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
兰菏撑得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起来,齿颊留香啊。
胡大姑娘震撼地道:“吃这么多的啊。”
老白也啧啧称奇,却不好说出来:比饿死鬼更饿的,就是演员啊。
兰菏露出一个羞羞的笑容,又回到了那个俊秀清丽的少年,露在外头的褐色眼睛中流露出不好意思,“对不起,一时忘情。”
胡大姑娘被他一看,“没事没事,吃就吃吧。”
老白道:“咱们这孩子还年轻啊,这就吃撑了。要说祭品最好的,我觉得还是觉慧寺,虽然是素斋吧,但那味道——吃一次记三年。”
兰菏一听就心动了,但觉慧寺的和尚,应该没有应韶那么好糊弄吧,“老白……你下次去能不能带我一起吃啊?”
老白睨着他:“你当走无常是什么了,混吃混喝的工具啊。”
兰菏:“我觉得无常是个很高尚的工种,匡扶阴阳两界的正义,尤其是泰山阴司能有你这样的前辈,托起了阴间的秩序。”
老白听得飘飘欲仙,又清楚兰菏是在吹捧:“你少给我戴高帽子……”
兰菏:“……”
老白:“……”
老白面无表情地扶了扶自己的帽子,“真诚点。”
兰菏对他们道:“胡大姑娘,老白,我请你们吃东西吧。”
因为是送礼,兰菏也把做的香都捎上了,他拿的时候都没数,剩下的全装上了,想来匀出一些不在话下。
胡大姑娘却是一笑,稍一激动,那樱桃小口的嘴角又咧大了,几乎要到耳根,连忙用手帕遮住:“别怪我话说得直,你自个儿都三年没吃的样儿,能有什么好吃的分给我们呢?”
老白条件反射地咽了口口水:“话不能这么说……”
第8章 哥哥,我不想努力了
兰菏不但会做香,还会搭香山。
三根长长的杆香搭成框架,其他香照着形状靠上去,堆成下面多上面小的塔形——所以这也叫香塔,中间是空的便于燃烧。
在兰菏搭香山的时候,胡大姑娘的就觉出味儿来了,盯着他搭香山,眼神逐渐变得直勾勾的。
对啊……这个是生无常,他虽好吃,但不一定没有她爱吃的东西,比如这些生魂不爱的香火……
搭好之后,兰菏点火燃香,“嘭”的一声,火焰从底下一直蹿上去,浓浓一股香气飘荡了起来。烧出来的香灰都是白色,尽数掉落香池中,质量一如既往的好。
兰菏看到那烟气化成了两股,分别钻进胡大姑娘和老白鼻子里。
说来有意思,在钻进胡大姑娘窍孔之前,那烟气还先绕成了花朵的形状,才一下被她吸进去。
胡大姑娘咽了一口香火,眼里就冒着绿光,嘴角咧得极大,连吸带吞地吃下那些香火,动作堪称迅猛。舌尖偶尔露出来,长得像能给自己洗个脸。
她刚刚还觉得兰菏太像饿死鬼,没想到轮到自己,竟是比兰菏还要急。
兰菏还是没看习惯胡大姑娘的模样,眼神开始游离,就像每次无视不想见到的鬼魂。他怀疑胡大姑娘是动物化形,老白有时候也做出恐怖的表情,但不会有这样兽类般的情态。
加上胡大姑娘的姓,兰菏怀疑她不是人、鬼,而是狐。
都说南鬼北狐,南方多鬼魅传说,北方则很多动物精灵,尤其是狐类,有“无狐魅,不成村”的说法。
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里说,人物异类,狐则在人物之间;幽明异路,狐则在幽明之间;仙妖殊途,狐则在仙妖之间。
指的是狐狸亦正亦邪的形象,胡大姑娘既然在这里当差,虽然形象偶尔怪异一点,应当还是正派身份。
兰菏如此推演,也是为了安慰自己,直视胡大姑娘。
胡大姑娘吃罢了香火,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味道真是顶好。”
“不错,而且这些,都是他自己做的。还有纸牛纸马,也是他折的,这可是我们东岳阴司一员猛将呐。”老白得意洋洋地夸耀。
“他做的?”胡大姑娘目露艳羡,虽说大家也算一家,她老板是兰菏大老板的女儿,但终归不同,竟是期期艾艾对兰菏道,“你住在何处?我跟你回家吧。”
兰菏:“……”
兰菏都慌了,怎么的,为了顿吃的还以身相许啊。
“这个,不,不行哈,不好。”
养狐狸精?还是算了吧。
胡大姑娘看了看手指甲:“是觉得我指甲太长了吗?”
长确实是过于长了,而已……兰菏求助地看向老白。
“为了几根香就折腰,你这是要把娘娘的脸都丢了!”老白斥责,看着兰菏认真地道,“哥哥,我不想努力了……”
兰菏:“…………”
老白知道兰菏连走无常也想辞掉,怎么会养胡家的,打趣后就为其解围道:“大姑娘,你也知道现在什么时节,我们忙得很,带你回去也顾不上。”
“好罢。”胡大姑娘犹惋惜地看了兰菏一眼。
……
礼也送了,饭也吃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胖娃娃抱着兰菏的腿,哭唧唧不让他走,兰菏把他给抱起来:“我以后再来看你啊。”
“还有我呢。”胡大姑娘又笑了,嘴角不经意淌下来两滴口水。
兰菏:“……好。”
老白和兰菏一起下山,自称还有事,就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兰菏便独自回城。
我是一个生无常,什么也不配怕。兰菏哼着歌儿往回飘,半道却是到了锣鼓声响。
兰菏觉得奇怪,这地方荒郊野外的,最近的建筑灯光都在很远的地方,夜里连路过的车都没几辆的,这样热闹的锣鼓声是哪儿来的。
他侧耳仔细听,不止有锣鼓声,依稀竟是还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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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晴是一名川戏演员,常年和她们戏班在京城一个茶馆驻演,虽然叫戏班,但实在是现代作风,甚至注册了公司。
京城作为文化中心,虽说她们是地方戏曲,也是有人欣赏的。平时,还会接一些活动演出。
比如这一次,有个川籍的老板,就请她们去自己开发的休闲山庄演出。
一辆大巴车把大家搭去那位于京郊的休闲山庄,车上大家还在讨论,最近有火锅城想挖角她们戏班的事。班里演员基本都是川籍的,大家都习惯用乡音聊天,“瓜娃”满车飞。
到了休闲山庄后,晚上就要开始演出了,舞台是露天的,大家抓紧时间开始化妆。
今天要演的是经典鬼戏,《焚香记》里的《情探》。
川戏多鬼戏,鬼戏指的是故事里带有鬼魂,甚至以鬼魂为主角的戏曲,像《乌盆记》就号称第一鬼戏,这戏有个很可爱的原名——《叮叮当当盆儿鬼》,但本身是以恐怖著称的。
而川戏中的鬼戏之多,甚至形成了独特的旦角行当:鬼狐旦。
其中还有分别,鬼旦和仙狐旦,分别饰演那些鬼、狐化身的女子。鬼旦耍绫子,狐旦耍翎子,是鬼狐旦最有看头的功夫之一。
而今天的这一回《情探》,梦晴就是饰演其中的女鬼焦桂英。
梦晴仔仔细细地化妆抹脸,想起以前有的戏种演鬼,是在耳朵上挂张纸钱作为标志。
这时,梦晴听到班主在问:“灵官呢?灵官哪儿去了嘛?”
这“灵官”不是谁人的名字,川戏老传统,但凡要演连出鬼戏,尤其是目连戏这样鬼怪角色众多的戏时,为了防止真引来鬼魂闹事,都会请一个演员——通常是剧组里的当家花脸,扮成传说中的道教守护神王灵官,开场时出来镇台,结束时又出来扫台,意思是将妖魔鬼怪一扫而空。
因为出来演的并非连台大戏,这些仪式他们已经比较简化了,开场镇台不过念一念咒,结束扫台就口都不用开,用扫把向四方扫一扫就是。
可即便简单,人也不能不见了嘛。
班主找来找去,最后才在厕所找到人,那花脸也不知吃错什么东西了,拉肚子呢。
班主捏着鼻子和他沟通半天,也没法出来,平时基本都是他扮演灵官,班主没办法,找了另一个演员临时替。
梦晴在候场时,就看到替补的灵官拿着法器金鞭在前头镇台念咒。
她忍不住和旁边演男主王魁的演员说:“他是不是念错了啊?”
王魁的演员叫黎川,他也点了点头,“好像是。”
他们自己虽然没念过,但听久了,也听得出前头那位念的有错。本就是临时替补,而且台下观众没人听得出来,也就糊弄过去了。
时代不同了,谁也没太在意。
《情探》这一折,算是《焚香记》的高朝部分。
说的是女主焦桂英自缢而死后化身为鬼,前往负心郎王魁的书斋,感觉他不是啥好玩意儿后,当场索命。
很快,梦晴要出场了。
她一个圆场,步伐轻幽,绫子无风自动,脚也一点不露出来,真和鬼魂飘动一般,扎实的基本功立刻引得了台下观众的喝彩。
随着剧情发展,柔美的鬼旦,在发现渣男没有心之后,霎时间成了索命的厉鬼,情节十分紧张激烈。
这露天舞台演出,大晚上的,总觉得凉风飕飕,任梦晴卖力演出,一身火热,竟也觉得后脖子有点冷。可能是汗出来被吹着更冷吧。
梦晴在掌声中退场,竟有点腿软,幸好黎川扶了她一把,两人准备去卸妆。舞台为了观众方便搭在广场,“后台”当然是在有一段距离的室内。
这休闲山庄地方偏,站在里头眺望都能看到山,路上只有花草丛中淡淡的灯光。
梦晴走着走着,就觉得有点奇怪:“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怎么就我们俩啊。”
谢幕的不止他们,还有其他演员,加上观众也散场,怎么想也不该这么冷清才对啊。
“不可能吧,我记得很清楚,是走这条道啊。”黎川记忆力不错,确信自己没走错路,但看着四周空无一人,他也觉得奇怪了,“可能他们走其他路……走吧,反正咱们也快到了。”
一个人也没有,真的很奇怪啊。梦晴心里打着小鼓,这时身后传来声音:“梦晴小姐,黎川先生!”
梦晴驻足回头,只见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从后头追了上来,黑暗中,他的脸慢慢显露出来,大眼睛高鼻梁,看着面善,“你们好,我刚刚看了你们的戏,演得实在太好了!”
“谢谢。”梦晴想,原来是戏迷啊,刚才好像的确看到台下有他,一直激动地站着。
中年男子十分热情,“梦晴小姐一出场,我就觉得功夫真好,这鬼‘从风而行’的特点被你抓得太准了。还有最后索命渣男时,那个神态,真让我想起了蔡月秋!不过蔡月秋到底是男儿身,比你更有力气,我同他握手时,都能感觉到那个力道。哎呀,跑题了,总之我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焦桂英啦,真是优秀的鬼旦呀……”
他表情越是丰富,梦晴和黎川越是惊愕、狐疑。
无他,蔡月秋是位名家前辈,川戏男旦,他饰演的焦桂英十分出名。
都说“周王频临江吸水,谭芸仙幽会放裴。杨素兰贵妃醉酒,蔡罗罗海神庙活捉王魁”,这四大经典中,蔡罗罗指的就是蔡秋月。
可是,这个说法相当有历史,已经是清末民初的时候留下来的了……
这个中年男子,怎么可能见过蔡月秋还跟人握过手啊!
梦晴正觉得无比诡异,怀疑他脑子有问题时,却见这中年男子伸手道:“实不相瞒,我认识一帮老票友,今晚也在相聚,不信你们能演得好,只我来看。我想请二位去演一场,叫他们也见识见识,怎么样?”
他一边招手,一边还自己走了几步。
梦晴和黎川这才注意到脚下,只看一眼,血液都要凉了。地上没有这个男人的影子,而且,他是飘着走的。
……
兰菏循着动静往那边找过去,他本来不想去看的,只是看到路边落着扩音器、小麦克风,还是完好的,觉得有点蹊跷,就跟去看了。
只见一处荒地竟是搭起了粗陋的戏台,台上有两个旦角儿,装扮好了,正在演对手戏,就是其中一个吧,即使化了妆也看得出相貌硬朗,好像是男旦。
除了侧边的鼓乐班,台下还有十几号观众,凝神观看。
台上,年轻的那个一推老的那个:“啐,你这老不死的……”
台下的观众就恨恨地骂:“歹毒的媳妇儿啊!”
兰菏是从侧面过来的,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借着高高的草丛遮掩,定睛一看。
台上的两个演员火气低迷,但确实是活人,可那些奏乐的和看戏的,一个个脸色青白,带着僵硬的笑容,不是鬼就怪了,皆是孤魂野鬼。
正因如此,即使那两个旦角演的是一个欺负另一个,但二人都是两眼含泪,双腿发抖。
——光是看着台下那些青白的脸孔,黎川和梦晴的胆子都要吓破,还能坚持得下去,实在是怕演不好更要被算账。
他们演完一场情探还不够,这些……票友,还要他们再演一出。那仅有的胆气都渐渐磨没了,忍不住想,到底还能不能回去了。
兰菏正看着,忽听身后有人冷不丁出声:
“是你?”
兰菏本以为是鬼,回头一看,黑衣乌发,颈间露出一截念珠,竟是他之前和严三一道送鬼时,遇到的那个丢魂的人,惊喜地道:“是你!”
真的是你。宋浮檀没来得问这鬼差的名字,阴间何其之大,竟还能再见。
若非戴着面具,帽子上写着“来都来了”的鬼差,应该只有这一个,他也不敢认。
见兰菏目露惊喜,宋浮檀的心情竟然也轻盈起来,矜持地轻点头。
兰菏吃惊地看他:“你怎么也在,你死了?”
宋浮檀:“……”
宋浮檀:“魂离体外。”
“不会吧。”兰菏觉得不大对,“那天我才把你送回去的啊。”
宋浮檀定定看他:“你说‘快马加鞭’?”
“……”兰菏尴尬一笑,“本来是想给你马的,谁知道只剩下……咦,难道它半道折了,你才一直飘到现在?”
宋浮檀:“是又离魂了。”
兰菏觉得挺稀奇的,忍着没说你这离魂频率快赶上我这个生无常了:“又离魂?你干什么了,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又离魂,也是被这些鬼带来的吗?既然没折,那我送你的战驴呢?你没丢了吧!”
宋浮檀:“??”
宋浮檀:“战驴……?”
言下之意大约是:你怎么好意思这样说。
兰菏:“有问题吗?我是东岳阴司一员猛将!”
作者有话要说: 老白:是我大东岳阴司猛将!超猛!
第9章 你死了至少二百年吧
一员猛将?
这个无常比他稍矮,虽然看不见全貌,眼睛却是稍圆形的形状。如果这也算猛,那猛字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重新定义了。
宋浮檀看着兰菏理直气壮的样子,“你知道帽子的高度不能算进身高吗?”
兰菏:“……”
“我上司认证过的!”兰菏气得把帽子摘下来抱在怀里,一头乱毛地道,“我的战驴能把恶鬼犁平,你也别看不起它……对了,它到底在哪里?”
他折的纸驴质量很好,没看老白还要了送上妙感山。要不是人工损坏,应该可以用挺久。
宋浮檀说完就疑心自己过于嘲讽了,但看无常似乎也就气了三秒,他也悄悄把目光游离过兰菏的头发,若无其事地道,“它?你接着看戏吧。”
兰菏转而看那戏台上,把帽子也戴了回去。
只见“婆婆”被“儿媳妇”欺压得狠了,居然天降正义,从幕后走出来一个穿着官袍的角色,身旁还跟着一干小吏,大声呵斥:“吾乃阴曹地府阎罗王,大胆刁妇还不跪下!”
其他角色赶紧跪下,黎川饰演的恶婆婆偷偷看了一眼,发现这“阎罗王”耳朵上还挂着一张纸钱。害怕之余倒有点无语,这说是旧俗,可挂纸钱是活人扮鬼,你一个鬼凑什么热闹……
“阎罗王”是来主持公道的。
“秦氏不敬尊长,肆意欺辱,现罚你变作活驴,叫婆婆乘骑!”
“阎罗王”一声令下,“儿媳妇”就被小吏们围住披上“驴皮”,变作了一头驴子,后腿还不大灵便。
恶人有恶报,台下观众热烈鼓掌,“好!好!”
只是那凭空出现的小瘸驴抬头看看,啊昂叫了两声,竟是一下站了起来。
小吏一慌,“秦氏,你干嘛去!”
小瘸驴管你什么秦氏不秦氏,后蹄一甩就蹬开了他,从台上跳下来,也露出了身后趴着的黎川。它也不管障眼法穿帮了,一瘸一拐疾冲到兰菏面前,用脑袋拱他的手心。
宋浮檀在旁解说:“先前被他们借走了。”
他离魂后原是想跟着纸驴回去,遇到这些孤魂野鬼,因写作需要,要问他们些京城旧事,就答应把驴子借给他们做道具,只是不大放心,万一纸驴破损呢……就跟来看。
兰菏抬手摸了两下驴耳朵,还没怎么样,就听那边终于发觉他存在的鬼群爆发出尖叫:“条子来了!快跑啊!!”
兰菏:“……”
不跑也就罢了,一跑兰菏就下意识想拦。
他看到那些鬼魂往旁边蹿,扇子一展,猛扇动了两下,鬼魂就不由自主被扇得倒退了几步,其中一条钻空子要跑,倒是宋浮檀伸手拦了拦。
那野鬼没当回事,这只是一道生魂,还伸手去抓他。
宋浮檀不闪不避,鬼手还没伸到近前,他领下的念珠就涨出淡淡的金芒,刺得野鬼一个跟斗,翻了出去,身形都模糊了一瞬。而宋浮檀还稳稳在原处,云淡风轻。
兰菏也是被带跑了,呵斥道:“不许动,原地抱头蹲下!”
这些都是孤魂野鬼,哪来的胆子光明正大和阴差作对,他们本事原就不足,否则也不会一个道具都变不出,还要问宋浮檀借,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蹲在了原地。
“你们没事吧?”兰菏这话是问那两个活人,想起这里还有两个倒霉蛋。
他语气很温柔亲切,梦晴和黎川却瑟瑟发抖。在他们眼里,兰菏和其他鬼也没多大区别……哆嗦半天,才大着胆子告状道:“我们想回去,我们不是自愿的。”
那扮演“阎罗王”的小鬼蹲着往这边跳了两步,争着主动道:“老爷,我们知错了,就是戏瘾发了一回而已,我也是第一次扮阎罗王殿下啊!我,我检举揭发,我戴罪立功!”
他说着,指向另一个野鬼道:“他以前最喜欢偷偷演《骂阎罗》,最喜欢哼哼那句‘
呀呀呸,听说五殿阎罗秦广辉’……”
“我呸,难道你就没演过《闯判官》吗?”
两个鬼对骂着,竟厮打成一团。
兰菏瞠目结束,居然还有点想笑,“行了行了,这些都不追究了,但人鬼殊途,你们欺负活人,把人家强行带来唱戏,实在是恶霸行为。罚你们……把水果给我!”
实不相瞒,他下了个山,觉得自己又能吃一点了,不过之前吃的都是肉,想来点蔬果了……
众鬼面面相觑,一般鬼差,都是索要钱财香火。
兰菏:“快点给我,我知道你们有,清明过去没多久!”
鬼们:“……”
活人们:“……”
鬼吃饱一顿最多能顶一年,前些天清明,的确捞着一些吃食,就跟活人过年一样,十分开心。也的确剩了一些菜,就跟大年三十的菜总吃不完一样。
只是,要上交给无常么……也太不舍得了。
兰菏:“快点,把吃的交出来。”
他挨个收吃的,这个要来一个桔子,那个缴走两个苹果,凑了个果篮。
兰菏对战果十分满意,但一干鬼魂,就哭唧唧的了,“哭什么哭,你们吓人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哭?”
为首那鬼抹着眼泪道:“来老爷,那唱戏的事真的不追究了么?”
阴差也没什么信誉,他怕的是这位“来都来了”大老爷,拿了水果还要另行追究,最后把他们刮得一点儿油水不剩。
“不要乱害人,唱个戏我管你们做什么。”兰菏道,“别说,唱得还可以,下次我还来。”
“……”他们全都把头低下了,不敢接这个茬儿,支支吾吾,“贡也上了,我们告退了。”
兰菏动动手指,他们便迅速溜走了。
兰菏拿着收缴来的一堆水果,问黎川、梦晴和宋浮檀:“吃不吃?”
三人:“……”
尤其是梦晴,她觉得鬼差会不会太平易近“人”了……让本“人”有点惶恐。
兰菏一人给了个桔子:“你们也可以走了,快回去吧。”
可以回去了?黎川险些脱力坐在原地,他还以为走不了了。
黎川和梦晴都战战兢兢,虽然接了桔子,但哪里敢吃啊,说不定第二天就会变树叶呢,《聊斋》里不都这么演的……
这鬼差虽然帮了她们,也是鬼啊,看着怪恐怖的。
俩人琢磨着对方可能活了不知道几百年了,就给他行了个戏剧里头的古礼,这才手拉手头也不回地跑开。
这俩看起来顶多80后,怎么道别还屈膝的。兰菏一边吃桔子一边琢磨。
……
黎川和梦晴攥着桔子在夜里狂奔,头也不敢回。幸好黎川记性好,一路跑回了休闲山庄,夜里大门紧闭,只有门卫室亮着灯。
两人冲过去敲门,门卫看到两个头发散乱,扮成旦角儿的人,神情还有些惊恐地出现在外面,皱眉道:“什么事?”
“你好,我们是今天来这边演出的川元班的演员,我们想进去一下可以吗?”
门卫打量了一下,演员是像演员,可是……
“川元班的人都在里面啊,没有人出去的,而且这会儿都演完了,你们别说是迟到的?”
“不是,我们真的是演员。”还是主演,但梦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这样吧,你能不能借我们打个电话,我们可以让班主来接。”
他们上台演出是不能带手机的,一出后台又被带走了。
门卫同意了,帮他们拨了号,川元班的班主还真来接了。
班主看到俩人,奇怪地道:“你们什么时候跑外头去了,偷偷谈朋友去啦?我正找你们呢,说一起吃夜宵,怎么演完就不见了,算你们回来及时,夜宵刚做好。”
“呼……班主,我们……”黎川刚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想到班主刚才的话,问道,“夜宵刚做好?班主,现在几点了?”
班主看了一眼手机,“十点差几分钟吧。”
“十点不到?!”
黎川和梦晴面面相觑,演出结束是九点半,这么说,他们演出结束后迷路半天,演了戏,又狂奔回来,才过去半个小时而已?
“哎,桔子哪来的,给我吧,馋了。”班主哪知道他们想什么,这俩人郎才女貌的,班里一直调侃呢,他就怀疑俩人是幽会来着,还装傻。看这满头汗,嘿嘿。
梦晴正愣着,班主一下把桔子拿过去了,这是个小桔子,他一掰,再一挤,一半就进了嘴里。
“……等!”梦晴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班主吞了下去。
俩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班主,“你没事吧?”
“什么事?没事啊,唔,就是感觉桔子不是特别新鲜了。”班主道。
黎川喃喃道:“可能是因为从清明节放到现在吧……”
……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荒地,转眼就剩下兰菏和宋浮檀了。
宋浮檀看兰菏把桔子塞进面具下面的嘴里,他有些好奇这无常的长相,但对方既然宁愿这样麻烦地吃,也不摘下面具,恐怕有难言之痛。
他看起来很活泼,难道是死相过于凄惨么……
宋浮檀探究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追究那些野鬼《骂阎罗》?”
兰菏看他一眼,幽幽道:“我是泰山王手下的,阎罗王的事与我何干。”
宋浮檀:“…………”
“开玩笑,我是觉得没必要啦。我知道那部戏,内容其实是说有人为了给忠臣伸冤,骂了阎罗王,阎罗王还给人还阳了。这没什么嘛。”兰菏说。
宋浮檀回味了一下,觉得这个玩笑确实比较幽默。
而且都说小鬼难缠,他还挺讲道理。
“你说得对。”宋浮檀问,“你死了多久?”
啊?
兰菏一愣,忍笑道:“那你看我像死了多久?”
宋浮檀想到刚才那两人行的古礼,无常也没有异议,这么说至少……
“有二百年了吗?”
兰菏:“差不多吧。”
他偷偷脸红,又说了一个谎呀,这可真是装神弄鬼了。
小瘸驴昂昂一叫,去顶宋浮檀的腰。
宋浮檀嫌弃地揪了揪它耳朵。
“它这是在提醒我们呢,天色不早了,该回魂了!”兰菏道,“走吧,我送你一程……别这么看我,我不扇你了。”
都是回城,路应该是相同的。
宋浮檀这次没有骑纸驴,他也只骑了第一次,这回和兰菏一道行在夜色中,手里牵着一瘸一拐的小毛驴。
还挺有缘的,兰菏想着,问道,“之前……你的念珠好像还很厉害,那些鬼都碰不了你。”
串在其中的背鱼儿看起来更是金光闪闪,念珠里的背鱼儿,聚阳气为用,所谓背为阳,胸为阴,所以才垂在背后。
宋浮檀阻拦野鬼时,对方都无法接近他。
“这是一位高僧留下来的。”宋浮檀捻了捻念珠,“我时常离魂,有它就能护住魂魄,妖邪不侵了。”
“经常离魂么,有点惨。”兰菏心说难怪这么快又见到他,“不过幸好有高人助你啊,我同事告诉我,京城是骗子最密集,也是高人最多的地方。”
宋浮檀鲜少有什么机会和人谈及此,连笔下也难以写到,他嘲道:“冤魂也多,世上本已是人鬼各半。在骗子口里,但凡失眠多梦,怎么也百年冤魂缠身起步,鬼俨然是不够用了……”
兰菏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
虽然不见下半张脸,但他眼睛弯起来,盛着星光与笑意。
宋浮檀也嘴角一牵,柔和了骄矜的气息与冷淡俊美的五官。
两人目光相对几秒,都在思考什么,有片刻沉默。
姓名,是鬼神世界中重要的符号。
比活人世界更多了一重特殊的意义,所有生物对待它更为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