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燕坐上另张蒲团,闭目静思。
一夜无话,到第二天,芮玮起来走动,吃点干粮,白燕却仍坐着,芮玮知她在思考先天掌的破招,心想:此女的掌法远胜于我,她能与三位小尼姑剧战一天,而自己二招都无法应付,实在惭愧。
芮玮闲来无事,从头看那诗经,一页一页地读下去,越读越觉诗经有趣,到晚上读了一半,吃了三顿干粮,而白燕粒米未进,就是一口水也没喝,坐在那里没动过。
芮玮怕她死了,故意朗读诗经里的句子。
白燕睁开眼来用力一瞪,这一瞪显然在怪芮玮打扰她。
芮玮中止朗读,傻笑了笑,正待开口说话,只见白燕的眼睛又合下了。
芮玮摇头苦笑了笑,心想自个的事,烦困一介女子为自己苦思,传出去笑掉江湖豪杰的大牙。
可是白燕还能够苦思先天掌的破招,自己别说苦思,就是想破脑袋也不成,因先天掌总共他还知不全三招啊?况且那三招,萧风虽向他施展过,那其中精微的架式,他早已记不清楚了。
第三天,那本诗经芮玮快看完了,翻到最后几页发现其中夹着一张薄纸,那张纸上写满了字,芮玮一一看去,却只是“蒹蒹苍苍”四字,每句有的工整,有的凌乱,想见写字的人心情千头万绪,一忽儿喜,一忽儿忧。·
那字体挺拔有力,显是男人所写,这诗经是姚济生的,满纸“蒹蒹苍苍”定是他写的了。
此时芮玮猜到姚济生烦恼的原因了,不由笑出声来,寻思:“他原来为情所困啊!”
“蒹蒹苍苍”是秦风十篇中的第四篇“蒹蒹”的第一句,此篇咏怀可望不可即的心意,是首最佳的咏怀诗。
姚济生的心意昭然可见,他爱着一位女子,但那女子若即若离,令他始终不明对方的心意,是故烦困不已。
芮玮过目不忘,想起蒹葭那篇流转优美的音调,低声诵读:“蒹蒹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逆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忽听白燕笑道:“你在说什么啊?”
芮玮忙合上诗经,笑道:“白燕小姐,你醒来啦。”
白燕道:“我没睡觉,何尝醒是不醒?”
芮玮道:“姑娘两天两夜未食未眠,真辛苦了。”
白燕笑道:“辛苦倒没什么,如今先天掌的破招已得。”
芮玮大喜道:“真的吗?”
白燕道:“那天到少华山,我以闯关名义过第二关,三位小尼姑的先天掌是有生以来首次遇到的最厉害的掌法,但还难不倒我,我为揣摸先天掌的精微,故意不胜,与她三人一一游斗,战了一天,那先天掌我完全熟悉了……”
芮玮暗惊白燕掌法上的才赋,竟能在交手中偷学到敌人的掌法,他略有不信之处,笑道:“姑娘既已完全熟悉,可否施展一遍?”
白燕格格笑道:“我不施展,你可能怀疑我思得破招的可靠性,好,你就瞧着,先天掌一共一百零八招……”
只见她从蒲团上跃起,一招一式清清楚楚地打出一套精妙绝伦的先天掌来。
芮玮掌法造诣亦在一流身手,自能看出白燕施展的真假,头三招果如萧风所使,比之萧风那三招更精细,那因为小尼姑施展的先天掌本就比萧风高明的原故。
一百零八招施完,白燕神定气闲地站定,芮玮暗叹先天掌难怪自己二招接不下来,实在招招奇妙无比,简药官的天罗三掌、喻百龙的玄妙三十掌、路庭花的化神掌,堪称江湖上难能匹敌的掌法,但与先天掌比起来,不得不承认,小巫之见大巫了。
白燕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有毛病?”
芮玮连道:“没有,没有,那破招又如何才能得到?”
白燕道:“仅凭口说你也难信,等你学了破招,我施展先天掌,你以破招来攻,那时你就知道要破先天掌实不难矣!”
芮玮笑道:“何时可学那破招?”
白燕道:“当然越快越好。”
芮玮心急道:“现在开始吗?”
白燕摇头道:“就那么简单?第一我得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芮玮拍拍脑袋道:“我太自私,你两天两夜苦思,不好好休息,急着要你传授破招,弄坏了你的身体,我的罪恶不浅啊!”
白燕道:“这倒没什么要紧。小小折磨我的身体坏不了,最主要的,传授前你该履行条件啦!”
听到这话,芮玮的心猛地一沉。
第七十六回 小黑饼
白燕打笑道:“不要苦着张脸,履行条件并不是要你的命啊!”
芮布不悦道:“事情不知成不成,哪有这早履行条件的道理!”
白燕道:“话是不错,在你未胜得先天掌前,谈履行卖影子的条件,太早了点。”不等芮玮说声“对呀,”接道:“可是我有把握,学了破招后,你一定能破先天掌,事实上无影门做的事无往不利,总是先拿报酬的事,但我却不勉强你,然而要有个保证,否则破招让你学去,一走了之,岂不白花了我的功夫?”
芮玮心中不悦,却不好争辩什么,问道:“你看怎么办呢?”
白燕笑道:“我要你向咱们的神像发誓,那样我才放心不致于落得一场空”
芮玮指着供桌后赤裸女像道:“向她发誓?”
白燕脸色忽变严肃道:“它是无影门创始鼻祖--香神,你向她发誓心理要虔诚,怀什么鬼胎,她是无所不知。”
芮玮暗中哑然失笑道:“一座赤裸女像还会是什么有灵的神像,骗小孩嘛!”忍不住微笑道,“好,我向她发誓就是。”
当下跪在供桌前,回头道:“说什么呀?”
白燕站在他身旁道:“你说香神在上,弟子芮玮发誓,弟子胜了先天掌后,此后一切行动受命白燕,若有违誓,任凭香神罚之!”
芮玮一字不漏地背诵誓言,正背完,忽觉背心“神道、灵台、至阳、筋缩、中枢、脊中”六穴同时一麻,转身大惊道:“你干什么?”
白燕冷冷道:“我在六穴插进六只有毒的针。”
芮玮全身一阵冷,掉人冰窖中似的,这六只毒针好像无形的枷锁,从此他的自由要被这枷锁锁住了。
他气恨不过被白燕愚弄,大喝道:“你不叫我发了誓吗?怎么又施这下三滥的毒针?”
白燕哼了一声道:“你那态度,我可不信你在抱着诚意发誓,跟你说过香神无所不知,你连我都骗不过,发的誓香神才不信呢!”
芮玮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怪自己不信神,发誓时不够严肃,否则也不会受这六针之苦了,但又想,自己并非背信之徒,学了先天掌破招,事后履行的条件当要遵守,白燕这六只毒针施与不施无所谓,凭自身本领解这六针之毒易如反掌。
他想通这点,神态轻松道:“誓发了,苦也受了,什么时候开始学掌呢?”
白燕见芮玮不怪自己暗下辣手,十分高兴地道:“我晓得你破先天掌之心颇为急切,大概慈悲庵上有什么重要的人要见?咳,你不用说那是谁,我也不打算问,现在我就传你先天掌破招。要习破招,当然先得熟悉先天掌,喏,我把先天掌的招式画下来,你仔细看看吧,等你看熟了,相信我的体力也恢复啦。”
芮玮接过图解,忽然感到胸口发恶,忍不住就吐了一大滩出来。
白燕不怕脏,上前扶住芮玮要倒的身体,笑道:“糟了,毒药发作啦。”
芮玮奇怪道:“你那毒针下的不是断肠红吗?”
白燕摇头道:“不是,毒性倒有点像断肠红,但断肠红一月发作一次,我,这毒针却是一日发作一次。”
芮玮大骇道:“天下哪有一日发作一次的慢性毒药?”
白燕道:“这有什么奇怪,我这毒本采就不同嘛,咦,奇怪!你好像对毒药的知识满丰富的?”
芮玮脸色一红道:“没什么,稍稍知道江湖上一般毒物。”
白燕鬼灵精,哦了一声道:“差点又上当了,碰到了毒药大行家,这不是班门弄斧吗,好笑,我要是相信能以六只毒针来控制你,怕是栽到家了。”
芮玮怒道:“人以信而立,再大再厉害的毒物也强不上一个‘信’字!”
白燕笑道:“失敬了,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小人者非君子也,我本来不是嘛,你早晓得‘无影门,无君子。’就别怪我啦。”
芮玮又觉要吐,吐的味道实在不好受,急道:“你快给我服解药呀?”
白燕笑道:“我相信你是君子,我才以‘有君子’待你……”
芮玮喃声道:“有君子?”他记得这句话是无影门祖规四句中第三句,但他却不了解,白燕如何以“有君子”来待自己。
白燕接道:“我就一次给你服下完全解除毒性的解药吧!”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里面装满圆形小黑饼,好几十个,递给芮玮,笑道:“你快一齐吃完。”
芮玮疑问:“这就是解药?”
白燕嗯了一声道:“本来每天服一粒,一天不服毒性发作,但若一次服三十粒,毒性永解,这里四十多粒,服完,你可以高枕无忧。”
芮玮仔细地闻闻,不错,是解药,却不相信吃得太多于身体无害,于是他只吃恰好能完全解毒的数目——三十粒。
白燕若有深意地一笑,心道:“你很聪明,可惜三十已经够了。”她收回锦盒,闭目静息。
芮玮吃了小黑药不再有呕吐的感觉,心想可能毒性已完全解去,但那六只金针此时虽无作用,却如芒刺在背,一日不除,难于安心,他怕存在身上,有一天还会起作用的。
本想请白燕取出金针,见她静养不便打扰,于是展开先天掌图解,细细研究,这一研究不由沉迷其间。
时间迅快逝去,小黑药在他体内慢慢起了另一种作用,这作用以芮玮的医学知识,既难自察,也不了解。
他看完大半图解后,鼻息间似乎透进一阵恶心的臭味,起先那臭味感觉很微不久越来越重。
此时他虽有难忍的味道,先天掌的精妙吸引住全部思维,空不出再多的脑力来考虑这臭味从何处而来。
费了个把时辰,那臭味仿佛布满了空间,令得芮玮再难在这庵堂内坐下去,于是他掩鼻走出。
外面白雪覆盖整个山头,一片银色世界,新鲜带着露水般的空气,使他知道黎明未久,对着这晨间空气,猛吸了两口,鼻息间那股恶心的臭味荡然无存。
一边思索,一边展出看熟了的先天掌,一百零八招模仿完毕,天色已是中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