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玮大笑道:“你突然行起好心,目的就要索回女儿吗?”
白燕点头道:“对!请你把女儿还我,她是我的骨血,一刻也不能离开我。
芮玮更是笑着摇头道:“你既然这么疼爱女儿,为什么将儿子掐死?”
白燕道:“你已知我们无影门祖传四训,还不明白?”
芮玮惊道:“无影门,无君子……”
白燕叹道:“我们母亲相传一句话,生女不生男,倘若不幸生了个男婴,决不容他活在世上,但若是女婴即是无影门之女,分毫不能损伤,将来长大接掌无影门一线。”
芮玮听得惊骇莫名,失声道:“这……这……是……是……什么道理……”
白燕道:“相传无影门鼻祖,她的丈夫对她不忠,她的儿子对她不孝,丈夫在外沾花惹草,爱上个野女人,那女人贪图他的金钱,怂恿他去杀死妻子,他妻子娘家带来很多钱,丈夫为了想和野女人远走高飞,竟谋同亲子将妻子害死。”
芮玮怒道:“有这等不忠不孝的丈夫、儿子?”
白燕继续道:“他们把她毒死摔到深山中,欲图毁尸灭迹,却不知天可怜她,她不但没死,还得到不世奇缘。
“她再出世时杀了丈夫儿子,自创无影门,专替天下肯出得起大价钱的人办事。
“于是她渐渐富有,家里养着无数面首,却不把他们当做丈夫看待,当做侍奉自己的奴隶,生了儿子掐死,生了女儿养大传接自己创立的无影门。
“她生了七个女儿,把自己的习惯以及武功传给她们,更把那习惯定为极为严格的祖规,倘若有谁背叛,众姐妹团结起来制裁她。
“她七个女儿从小受母亲熏陶,长大后没有一个背叛,于是无影门一代传一代,传到现在第八代了,但有的姐妹不能生育,迄今无影门只剩下四线。”
芮玮道:“难道要咱们的女儿再接无影门一线?”
白燕道:“她是我生的,而你又是我收买的影子,无权养她,快还给我。”
芮玮摇头道:“我不能让咱们女儿接掌无影门一线。”
白燕道:“无影门收买的影子从不放他自由,至死而已,我破例放你自由,你还好意思不还我女儿。”
芮玮心想处此绝境,谈什么自由不自由,又怕女儿接掌无影门行什么坏事,绝谷就是天下,什么也不用顾忌,还有什么好争的,当下将女儿递过去道:“你当真不会害她?”
白燕道:“你看我母亲怎么对我就知将来怎么对她。”
芮玮奇道:“令堂是谁?”
白燕道:“就是你见过的老尼姑素心啊。”
芮玮骇异道:“她……她就是你母亲,你……你不是她主人?”
白燕摇着婴儿道:“在名称上家母尊我主人,因我接掌无影门一线,家母退休即出家,以仆人身份暗助我在江湖上行事。”
芮玮大奇道:“令堂为何出家,又心甘情愿地来服侍女儿?”
白燕道:“这也是无影门祖规,其意义年华已过,什么都享受了,还不出家忏悔一生吗,女儿长大该她享受,其实看女儿享受等于自己一样,为仆服侍又有什么关系,服侍的又不是外人,女儿就是自己当年的影子,服侍她等于服侍自己。”
芮玮摇头叹道:“怪论!怪论!”
白燕道:“天下事怪的地方多得很,只看你以何种眼光来看,你以为怪,处身其间的人却以为最正常不过,你要惊异,他看来你反而怪了。”
芮玮直摇头不表赞同,忽想起素心老尼的丑相,问道:“你怎么和令堂完全不像?”
白燕道:“你现在看来,一定说我长得不错,将来我老了,你再看我时,我可能变得比母亲更丑。”
芮玮怀疑道:“令堂再变,也不应该变得丑的和你完全不像。”
白燕道:“无影门还有个规矩,一当老了出家后同时要毁去自己的容貌。”
芮玮闻言惊骇万分,心想:“无影门鼻祖的规矩未免太苦了自己,出家还要毁容,这为的什么,说是忏悔何苦再教自己的女儿蹈自己的覆辙呢?”
他芮玮怎么想也想不通,无影门的弟子却认为没什么大不了很平常的件事,追溯当年被丈夫、儿子毒害的鼻祖,敢情她本是善良人,为了报复才行此种种绝事,又传给女儿,到老后于心不安却定了这些苦了后辈的绝招。
白燕见芮玮怔怔不语,又道:“家母并非真的毁去容貌,据传惟有无影门鼻祖出家毁容,其后六代仅出家,毁容却是形式而已。
“我将来老了出家逃不了,毁容也不会干,到时戴上人皮面具不就得了。”
芮玮听得哈哈大笑起来,心想:“女人爱美天性,果然不错,无影门弟子所有祖规什么都能守,惟有牵涉到自己的容貌,竟代代欺骗她们的祖先了。”
芮玮这一笑,造成两人间的隔阂顿消;白燕没有随他笑,皱着眉头道:“你笑得真畅快,难道不想想死去的儿子?”
芮玮嘴角蕴着笑意道:“你生他杀他都无所谓,我这无痛无养的父亲当然更无所谓了。”
白燕道:“谁说我无所谓,我现在心里真懊悔。”
芮玮正色道:“既知如今何必当初,我看你本性不是接掌无影门的人,咱们女儿将来也决不是狠心肠的人,还是从今后脑海中除去无影门这三字,清清白白地做我的妻子好吗?”
白燕心中一动,低着头望着怀中熟睡的女儿,默默不语。
芮玮以为她答应了,双手按在她香肩上,说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的儿子没有死。”
白燕惊喜道:“真的?”
芮玮笑道:“当然真的,现在天已暗黑,明天我带你去看他。”
他们这一番相谈,天早黑得难见五指。
俩人携手走向芮玮的居处,蓦见洞前站着一条模糊的黑影,见他俩人走来合十道:“施主,女檀越好。”
此人来得尤如鬼魅,白燕骇然大惊,只当山魈出现。
芮玮看得清楚,也暗惊不已,讷讷道:“野儿,你……你……怎么来到这里?”
素心声音幽怨道:“贫尼素心,不叫野儿。”
白燕惊魂甫定,她知道素心是芮玮旧日的情人,可是此时此地出现,莫非是她鬼魂,壮着胆子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芮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她如此说真把素心当鬼了。
素心听出白燕的话意,合十道:“素心未死,芮施主于我无冤无仇,鬼魂不会来此作怪。”
芮玮心头涌上说不出的难过,问道:“你怎么来的,莫非被如梦大师困于此地?”
他只当因己之故,如梦大师惩她至此。
素心摇头道:“如梦师祖慈悲心肠,怎会将贫尼放逐到这绝地,十月前师祖向弟子言芮施主盗七叶果陷入机关,预备搭救时踪影不见,贫尼暗忖:好好的人不可能无端不见,定是被慈悲庵下的暗水冲至这绝谷。”
白燕道:“你怎么知有这绝谷的?”
素心道:“贫尼性好山水,一日打经峰顶发现这处深渊,细观峰腰瀑布,奇怪水从何来,默察地理,得知慈悲庵山峰所生的山水齐汇此处。
“贫尼得知师祖那机关下的情形后,便猜芮施主一定冲到这绝谷内,此谷深数千丈,无法救援,但因芮施主对贫尼有救命之恩,不能不救,贫尼发下决心,费十月之功,编下一条千丈大索。
“贫尼沿索下来此谷,暗忖芮施主无恙,以便贫尼十月之功得报救命之恩,总算上苍有眼,芮施主果然无恙。”
她左一声贫尼右一声芮施主,听得芮玮好生难过,心想野儿一定计较那天夜晚,眼见自己恶劣的情形伤透了她的心,虽冒着渺茫的希望来救自己,其情感人,见面却故作冷淡。
素心来救芮玮煞费了苦心,她的猜测本不可靠,芮玮有没有被冲到这绝谷内,谁也不敢肯定,就是被瀑布冲来,谁又敢说活得了?
但素心她不管自己的辛苦有没有结果,认为有点希望即在绝谷峰顶日日采葛藤编索。
编千丈大索费功何等之巨,就那长索本身重量,其坚韧之程度不能马虎,所采葛藤要最好的,编功又要最精细,十月时间编出这条长索来,时间够快的了。
这十月时间,她住宿峰顶上,每日编个不停,风吹雨打在所不计。
她费了这大辛苦除了想救芮玮一命外,满怀的情意也炽盛如火,根本不像芮玮所想还在计较那天夜晚相见的情形。
但等达到心愿,发现白燕有了孩子,这孩子不是芮玮的是谁的,于是满怀热情如浇冷水,她还能有什么亲热的表示,这情形下能再喊芮大哥吗?
芮玮不知素心早来了,见他俩人一个抱着孩子面对面谈话,没有惊动悄悄等在洞口。
三人沉默地站着,白燕忽道:“请问大索垂悬何处。”
素心手指左面道:“就在前方,贫尼告退,晚上不便,你们明日请上峰吧。”
芮玮忙问道:“你现在就上去?”
素心转面不望他,说道:“我下来一次,索路已熟,责任已尽,不用再留。”
说完掠到大索旁,盘索如飞而上,顷刻不见。
芮玮站在索下惆怅不已,能脱离此困本应高兴,奇怪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高兴的,怔怔地望着巨索,只觉索上一寸一缕都是深情,而这深情此时对他是种极大的讽刺。
白燕缓缓走到他身后,低声道:“相公睡吧。”
芮玮摇头道:“你先去睡,我站一会。”
白燕暗叹一声,回到洞里先睡了。
第二天醒来,白燕觉得精神焕发,体力甚佳,盘千丈大索而上当不会中途失手,她将女儿缚在背后,来至大索下。
只见芮玮坐在昨晚站立之地,呆呆地望着那条长索,她暗暗摇头,心知芮玮昨晚一夜未睡,颇担心芮玮这样折磨自己,待会盘索而上会不会发生危险?
白燕走上抓住长索一头用力一扯,试了试劲力,发觉没有问题,便道:“相公,咱们上吧!”
芮玮站起道:“这就走,不管咱们的儿子吗?”
白燕不在意道:“你去抱来,我在这里等着。”
芮玮想了想,说道:“你随我一起去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