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剑一惊,道:“怎么?难道已经交战过,俪大将军殉难了?”

龙八道:“不是,他与他那五千士兵携着搜刮来的十万两银子,跑了!”

跑了?这消息宛如轰雷炸顶,独孤剑一时只觉得灵魂都仿佛被炸出了窍,脑袋里嗡嗡响着,思想一片空白。

跑了?这个要饮马黄河的大将军,这个有着豪情壮志的军人,这个怀着一颗报国之心的勇士,居然在金军压城之时,跑了?

难道他所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他的么?独孤剑只觉得一颗心宛如被拧紧了,痛得无法忍受。他随着龙八向前走着,脑袋里空空的,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想起任何事情来。

他们穿过街道,那是嘈杂的,被恐慌笼罩的街道,每个人都在奔跑着,但却不知道该奔到何处。所有的士兵都逃走了,他们宛如赤裸婴儿般呈现在金军面前,没有一点屏障。他们拿自己一生的积蓄来供养着自己的军队,但这只军队却舍他们而去。他们怒骂着,诅咒着,却无能为力,有的人甚至幻想着这只是一场梦,赶紧跑回家,蒙着头睡觉,只求醒来后一切照旧。但却怎么都睡不着。

独孤剑费力地穿过这些人群,走进了他们驻足的那个院落。才一进门,就听到王老爹那伤痛的声音:“孩子,没想到你这么小,就活不下去了,爹对不起你,爹不该相信该死的税官,爹该带你走的!”

虎子不明白爹爹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懂事地掂起脚,用自己的袖口给爹爹擦泪,一面道:“爹爹不哭。”

王老爹的泪水却落得更多,虎子见到独孤剑回来了,大喜,抓住他的衣襟,道:“大哥哥,你劝劝爹爹,爹爹只管哭。”

独孤剑无言。王老爹见到他们,猛然站起,大喝道:“你们这群畜生,骗光了我的钱,居然就这么一走了之,我跟你们拼了!”

他掳起袖子,向独孤剑冲了过来。但才冲到半路,对苦难的想象就立即击倒了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他哭着蹲下身来,陷入了绝望的嚎痛中。

独孤剑紧紧咬住牙,虎子看着他,道:“大哥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也要离开我们,所以爹爹才这么伤心?好多大哥哥离开我们了。”

独孤剑抚着他苹果一般的小脸,柔和而坚决地道:“大哥哥绝不会走,大哥哥会留下来,保护你们!”

他说的很轻,说给虎子,更多的却是说给自己。他咬牙转身,默默走了出去。

这个陷入恐惧中的城池显得那么喧闹,一些年轻人握着简陋的武器,在街道上四处奔走,仿佛想要与敌人拼死一博,但眼中却全是惶惶如丧的神情;几个少妇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呆坐在家门口,不时低下头掩面哭泣;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穿着儒生长衫,在门口升起一堆火,将多年收藏的书籍、字画一一焚烧…

更多的,却是一片濒死的沉寂。

独孤剑的心沉的宛如石头,他走上了城头,望着万千金军。

旌旗飘扬,金营虽经方才之乱,却迅速恢复得井井有条。显然这次统军的将领极有韬略。独孤剑心中忧愁更甚。

城头上站着另一个人,降龙。他竟然还能笑出来:“我一直等着你回来,怎么,够朋友吧?清薇呢?”

独孤剑心中烦乱,随口道:“清薇自己跑了,没有回来。”

降龙讶道:“怎么,她没跟你在一起么?不行,我得去找她,万一不小心撞进了金军中,她可就脱不了身了。找到她后,我们赶紧离开这里。”他转身向外走去。走了几步,见独孤剑不动,回身讶道:“怎么,你不去么?”

独孤剑摇摇头,道:“我要留下来。”

降龙吃惊道:“留下来?你疯了!金军没有三万,也有两万,你留下来能做的了什么?乱世人不如狗,我们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算不错了!”

独孤剑抬头,望着天际那枯黄的云朵:“降龙,你还记得在灵宝山上,我们救龙八大哥的时候,曾经说过,我们要做大侠,现在放弃满城生灵,独自苟活,还算是侠义么?”

降龙搔了搔头,道:“虽然不算,但我们留下来,也不过陪着他们死而已,于事无补啊。”

独孤剑摇头道:“不,起码我该试试。”

他踏上城头的石墙,道:“我们的热血撒在这片土地上,天下会记得,黎民会记得,山河会记得,我并未辜负侠义二字。”

降龙热血冲动,大声道:“好!咱二人的血就送给了这座城,你不走,我也不走。咱二人若是有一人能活下来,再找清薇去!”

独孤剑笑道:“也去找我的师父。”

降龙道:“你不用担心他,他早就跑的没影了!”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本来惊惧的心立即涌起了豪情万丈。满城黎民,要靠他们来守护,他们守护的,还有侠义!

不管这世上有没有大侠,他们就要做两个,用自己的热血,用自己的生命!

夜色,渐渐笼罩而下,这座城池中,已没有光明。

 独孤剑与降龙胸中豪情万丈,少年心性,觉得万千金军又算得了什么。两人大声谈笑,回到王老爹的院落,龙八却已不在了。

独孤剑灿烂的笑脸暗了暗,降龙大笑道:“没有他又怎样?我们照样抵抗金军!该走的,始终是要走的!来来来,咱们剧饮三大杯,出去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独孤剑的一腔热情却被浇熄了大半。他清晰地知道,金军之中隐藏着什么样的人物,如果龙八在,凭着他的大风云掌,还有一战之可能,但现在…以他们两人的本领,只怕连黑衣人手下的通天道尸都打不过!却又如何奢谈对抗二万金军?他沉默地叹了口气,四处搜寻着。

潜意识告诉他,龙八已经走了,但他却有些不愿相信。那个虽被叫做魔头,但却如此豪迈,那个以一双肉掌孤对大军的龙八,就在此危急关头逃走了么?独孤剑心中满是苦涩,心情沉重之极。

这一晚总算过去,黎明的光辉尚未照耀满郢城,金军那喧天的战鼓已然惊起了所有人。郢城每个角落里都张满了惊恐的眼睛,人们惶急地抱在一起,那战鼓已然震慑了他们所有的希冀,瓦解了他们所有的斗志。当灾难来临时,人们能够选择的,唯有等待。

等待他们生命被夺取。

独孤剑皱着眉站在郢城城头,城下旌旗摩云挥舞,金军将士在号角的指挥下,整齐地列出阵势,缓缓向郢城北门逼了过来。晨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合着战鼓低沉的咚咚声,压得城墙几欲坍塌。独孤剑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急,几乎被这种无形的压力挤出了胸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降龙道:“你千万沉住气,我去去就来。”

降龙答应一声,道:“你若是也跑了,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朋友!”

独孤剑大笑道:“咱们还要共同杀敌的,岂能先跑?”

他跨上一匹马,出东门绝尘而去。

金国军队已然列好了阵势,林立的旌旗中,军队肃然站立,黑压压的望不到头。当先的帅旗麾动,一道黑流鼓涌而出,顿时杀气宛如海潮浪打,直迫郢城北门!

黑衣人仍旧笼罩在那袭沉沉黑衣中,只是身上气势更为隐秘,杀气更寒。他身后紧紧簇拥了三名通天道尸,呈扇形翼护着他。黑衣人所修武功善于御使他人之力,此时背倚两万金兵,那浩浩莽莽的军阵之气被他借势而来,身上黑袍就宛如无边黑夜,侵侵然凌压过郢城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