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莫野出家后遭遇不凡,业已全心向佛,往昔的情爱虽然迄今难忘,但那向佛之心犹胜过那段难忘的情爱。

  她知道蒙面人就是芮玮,会一度激动得要大声呼喊,投体入怀,叙述数年来相思之苦,然而她以极大的定力阻止了自己,暗中默诵了一遍心经,心情缓和下来,虽明知芮玮在身前,故作不识。

  但她确信母亲被杀了,她与芮玮间的情爱虽被向佛之心斩断,深信芮玮不会骗自己,此时她的心中痛苦莫名,就像三年前以为芮玮毒发身死,灰心得出家为尼时的心情一般的痛苦。

  她对母亲的爱尤胜对芮玮的情爱,但她能杀师父报仇吗?只听她含泪又道:“师父,徒弟最后一次喊你师父了,从今后你我师徒间的恩仇一笔勾消,剑谱恕难奉还……”

  张玉珍见莫野说的如此绝裂,知道再难骗她,不能再以玉掌仙子的性命威胁她交出剑谱,于是她转念想以恩情骗得高莫野交还剑谱,那剑谱太重要了,虽然她自己不能练,教别人练会就是自己的克星,她不容世上有人武功高过自己,她要毁灭那八本自己无法练成的海渊剑谱,只听她柔声说道:“莫野,你我师徒情分虽断,但你不想想当初为师收你为徒时,怕你身体孱弱不堪造就,远至小五台山求那史不旧给你医疗,为师费尽心血使你体魄强健,否则你那时再也活不上三年,这一段情分你能抹煞吗?你能恩将仇报盗取为师心爱的剑谱吗?”

  她的声音越发变得柔和,声音打在高莫野的心坎上,这张玉珍不愧为一厉害的大女魔头,能刚能柔,只要骗回剑谱,暂忍一切忿怒:“莫野,我知道剑谱还在你身上,你本来要还我的,只怪那混账小子捣蛋,你不要信那小子胡说,我没有杀你母亲,乖徒儿,剑谱快拿出来还给师父。”

  高莫野听的眉头一皱,张玉珍话虽动听,母亲被杀之恨岂能消止,她越好言好语越令高莫野相信母亲被她杀了,此时她不过要施展手段骗回剑谱,这种心计,聪明的高莫野怎看不出,厌恶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恩情,出家时我心中懊伤无法报答,但如今这恩情完全不复存在了。张玉珍,家母被杀,我不报仇,就因你对我有恩之故,你快走吧,别等我心意改了。剑谱确实送了别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高莫野最后两句话芮玮听得暗暗奇怪,心想她将剑谱送给谁了?刚才明明见她有意取出剑谱,若不是自己喝阻,此时早到张玉珍手上。

  他不知高莫野从话声认出他后,内心已将剑谱给他等于送他了,并非送给别人,女孩子家的想法,尤其像高莫野般的女孩想法刁钻古怪,她认为心里给芮玮就是真的送给芮玮,芮玮哪知她在意念中将剑谱送了自己。

  其实高莫野当初盗剑谱就决定交给芮玮,无论是谁,任何人都不能看到那剑谱的内容,就是师父要杀自己也不还给她。

  高莫野要芮玮在死前一学天下第一等的剑法,倘若芮玮果真不治,死后把那剑谱放在他坟前焚化,心想让他在阴间学到无敌剑法,鬼中称雄。

  她这心意完全为了芮玮舍死救自己的情意,但她未能在半年内找到芮玮,也找不到芮玮死后的坟墓在何处,那番打算落空,这时知道芮玮在身前,情爱虽不能重叙,送剑谱之心牢不可拔,因她知道海渊剑谱确是天下第一等的剑法,芮玮学成后,称雄天下毫无疑问。

  张玉珍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将剑谱送人,却被她直喊自己名姓的口气激怒,暗忖:“好丫头,当真不认师父了,难道老娘还怕武功差出自己的徒弟吗,你肚子内有多少货,老娘还不清楚?哼!竟敢吓老娘起来,老娘就不走,看你如何对老娘报仇!”

  张玉珍看软的不成,干脆用硬的,不管剑谱在不在,今天非要你交出不可,当下应声道:“不错,你母亲被我杀了,只怪你这不孝的丫头叛师,如今杀了你家全府上下,但还漏了高老匹夫,等着吧!老娘宰了那老匹夫的脑袋拿来你看!”

  高莫野忍住内心的冲动,暗忖:“素心!素心!你既已受戒出家,应戒绝嗔怒,况且她还是救命授业之师,如今情分虽断,却不能对她出手。”

  只见她闭下眼睛,喃喃念道:“你走!你走!我不杀你!我不杀你……”

  芮玮大感惊讶,暗忖:“难道野儿竟能自信胜过她师父才如此说话,奇怪?她的武功莫非数年来另有奇遇,大有长进?”

  张玉珍怒极格格笑道:“好徒儿,为师谢你不杀,可惜你不杀我,我却要杀你生父,你在这儿等着,看老娘提那养育你的老匹夫脑袋来又如何奈得了我!”

  言毕,飞身掠出。

  高莫野听到芮玮跟追而去,突见她紧闭的眼皮流下几滴清泪,只听低声自语道:“大哥,你我尘缘已尽,再未想到你会活在世上,望你好好生活,此心佛缘已结,我心中只当你老早死了!”

  她也走出这间小庵堂,却未跟着张玉珍芮玮的去路,踽踽独自行去……

  她为什么不等张玉珍重来,也不去保护她父亲,因她知道凭张玉珍一人之去,决无法杀害父亲,父亲护卫中有一名高手的武功,她知道不会下于张玉珍。

  她不愿再见张玉珍,因她此时武功确实在张玉珍之上,她怕再见她时,忍不住要报那杀母之仇!

  她看到母亲的尸体,却不停留,心道:“母亲,爹爹会来厚葬您的,您的灵魂安息吧,孩儿去了……”

  她不敢接触母亲的尸体,因她怕激起仇恨,势必要追上张玉珍报仇,那时开了杀戒,岂是出家人的行径?

  只见她泪流不止地离开成长的家宅,母亲已死,她不必再留下,当年回来,只为免得母亲思念成疾,却未想到回来反而害了母亲一命。

  其实她就不在,张玉珍也会杀她父母,张玉珍草菅人命,杀人不当回事,玉掌仙子被害天意如此,无法阻止!

  只是高莫野再也忘不了母亲被害的惨状,她越走越远,好似要尽快离开仇恨,离开杀劫不已的尘俗。

  但她能离开吗?

  她以后就能够永远拚弃尘世一切,荒山结庐清静的修行吗?

  第六十九回 玉石像

  话说张玉珍奔出高寿第二府第,她早知高寿共有二妻,高寿既不在此地一定在大妻处。

  她气极高莫野,定要获得高寿脑袋,本来她要一掌击毙高莫野,只因高莫野的话太气人,反而令她一时不杀高莫野,心想我杀了你父亲,看你又如何?

  她越奔越气,喃喃自语道:“好丫头?你说不报母仇因我救你一命之故,现在去杀你父亲又结父仇,父母双仇总该报了吧,到时倒要看你如何报仇,哼!难道你当真能杀得了我!”

  越过街道来到僻巷,忽见一人拦在狭窄的巷上,那人正是跟追而出的芮玮,他仍蒙面,冷冷道:“给我站住!”

  张玉珍定身站住,冷笑道:“姓芮的臭小子,装神弄鬼吓你老娘吗,把那脸上的捞什子拿下来,老娘知道你是谁了。”

  芮玮不慌不忙,扯下面巾道:“张玉珍,你还想杀人吗?”

  张玉珍厉颜道:“不错,我张玉珍喜杀人,红袍公、蓝髯客是我杀的,野儿的母亲也是我杀的,现在还要去杀她父亲。”

  芮玮昂声道:“有我芮玮在,不容你再滥杀无辜!”

  张玉珍格格笑道:“臭小子,高寿也不是你岳父,你拦我杀他,想讨野儿的欢心吗,可惜现在讨欢心已经迟了,那丫头出家为尼,这一生做定尼姑,总不成为你这臭小子再还俗吧?”

  言罢,更是仰首大笑,心中得意之极,她对喻百龙失意,芮玮是喻百龙的弟子,芮玮恋爱失意,在她心里仿佛是种报复,这种报复十分荒唐,却令她感到十分高兴。

  这是一种变态的心里,她自己恋爱不成,就希望天下人恋爱不成,人家是:“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她却是:“愿天下有情人皆成怨偶!”

  芮玮听到张玉珍的讽刺,心里一阵隐痛,心想:“野儿!野儿!你为什么出家为尼?你……唉!”

  他知道高莫野为什么出家,惟其如此令得芮玮心痛不已,他恨自己当时没有去找野儿,倘若在毒发前半年找到野儿,野儿怎会看破红尘,出家为尼呢?

  张玉珍见芮玮脸色显出无限的痛苦、大为喜悦,眉开眼笑道:“芮玮,野儿既然抛弃了你,自个为尼,逍遥自在,却让你陷在感情深渊中痛苦,不如陪我宰掉高老匹夫,报复她对你无情,教她这一生永不能清静的修行。”

  这番邪恶的主张,听得芮玮心胸间一股怨气化成一股悲愤的力量,大喝道:“张玉珍,纳命来。”

  当下一掌劈出,掌风凌厉,吓了张玉珍一跳,慌忙闪过,暗忖:“数年不见,这小子的功力大胜往昔啊?”

  她不知芮玮在葫芦岛底服食怪鱼,平白间功力徒增,连天山玉面神婆都不敢小视,再经高莫静帮他打通奇经八脉,功力更增,此时别说她,刘忠柱的功力亦不敢说定在芮玮之上。

  芮玮第二掌劈出时,左掌在右臂上一拍,顿时左掌幻化出无数掌形,恍如落英缤纷,掌掌透出泉涌的暗劲,张玉珍识得这招掌法,当年在点苍山顶芮玮曾以此种掌法打得张玉珍步步后退,此时掌招虽一,功力与当年相较,绝然不同,张玉珍知道厉害,脚踩凌波微步,飘身退出那浪涛般的掌劲范围。

  芮玮追击下去,定要张玉珍狼狈不堪,但他并不追击,双掌横胸而立,似在说我不占先机之便宜,重新好好较量吧!

  张玉珍不禁被芮玮此时的气势所夺,暗暗心寒,嘴上却强硬道:“蓝髯客被我杀死,我还怕那套区区的化神掌法吗?”

  芮玮豪气纵横道:“你不怕就上来试试!”

  张玉珍倒真不怕化神掌法,心寒的是芮玮强劲的掌力,这掌力贯注在化神掌上,比之创掌的蓝髯客威力犹胜三分。

  再加上比凌波微步还厉害的飞龙八步,张玉珍自信很难取胜,她不冒险打没把握的战,运用心机道:“姓芮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杀蓝髯客吗?”

  芮玮大怒道:“我知道!所以今天要以蓝老前辈的掌法,任老前辈的步法,两种绝学相加,杀他们的仇人!”

  张玉珍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我说红袍公与蓝髯客死的真不值得,为了一个臭小子损命太划不来了,‘红照一天高,蓝映四海深’啊!你们鼎鼎大名的快客,我张玉珍愿意杀你们吗?不!张玉珍念你们与我同处点苍山二十年之情,再怎么不愿杀你们,只怪你们传了臭小子的武功,应了当年的誓言,所创武功不如我便要横遭惨祸,但我张玉珍并不杀你们全家,可惜你俩死得真冤枉,不能说我杀你们,只怪那臭小子害了你们!”

  芮玮听得一怔,心里涌起一阵伤感,暗暗点头道:“不错,两位老前辈是我害你们的,你们传了我武功却让我害了,若不传我武功,不是不会被害吗?”

  张玉珍一见芮玮傻傻出神,知道计已得成,声调更是震人心神道:“我本不愿杀你们家小,虽然我当年说过,再与我为敌,必杀满门,现在却不得了,因你们两人所创的武功又要与我为敌,只要我不死,当年的话一定要实行,你们俩位泉下有知,不要怪我张玉珍无情,怪传了臭小子的武功吧!”

  芮玮心中大骇,暗忖:“我虽然自信武功不输张玉珍,可是我若一举不能杀死张玉珍,她若真走去杀两位老前辈的家小怎么办?我害了两位老前辈,不能再害他们家小啊!”

  当下芮玮说道:“张玉珍,你不要怪罪到红、蓝两位老前辈的家人身上,今天我替他们报仇不用他们所传的武功就是。”

  张玉珍笑道:“你不用他两人的武功,念在二十余年相处之情,不杀他们家小,可是我说臭小子,你不用他两人的武功是输定了!”

  芮玮大声道:“那不见得!”

  张玉珍指着前方道:“你不信吗?你看是谁来了?”

  芮玮才一回头,果见一人奔来,突觉一掌劈来,大惊失色,脚下不由使出飞龙八步,逃了开去。

  张玉珍偷袭不成,暗中大叫可惜,眼看巷头那人渐来渐近,虽看不清面目,以来人身法,武功不弱,不知是敌是友,是友最好,是敌要杀芮玮,时机只剩片刻,心念一转,冷笑连连道:“臭小子说话放屁吗?”

  芮玮脸色一红,知道张玉珍在讥笑自己用红袍公的武功逃过那掌,但若当时不用飞龙八步,焉能躲过张玉珍的暗算,难道不用就无法与张玉珍相抗吗?他生性倔强了,况且最重信诺,咬牙道:“那回不算,重新比过,决不再用!”

  张玉珍转身道:“再比老娘不奉陪了!”

  芮玮大急,以为自己又使红袍公的武功,所以张玉珍要去杀红袍公的家属了,芮玮岂容她行凶,待要拦阻,但一起步硬生生定下,因他差点又使出飞龙八步了。

  刹那间,张玉珍身子一蹬,反手扬出一把暗青子,当年在点苍山顶张玉珍曾以此记怪招,射出拂尘打伤芮玮,此时以暗青子代拂尘威力大增,芮玮眼见暗青子不射向自己,却知背心要被射中。

  但此时他已知破招,以飞龙八步最后一步,不难破解,当年因见那招来得怪异,所以不知闪躲,天下不知谁相信明明不正面射来的暗器,却会转弯正中背心的怪异手法呢?

  芮玮虽知仅有的破解法,但他不敢使出,他怕飞龙八步一出,虽说逃过致命之危,决不用飞龙八步,这一迟疑,暗器袭到后心,在这一线之机,但听“当”“当”声,响个不停,那相击声刺耳之极,显然劲道甚大,芮玮已知有人用物器拦在自己后心挡开暗器,否则射中非贯穿身心,死于非命不可!

  几乎同时回身,张玉珍与芮玮跃身望去,只见来人手拿一柄玉石做的人形兵器,那人不是别人,原来是刘忠柱。

  张玉珍气得吐血,大叫道:“活死人,又是你!”

  刘忠柱捧着兵器,不做一声,眼望着那兵器,泣然欲泪。

  芮玮大奇向那兵器望去,只见那玉石人形兵器,长有五、六尺,是尊美女石像,雕刻栩栩如生,活像生人一般,可惜被张玉珍的暗器射破十余个小洞,破坏了原有的美态。

  芮玮正要开口相谢大师伯救命之恩,只见刘忠柱哭了出来,声音悲怆道:“慧!慧!阿玉把你射伤,为夫决不再饶她!”

  张玉珍怒道:“活死人,你发什么神经,对着石像哭个什么劲?”

  芮玮已知大师伯在哭妻子的玉像被毁坏,心想:“大师伯至情至性,天下再无人如他一般痴情爱恋。”

  他了解大师伯,凄然道:“大师伯,是我不好!”

  刘忠柱抬起头来,泪痕犹在,摇头道:“不怪你,不怪你!”转向张玉珍,怒目道:“阿玉,为了师父,我一再饶恕你的行为,你若在点苍山从心向善,我决不与师父的女儿为敌,如今你不但盗走我妻子的尸骨,下山为恶,还毁坏我妻子的石像,说什么也不能饶你,师父,您老在天之灵,饶恕徒弟对你女儿不客气了。”

  说罢,一举手中玉石像,迫身向张玉珍。

  张玉珍一掌横胸,另掌一摇道:“且慢!活死人,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