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心想,她都是孩子娘了,这种事还能说不过尚未出阁的表妹?

至于赵宴平那边,他对阿娇去侯府帮忙并没有什么怨言,只是习惯了每晚都能与阿娇在一起,偶尔分开两三晚,到了阿娇回来的时候,赵宴平便会比平时更热情一些。夫妻俩成婚多年,别看平时平平淡淡一副老夫老妻的样子,夜里却是热乎不减当年。

十月初,阿娇再次来侯府帮忙,晌午吃饭的时候,阿娇突然感觉不适。

她放下筷子,捂着胸口要吐又不吐的样子,脸色苍白,薛宁吓坏了,薛氏看着侄女,却是又惊又喜“是不是怀上了?”

说起来,阿娇没怀初锦时,孟氏几乎都要绝了那念头,等阿娇生完初锦,孟氏不由地又期望侄女再怀上一两胎,最好生个儿子,免得将来赵宴平想要儿子了,一边嫌弃侄女一边往家里纳小,偏偏一晃七年多过去,阿娇的肚子就跟关了门似的,愣是再也没怀上过。

于是孟氏慢慢又死了心。

阿娇也是差不多的心路历程,肚子太长时间没动静,她都不再盼了,就没多留意月事,这一想吐,阿娇仔细回忆回忆,距离上次月事结束,确实又有一个多月了。

孟氏马上派人去请郎中。

娘仨吃完饭,郎中也来了,给阿娇一号脉,果然是喜脉。

阿娇怪不好意思的,表弟表妹都要成亲了,她这个老蚌居然又怀了。

孟氏差点被侄女笑死,她四十出头了尚未言老,侄女才二十八岁,小媳妇一个,就自称老蚌了?那她算什么,老妖精?

下半晌,孟氏亲自将阿娇送回了狮子巷。

柳氏听说儿媳妇又怀了,十分高兴,回头就列了一张儿媳妇怀初胎时爱吃的东西,让翠娘去买。

翠娘马上就去采办了。

院子里,初锦在教翠娘的双胞胎儿子叶福、叶贵认字,兄弟俩都三岁了,长得结结实实,只是兄弟俩还是贪玩的年纪,并不想坐在那里听初锦讲课,一会儿挠挠脑袋一会儿挠挠屁股,气得初锦也没了耐性,丢了树枝叫兄弟俩走开,她坐在小板凳上生闷气。

翠娘挎着篮子从旁边经过,见大小姐嘟着嘴,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初锦告状道“叶福、叶贵太不懂事了,我教他们认字,他们都不学。”

翠娘还不知道自家儿子啥德行,哄初锦道“小姐别急,夫人又怀了,等小少爷或二小姐出生了,你教他们,他们肯定愿意学。”

初锦才得知这个好消息,立即跑去找娘亲。

赵家的三进小宅里又是一片喜气洋洋。

傍晚赵宴平回来,早已成婚多年的郭兴、翠娘都很沉得住气,没有再露出破绽来,就连比他早回家的孟昭也稳得若无其事。赵宴平毫无线索,直到看见笑得杏眼变成两弯月牙的女儿,赵宴平才察觉不对,问女儿“出了何事,这么高兴?”

初锦仰着小脸道“爹爹猜猜!”

赵宴平看向母亲、妻子。

柳氏垂眸喝茶,阿娇笑着吩咐翠娘去端饭上菜。

赵宴平难住了,猜测道“你娘从侯府带好东西回来了?”

初锦眨眨眼睛,点头!

孟氏、薛宁会送女儿的,多半是首饰绸缎,赵宴平便往这上面猜。

初锦不停地摇头,小丫头还聪明,一眼都没去看母亲的肚子。

猜着猜着,翠娘、巧娘端了晚饭过来,赵宴平随意一扫,看到了一道熟悉无比的酸梨蒸山药,浅黄的酸梨片压在白色的山药片上,顶端摆一层红枣,看着便酸甜可口。这酸梨只京城一带有种,他在江南都没吃过,因为太酸,进京后他也鲜少会买这玩意,还是阿娇怀初锦的时候,好酸就爱吃酸梨,家里才一直备着。

赵宴平再次看向阿娇。

阿娇笑着点点头。

赵宴平也笑了,摸着女儿的脑袋道“初锦要当姐姐了,是不是?”

初锦一脸惊奇“爹爹怎么猜到的?”

赵宴平便给女儿介绍那道酸梨蒸山药的来历。

初锦听说娘亲爱吃这个,开饭后就先夹了一片酸梨,放到口中,白嫩的小脸瞬间皱成了包子!

阿娇及时塞了一个去核的红枣给女儿。

☆、151

怀孕是喜事,但阿娇也想了很多。

入了夜,赵宴平沐浴过后进来,就见阿娇坐在书桌旁,提着笔不知在写什么。

她最喜算账,算铺子里、田地的进项,算一家人的开销,赵宴平走过去道“你现在养胎要紧,熬夜算这些做什么。”

阿娇笑笑,放下笔,叫他过来看。

赵宴平停在她身侧,低头,就见纸上画着一座四进的宅院,每个房间留做何用都标注好了。

赵宴平意外地看着她。

阿娇掰着手指给他算道“福哥儿贵哥儿越来越大了,翠娘夫妻俩的倒座房那么小,一家四口住着太挤,得给小哥俩单独收拾间房。昭哥儿十岁了,渐渐知事,再让春竹伺候起居不太合适,得给他买个贴身的长随,初锦身边也该添俩小丫鬟陪她玩了,免得她天天去找福哥儿贵哥儿。我又怀上了,冬月一个人可不够用,乳母丫鬟都得添,人一多,也该买个专门的浣洗丫鬟、绣娘……”

赵宴平顿觉头大。

阿娇总结道“所以啊,咱们该换个大宅子了。”

赵宴平捏捏额头,问她“家里存银够吗?”

阿娇笑道“有一千多两呢,肯定够。”

赵宴平快速算了下,皱眉问“公账上的银子不够吧?”他这些年的俸禄,最多能存下四百两左右。

阿娇瞪他“什么公账私账,你跟我算那么清楚做什么,难道家里买了大宅子只给你住,我就不能住了?”

赵宴平不是那个意思,他是不想花阿娇的银子。

阿娇摸摸尚未显怀的肚子,垂眸嗔他道“这时候分的清楚,往我身上种孩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分的那么清。”

赵宴平听得身上发紧,轻按她的肩膀道“你故意让我难受是不是。”

阿娇拍下他的手,看着纸上的大宅子坚持道“我不管,反正我要买大宅子,家里这么多人,住得紧巴巴的,你一日不许我买,我就惦记这事一日,哪还能安心养胎?”

家里没钱也就罢了,明明有钱,又要添丁了,为何不换?

赵宴平见她态度坚决,只好道“买买买,这事全凭你做主。”

阿娇立即笑了,站起来,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仰头看他“又要当爹了,你高兴吗?”

她可还记得刚怀初锦的时候,赵宴平一副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的样子。

昭哥儿懂事,初锦可爱,家里的孩子都这么讨人喜欢,赵宴平当然高兴再添一个,只是有些担心阿娇的身子“你都快三十……”

他才开口,阿娇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又嫌弃她岁数大了?人家四十岁都有生孩子的,她才二十八,怎么就老了?

阿娇可以自己说自己老蚌怀珠,赵宴平这么说,阿娇就不高兴!

妻子一瞪眼,赵宴平连忙赔罪,并暗暗在心中告诫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再提那个字,尽管他只是出于关心。

买宅子这事,夫妻俩商量好了,阿娇再去询问婆母的意思。

柳氏听儿媳妇算了一通,也觉得该买了,叫阿娇着手安排,若是手头银子不够,她那里还有百十来两。

阿娇这边有银子,哪里会用婆母的。

她叫来郭兴,让郭兴去京城几家牙行打听情况,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阿娇还特意交代郭兴低调点,要传达出家里买宅子是确实有那个需要,而不是纯粹为了享受。

郭兴明白,这就出去跑了。

牙行们手里倒是有一些房源,只是阿娇这次买宅子要考虑很多东西,新宅子既不能离皇城太远,不方便赵宴平去大理寺做事,又不能太旧太破,住着不舒心。宅子的前东家、周围邻居也都得打听打听,扯上命案的凶宅不能要,邻居风评不好的不能要,隔壁是达官贵人的也不太合适。

左右肚子里这个还没生出来,阿娇宁缺毋滥,便慢悠悠地挑着,等待最合适的宅子。

挑着挑着,十月过去了,转眼又到了十一月底。

阿娇的宅子还没下落,赵宴平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在大理寺左寺寺正一位上坐了七八年的赵官爷,今年政绩考评得了甲等,再加上大理寺左少卿许获被言官弹劾徇私舞弊,被淳庆帝撤了官职,赵宴平便顺利升了上去,成了年仅三十六岁的正四品左少卿。

翠娘虽然当了娘,俗气仍然未改,巴巴地凑过来打听正四品官能拿多少俸禄。

赵宴平就知道她会好奇,提前与阿娇说过了,翠娘一来,赵宴平避到房间更衣去了。

阿娇笑着给翠娘比划了个数。

四品官,月俸十二两,算上朝廷各项补贴,每个月能到手十六两左右,一年要比五品官多赚七十多两。

翠娘喜出望外,她就是喜欢听官爷涨俸夫人生意兴隆,官爷夫人过得好,她们这些下人也跟着舒心。

打听过了,翠娘高高兴兴地回了厨房。

阿娇去了内室,赵宴平正在换常服,炕上摆着朝廷新发给他的两身红色官袍,绣的是云雁补子。阿娇让赵宴平先换上看看,等下她好把不合身的地方改掉,赵宴平想起上次她为他修改官服还是好几年前的事,走过来握住阿娇的肩膀,低声问“是不是盼这一日盼很久了?”

阿娇真没盼,在京城住久了,方知道官越大容易牵扯的官司就越大,盯着他的言官也越多,吃穿是不愁,但脑袋里要操心的事情会越来越多。正五品也很厉害了,家里又有宅有地有铺,阿娇唯一盼的,便是一大家子的人都平平安安。

“姑父封侯,你又升官,咱们现在买宅子,会不会太扎眼了?”阿娇反而有些担心。

赵宴平道“那倒不必,没升之前咱们已经开始物色了,有心人甚至早已听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无需顾虑。”

阿娇便被他喂了一颗定心丸。

晚饭后,阿娇还是帮赵宴平改了改官服,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心里高兴,自然感觉不到什么累。

赵宴平这几年的官服都是青色,常服也多以深色素色为主,几乎没有穿过红,如今换上绯袍,红色衬人,衬得他越发白皙俊朗,颇有几分新郎官的架势,那么俊,勾得阿娇都想对自己的男人做些什么。

赵宴平竟然在小妻子的眼中看到了几分**。

幸好,必须自制的时候,赵宴平的自制力一向很强,抱着阿娇亲了亲哄了哄,总算将人哄睡着了。

翌日,赵宴平一身新装去上朝。

对淳庆帝来说,参加朝会的基本都是见了多少年的老面孔,偶尔才会换一换,调上几个新面孔来。就像私塾里的先生会有偏爱的学生,淳庆帝也有他偏爱的臣子,有的臣子是因为能力出众被他重视,有的臣子可能才干中庸但口才极好,会拍龙屁,这类臣子,只要人没犯大错,淳庆帝也会宽容一些。还有一类臣子,淳庆帝偏袒他们是因为他们长得好,什么都不做,往那里一站,或如青松或如修竹或如美玉,看着就叫人舒服。

当然,一个臣子长得俊却做坏事,俊成神仙淳庆帝也不会容他。

而赵宴平,在淳庆帝眼中便是一个既有才干又俊朗出众的臣子。

平时的朝会,赵宴平没事可奏淳庆帝也会往他那边瞥两眼提提神,今日赵宴平恰好有折子要奏,一身红袍举着笏板走到大殿中央,仪表堂堂偏又端肃稳重,声音也字正腔圆清朗悦耳,淳庆帝顿觉精神一震。

淳庆帝是什么脾气,一些老臣们也都摸得透透的了,再看赵宴平,老臣们不服也得服。赵宴平这小子,进京后先是顺利拜卢太公为师,再与太子攀上了姻亲,他能力强,在大理寺这么多年破了不少陈年悬案,偏偏人长得也好,方方面面都对了淳庆帝用人的口味,他不平步青云,谁还能?

赵宴平自己升了官,马上就为母亲、妻子请封四品夫人的诰命。

他第一次请封的时候洋洋洒洒写了两封长长的折子,太常寺两位大人还为批与不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这次赵宴平又写了两封长长的折子,在第一版的基础上又夸了一把这几年他的母亲是如何照顾他,妻子是如何贤惠持家。

皇上重用赵宴平,大臣们都看在眼里,这次太常寺的大人们草草过目一遍,都没怎么查,就给批了,递交到御书房请淳庆帝做最终定夺。

各种折子高高地摆在御书房的桌子上,勤政的淳庆帝一封一封地细细看,当他拿过来一封新折子,打开一看,立即认出了赵宴平的字迹。

不是淳庆帝重视赵宴平重视到了这个地步,而是所有文官里面,没有考过科举的赵宴平的字迹真的是最丑的,丑得太有特色,淳庆帝掀开折子的第一眼印象是哪个臣子字这么烂,随后就想起来了,哦,赵宴平。

请封诰命的折子开头都一样,淳庆帝不看了,连着盖了两个红戳,头也不抬地吩咐高公公宣赵宴平。

赵宴平迅速来面圣。

淳庆帝翻出他写的两封折子丢给他“你刚进京的时候字烂也就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仍然没有半点进步?是不是以为朕一直迁就你,你便可心安理得地固步自封?你可知道,就凭你这把破字,若是参加科举,主考官看都不会看,你一辈子都休想做官?”

赵宴平额头冒出了一层汗。

他的字一直如此,皇上赏识他是因为他能破案,以前皇上没有批评过他的字,赵宴平便没觉得有什么必要练,毕竟他的出身皇上与百官也都是知道的。今日皇上突然发怒,是因为他在别的事情上做错了什么吗?

赵宴平都没敢去捡两封折子,带着一后背的冷汗赔罪,并保证回府后一定会勤加练字。

淳庆帝哼了声,瞪着他道“听说你最近忙着置办宅子,还有时间练字?”

赵宴平冷汗更多,又扯到宅子的事,皇上真的是迁怒了吧?

可赵宴平想不到自己哪里犯了错,一边反思一边解释家里想买宅子是因为要添丁了,但练字要紧,他不买宅子了。

“你夫人又怀上了?”淳庆帝靠到龙椅上,若有所思地道“孩子一多,小宅子确实住不下,这样吧,朕有一处宅子倒可以卖给你,地方好屋子也够多,不过那宅子没收充公前的行价是一千两,你买得起吗?”

赵宴平震惊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淳庆帝在笑。

赵宴平再看地上打开的一封折子,淳庆帝已经批了。

赵宴平突然反应过来,淳庆帝明批暗赏,其实是想卖他一座合适的府邸。

他现在的位置,以及姻亲关系,买差的宅子不合心意,买好的容易令人诟病,但如果卖他宅子的是淳庆帝,谁还敢说他的闲话?

赵宴平立即叩首道“臣叩谢隆恩!不瞒皇上,臣月月领取朝廷俸禄,这些年攒下了一笔银子,太平盛世京城繁华,臣妻的绣铺也年年有盈,臣夫妻二人合力,恰好攒了千两银子有余,只愁没有合适的宅子可选,皇上若能赐宅,真是解了臣的燃眉之急!”

淳庆帝笑容更深,这个赵宴平,有卢太公的本事,却比卢太公能说会道,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买得起就好,回头你带上银子去户部交接,安置好了赶紧把字练起来。”淳庆帝重新拿起一份折子,低头批阅。

赵宴平再次叩谢隆恩,心情激荡地退了出去。

虽然花一千两买座宅子过于奢侈,可皇上批了母亲、阿娇的诰命,回头赏赐一下来,家里顿时又有存银了!

☆、152

黄昏时分, 赵宴平从大理寺走出来,天色已暗,寒风呼啸, 吹得人脸皮子发紧。

皇城外有一块儿地方专门给通勤的官员们存放马车、马匹, 赵家日子越过越红火,阿娇心疼赵宴平奔波辛苦, 在马厩里多养了一匹马,一匹留着家里拉车用,一匹专门给赵宴平来往大理寺用。阿娇还想让赵宴平坐马车的,赵宴平不愿意, 除非下雨, 他都自己骑马往返。

牵马的小吏脑袋灵活记性好,认出赵宴平, 他麻溜地跑到里面, 替赵宴平牵了马过来。

赵宴平心情好,赏了他两个铜板。

牵马小吏愣住了, 什么喜事能让抠门的赵大人舍得赏他铜钱?

赵宴平没理会牵马小吏, 风冷, 他胸口一片火热, 骑马直往家里赶。京城内不得纵马狂奔, 人少的巷子赵宴平便催马快行, 人多了, 他便放慢速度, 免得冲撞了路人,紧赶慢赶, 回到狮子巷天仍是黑透了。

冬天就是这样,白日特别短。

“官爷回来了!”

郭兴一早就在门前候着了, 听到马蹄声,他立即吆喝了一声。

阿娇、柳氏、孟昭、初锦都在厅堂里等着他呢,柳氏没觉得多饿,只怕饿了双身子的儿媳妇与两个长个头的孩子,正在劝阿娇娘几个先吃。听到郭兴的吆喝,一家人都笑了,阿娇朝翠娘使个眼色,翠娘就去厨房准备了。

赵宴平很藏得住话,晚饭后孩子们退下去了,他才单独与母亲、妻子说了皇上赐宅的事。

阿娇只听到了“一千两”!

该买多大的宅子,阿娇仔细算过,四进宅子自家已经够用,买个五进宅子便是奢侈了。类似狮子巷这样还不错的地段,花个五百两能买下一套非常可心的四进宅子,再添一二百两,五进宅子也能拿下。

阿娇给自己设定的最高价便是七百两。

别看她手里有一千多两银子,但这一千多两是夫妻俩耗费八年攒下来的,八年啊,赵宴平一口气就给花出去了?

这可不是五钱银子的胭脂、二两银子的茶叶甚至八两银子的肚.兜,那是一千两!

阿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生人似的看着赵宴平,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有住一千两豪宅的野心?

阿娇这态度都算稳的,柳氏直接扶住了椅子扶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一千两,自家有一千两吗?

柳氏可没有管家,她也没琢磨过儿媳妇的绣铺田地这些年攒下了多少,彻底被儿子的豪气给镇住了。别说自家这半路起来的,便是她的第二任丈夫沈员外,生来就享受富贵,他也不敢一口气买一千两的宅子啊,人家住乡下的大院子住的就很满足。

“宴平啊,咱们家有一千两吗,你就敢要皇上的宅子?”见儿媳妇也呆呆的,柳氏手心冒汗地道,别是皇上手头紧了,故意要高价卖宅子给儿子,儿子虽然不想买,却不敢违背圣意吧?

赵宴平扫眼婆媳俩,笑了笑,道:“皇上已经准了我给你们请封四品诰命的折子,每位新封的诰命夫人受封时都能领同品官员一年的俸禄,你们一人一百四十四两,合起来又是小三百两。”

听到这话,阿娇才收起了眼中的杀气。

还好赵宴平又给她贴补了小三百两,不然一下子让她掏光家底,她,她跟他拼命!

“咱们一家住五进都绰绰有余了,但寻常五进宅子也用不了一千两,皇上卖的宅子在哪?”

理智回来了,阿娇开始打听道。

赵宴平道:“皇上没提,我也不知,不过皇上肯定跟户部打过招呼了,等我拿了银子去交接,领了房契钥匙,咱们一家一起过去瞧瞧。”

柳氏小声道:“不是皇上要坑咱们吧?”

赵宴平失笑:“娘多虑了,虽然前三年朝廷一直在打仗,但并未听闻国库吃紧,皇上还不至于来骗咱们的银子。依我看,皇上大概是听说咱们一直没挑到合适的宅子,故意要照顾咱们,皇上绝非吝啬之人,他说那银子值一千两,实际可能值得更多。”

皇上既然要关照臣子,岂会关照得抠抠缩缩?

柳氏不解:“有的京官都买不起宅子,咱们家好歹有钱换大宅子,皇上为何要突然关照你?”

以前儿子赁宅子住的时候,也没见皇上来关照。

阿娇倒是猜到了几分,笑道:“娘,皇上对待臣子就像我对待铺子里的伙计一样,哪个伙计差事办得好,我就愿意多给她开工钱,办的差或表现普普通通的,我该给多少工钱就给多少,再不会多赏。官爷这些年破了那么多案子,公正严明,皇上看在眼里,便破例赏他了。”

柳氏看向儿子。

赵宴平点点头,差不多也是如此吧。

宅子定了,甭管是占了皇上的便宜还是被皇帝坑了,一家人都盼着快点瞧瞧这宅子,当晚阿娇就将夫妻俩辛辛苦苦攒了八年的银两都拿了出来,银票、银子加起来,凑了一千两的整数都放进一个匣子。

阿娇心想,赵宴平一个大理寺少卿若是丢了自家的银子,那可真是大笑话了。

“小心拿着!”

第二天送赵宴平出门时,阿娇几乎咬牙切齿地道。

赵宴平看她这样就想笑。

他带着匣子去了大理寺,将匣子放进自己的书桌抽屉中,锁上。到了晌午,赵宴平才抱着匣子,去户部交接。

户部有位包大人专管朝廷没收上来的宅子房契,昨日皇上已经打了招呼下来,现在见到赵宴平,包大人羡慕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赵宴平一看包大人的眼神就知道淳庆帝卖他的宅子肯定差不了,他心里高兴,脸上却淡淡。

他严严肃肃的,什么也不打听,包大人也不敢乱套近乎,只公事公办地给赵宴平说了宅子在什么地方,顺便告诉赵宴平:“皇上说了,那宅子里面的一应器具也赏给大人了,叫大人好好练字,别辱没了宅子前主人的风雅。”

赵宴平心想,既然宅子的前主人那么风雅字那么好看,怎么还被抄家了?

“臣谨遵圣旨。”赵宴平恭恭敬敬地朝御书房的方向行礼道。

交接完毕,赵宴平揣好淳庆帝盖了玉玺的卖宅文书、房契与满满一匣子的钥匙回了大理寺官署。

傍晚回家,他才得知阿娇与柳氏的新诰命册封也颁下来了,婆媳俩像上次一样,既领了四品诰命夫人的朝服,也领了合计二百八十八两的赏银。买新宅子让阿娇掏光了家底,柳氏笑着把自己的赏银交给儿媳妇,阿娇扭捏两下,红着脸收下了。

明天就可以去看宅子了,夜里阿娇兴奋地睡不着,缠着赵宴平陪她说话。

赵宴平就给她介绍那宅子的前东家,都是他与交好的同僚打听来的。

宅子的前东家是个老翰林,姓方,曾经给淳庆帝讲过书,方老翰林出身江南,一身才气,平生两大喜好:读书、弄宅。方老翰林有祖传的家底,进京做官后,方老翰林就在皇城北面买了两套相邻的五进大宅,一套五进宅子给自家人住,另一套方老翰林叫人给铲平了,他自己设计,修修改改十来年,终于给自己修了一座让他满意的花园,取名南园。

顾名思义,南园仿造江南园林的布局修建,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竹林花草应有尽有,园子虽小,却荟萃了江南园林的精华,幽静雅致,凡是去过南园的宾客,无一不羡慕,跨进去就不想出来了。

方老翰林一边在翰林院修书讲经,一边享受自己的园子,他也不想当多大的官,就是喜欢翰林院的藏书,喜欢宾客们对他的欣羡。那时候,京城比他有权有势有钱的,没有他的园子精致,想学他那般风雅的官员,没有他的钱!

淳庆帝也曾去过方老翰林的南园,很喜欢,所以,当方老翰林因为垂涎一幅大家名画偷偷泄露春闱考题给一世家子弟后,淳庆帝虽然砍了方老翰林的脑袋没收了方老翰林的宅子家财,却一直都没有将方宅赏赐给别人,而且还留下了料理南园的两个工匠,让他们尽心维护南园,别荒芜了南园之景。

阿娇越听越激动,坐起来道:“不提那园子多美,吉祥胡同离皇城那么近,周围一带住着的全是达官贵人,胡同里普通一套五进宅子可能都要卖千两以上,方宅相当于两套五进宅子,皇上只要咱们一套宅子的价,这也太大方了吧?”

还有方宅里面的各种器具,方老翰林那么有钱那么讲究,里面的东西肯定也都是好的,如果真的都留在宅子里,一整套下来,岂止两千两?

阿娇要被这巨大的馅儿饼砸晕了。

赵宴平刚知道的时候也晕了一会儿,后来就想清楚了:“方老翰林不贪权不贪钱,却因为贪一幅字画掉了脑袋。皇上看重大理寺,恩师当年都辞官了,皇上仍是将恩师请了回去,为的就是恩师的公正。现在皇上赐方宅给我,既是隆恩,也是警醒,要我以方老翰林为鉴,莫为了一时贪念误入歧途。”

这话就像一道清凉的溪水,灌入了阿娇晕晕乎乎的脑海。

是啊,赵宴平差事办得好,皇上就高兴给他大宅子、好宅子住,哪天赵宴平失职了,皇上没收宅子、砍了赵宴平的脑袋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别看赵宴平交了一千两的买房银子,房契也拿到手了,但能不能长长久久地在这宅子住下去,还要看赵宴平、赵家的子孙们有没有本事,够不够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