚至还想往下游动!
阮慈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一边上行,一边做了个手势,秦凤羽回忆,对她比了个二字,阮慈心中亦是微骇:刚才那仿佛无穷无尽的时光,以阮慈自己的感应,至少要数年之久,但在秦凤羽这里,竟然只有两柱香的功夫?
是她的时间感在下方出现幻觉,还是下方的时间流速不同?
这一问至少暂时是无人可以解答了,阮慈不再耽搁,控制速度往上浮去,隐隐还能看到姜幼文、苏景行都在上方不远处,其实以他们的修为,早该浮出水面,但显然是刻意放慢速度,想要确定她的安危。
众人眼神相对,都是会意,姜、苏二人也只是一瞥,便先后加速上浮,先行跃出云层,阮慈不久之后也握住云头,翻上云面,此时海中先后已有数十人上岸,呼唤之声不绝,她亦听到一道熟悉女声,笑道,“啊,是我上清弟子。”
话音刚落,一道柔和法力将她举起搬运了过去,吕黄宁笑着一指阮慈,她周身水汽便即蒸发,阮慈望着他关切神色,忙道,“凤羽在下面,马上就上来了。”
话犹未已,秦凤羽翻上云端,伏在云头喘息不已,显然极是乏力,吕黄宁护徒心切,忙将她摄到跟前,拍入一道灵气检查伤势,又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递给秦凤羽,正要说话时,神色突地又是一变,抬头仰天望去。
他是元婴修士,五感自然不知比徐少微、阮慈等人敏锐多少,阮慈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那晴天有什么好看的,但云头各处元婴大能,全都是或前或后做出类似举动,正要细问时,上清门几人眼前一花,一道身影从无到有,自云端落下,众人都是惊呼道。“师父?!”
“恩师!”
“小师叔!?”
“师祖?”
王真人面上灵光荧荧,显然是灵气化身,宝云海上四周灵光频现,顷刻间十数名洞天真人已然显化至此,互相一望,更不多言,均是联手向上一举,仿佛在抵御着什么东西,此时阮慈等人才听到隆隆之声,从空中传来,刚才还耀眼明媚的阳光蓦地黯淡了下去,刹那间便是一片浓黑蔓延,一股极大的气势在青空之中缓缓酝酿,仿佛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
第108章 虚数来客
“场中气息已乱,尔等速速盘膝入静,谨守本心,千万勿要窥视上境,外界一切一概无知无觉、不闻不见,否则仔细性命不保,道途不稳!”
宝云海上,来接人的修士反而比从恒泽天出来的更多些,数百修士各分宗门聚在一起,彼此间有意无意已拉开距离,此时天边浓黑蔓延,各宗门处置手段便也不同,上清门这里,王真人并未开腔,吕黄宁已是严厉吩咐徐少微、阮慈、秦凤羽三人,他一向给人以好脾气的印象,但此时声色俱厉,隐含煞气,令人从心底生出畏惧,更不敢心生侥幸,仗着有长辈看护,便胆大包天地想要做些文章。
徐少微平时似乎有些刁蛮,此时却是极为听话,吕黄宁话音刚落,她便盘膝坐下,抬手放出一枚金铃,那金铃见风就长,落下将她罩住,阮慈见了不由一怔,心想这莫不就是徐老祖给她的替命金铃。没想到太史宜取走她的金铃,还不到十年便还给了她。
连洞天、元婴都如此严阵以待,诸筑基弟子自然慌张,金波宗来了一个元婴长老接李平彦,此时携徒飞掠而来,对王真人化身行了一礼,伸出一指,竟是直接将李平彦点倒,装入人袋之中,如此方才最是把稳,李平彦在人袋里是决计不会观察那浓黑气势的。
旁的宗门,也有直接将弟子点倒的,也有喝令弟子不得偷窥,谨守心神的,还有些散宗修士,机缘巧合之下,并未入城,一直在城外赚些小钱,他们绝无可能得到恒泽玉露,宗门也就无人来接,此时均是慌张失措,有些扑向最近的洞天修士,请求庇护,有些则转身化光飞走,更有些也学着那些有师长看顾的修士,封闭五感,甚至将自己点倒,试图蒙混过关。
阮慈自恃有东华剑护身,并不像徐少微、秦凤羽两人那般急迫,她心念姜幼文,站在云端四处张望,将众人情景都尽收眼底,却没见到类似姜幼文的人物,只得将此事放下,刚要盘坐入静,王真人叫她过去,在她脸上轻轻一抹,一股灵光护住了阮慈头脸,她当即便倒地不起,吕黄宁将她扶到一旁卧着,在外人看来,便是王真人担心徒儿年幼不知事,一样一道灵光拍去,点倒了事。
然而阮慈自家人知自家事,她身躯虽是不由自主,但意识却依旧清晰,躺在云头,正好仰视那浓黑气势逐渐扩大,神念中隐隐可以感觉,诸多洞天修士的气势连作一处,形成一张大网,将宝云上方,甚至是远处的宝云渡上空都遮蔽起来。其实那些散宗修士,便是不在洞天真人身侧,一样也被护持其中,只是这大网有疏有密,自然越是靠近洞天真人便越是安全。
在她没有刻意观察气势场的时候,依然能隐约察觉场内变化,可见气势场中的对抗有多么激烈,但阮慈也知道,以筑基修士的感念,也许根本就不知道场中最激烈的对抗在何等层面,也无法感应到那浓黑色彩给洞天修士带来的压力。只是恍惚间望着那黑色逐渐扩大,这一股浓黑和夜色丝毫都不相似,其中仿佛映照了无数诡异莫名之物,正趴在黑色之后,窥视云端诸人,阮慈心中一动,暗道,“这……该不会是天魔吧?难道是天魔入侵?”
她心念转动,又想在附近找找苏景行,虽然此时躺着不能移动,但好在神念挪移无碍,这数百人所处的方圆之地还是能看得清楚,不多时便找到小苏,他站在一位面目模糊的灵光化身之后,负手仰望天际,果然并未如其余修士一般封闭五感,而是神色自若,隐隐有探究之意。那化身扭头不知对他说了什么,苏景行眉头微皱,点头应下,这才闭上眼睛,不再观看头顶,但显然也并不像旁人那样如临大敌。
“魔宗修士,应付天魔果然有独到心得,难怪在中央洲也可有一席之地,燕山势力更是从北冥州蔓延至此,俨然已跨越洲陆。”阮慈心中暗忖,“不过小苏也实在是托大,也不知他在那卷画里到底汲取了什么好处,琅嬛周天有洞阳道韵镇守,这天魔仍可入侵至此,至少是洞天级数的大能。”
其实她也不知道修为要到达什么程度,才能这般大剌剌地侵入琅嬛周天,正在胡乱猜测、浮想联翩时,那浓黑色已是将宝云海上空的青空全数笼罩,黑色之中,浓淡不断涌动转化,更隐隐传出摩擦之声,令人头皮发麻,诸位洞天化身全都仰头上望,静静等待,也不知涌动了多久,空中突地一跳,露出一丸白色圆球,占了半边天空,犹如一颗巨星,压在天边,浸透了一股令人不安的味道,那白球中央有一个黑洞,在空中咕噜噜地转动不休,阮慈望了一会,突然明白过来,暗道,“这是……这是黑白反过来的一只眼睛!”
常人的眼睛,都是眼白之中含着眼珠,眼珠之中,又有颜色稍浅一些的瞳仁,这只眼睛却是黑色之中含着白色的眼珠,眼珠之中又有浅黑色的瞳仁。就仿佛有一个巨人,将眼睛凑到对他而言也不太大的周天面前,戳出一个小洞,将眼睛贴在上面望了进来。
若是胆小些的凡人,光是看着这一幕,恐怕都要吓疯。但修真界中,诡谲可怖的画面又有什么稀奇的?便是那些魔宗弟子,也最喜欢装神弄鬼,阮慈早就见得惯了,但她心中依然本能感觉这眼睛令人很是不安,先是暗想道,“是我胆小么?”
旋又自我否定,“不然,我胆子并不小,现在并不害怕,只是觉得那东西令我的灵觉不太舒服……想必它有什么特异之处,这般看是看不出来的。既然恩师并没有真正把我点倒,那便说明这东西伤害不了我的道基,或者……且试着稍微看一眼?”
她在王真人化身身边,靠得这般近,心中的想法按说是瞒不过王真人的,这一点之前已有印证,阮慈这般想了一想,便在神念中眼巴巴地感应着王真人,见他仿佛毫无察觉,许久都没有动作,便壮着胆子,稍微往气势场中偷看了一眼。
仅是一眼,气势场中纵横的灵光,便几乎将她震伤,此时阮慈方才知道,在南株洲道宫之中的洲陆星图,其实便是气势场的观照,此时气势场中诸多灵光人影,脚踩山河昂然而立,将此地气机几乎全部占去,也令那只‘反目’丝毫不能侵占进琅嬛周天,只得在天边俯视,但从它身上,依然不断有扭曲灵花纷纷飘落,正是洞阳道韵,乍一看无色灵花片片绽放,并无异常,但细品之下,却又似是而非,那灵花落到大网之上,均被弹开,此时大网上空已是满天飞花纷落,和那黑白反目互相映衬,诡谲中又有一丝凄丽,阮慈只凝视了一会,便有许多灵花向着她飞来,她连忙挪开眼神,王真人手背一翻,托出一枚玉磬,轻轻一敲,大网一颤,灵花全都弹飞起来,在空中乱舞不休。
那反目似被激怒,在空中疯狂转动起来,发出刺耳声音,但阮慈在气势场中却听到一道嘶哑话声,语气极是平和,甚至于可说是毫无感情,和那只眼睛的疯狂表现完全背道而驰,“有什么不见了,虚数混乱起来了,实数中,有什么不见了。”
阮慈心头一跳,暗道,“这是虚数中看来的一只眼睛!那道韵也是虚数之中的道韵,难怪诸位洞天如此慎重,如临大敌!”
她一旦勘破一层实情,对天边反目所见得顿时更加丰富,此时看去,已可见到反目眼黑之中,无数天魔爬动啃噬,但却全然不能伤到这只眼睛,“是了,是了,虚数之中,道韵防范没有实数那么周密,天魔似乎能在实数虚数之间穿渡,想要入侵琅嬛周天,便全从虚数下手,这虚数来客身上全是天魔……难怪,难怪谢姐姐要叛出上清,如今想来,她能击破屏障,横渡虚空,也非得天魔妙法才能做到。”
她心中浮想联翩,耳中只听远处有道悦耳女声说道,“上使,实数中一切安好,我等正接纳弟子从恒泽天归来。”
她的声音在耳朵里听着是正常的,气势场中回荡的却是刺耳的摩擦声,阮慈心道,“难道虚数和实数存在想要交流,只能通过气势场么?那眼睛开口说的话,我们听着刺耳嘈杂,但在气势场中是正常的,在虚数中会是如何?完全反过来吗?”
不论如何,那眼睛上使似乎已听懂了洞天回话,又发出一阵嘈杂之声,气势场中听着,他声音里也带了一丝疑惑,“恒泽天,恒泽天,是那个人的内景天地?”
“是,恒泽天中的确有异常变化,但洲陆之中气机并无丝毫错乱,一切如常,上使,虚数之中时间混乱,您是否感应出了差错。”那女声徐徐回道,“那处天地是梦中之梦,残中之残,所有变化,均不能影响到我等实数——”
她的话声突然一停,气势场中那嘈杂摩擦声也随之中止,那眼睛突地疯狂转动起来,白眼球上的黑瞳仁转动之快,几乎变成一道残影、一条黑线。洞天化身面上均都露出讶色,互相凝视询问,仿佛有什么阮慈无能感应得到的巨大变化,正在此处发生,只是她此时犹如眼盲耳聋,对此事完全没有头绪。
空中传来缓缓嘶鸣之声,气势场中,眼睛上使的语调却显得气急败坏,“要逃了,要逃了,你玩弄时间,令果在因前,你是什么道祖,你是什么道祖,快将道名说出,你是宇之道祖?时之道祖?不!你是旧世残留,你是虚中之虚,你怎能穿渡虚数逃离?你——”
他的声音,突然断去,此时阮慈终于感觉到身周变化,却是极为遥远,异常模糊,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脚下宝云海中浮出,极是轻盈,仿佛什么都没有,却又仿佛非常沉重,携带了什么庞大重要的物事,这东西和她擦身而过,又仿佛在极远之处,根本无从感应观测,便是那些洞天修士,面上也带了一丝茫然,他们的感应固然要比阮慈清楚得多,但还是无法看见那东西的实体。
那东西从众人身侧飞过,向着天边那眼睛中央而去,那圆球猛地转动起来,比之前更快,气势场中传来拖得长长的哀嚎之声,“不————”
“呵。”
不论是耳中还是气势场中,一声慵懒轻笑突地响起,同时亦有一声韵调和眼珠不同的长鸣,令人清楚知道,这微笑横贯虚实,同时振鸣。随着这一声笑,眼珠转动速度逐渐缓慢,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当那东西飞到天边时,黑瞳仁也最终缓缓静止,万般不情愿地迎上了那东西前行的势头。
‘噗’地一声,如同针破鼓皮,在阮慈感应之中,只是一点几乎不可辨别的刺伤,但那东西就仿佛是落入漩涡一般,那庞大重量骤然间旋转着从那一点之中漏了出去。一瞬间,阮慈肩上仿佛压力一轻,心头却又隐隐有些失落,仿佛周围这天地之中,少了一丝什么,虽然只是一丝,但亦令她有那么些许的沉重。
宝云海下方的灵气大海依旧汹涌澎湃,但云上却连一丝风都没有,世界仿佛在此凝固,那白眼珠就如同一幅画一样嵌在天边,不知过了多久,悦耳女声轻轻一叹,道,“上使,你被那人愚弄,贸然窥视实数,却是给了他逃离机会,借由上使,在虚实中同时突破封锁,此事道祖有知,必定降责,上使可要小心了。”
那眼珠突地又开始缓缓转动,气势场中,眼睛上使声嘶力竭地喊道,“是你们!你们在实数中定然触动了什么!”
那片浓黑,蓦地消失不见,下一刻,一只巨手缓缓压下,灵气大网顿时颤动起来,许多洞天化身灵气摇动,那大手之后,眼珠又再出现,只是小了许多,似乎是往后挪移了一些距离,好将手伸入,此时在天中远处疯狂转动,那摩擦声在空中切切嘈嘈,“把——所——有——人——都——交——出——来——”
第109章 巨人提灯
大手伸入的瞬间,在场所有进过恒泽天的修士身躯都颤动起来,纵然仍是身处定中,但不少人耳鼻已渗出血液,阮慈亦是感到大网上方的气势场骤然大乱,仿佛天地间恒常的某些规则都是被这只手搅动得大乱,令空间极为不稳,更有一股极其危险的脉动正在酝酿之中,她心中微震:“虚实相交会引发剧烈的灵潮?难道这脉动就是空间风暴的起源么?”
这大手的实力也许比洞天修士要高一线,但众修士在此,却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王真人敲起风波平磬,‘当’地一声轻响,大网上方混乱的空间骤然被镇定下来,似有一股极其柔和却不容违逆的伟力,将那混乱空间一一抚平,这风波平磬被王真人一敲,纵是虚影,但也带来那‘平息’、‘宁定’的大势,在阮慈感应之中,不知比陈均在南株洲敲响时要灵验了多少。
大势求平,场中所有不该属于实数空间,只是借由混乱规则潜入的力量,似乎都因这一声磬响而显得衰败颓废,那悦耳女声亦是适时说道,“上使,你镇守虚数,贸然采摄实数精魂,恐怕会惹来不测变化,虚实相交,恐怕会动摇道韵屏障,上使可是有意而为之?”
那上使的神智似乎并不如何清醒,又或者虚实交流本就是这般障碍重重,他侧耳细听那女声的说话,但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既然风波平磬将他的来势暂时镇住,他便往后一仰,眼睛又消失了一段时间,另一只巨手也伸入洞中,往两旁用力,似乎想将这浓黑再度扩大,以便他伸进头来,释放更多力量。
此时空中浓黑窗口,几乎被两只巨手占满,那眼睛只在双手之后的远处,眼珠小成了日月一般的小圆球,鬼鬼祟祟地转动着,这副情景叫人见了简直有几分作呕,但王真人托着风波平磬,却并未出手,远处遥遥有人一声娇叱,一张薄纱往窗口处飞去,似乎是要把窗口遮蔽起来,但分明已贴到天际,但却和那双手仿佛身处不同空间,并不能遮蔽双手的动作,上使依旧在撕扯虚空中不知什么的屏障,虽然暂时未能建功,但空中隐约已响起裂帛之声,显然若是再撕扯下去,恐怕有些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正当此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叹,却仿佛在众人耳边,阮慈连忙以神念代眼,转念看去,她甚是小心,只敢远观外形,却不敢在气势场中观照此人,免得反受重伤。
王真人等洞天灵气化身也纷纷转头望去,颔首示意,只见远处一位黑衣女子,自山海间盈盈走近,她身形之巨,和那上使怕也是相差不远,将那天地之间撑得满满当当,刚现身时,还在极远之处,但容貌已是清晰可见,便如同一尊尽善尽美的雕塑,虽然极其巨大,但眉目宛然,却是精致得挑不出一丝毛病,她手中拎着一盏提灯,一步迈出,便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从天边直走到了宝云海远处群山之巅。
那上使的眼珠忽又疯狂转动起来,在气势场中嘈杂地说道,“清善……你……又……坏……我……好……事……”
清善举起手中提灯,向着灯中一吹,一股极其耀眼的灵光自灯中喷薄而出,竟仿佛是那被浓黑色遮蔽的太阳,被她采来安在灯中,那股灵光瞬息间便到达浓黑天际,巧之又巧,直射到那黑眼仁上,就仿佛是眼仁恰好转动到灵光射至的位置。上使又是一声惨嚎,一双手蓦地从空洞边缩了回去,眼珠亦是不断远离变小,仿佛一个人正在天外跌落下去,很快便再看不见那枚白色的眼珠。
自始至终,清善均是站在原地,冷漠至极地望着那上使败退,众真人也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并不移动,那提灯之中的灵光照在浓黑之上,黑色不断冰消瓦解,最终空中只剩一处极小的黑点,便仿佛是一处针眼,扎破了皮肤,尚且还留了一个小小的伤口,来不及复原,但可以感觉到周围规则正不断涌来,想要将黑点弥补起来。只是大概没有抵过黑点之上附着的贯穿之意,并没有立刻成功。
提灯灵光逐渐暗去,清善真人站在山巅,宛若壁画中常见的擎烛仙女一般,美姿一片寂然,但阮慈能感应得到,她和众真人的眼神都凝聚在了那黑点之上,她亦是心中好奇,见王真人并不阻止,也运起神念,往那孔中一探。
神念一经靠近针眼,便仿佛穿渡进了一处永远没有尽头的甬道之中,随着她前行之意,开始疯狂消耗,阮慈的神念在筑基期中绝对是超人一等,但不过片刻便已感觉神念即将枯竭,她还道这是她层次不够,不足以潜出周天,正要遗憾放弃,忽觉一股熟悉神念在甬道前方等候,阮慈鼓起最后一丝力气,飞到那神念之侧,和它略微一触。恍惚间仿佛见到王真人在洞府中垂目趺坐的身姿,心中不由涌起久别重逢那些微欢悦之意,那神念却并不回应,而是将她一裹,刹那间已飞出甬道,穿入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
阮慈已在炼化东华剑时,无数次回到青君创世那一幕之中,此时立于宇宙虚空之中,神念向四周蔓延,全是无边无际的虚无,但上下左右极远之处,又有无穷灿烂星辰,在极远处以玄奥轨迹缓缓而行,虽然彼此距离极远,但在宇宙之中,别无旁物,灵光照彻,即使是无穷远处,也有星光投映、辗转而行。却又和在琅嬛周天之内,仰望星空的感觉,有微妙而切实的不同。
再回首望向琅嬛周天,只见这极为广大的周天,在虚空之中也不过是一枚散发荧光的巨球,球外有两层闪着灵光的薄膜,阮慈暗自度量,晓得若她贴着薄膜往里窥视,那眼眸投影在天空中怕也有上使那般大小,心中便知道大概他们是借助了上使留下的通道遁出,感应中才有此变,若是似谢燕还那样,自己击碎屏障,真身遁出,回望琅嬛周天可能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十数人影在空中默然而立,均在四望周天星数,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只过了极短一瞬,阮慈心中警兆隐现,知道通道恐怕就要弥合,不禁有一丝急促,王真人却仍是不慌不忙,只在那通道即将完全闭合,只余一丝微不可见的孔隙时,犹如电光火石一般,携着阮慈眨眼间便穿过最后一丝缝隙,间不容发地回到二人身躯之中。
在他之后,十数灵光亦是再度凝实,俱都是望向清善真人,清善真人缓缓睁开双眼,那犹如深潭大湖一般的双眼,凝视着宝云海上微尘一般的诸人,红唇微张,仿佛正要说话,微微吸了一口气,云端众人的身形便是一阵摇动,有些筑基修士被吹得在瑞云之上打滚,阮慈亦是被吹得摇摇欲动,更增烦恶:她刚才为了穿渡针眼,用尽神念,无法映照玉池,玉池之中的灵力如水一般四处乱溢,若不是身躯在宝云海中似乎又受了一番祭炼,别有变化,溢出灵力多少会震动经脉,令她受些轻伤。
清善真人似是叹了口气,比之前强劲了千百倍的风力从那山洞一般的口中吹出,宝云海上诸人都被吹到了半空之中,王真人的灵气化身在空中一闪而逝,吕黄宁却仿佛得到吩咐,将诸弟子裹在一起,于高空之中,顺着清善真人那股风力急急往前遁去。
阮慈在空中眺望下方,只见宝云海的无尽瑞云,都被清善真人吹得四处散开,那灵力大海本就在潮汐之中,被这一吹,更是激起无形巨浪,清善真人站在山顶,垂目下望,似乎在仔细查看灵气大海中的变化。她身边还有几道人影,并未被吹走,阮慈还想再看得仔细一些,但吕黄宁遁行甚速,只看得这一眼,便已失去感应。
她还想再看看吕黄宁遁行的路线,是否能看见凤阜河中的妖物,又或是望见黄首山,但吕黄宁遁光又高又快,阮慈神念也是枯竭后刚才滋养出些许,心中实在疲惫,此时已在师门羽翼之中,无需再担忧自身安危,便逐渐放松下来,缓缓睡去。
临睡前犹自惦记着王盼盼:“它说好了在恒泽天外等我的,但刚一出来便有这般变化,也不知道现在藏在哪里,是不是怕得四处乱逃,有没有被恩师瞧见。真人们不许筑基、金丹旁观和上使的对峙,一定是有缘由的,盼盼也就是金丹修为,师父那么小气,会不会护着它……主人不在,我修为又低,盼盼真是好可怜的一只小猫儿……”
从恒泽天中出来之后,变数陡生,阮慈直到此时依旧无法自主行动,但心中着实也念着王盼盼,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仿佛受睡前思绪感应,梦中听到许多声猫叫,还有吕黄宁含糊的说话声,也不知睡了多久,眼睛一睁,翻身坐起,便差点把站在她胸口的王盼盼掀下去。
“你醒啦!”
王盼盼伸出爪子,挂着阮慈胸前锦被,这才没被甩出去,它从阮慈身上缓缓滑落,顺带着将锦被抓得发毛,猫脸仰着,在阮慈面上嗅来嗅去,仿佛在查看她的安危,“你这一觉睡得可久,那头鹿都来看你好几次了。”
说起天录,她颇有些嫌弃,又闻了闻阮慈,抽抽鼻子,伸出舌头舔了阮慈脸颊一口,有些纳闷地道,“你的味道怎么变了……啊,那头傻鹿又来了。”
说着,便跳下床,三跳两跳跑了出去,将门撞开,果然不多久,天录便从门口直冲进来,跑到阮慈床前,方才扬手猛地刹住脚步,扑在阮慈膝上,惊喜地道,“慈小姐,你终于醒了!”
又道,“真人说,叫你醒了去见他呢。”
第110章 觐见真人
阮慈出门说来也不算太久,不过是两年多的功夫,门中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改变,只是她的洞府被王真人拨来的侍女打理得花团锦簇,原本那几个门人如今也都是陆续开脉修行,在捉月崖为她打理别府。听闻主人归来,自然前来问候,阮慈沉睡了数日,他们也不敢稍离,唯恐失了礼数。偏阮慈又无暇见他们,只问得无事,便令人传话,叫前来请安的何僮、栗姬二人在洞府中多修炼几日,紫虚天的灵气自然胜过外界许多,这也算是他们的缘法了。
这番出门,固然是跌宕起伏、精彩非凡,但也是险恶重重,此时回到紫虚天,放肆地休息了这一番,只觉得心中隐隐戒备无形间已是冰消雪融,自有一股久游还家的自在,阮慈也不急着去见真人,对天录道,“真人只说让我醒了去见他,可没说什么时候,许久未见恩师,又是难得回山,可不得沐浴焚香,好生打理一番,才敢觐见?”
天录很是想念阮慈,对她百依百顺,虽然王盼盼在一旁大不以为然,却还是仿若未见,笑道,“那慈小姐就先吃些东西,我请来侍奉真人的灵厨,为慈小姐烹饪了一桌好菜,慈小姐在外似乎清减了,可要好好补一补。”
阮慈自然大为满意,王盼盼却受不了天录那没骨气的模样,见天录只是缠在阮慈身边撒娇,便自行跳到窗边去盘起来睡了。天录在阮慈身边挨挨擦擦的,又忍不住把脸蹭过阮慈肩膀,阮慈笑道,“天录,好像只有猫儿才会这般蹭人的,为的是留下自己的气味,你是一头猫鹿吗?”
天录面上微红,又抓住头顶两个发包以示清白,自辩道,“慈小姐走后,我便回阁中做事,真人平时总在闭关,阁中也少有人来,我想要快些做事,便变回原形,在阁中跑起来快些。大概是变回去久了,现下虽然幻化成人,但还带了一丝鹿性。前几日去见羽小姐,也是忍不住蹭了她好几下。”
阮慈问起秦凤羽,她并没有什么大事,一回山中,稍微休整两日,已是闭关冲击金丹去了,这一入定,至少便是一年之期,若是不太顺利,十几二十年都有可能,只看这最合适成就金丹的时机,会在何时出现。
说话间,一桌筵席已是摆上,滋味自然十全十美,用的全是筑基期中的珍贵灵材,这自然天录这是又去库房,拿着王真人的鸡毛当令箭,为阮慈刨些好处,阮慈吃了几筷子,想到恒泽天中的美味灵食,不由笑道,“可惜了,那永恒道城的灵食想来也煞是味美,可我和羽娘吃着,就和吃泥巴一样,什么味道都品不出来,这一路上只有在金波坊市吃了些能入口的好东西。”
和瞿昙越在一处时,两人只顾着说话,倒是没有于口腹之欲上留心,阮慈说到金波坊市,又想起来,“对了,我还给师父买了些灵茶。”
王真人身为洞天真人,不说富有四海,所持物资之巨亦是阮慈难以想象的,怎会在意她一些小小心意,阮慈买下的时候是想着,自己强行要让王盼盼住进紫虚天,王真人心里定是不太开心,多少送些东西,也算赔罪,不知为何,此时回到门中,又觉得有些送不出手,扭捏片刻,还是取出交给天录,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收着便是了,不用特意告诉真人知道。”
又叹道,“金波坊市也没什么好东西,我想给你也买些好玩的,没看见甚么。后来在翼云北望,有个货郎在卖仙画,我想买一幅黑白飞熊,回来和你一起看,黑白飞熊你可知道,是绿玉明堂的一种妖兽,我也没看着是长什么样子的,只是听说极为可爱。可惜了,他没有画得,后来我又问他,他说没见过黑白飞熊,画不出来,要我和他一起去绿玉明堂捉起一只,看个仔细,再送我一张。”
两人嘀嘀咕咕,说的都是这些鸡零狗碎的杂事,却偏偏还津津有味,阮慈之后便是顾不上买什么表礼了,天录却根本不在乎,双眼亮晶晶地道,“我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听到琅嬛周天内所有新鲜事,慈小姐在恒泽天中去了永恒道城,羽娘子已和我说了,她并未进去,所知不多,那永恒道城中到底有什么东西,我可恨不得慈小姐每一件都说给我听。”
阮慈便要和他说,天录又不敢听,道,“真人都未曾听闻仔细,我怎么敢先听?”
给阮慈布置筵席的人是他,此时又因心急想听这些,恨不得阮慈快些吃完,但这般想来,他的安排便很是不妥当,天录急得鼻尖沁出汗珠,阮慈将他思绪一眼看穿,心底觉得他极是可爱,她出门时见了太多灵巧机变、心思深沉之辈,此时和天录在一处,更爱怜他的天真,笑道,“那我们就快快地去师父那里,回来再好生安排筵席,重整一桌。”
此言正中天录下怀,他点头如捣蒜地应了,引着阮慈出去,阮慈忙里偷闲,还去摸了摸王盼盼,道,“你便受累稍等一会吧。”
王盼盼翻了个身,把下巴露给阮慈挠挠,一副极为配合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生怕阮慈把她抱到王真人面前去一起听。
二人折腾了这么几个时辰,总算是上了飞车,往王真人日常起居的高崖小院行渡过去,阮慈又打探迟芃芃回山没有,天录道,“恒泽天开放一年,算是短的,万蝶谷那处幻境可能要好几年,那个坏姑娘应该还没回来。”
他对自己借来的那架飞车始终是难以忘怀,又说了林娴恩等弟子的动向,“都在门内好生修行,怕是这十年内也就陆续筑基了。”
阮慈入门不过十二年,已是筑基四层,修行速度已将同门弟子都远远甩在身后,便是阮容,如今也还在七星小筑内潜修,两年时光,对她们来说不过是枯燥修行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时间而已,在阮慈却已经历了许多故事,她也迫不及待有许多问题想要请教王真人,刚到高崖小院,便跳下飞车,掠进屋中,叫道,“恩师,徒儿前来拜见!徒儿好想你呀。”
这话却是有口无心,随意说出来讨好王真人的,出门在外时,她思念天录的次数都比思念王真人多。
王真人此番是洞天真身在此,淡淡一眼瞥来,自有威严,阮慈被他看了一眼,任性浮躁稍退,规矩跪下行了礼,也不等王真人发话就想爬起来,身形一动,又想起礼仪,只好一吐舌头,重新好好跪在那里。
天录跟在她身后也闯了进来,看阮慈跪在那里,脚步一顿,醒起自己也有些失礼,倒退几步又溜了出去,王真人微微摇头,对阮慈道,“你这一回来,便将我的灵宠也带野了。”
他话中听不出喜怒,终究是挥手示意阮慈自行起身,这屋内陈设十分简朴,依旧是一床一磬,此外别无他物,阮慈左右一看,不知自己坐哪里好,总不成在床边挨着王真人坐。正犹豫时,天录手里端着一个茶盘,稳稳重重走了进来,道,“真人,慈小姐孝心可嘉,为您重金买了些灵茶。”
阮慈听他一说,不由尴尬,此时想来,那灵茶是在金波坊市随手买的,如何配得上王真人的身份。天录却仿佛对她的眼色一无所觉,说着,随手一指地面,化出一张玉几,一个绣墩,阮慈就顺势在绣墩上坐了,天录又给她使眼色,阮慈只好从茶盘里端起茶杯奉上,“恩师,请喝茶。”
王真人长指取过玉杯,唇边终于现出一丝笑意,却并不喝,只是略微一嗅,便放了下来,阮慈还当他看不上自己买的茶,心中有些不忿,暗道,“以后再也不给你买茶了。”
刚是这样想,王真人便道,“玉露呢?怎么还不拿出来?”
秦凤羽自然是已经和他说了,阮慈连忙取出玉瓶,送到王真人手中,王真人长指将那玉瓶捻起,凝视片刻,面上终于现出满意之色,天录不失时机地道,“真人,可是想好了,要从九国中取哪一国为用?”
恒泽玉露浇灌灵山之后,灵山产出便归上清门,门中则会将山下九国其中一国的出产划拨给紫虚天,这千年出产想必不是什么小数目。紫虚天底蕴浅薄,得此滋养,在资财上相信也能渐渐追赶其余洞天。这可全都是阮慈为紫虚天挣回来的好处——而王真人生受了这些,却不愿吃她一口茶!
阮慈的嘴儿不禁就嘟起来了,做了个酸脸在那里,王真人看在眼里,不由微微发噱,又问她,“东华残余呢,可是取到了?”
这是正事,阮慈也只好放下那小小意气,忙道,“在恒泽天中得了两样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也不晓得哪个是东华剑意。但在黄首山中取到了一些,修为因此有了些长进。”
此时其实她半路已焚香禀告给王真人知道,不过此时还是从头说起,将出门之后发生的种种事体巨细匪遗,全都告诉王真人知道,便是连一路上所交友人,除了小苏和瞿昙越之外,都不曾瞒过王真人。她这一路故事极多,慢慢说来,足足花了数个时辰,天录也是听得一时焦急,一时快慰,一时惋惜,王真人听着什么都不动声色,他便一人做足了两人份的反应。
在黄首山中那一段还好,上船之后,天录便开始屏住呼吸,待得听到阮慈如何判断恒泽天是旧日宇宙残余,她和秦凤羽又是因此无法融入道城,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她这才进城,乃至在永恒道城内的种种变故,以及众人攀爬道基,在每一层又见到了怎样的景象,如何利用小苏取得承露盘,来到道争转折之时,从凤凰血泪中取得恒泽玉露,被恒泽真人赠予一些物事,熄灭幻阵,又从甬道出海,在海中被灵压固定,不得已引动恒泽玉露,被宝云海中莫名之物注入等等一系列奇变,直是忍不住惊呼之声,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阮慈,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抒发心中的情绪,又恐怕这般耽误了他继续听故事,只好强行忍住。
这其中凡是和道祖有关的叙事,阮慈通通略去,有些是有意,但有些则是不能,比如凤凰陨落,她见到了许多细节,但最终只能说出口一句,‘阴阳五行道祖将他们全部杀了’,但王真人也并没有追问,他至少知道阮慈隐瞒了一样极关键的法器,便是那枚银簪,但阮慈未说,他也未问,阮慈将经历一直说到二人云端重逢,方才止住,此时浮上心间的第一个疑问,反倒是和道争有关。“恩师,依你之见,那些修士为什么不能回到琅嬛周天之中呢?”
王真人并未马上回答,反而问道,“你当时是怎样想的?”
阮慈嗫嚅道,“我便是想,恒泽真人已是在道争中落败,那么这道争也是注定落败的,身处其中未必是什么好事,可能会随最后一战一同陨落。我已在黄首山修行之中,隐约见到阴阳五行道祖是怎么杀死那头先天凤凰的,那一剑若果也被重现在战场中,恒泽天这里所有道兵也许都会死。——当然,也许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最终未必会如此收科,但不论如何,在恒泽天里也只是几个月辰光,不值得为了报酬冒这样的险。”
她并未想到,最后幻阵消失,众人都是安然无恙,但却根本无法回到琅嬛周天。
王真人并未嘲笑阮慈,而是说道,“以你的见识,能想到这些,也还算……还不算笨。”
他顿了一下,天录对阮慈传来肯定眼神,似是在说阮慈其实非常聪明,王真人如若不见,淡淡道,“你得到承露盘之后,如果没有熄灭幻阵,那些恒泽道兵可能当时就死了。阴阳道祖所发那一剑,除了凡人可免,因果蔓延,所有恒泽道统的修士都会被杀。虽是在幻阵之中,但他们已然入阵,幻阵之主没有特别安排,幻阵便会遵循一定规律继续运转下去。你当时已是救了他们一命。”
阮慈不由道,“这也是我的想法,我以为既然我及时关掉幻阵,那么他们或许也就不会死了。但没料到他们居然回不得琅嬛周天——我在恒泽天见到了一个人,她对我说,她是梦中之梦,残余之余,虚数之虚,是因为他们沾染了太多虚数之虚的气息,所以被实数排斥吗?”
王真人注视阮慈片刻,方才说道,“并非如此,幻阵熄灭之后,你们所处的层面已是实数,沾染太多虚数气息,无法回到实数的修士都会和幻阵一起化入虚数,是出来不了的,既然能回到实数,那便说明沾染气息并不是问题。——他们在加入城防之前,可曾知道这是道争?”
阮慈喃喃道,“知道的。”
王真人又问,“可曾知道敌手是谁?”
阮慈道,“虽不会特意提起,但若是有问,也都说的。”
王真人道,“可曾为杀灭阴阳道兵出了力?”
阮慈嗫嚅道,“出过力都算吗?那李师兄和樊师弟也出力修筑过城头阵盘啊……”
王真人让她把阵盘画出来,望了两眼,冷然道,“他们修筑的只是一张副阵图,只起防御之用,若是这阵图曾杀灭过哪怕一名道兵,恐怕也是出不来的。”
便是此事和她其实无关,阮慈冷汗亦不由得潺潺而落——这修真界之可怖处,并不在于真刀真枪的厮杀,而是一步踏错,便是身死道消。这一步甚至可能只是在幻阵中为某一方修了一张小小阵图!
“那,那这么说……若是任何一个修士,明知对手是阴阳五行道祖,却仍为恒泽天出力,杀灭过五行道兵,便是在幻阵之中,从此也将被本方宇宙排斥,再不能回到实数之中?”
“这不正是世间常理么?明知你是你,却仍对你出手,更对你造成了损伤,纵使这伤害极为微小,难道你还不认他是敌人?”王真人反问道,“既然是你的敌人,如何还能容许他进入你的道域?本方宇宙,不正是阴阳五行道祖的道域?他们既已与阴阳道祖为敌,那么阴阳道韵是万万不会让他们进入道域一步的,若是让他们进来了,对本方宇宙而言,才是个极坏的消息。”
阮慈竟是无一语可辩,“但——那是幻阵呀!”
“对你们而言,那是幻阵,但对道祖而言,时间、空间、真幻、因果,都只是手中的沙漏,可以任意颠倒。”王真人淡淡地道,“便是洞天之中,也有人可以触碰这些规则,譬如,你曾乘坐过的天舟,当时你只是乘坐,并不明其中的道理,便如同一个婴儿一般无知,如今稍解人事,你再想想,它锚定因果,身在行前,不也是将因果操弄于手中的一种神通么?”
阮慈在那几层道基之上,已是经历过诸境修士的五感,也可以稍微想象一番洞天修士的视野,的确在洞天修士感知之中,时间已并非一条顺流而下的河流,而是凝固扭曲的片段,只是还望不真切。又因此想起了那清善真人,她的真身居然如此巨大,想来对清善真人来说,空间也许已是可以稍微扭曲的一种规则了。
她曾在琅嬛之巅见过中央洲陆的灵气星图,当时中央洲陆有巨人擎烛之相,令阮慈印象深刻,这清善真人提的是一盏灯,亦是光照之物,阮慈想要问问王真人那巨人是否就是清善真人,又陡然想起那黑白翻转的眼睛,她对此物最是好奇,忙又问道,“那个上使呢,也是阴阳道兵么?它守着琅嬛天,不许恒泽真人逃出去?可它看着好像很坏呀!但修为似乎极高,难道这就是永恒道祖麾下道兵的特异?”
王真人摇头道,“它的修为的确很高,甚至超出洞天一线,但那不是阴阳道兵,而是洞阳道祖的大道之奴。”
大道之奴?修为甚至超出洞天?
阮慈登时又陷入更深的疑惑之中,“大道之奴……大道之奴又是什么?”
王真人淡淡说道,“你当洞天真人便已长生久视,除了彼此争斗之外,再没有陨落之危了吗?”
第111章 逆徒难养
“你如今已筑基数年,可能说出筑基和炼气之间最大的区别?”
“徒儿只觉得,炼气期并不能算是完全入道,只能说是为入道做好了准备,直到筑起道基之后,才能更清晰地看见此方世界的种种奥秘,但若说要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徒儿说不出来。”
“你这般想也不算是错。”王真人淡淡地道,“也许等你到了金丹期,再回首看时,又觉得筑基也不算是真正入道。待你再到了元婴期,便又觉得金丹期的见识,也不过是在向大道靠拢,直到晋升元婴,明了自身道途,才真正有资格算是一名修士。”
这般见解,可以说是惊世骇俗,要知道筑基修士已有异能,金丹修士更是可以排山倒海,而元婴修士在这琅嬛周天的无数修士之中,亦是凤毛麟角,而且在琅嬛周天,洞天真人几乎从不在人前行走,最多只是派遣化身,元婴修士便如同是他们的代言人,若是只有元婴以上,才能算是修士,那么元婴以下的是什么,凡人又是什么?
阮慈虽然也微觉荒唐,但并不出言驳斥,而是认真地聆听王真人讲道,她拜王真人为师十二年来,王真人从未有一次向她传道授业,寥寥数次见面,都不算太愉快,这还是他第一次教导阮慈这弟子。
“可是因为明了道途?”她问道,“修士直到元婴期,才能确定自己修持的大道么?”
王真人颔首道,“不错,若以凡人比喻,炼气期的弟子,犹如呱呱落地的婴儿,筑基期是蹒跚学步,金丹期也不过是刚刚开蒙,便是一名弟子从筑基期便开始修持直通合道的上乘功法,但一般一部上乘功法,通常能通往许多大道,要择选大道中的哪一条,亦不是筑基修士所能下的决定。我等修行众人,往往在突破元婴期时才明了道途,元婴期不但要修筑法力,而且要参悟道韵。若是道韵上毫无寸进,便是法力修筑得再高,也无法推进修为,法力反而会灼烧自身,只有逐渐靠近心中所持大道,方才有望洞天。”
“突破洞天时,固然需要许多外药,更需要那冥冥之中的气运相助,但内功不到,便是强行突破也是枉然。唯有对道韵的体悟达到一定境界的修士,才能突破洞天。而一旦成功突破洞天境界,其寿数便不能以明确时限计算,洞天真人可以开辟许多小千世界,只需要有一个小千世界不曾破碎,其便不会真正陨落。”王真人顿了一顿,道,“说到这里,你应当可以发觉一个问题。”
阮慈自然明了王真人的意思,不知不觉跟着说道,“徒儿已是想到了,洞天真人寿数既然接近无限,那么不论某一代人中成就洞天的几率是多么微小,但在这漫长时间之中,却定然会有许多洞天真人诞生并存活下来。而非只是如现在这般,便是我们上清门,也只有十数名洞天。”
她不由猜测道,“可是因为琅嬛周天的灵气,所能供养的洞天真人有限?”
王真人微微冷笑,道,“琅嬛周天曾是道祖居所,道祖灵气无尽,所能容纳的修道人也是无尽,又怎会供养不起?洞天真人存世不多,除了互相争斗之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修士在洞天之中,无时无刻都在不由自主地参悟道韵,向大道靠拢。这亦是从洞天成为道祖的最重要一步,这一步从修士登上洞天便已发生,整个洞天境界的修行,都像是修士提起一只脚,往大道迈去的那一步,若是并未因争斗陨落,那么这一步踏出之时,要么炼法合道,要么是沦为大道之奴,从没有一个洞天真人是寿终正寝的,在寿元耗尽之前,这一步必定会踏出去。”
“合道之密,我并不能谈及太多,毕竟我也并非道祖,想来更合适与你谈论此事的对象还有许多。”王真人长眸半开半闭,语调中若有深意,阮慈心头不禁一跳,知道真人已经猜出她和道祖必有交流。“可以肯定的只有一点,那便是大道之中,奥秘万千,三千大道横亘宇宙,以人合道,便是要以一己之私,将整条宇宙的规则之一抽为己用。你想一想,是否就像是往大海里滴落一滴水,指望以这滴水来驾驭大海的波涛?”
他平时和阮慈对话时,总显得难以亲近,但讲道时却是循循善诱,一点都不高深,阮慈亦是不觉听得入神,咋舌道,“若是底蕴不足,那岂不是就要被大道吞噬?”
“不错,洞天修士那一步迈出去时,若是没有足够的本我支撑,很容易在大道中迷失自己,沦为大道之奴。”王真人道,“被道韵吞噬自我,从此全心全意崇拜道韵、捍卫道韵,也成为后来者合道时最大的障碍。一条大道中道奴越多,合道便越是不易,而若是修士尝试的这条大道有道祖主持,那么道祖便可差遣大道之奴,这些道奴已和大道融为一体,可以借用大道少许威能,某种意义来说,也可以算是与天同寿了吧。”
他话声之中带着淡淡的嘲讽,阮慈眉头也是一皱,“天下真有这般的美事?我看那个道奴上使,好像就有些笨笨的。”
她咬着下唇,不知如何形容她对那眼睛上使的感觉,“便像是……便像是他的神智大有问题似的——这也不对,既然自我被大道吞噬,又如何维持神智?不该是仿若傀儡一般,只是在大道中守卫着规则吗?怎能还主动来窥视实数?”
“若是无主大道,道奴几乎是不会和普通修士接触的,只有修炼同一条大道的洞天踏出那一步之时,会前来阻道。但上使修炼的通之大道,已有洞阳道祖,洞阳道祖可以设法将道奴过去的神智反照到如今的身躯之中,令其为自己办事。”王真人淡淡地道,“前几日前来窥伺实数的上使,便是宝芝行上三代的大掌柜,他其实是敦厚达观之辈,在世时法力亦是通天。但即使如此,想要将洞阳道祖从大道中逐出,亦是力有未逮,合道失败之后,洞阳道祖将其灵智反照,令他镇守琅嬛周天的虚数一面,以防天魔入侵,更是为了补上这道锁的最后一丝漏洞。”
阮慈眉头微皱,随即恍然大悟,“是了,天魔似乎可以在虚实间转换,若是没有他镇守在虚数之中,那琅嬛周天的修士想要去宇宙之中,也不是不能,大家一起修持魔门功法就行了,从虚数穿渡出去,到宇宙之中再转为实数,岂不是可以任意行走?若是这样,中央洲陆上修持魔功的修士一定和小鸡啄的米一样多。”
她聪慧颖悟,形容得更是颇为有趣,王真人唇边也不禁现出一丝笑意,天录更是窃笑起来,“慈小姐说得对,是以洞阳道祖便差遣过许多任道奴来镇守虚数,只是道奴灵智终究不是本身持有,而是过去反照而来。在虚数之中很容易混乱消散,折损也是颇高,这位上使算是坚持得久了。”
阮慈想到那上使的表现,不禁嘀咕道,“我看也差不多快到头了……”
王真人却道,“不要这样说他,虚实交流绝非你想得那样容易,虚数中所见景象和实数有极大不同,便连时间都并非实数里这样连贯,他在虚数中窥视实数,还能听懂我们的话,并设法和我们交流,不是通之道奴,决计不能办到。至于你看到那些鬼祟表现,很可能都是虚实照映间的扭曲,就像是你在天外看到的星空,和天内看到的,不也有许多不同吗?”
阮慈当时还未留意,因为她时常是能看到许多上古星空的,此时被王真人点醒,仔细回想,方才发现自己在琅嬛周天内看到的星宇纵横,的确隐隐似乎总有几分和星光不同的光辉,再想到她在天外回看琅嬛周天,乃是一个包了两层光膜的大球,不禁说道,“啊,第一层光膜是每个大天都有的灵炁界限么?第二层光膜则是洞阳道祖的道韵屏障?”
王真人点头道,“不错,星光穿越灵炁界限,便会有一丝微乎其微的扭曲,是以所有修炼天星感应大道的修士,到了一定修为都该是穿渡到宇宙中观察星数。本来穿越一层界限,已有变化,又有第二层界限之后,星光扭曲,远远不是两倍,其中变化何止千百?也是因此,洞阳道祖封锁琅嬛周天之后,天内已没有天星道统流传。”
“两层界限,已是如此,虚实之间又何止千百界限?你应当可以看到,上使震动音波极为急促时,气势场中的话声却是平淡缓慢,那便是在那一刻,虚实间的界限倒映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令双方的信息发生了极大的扭曲。”
“这界限还是时刻不停地变化?”阮慈捕捉到王真人话中意思,不由对那上使更是崇敬了几分,也因此更加佩服涅槃道祖,还有那踏山海而来的清善真人,他们都是有能力在这么许多界限之外,锁定到上使要害的存在。
涅槃道祖到底曾是道祖之身,破去上使封锁,从琅嬛周天中逃遁出去,还算有些道理,那清善真人真不知是何等修为,是否距离合道不远。阮慈思及此处,脸上由不得便浮现钦佩之色,轻声问道,“那清善真人手里拿的是什么灵宝?竟能锁定道奴,修行越上,境界之差便越是不可逾越,旧日宇宙那位道祖能够逃遁,还算不上什么,清善真人是真的强横,她是哪个盛宗的真人?”
王真人瞥了她一眼,神色似乎有些古怪,但阮慈细看时却又仿佛只是她的幻觉,他淡淡道,“那便是太微门的掌门真人,手持天地六合灯,亦是宇宙级灵宝,曾为道祖讲道时所用,要对付区区一名道奴,有何难哉?”
阮慈对宇宙级灵宝很是敏感,眉头不禁一跳,还当其也是道祖残余,但王真人却不肯细说了,只道,“若你当时拜入太微门,她便会是你的老师,可惜,太微门并未前往南株洲,你最终还是落到我的手上。”
这话听着似乎大不是滋味,阮慈好一阵纳闷,但想到王真人不肯喝她的茶,便不愿说些好听话来哄他,又疑心王真人岔开话题自有深意,便转移话题,问道,“虚数之中,时间也不连续,是以上使才说恒泽真人‘调弄时间,令果在因前’,是这个意思么?恒泽真人令他先看到了自己逃脱出去的果,他来干涉实数,虚实相交,反而令恒泽真人洞穿虚实,这样道韵屏障露出一丝漏洞,恒泽真人便乘势逃了出去?”
王真人微微点头,阮慈心中亦不由一阵叹服,道祖层次的博弈,果然是玄之又玄,层次相差较多,恐怕连争斗都看不懂。“当时我有一种感觉,恒泽真人仿佛带走了一些轻盈又沉重的东西,令我心里又放松又很失落,还觉得脚下沉了一沉……”
她所描述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疯子,但王真人却是心领神会,天录也是喜出望外,叫道,“慈小姐感应果然敏锐!不愧是道祖之资,不错,不错,那多出来的三层道基,便正是将来调和法则气运的依凭——慈小姐,你的感应无错,恒泽真人带走的是他的气运!因此他实在必须贯通虚实才能脱身!气运这一物,最是虚无缥缈,却又再是沉重不过。这气运来自旧日宇宙,对如今的琅嬛周天乃是拖累,是以气运被携离,你自然会觉得放松,毕竟对身怀阴阳道韵——也就是灵气的我等来说,这气运是你我之敌。但不论如何,气运就是气运,且恒泽真人是琅嬛周天旧主,他如今离去,你也自然会有一丝失落,那气运被抽走了一丝,你脚下自然一沉。”
他解释得不如王真人那般易懂,颠三倒四,但却也胜在详尽,阮慈亦没有想到天录居然懂得这么多,不免刮目相看,天录被她看得脸红,细声说道,“其实……其实我也是现学现卖,真人前几日是和宁郎君这般说的。”
难怪,阮慈这才释疑,又难免发噱,对天录刮了刮脸颊羞他,这才望向王真人请教道,“恒泽真人为何要逃呢?”
王真人失笑道,“道祖之事,你来问我?”
这问题问的就如同天录一般憨蠢可爱,阮慈也不由一阵脸红,她其实也并不是要王真人告诉她答案,只是想听听恩师的猜测,但见王真人不肯开口,心下忖度一时,又换了个问题,“恩师,你遣我去取恒泽玉露,还有那东华残余,如今玉露已是取到了,东华残余,究竟是当时恒泽真人渡入我胸口之物,还是在宝云海中灌入玉露之物,又或者二者皆不是,而是沉在宝云海底部,东华剑流露欢悦,想要下去汲取的那些物事?”
这一问王真人倒愿意答了,他长指不时玩弄着玉瓶,此时又将上下拈住,举起细看,薄唇微扬,随意道,“宝云海中滴入玉瓶的莫名之物,我多少已有猜测,并非东华剑意,东华剑意是恒泽玉露的死敌,二者怎能融为一体?至于恒泽真人渡入你胸口的东西,他是送给你的,又不是送给剑的,真正的东华残余应该还横亘在宝云海底部,但那处灵压极重,便是洞天真人也不能随意探索,好在恒泽真人已去,没有残余气运镇守,宝云海的灵气也会逐渐散去,待到灵压略轻之后,再设法取去吧。”
阮慈对此也有猜测,闻言不禁一阵失落,又想起自己临走以前,看见清善真人照散宝云海灵气,又添担忧,生怕她找到了东华残余,忙又问王真人。王真人道,“这也无法,她是驱除上使之人,自然要由她做主,再说,清善也要寻找恒泽残余,更要检视宝云海会否因为他贯穿虚实之举,留下虚实裂隙,令天魔入侵,她探索宝云海名正言顺,谁能反对。”
看来王真人对宝云海如今的形势也是深有了解,那么此时的局势便是博弈后的结果,阮慈也不觉得自己的说话能改变什么,但毕竟还牵挂东华剑意,不免就鼓起香腮,有些埋怨地道,“可我们上清门也不是没有掌门呀,怎么连面都没有露。”
王真人失笑道,“掌门有什么稀奇,哪个宗门没有,可宇宙级灵宝整个琅嬛周天也就只有两件,我们上清门的灵宝不在掌门手里,他来也是无用,又何须枉费功夫?”
他向阮慈手上玉镯看去,阮慈一把捂住手腕不叫他看。其实这么做极是幼稚,不过王真人已是她师父,更借着她不知得了多少好处,阮慈觉得在他面前放肆一些也没什么。清善真人正在宝云海大肆搜寻,上清门却视而不见,此时王真人又要借阮慈得到一国出产,可她身上灵器却还是瞿昙越送的——甚而她连王真人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还连徒儿一口茶都不肯喝!
不知为何,她突觉委屈,本来还要再问些别的,譬如琅嬛周天的普通弟子怎么似乎都对道争一无所知,还有那洞阳道祖为何明知恒泽真人正要逃遁却也不露面阻拦,是否也深陷道争,分身无术,只能靠道奴办事。这些问题如今全都失去兴致,阮慈起身就要告辞,王真人叫住她道,“你到哪里去?”
阮慈一摔袖子,抓住玉案上那小小杯子一饮而尽,回身道,“出门这么久,徒儿要修行去了!”
第112章 怀柔手段
灵云蒸蒸、灵雾渺渺,天录手中托着一个木盘,分开云雾,落到临崖一处洞府面前,几个灵婢急急迎了上来,口中唤道,“天录大人。”
天录板起脸,故作威严地应了一声,但声音中的稚嫩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去,“慈小姐可曾入定?”
“小姐回洞府之后,休息了数日,去长耀宝光天拜会了一番,又往迷津渡去了,方才是从迷津渡中携回了不少玉简。”几个灵婢都是说道,“如今正在府中翻看,倒是并未入定,天录大人可要我等前去传话?”
以天录和阮慈的交情,原本是不用通传,便可长驱直入的,但他思及阮慈此前拜见王真人时的龃龉,不禁也有几分心虚,示意婢女前去通传,过了不久,婢女行出道,“慈小姐请天录大人快进去,还说天录大人何时变得这般客气了。”
天录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捧着木盘走进内室,阮慈正在窗前坐着,纤指捻着一根玉简,搭在额前,显然在典籍,见到天录来了,便笑道,“天录,你搞什么鬼,突然和我生份了么?自己进来就是了,还要叫人通传,这里侍候的婢女,哪个不是你为我挑的。”
天录也听不出什么言外之意,愣头愣脑地道,“我是为真人送些赏赐过来的,自然要讲究些,否则真人说不准要怪我不会做事呢。”
阮慈便放下玉简,道,“都送了什么?”
拿起乾坤囊,神识透入,一边说道,“还不是你去库房随意寻来搪塞我的——”
神念扫过,她话音一顿,慢慢放下乾坤囊。天录便察言观色,小心说道,“这次真正不是,全是真人给我开的单子,真人说了,筑基期中冲关也是不易,这些宝材慈小姐或许都能用上,便是用不上,拿去送人做个人情也好的。人情来往之间,总不能全是旁人给小姐送,小姐什么都送不了。”
“慈小姐手里拿的这个乾坤囊,是给您送礼用的。这乾坤囊内装有一瓶丹药,全力炼化也就是数年功夫,足以令小姐再凝实一层道基。真人还说,这丹药和秋真人给的丹药,小姐可以在筑基八层接连服用,后三层另有变化,丹药或许便起不了效用了,这般使用才是最合算的。”
天录将另一个乾坤囊放到阮慈手边,又拿起第三个小瓶,小心道,“这是真人赏给慈小姐的灵茶,慈小姐送上的竹夜清风露,真人很是喜欢,直说那茶香十分精粹,慈小姐既然也喜欢这种茶,便又赏给小姐一瓶梧桐清露,这也是香茶,所有灵力精粹全都在那一段茶香之中,只需一嗅便透入肺腑,尽情摄取精华,对修行也颇有裨益。”
阮慈面上不由一红,说道,“是么?我在金波坊市买的时候,怎么没人告诉我。”
天录笑道,“或许说了,只是慈小姐没有留心呢?真人还说,本来还要给慈小姐打些法器的,此番出去,自然知道自己想用什么法宝。但慈小姐急着修炼,也就罢了,出关后再去寻他吧。横竖这一阵子门内也是无事,晚些打造也是无妨。”
他这番前来,又是送又是赏,款款分说,俨然一幅和事佬的样子,言下之意,倒是把王真人说成个对徒弟无微不至、宽宏大量的师尊,阮慈嘴巴翘着,半信半疑,斜睨着天录,说道,“东西是他给的,话却全是你自己的吧。我才不信恩师会说些这样的漂亮话。”
天录微笑道,“是吗?那真人该是怎样说呢?”
“就譬如这梧桐清露,大概就是你自作主张给我取的,”阮慈一边说一边瞧着天录的脸色,见他神情,知道还真是王真人给的,便话锋一转,道,“便是师父给我的,他也定不是这样说的,我猜啊,他是这样讲——”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模仿着王真人的语调,冷冷道,“你去,将这梧桐清露送给阮慈那乡野村姑,好叫她开开眼界,知道怎么品评灵茶,才不算辱没斯文。”
筑基修士都可随意扭曲喉头肌肉,阮慈这声音已是极像,冷傲声调更是学了个十成十,天录被逗得捧腹大笑,道,“慈小姐胆子越来越大了!这里是紫虚天,一切全在真人掌顾之中,你也不怕下回见面,真人罚你!”
到底还是出门锻炼人,阮慈出门一趟回来,反而对紫虚天真是多了些亲近,只有知道外界是如何险恶,才明白紫虚天、上清门给予的庇护和教诲,又是多么的宝贵。王真人几次见面,从不指点她的修行,反倒是传授的那许多见识,不知有多少是外界的不传之秘,如姜幼文所说,在这琅嬛天中,最宝贵的其实就是见识。是以她在紫虚天中,倒也没了之前那隐存的谨慎,反而多了一丝安心,虽然此处并不如恒泽天一样,能够完全遮蔽洞阳道祖的感应,但多少应该也有些遮护之用,若是要选一个人来监视自己,她当然宁愿是王真人,而非是洞阳道祖。
说也奇怪,从前不觉得和王真人有多亲近,心中随时转着破门而出的念头时,她对王真人倒没怎么样真的动气,可一旦真把自己当成王真人的弟子,阮慈性子倒刁蛮起来,一杯茶而已,王真人不喝就不喝了,若是平时,阮慈绝不在意,这一次这般锱铢必较的,倒仿佛她成了姜幼文的性子。
那脾气发得没来没由,她明知理亏,但情绪仍是难消,王真人派了天录来这般怀柔,阮慈仍是哼道,“真人罚我什么?子不教、父之过,徒弟不懂事,自然是老师的错。他要罚我,还不如先罚自己,这也不告诉我,那也不告诉我。我在翼云渡口,偷偷地给他磕头焚香,祷祝了半天,只怕比元山的好东西被外人拿走了,比元山那处现下是什么情景,我不问他仿佛也不想告诉我知道。”
“真人没说,但我知道呀。”天录双眼睁得大大的,仿佛有丝责难地望着阮慈。阮慈不禁笑着揪了揪他的发包,说了声,“可不就是有你这两边传话的大功劳吗?”
天录连忙保护两个发包,逃开了几步,又反身看看阮慈,仿佛小鹿般踟躇着重新走近,阮慈见他可爱,不免在他嘴里塞了一片香糕,天录很是不解,几口吞了,仍有几分戒备,不敢靠阮慈太近,在她身侧徘徊着道,“听了慈小姐传信,真人便和掌门商议,派人到比元山镇守,赶走了好些鬼鬼祟祟的人,还有两只吃得很饱的胖虫子,不过真人说,比元山真正的好东西还藏在地底,现在也不去管它,等慈小姐金丹之后再说。”
阮慈不想王真人真是这般处置,抿抿唇,这气也实在生不下去了,吹毛求疵地道,“为何还要与掌门去说?平白要分些好处出去。”
她这不过还在犟嘴而已,天录不禁失笑道,“慈小姐还说真人小气呢,分明和真人一脉相承,是天生的师徒,也是吝啬得很——啊!”
他尖叫起来,奔逃出屋,身形化为闪电,往空中左冲右突,阮慈驾着遁光追在后头,大叫道,“天录不许跑!敢说我小气?我定要揪住你的小包包,把它们全扯下来!”
紫虚天中天高海阔,又全是王真人自己的地盘,阮慈身为他爱徒,何处不可去得?更不说天录这受宠的灵鹿了,相较于外界那步步惊心,紫虚天中便犹如二人的后花园,自然是尽情嬉闹,在那秀丽山水间你追我逐,说不出的无忧无虑,到末了还是天录被追得受不了,一边逃一边和阮慈讨价还价,最终付出两个小发包被阮慈捏了三下的惨痛代价,这才将这桩公案一笔勾销,二人趴在云头说悄悄话,天录又央求阮慈道。“慈小姐,别捏太重。”
他羞红了脸,道,“这两个发髻是我双角所化,所以不喜欢被旁人碰。”
阮慈又不是什么真正性格刁蛮之人,闻言便轻轻捏了三下,笑道,“好啦,你瞧,我才不似师尊那样小气呢。”
空中突地一阵风起,将她乘坐的瑞云吹开百十丈远,天录忙从自己云头跳到阮慈云上,附耳细声道,“你既然知道真人小气,便别再说啦!”
又道,“真人请掌门出面,也是没有办法,紫虚天弟子稀少,真人又不欲再收徒,收下慈小姐已是破例。不像是七星小筑和长耀宝光天,洞天中至少都有数名元婴。只能等宁郎君和慈小姐日后收徒授业,为我们紫虚天丰富人手了。”
阮慈自己才刚筑基,更是身系数名道祖博弈,对收徒丝毫兴趣都没有,闻言毫不考虑地道,“那要看师兄和羽娘的了。”
思及吕黄宁和秦凤羽,两人的真名她都已知晓,不免又想起自己和王真人曾有约定,她取得恒泽玉露,便可听闻师尊真名,只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这个机会错过了,也不知何时才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知如何,又有几分不快,将瑞云扯了几丝云絮下来,缠在指尖玩耍了一会,噗地一声吹散了,撑着下巴趴在云上,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录察言观色,又不知得了何方点化,突然灵光一闪似的,凑到阮慈耳边问道,“喂,慈小姐,你是不是想知道真人的名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