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寂不动,好久,他干涩出声:“我不在意。”
“哦?”
孤醒笑起来,重复了一遍:“不在意?”
“她当年说,她只是想陪我,她只要在我身边,只要我属于她,只要她是我心里独一无二。”谢长寂重复着当年她说过得话,垂下眼眸,“我也可以。”
孤醒一愣。
“她走的路我都可以走。”
“她能接受的我都能接受。”
“她不在意,也没关系,”谢长寂声音很轻,“我可以一直等。”
“谢长寂,”孤醒皱起眉头,“你是在强求。”
“那当年,”谢长寂抬眼看着孤醒,“她不也在强求吗?”
“师姐,”谢长寂神色从容,仿佛是寻道之人走在一条殉道之路,“我只是把她的路走一遍而已。”
体会她当年体会的痛苦。
一步一步循着过去的脚印,去明白她的两百年。
他冷心冷情,看不明白这世间爱恨。
他体会不了她为什么从死生之界一跃而下,也无法明白为何两百年苦苦挣扎,那他就把她的路都走一遍。
她是他的道,他追寻她,跟随她。
“又何错之有呢?”
为什么无论是昆虚子,花向晚,还是眼前这位两百年前的故人,都要让他回云莱,回死生之界?
若能回去,他又怎么会从死生之界风雪之中出来?
“谢长寂,”孤醒皱眉,“她不喜欢你,无法对你独一无二。你如今强求在她身边,仅仅只是因为合适,可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合适。”
“那就让世上仅我一人合适。”
谢长寂说得平静,孤醒一愣。
片刻后,她似觉好笑:“这话,你敢同阿晚说吗?”
“说与不说,”谢长寂似是不解,“有何不同呢?”
孤醒摇头,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那一刹,她猛地察觉不对,当机立断,几乎是本能性地扔出一副画卷,一跃而入!
谢长寂早有准备,动作更快,一把拽住孤醒,将她往外一拉,以免她入画。
孤醒甩手一张画砸出去,前方出现一只巨兽,她一把抓住巨兽尾巴,大喝一声:“跑!”
巨兽朝着画卷内疯狂冲去,饶是谢长寂被猝不及防一拉,便被拽入画中。
看着谢长寂进画,花向晚急喝出声:“谢长寂!”
说着,同旁边冲进来的云清许一起扑了过去,云清许抓着花向晚,花向晚抓住谢长寂,三人拉成一串,一起被拖入画中!
四人手拉手被巨兽拽着冲进这副百鬼夜行图,孤醒回头一看三人,顿时暗骂了一声,她唤了一声前方巨兽:“去!”
巨兽得令,回头朝着花向晚一口咬了过来,谢长寂瞬间放手,回头就是一剑,孤醒立刻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正在夜行的百鬼中钻了进去。
花向晚见她逃走,放开谢长寂直追而去,谢长寂皱起眉头,急道:“花向晚!”
花向晚哪里听得他说话,追着孤醒冲进百鬼队伍之中。
谢长寂和云清许紧跟其后,孤醒朝着他们疯狂扔着手中画卷,一时之间,无数鬼魅魍魉朝着他们三人冲来,谢长寂长剑如虹,见鬼劈鬼,见妖斩妖。
花向晚顺着他劈开的路一路往前,孤醒逃跑不到片刻,便被她一把拽在袖子上,花向晚猛地一拉,喝道:“我看你……”
话没说完,孤醒肩头被她扯下,露出肩上绘着的合欢花。
花向晚一愣,也就是那片刻,孤醒一脚踹在花向晚身上,花向晚当即反应,抬手一掌轰了过去!
孤醒见得她出招根本不敢硬接,只能侧身躲过,一把压住她的手,急道:“你别逼我了!”
花向晚没理她,冷着神色抬手将她的手一个反绞,锁仙绳顺势而上。
孤醒察觉身体越来越软,她咬咬牙,反手掏出一块碎铁,朝着花向晚胸口一掌击去!
碎铁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冲击而来,花向晚猛地睁大眼睛,只觉周身血液翻滚而起,心口处瞬间剧痛。
她手上一松,孤醒趁机掏出一张画卷,朝着里面一跃而去,花向晚嘶吼出声:“谢长寂!”
一袭白衣瞬间上前,跟着孤醒就跃入画卷当中。
花向晚倒退一步,身后有人一把扶住她,花向晚整个人都在抖,她身体中血液疯狂流窜着,剧痛运转在她周身,她惨白着脸,咬着牙,一点力气都没有。
云清许扶着她,急道:“你怎么了?”
花向晚说不出话,云清许立刻搭上她的脉搏,片刻后,他脸色骤变:“是毒发了。”
花向晚闻言,颤抖着抬眼,云清许低下头,只道:“我先带你出去。”
“薛……”花向晚惨白着脸,“薛子丹?”
“云清许”动作一顿,他似是有些难堪,低声道:“是我,我先给你疗伤。”
说着,他迅速封住花向晚筋脉,将花向晚打横抱起,前方出现一个光门,他抱着她提步走出去。
出去便是原来那个小倌馆,云清许……或者说薛子丹抱着花向晚快速出门,扔出灵石要了个厢房,便急急赶了进去。
花向晚被他抱着,身上开始结冰,整个人都在打颤:“你……你怎么……”
“你大婚消息一到,我就知道你要动手了。”薛子丹快速解释着,将她放到床上,结下结界后,熟练拉开她的衣衫,“魔主血令一旦被人启用,会加快你毒发,我不放心所以赶了过来。我身份不合适,云清许身份好用,而且,”薛子丹看了一眼花向晚,带了几分嘲讽,“听说谢长寂就是这样的人,就想看看一个坑你是不是要栽两次。”
花向晚卧在他怀中,疼得有些茫然,她抬头看他的脸,神智迷迷糊糊。
其实薛子丹不该在这儿的。
她想。
毕竟,无论外人如何觉得她利用他,他心里却始终清楚。
横在他们之间的,从来也不是利用,而是亏欠。
他为她偷偷治了两百年伤,从当年她去药宗求医,他们两相爱,乃至后来她与温少清订婚分开,他都一直以着医者的身份坚持。
如今听说她参加了魔主试炼,他从药宗出来,也并不奇怪。
她想得漫无边际,薛子丹一脚踹开房门,将她放在床上,设下结界。
他熟练拉开她的衣衫,在她肩头胸口落针,她胸口一个刀口已经成了黑色,但相比过去,淡了许多。
薛子丹声音平静:“谁给你换了血?”
“什……什么?”
薛子丹施着针,花向晚整个人神智都有些迷糊,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
薛子丹看她一眼,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垂头认真将毒素从胸口逼出来,给她快速上药,等上好药后,他看着打着哆嗦的花向晚,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躺上床来。
他握着她的手,将灵力渡入她身体之中,灵力运转两个小周天后,花向晚整个人身上寒冰消散。
花向晚缓缓睁开眼睛,薛子丹察觉周边灵力波动,他立刻从床上翻身而下,随后又恢复之前“云清许”端正清雅的模样,似是有些疲惫打开大门。
他一开门,就看见谢长寂站在门口。
他手中提剑,静静看着他。
寒风吹来,谢长寂声音很冷:“你在做什么?”
薛子丹露出诧异表情,随后似是才反应过来,忙道:“前辈,你终于回来了,方才花少主似乎是中了毒,周身被寒冰所覆,还好我与她心法相合,替她疗伤拔毒,现下才得了安稳。”
听到这话,谢长寂面色不动,只重复一遍:“心法相合?”
“云清许”低头,似是有些尴尬:“不瞒谢前辈,道宗心法与天剑宗亦有相似之处,晚辈亦曾钻研过天剑宗心法,在两宗心法中稍作改进,因而……若少主需要,我亦可帮少主一二。”
说着,“云清许”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只道:“此毒需分三次拔除,后续三日,晚辈可能都得来帮花少主,还望前辈……”
“云清许”恭敬行了个礼:“见谅。”
第40章
谢长寂不说话,他看着面前少年人。
其实花向晚说得没错,他和他年少时,的确有几分相似。
同样出生以修道为主的名门正派,同样是剑修,同样被师门教导以锄强扶弱为己任,甚至于相比当年的谢长寂,这个少年更温和,更健谈,更让人喜欢。
而如今,他竟然能说,他与花向晚,功法相合?
他莫名有些想笑,却不知自己是想笑什么。
少年似乎什么都没察觉,恭敬行了个礼,正要说什么,只觉冷风忽至,他被眼前人猛地撞到门上,剑横在他脖颈旁边,寒意刺着他的脖颈,逼着他紧紧贴在门上。
“你若再出现一次,”谢长寂声音平稳,说得很淡,“我就杀了你。”
“云清许”似是惊愣,他露出几分茫然:“前辈?可是现下余毒是用我灵力封印,后续三次必须由我来拔毒……”
说着,“云清许”似是忐忑:“素闻前辈乃云莱正道修士楷模,德高望重翩翩君子,应当不会置少主因嫉生乱,主次不分,置少主生死于不顾吧?”
谢长寂没有说话,他盯着“云清许”,打量着他的表情。
“云清许”轻笑:“我对天剑宗心法也略有涉猎,听闻问心剑公正秉直,不因私情所扰,想必前辈对少主应无私情,只是担忧我对少主不利。这一点前辈大可放心,少主救我,”说着,少年人面上带了几分郑重,“我必生死相护,绝无二心。”
说完,“云清许”疑惑着:“前辈,我可以走了吗?”
谢长寂没有出声,他看着少年人的脖颈,脑海中划过温少清那一夜的惨叫。
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冲动和快意,盯着他脖子上的青筋,几乎是忍耐不住想要用力切下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屋内花向晚的声音响起:“谢长寂?”
这声音像一道清心咒骤然响起,谢长寂猛地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想什么,他微微愣神。
薛子丹看清谢长寂的神色变化,他抬手捏住剑身,将谢长寂长剑挪开,随后笑着行礼:“这间厢房晚辈已经租下,花少主还需静养一夜,等明日我们再挪地方,晚辈先行告辞。”
说着,他也没等谢长寂说话,从容走开。
谢长寂站在门口,他呆呆看着地板上的青石。隔了好久,他才抬眼,看向前方大门,收起长剑,提步走了进去。
他走到床边,花向晚正沉沉睡着。
她周身都是“云清许”的气息,筋脉中也是云清许灵力留下的痕迹,谢长寂忍不住一寸一寸看过她周身,她衣衫明显是拉开又穿上,隐约漏出的胸口还有施针留下的印记。
她情况明显已经稳定,都是托“云清许”的帮助。
花向晚察觉身边坐了人,她艰难睁开眼睛,隐约闻到一股寒松清香,沙哑出声:“谢长寂?”
“是我。”
谢长寂抬起手,轻轻放在她额头,她神智有些不清,轻声追问:“孤醒呢?”
“抓到了,”谢长寂声音平和,“你先好好休养,不要管这些。”
听到这话,花向晚放心下来,又沉沉睡了过去。
谢长寂看她神色安稳,抬手花向晚简单检查过身体,她身体中的确还有三处毒素淤积,是云清许的灵力将这三处毒素封锁。
封锁这些毒素,也就意味着他的灵力曾经走遍过她的筋脉。
她体质阴寒,毒发时浑身覆冰,他或许和他一样在她寒冷时拥抱过她,和他一样要用灵力游走过她的筋脉、金丹。
他想着这个画面,游走在她身上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脑海中忍不住想起她送过云清许那张防御符,那是他曾经有过的;
她说过他们相像,或许花向晚喜欢过他的点,云清许也拥有;
他还功法相合,还曾经为她所救……
更重要的是,他还年少,他像一张白纸,和她没有那些纷乱过往。
他不曾让花向晚难过,不曾让花向晚伤心,不曾和花向晚有过开始又结束。
云清许可以肆无忌惮说喜欢,谢长寂不能,因为一旦自己开口,她拒绝,那就连留在身边的余地都没有。
孤醒说得对,谢长寂不是这世上唯一适合的人。
他连待在她身边,都已经是拼了命追求。
谢长寂微微颤抖,忍不住将床上人抱起来,双手交错在她背上,死死将她箍在他怀里。
她身上的温度成为他唯一的慰藉,可他还是觉得她离他好远。
他好像还活在那两百年自己构建给自己的幻境里,她会轻而易举消失,猝不及防碎裂。
她变成灰飞时,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挽留。
“晚晚……”
他额头抵在她额间,喘息着闭上眼睛。
他细细感受着这所有情绪,这些惶恐、不安、痛苦、挣扎、嫉妒、憎怨,这一切都是她所给予。
他像处于业狱之中的神佛,清明观察人世,又需忍受这业狱之火痛苦的灼烧。
他无处排解,无可奈何,只能从她额间一路亲吻而下。
吻过她的眉心,愿她神识只为他敞。
吻过她双眼,愿她眼中只有他身。
吻过她的秀鼻,愿她只闻过他的寒松香。
吻过她的柔唇,愿她只曾轻喃谢长寂。
他在亲吻中沉沦平静,仿佛终于找到一条安心之途。他呼吸声加重,忍不住抓住她头发,逼着她在他怀中仰头。
“晚晚……”他呼吸急促,喃喃叫着她的名字。
他用利刃划过他们的手腕,利刃掉落一旁,他与她十指交错,伤口相贴,血液流转进入她身体,他近乎疯狂掠夺着这人唇间一切。
她是他的。
在那一刻,他终于找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色魂相授,血气相融。
她的一切都是他给予,他的一切,都独属于她。
花向晚。
他反复呢喃她的名字。
花向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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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向晚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等到第二天醒来,发现谢长寂正端着药碗给她喂药。
见她睁眼,谢长寂平静开口:“醒了?”
花向晚茫然看着谢长寂,谢长寂吹着汤药,同她解释:“你昨夜中毒,云清许帮你暂时稳定了情况,我等你彻底安稳之后,便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
“云清许呢?”
花向晚闻言立刻追问,谢长寂动作一顿,垂眸看着汤碗,平静道:“去买东西了,很快就来。”
听到这话,花向晚点点头,她想起最主要的事儿:“孤醒在哪儿?”
“我把她封在了画里,还没醒,她中了迷药后一直在挣扎,迷药在她全身扩散,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那迷药是薛子丹的,薛子丹用药向来霸道,孤醒又一定要硬抗,吃点苦头也是正常。
花向晚低头思索着,谢长寂带着药的汤勺就抵在了她唇边,劝道:“我给你买了糖,喝完给你吃。”
花向晚一愣,随后笑起来:“哪儿用这么娇气?”
说着,她将汤碗拿过来,一口干完,随后招手:“给我点……”
话没说完,谢长寂就给她塞了颗糖。
甜味在嘴里蔓延,花向晚鼓着眼,谢长寂这才端了水来。
水混杂着甜充斥在口腔,这时候花向晚才意识到,自己的舌头好像有种隐约说不出的酸痛。
她皱了皱眉,忍不住道:“我昨夜还干了些什么?”
“嗯?”谢长寂抬眼,听不明白。
花向晚抬手扶住脸,思索着:“觉得舌头疼。”
谢长寂动作微僵,片刻后,他扭过头,平淡道:“可能是毒素余留吧。”
这话花向晚是不信的,那毒有什么效果她比谢长寂清楚多了。
可想着谢长寂估计也不明白,便也没多问,想了想只道:“等一会儿把云清许叫进来。”
谢长寂点点头,他端起药碗,准备出门时,迟疑片刻,只提醒花向晚:“孤醒是狐眠。”
花向晚垂眸,好半天,低声开口:“我知道。”
昨夜当她拉下她的衣服,看见肩头那朵合欢花时,她就知道她的身份。
孤醒,狐眠。
孤形似狐,醒对应眠,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她就该意识到的。
她最亲密的师姐,将她一手带大,手把手教着她修行,同她聊天,当年知道她在云莱喜欢上谢长寂便二话不说就远渡定离海来看她的“意中人”,教着她入梦,教着她勾引,屡战屡败,却死不悔改,最终合欢宫一战,便彻底消失,再也不见的师姐——狐眠。
想到这里,她才意识到,算起来,狐眠也是谢长寂的故人,他主动提起,等着不走,应当是想问她的消息。
于是她想了想,避重就轻,轻描淡写:“合欢宫出事之后,她不知所踪,合欢宫上下都在找她。我找了两百年,如今见到,所以才有些激动。”
“为何不知所踪?”
“这得问她,”花向晚耸耸肩,“我醒来之后人就跑了,我也不知道。”
谢长寂看着花向晚的眼,他们双方都清楚,她没说实话。
若只是单纯的跑了,当年那么亲密的师姐,知道她有了喜欢的人就千里迢迢来云莱看人、教她入梦倒追,如师如友如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如今提起来,是这种语气?
但她不说,谢长寂也没有追问,只道:“想吃些什么?”
“都行,”花向晚没有关注早餐,挥了挥手,随意道,“你把云清许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谢长寂垂眸,好久,他轻轻应了一声好。
花向晚坐在屋中,回想起昨夜的事情。
云清许居然是薛子丹……居然会在这里见到……狐眠。
她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后,就听门被打开,随后便见“云清许”恭敬朝她行了个礼道:“花少主。”
花向晚一抬手,门就关上,她卧在床上,笑眯眯道:“还装?”
“这不觉得有意思吗?”
薛子丹听她说话,直起身来,慢条斯理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茶:“谢长寂昨晚都把剑架到我脖子上了,看他想杀我又不能杀的样子,真是快活。”
“你对他说什么了?”
花向晚神色冷淡,薛子丹漫不经心:“我就是和他说,你身上的毒得分三天□□,我天天来给你驱毒。”
“你少招惹他,”花向晚语气中带了几分警告,“那些毒素你昨晚一道就能逼出来,骗他三次做什么?”
“想和你多亲近亲近,”薛子丹坐到椅子上,谢谢靠在桌边,顶着一张端方清正的脸,每一个动作却都格外风流,他笑着道,“再顺道看看他的表情。”
“今晚一次逼出来,别折腾。他如今修炼出了问题,你少激他。”
花向晚快速出声,薛子丹捧着茶杯,笑眯眯道:“怎么,心疼了?”
“他和我们不一样,”花向晚看他一眼,“他只是来西境寻道,等参悟之后便会回去。”
“回去?”薛子丹垂眸,看着手里茶杯,“我怎么觉得,这位谢道君和你说的有些不大一样?”说着,薛子丹抬头,眼睛中带了几分审视,“他当真修的是问心剑?”
“别说他了,”花向晚打断薛子丹,直入正题,“不是告诉过你,好好待在药宗,其他事别管吗?”
“我若待在药宗,狐眠能到你手里?”
薛子丹轻笑:“秦云衣一早盯上她了,魔主血令一到她手里,秦云衣就派人追杀,我本来只是查她情况,想着你忙你的,我帮你做点其他事。听说道宗溯光镜被窃,就知道肯定是她,我赶到道宗,易容成了这个小弟子,追她追了一路,你可别说,你这师姐,”薛子丹脸色不大好看,“太难抓了。”
“她要溯光镜做什么?”花向晚不明白,薛子丹神色微凝,“我不清楚,但这些年,她一直在追秦悯生。”
听到这个名字,花向晚面色不大好看。
凌霄剑,秦悯生。
也就是当年狐眠唯一带回合欢宫,向众人亲口承认过、也说好要成亲的情郎。
他是一位散修,出身荒野,一把凌霄剑名震西境。
听闻他长相周正,又不近女色,狐眠以双修之术名盛西境,便同合欢宫人打了赌,能不能拿下这位冷面郎君。
结果这一去纠缠就是一年,等花向晚回合欢宫时,狐眠已经将人带了回来。
她记得那两个人站在一起,这是狐眠第一次对她露出几分羞涩的表情,同她支支吾吾打着招呼:“这个……就是你姐夫了。”
彼时花向晚刚刚经历谢长寂,狐眠似是怕刺激她,只道:“不过我们暂时不成婚,等你休养好了,师姐带你再找个好男人,你姐夫认识许多好的,比那谢长寂好多了!”
说着,狐眠回头,看向站在她身后青年,扬起笑容:“是吧,悯生?”
想起狐眠当年的笑容,花向晚声音有些淡:“他还活着啊……”
“不清楚,说是活着,可谁也没见过。”
薛子丹喝了口茶:“我想着他是死了,可狐眠怕是不信的,这么多年一直找,我猜拿溯光镜也是为了此事。她偷了溯光镜,道宗追着她,没想到她一路往合欢宫的辖区跑去了,路上路过神女山,我把人跟丢了,刚好听说你们在,就过来看看你。”
薛子丹抬头,似笑非笑:“没想到你见面就给我发符,当年可没见你对我这么好。”
“我当年可是直接把你救了,”花向晚笑起来,“比对小道士待遇好多了。”
“不敢比,”薛子丹撑着脑袋,“那张符,可是给过谢长寂的呢。”
“你好好的,怎么总是提他?”
花向晚无奈,薛子丹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两人沉默下来,花向晚知道他具体指的是什么。
当年她去药宗求药,他们还没在一起时,她同他说过许多谢长寂的事。
等后来在一起,这就是薛子丹心中一根刺,哪怕现下已经各自安好多年,他对谢长寂终究还是介意的。
气氛有些莫名尴尬起来。
薛子丹看着她的神色,故作没有察觉,站起身来,淡道:“算了,我先走,晚上再来找你。”
花向晚低着头不说话,薛子丹走到门口,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出声:“阿晚,如果当年没有那件事……”
“不要假设没有发生过的事。”
花向晚打断薛子丹。
薛子丹似是有些难过,他收敛情绪,低声道:“我就问问,你放心,我只是想把该赎的罪赎了。我没有奢求过什么。至于谢长寂——”
薛子丹轻笑一声:“我找他麻烦是我的事,你别管了。”
说完,薛子丹果断打开大门,走出门外。
谢长寂端着粥点等在长廊,房间里设了结界,他没有刻意窥听。
薛子丹看见谢长寂,又摆出“云清许”应有的恭敬,笑着行礼:“前辈。”
谢长寂点点头,端着食盘从他身边走过。
“哦,”薛子丹转头,看着谢长寂,似是天真提醒,“前辈,等到天黑,花少主身体就可以准备下一次清毒了,到时候我过来,还望前辈行个方便。”
“什么方便?”
谢长寂抬眼,似是不明白。
薛子丹低下头,面上带了些羞涩:“运转功法时,若有外人在,终究不便,还望前辈避嫌。”
谢长寂听着这话,静静看着他。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雪山之上,温少清凄厉的嚎叫声。
他不是没有犹豫过,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心中养的那头巨兽被鲜血滋润浸染,被俗世爱恨供奉,日益庞大起来。
他盯着面前少年,好久,逼着自己挪开目光,应了一声:“嗯。”
这才平静走了进去。
进门时,花向晚正在发呆。
她其实有许多年没见过薛子丹了,打从那年分开,他基本就不再出席任何公开场合,两人也没再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