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伏虎拳》乃少林武学祖师达摩所创,名列少林七十二绝技之四。莫之扬只看了几页,心神便被摄了进去。觉得书中所述无一不头头是道,加上图文索解,竟是一看便懂。不知不觉中,他随手试练一招,却觉得内力不能随图形中所示的箭头方向运走,心道:“我内力不成,自然不能学这上面的武功。”他却不知此时他内力已是武林罕见。练武之人,招数都在其次,最为首要的还是内功火候。内力贮藏之所,一为丹田,一为气海。常人练内功不外两类,一种是阳刚天罡之气,一种是阴柔地煞之气,只有极少数武林高手才能将二气合而为一。莫之扬遭遇奇特,这四年中,先是学了上官家的“四象宝经”,又学了秦三惭的“洗脉大法”,这两种心法都是武学罕见奇才累数年、数十年之功创拟而成,他因缘巧获,但阴阳二气常常纠缠不休,令他受忽冷忽热之苦。那日在去范阳路上的废屋之中,莫之扬胡乱服用了药王薛白衣先生秘制的千年蛤蚧精与丹参丸,两股内力冲撞不休,逼得他不得不练“两仪心经”,正值关键时节,又经李璘鼓琴,无意中阴阳二气竟然融汇。但他的师父秦三惭当年授他内功心法时,用意乃在克制“四象宝经”纯阴内气之祸患,旨在救人,不拟将莫之扬培养成绝代高手。因此他空有一身内力,武功却并不高明。“金刚伏虎拳”何其精深,非以纯阳内力不能催动拳法,莫之扬若能学全阴阳二气单独使用之法,方有望练成此种拳法。他又试练几招,见全然不像书中所说的“单拳毙虎”之威,合上书本,看安昭仍睡得香甜,便打开那本《潇湘剑法》。

这一下却颇是喜悦。“潇湘剑法”讲究行云流水,变化十分繁复,但总不如莫之扬学的项庄剑法更为花哨。“潇湘剑法”共二十七招,一招四式,共一百零八式。莫之扬参看图谱,试着练习,不到半炷香功夫,便将第一招“宾至如归”练会,第一式与图谱中对照无误之后,试着连起来演练一下,双手抱剑,肩带肘前,剑锋平划,进步捏诀,竟似是熟知的剑法,今日又重学一般。当下又将第二招“一别经年”练会。忽觉商阳穴一跳,一股热流涌到掌心,顺着剑锋冲出,长剑“嗡”的一声。他本来想停下来练第三招,觉出这异像之后,心中暗惊,翻过第一页总诀。见写道:“潇湘之剑,仙人之术。不可以常理度之。凡俗剑法无不凝神聚气,面露恶相,欲将对手扑而啖之。嗟夫,剑术之本遂遭弃敝。潇湘之剑,务必视对手于无物,以搏杀为空虚,面容带笑,意于剑中,则剑到气到,敌手愈强,我心愈悦,剑术愈强。”莫之扬心想这样的总诀倒是少见。细想第一招名称“宾至如归”,觉得一丝暖意涌上心头,第二招“一别经年”竟直如老友叙旧,更是匪夷所思。再看第三招,见是一招“青青子衿”,第四招“悠悠我心”以下,“良药苦口”、“小疾早治”、“有叶无花”等等诸招,竟然一路练成。

不知过了多久,二十七招潇湘剑法练完。见最后一行写道:“自古英雄寂寞苦,廿七剑招谁不负?古松由来高而谦,可惜绝峰独此树。”诗意苍凉,又别有一种高傲。莫之扬吟诵一遍,遥想创这套剑法的潇湘子当年神貌,忽觉得说不出地向往之至,不由得痴了。

突然之间,胸腑间升起一股意气,抚剑一笑,将二十七招剑法贯通使了出来。只觉得内息翻涌,争先恐后顺手臂经穴向剑端涌去,激射而出。长剑生风,每出一招,胸腑之间就为之一爽,同时又涌来诸般心绪。似是自幼时种种遭遇,所结识的各个人物,随这一剑全都纷沓而至,不禁又喜又悲。但闻剑风呼啸,到了后来,人与剑竟合二为一,人即是剑,剑即是人,手中一块顽铁成了知己一般。莫之扬将最后一招“茫然若失”练完,长剑拄地,而心念意气犹自翻涌不休,内心一个声音在大声呐喊:“为什么?人生为什么会是这样?”忍不住纵声长啸。

忽听一个人拍掌赞道:“七哥,你真是神剑!”这才见安昭站在一旁,而地下密密匝匝,散落了许多松枝和一些小树杈,昨夜的那堆篝火也一片凌乱,不由又惊又喜,道:“这剑法可真奇怪,我刚才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拾起地上放的《潇湘剑法》,那剑谱忽然一页页散落,裂成数片,给山风一吹,恰似一群纸蝶,四散飞去。原来剑谱在石洞中放得久了,本就发霉,在剑风激荡下,成了块块纸片。道:“这可怎么好?到时上官前辈发觉少了一本秘籍,咱们可不好交待。”

二人将昨日剩下的一点山鸡肉吃了,重又上路。又走了大半日,方找到官道。莫之扬见安昭走得累了,笑道:“我背你一程如何?”安昭面红过耳,见左右无人,伏在莫之扬背上。莫之扬轻功本来极差,此时却不知怎的,背了一个人,还觉得脚步生风,越走越快。他不知自己学会了武林绝学“潇湘剑法”,全身经脉已畅通无阻,内息已自然而然随脚步运转。

安昭伏在他背上,嗅得一股男子气息,心下陶醉,轻声道:“七哥,你从哪里抢来的良家女子,这般背着乱跑?”莫之扬听她说玩笑话,也佯道:“不可胡说,我媳妇儿吃东西吃坏了肚子,我背着她去看郎中呢。”安昭咯咯一笑,嗔道:“你才吃坏了肚子!”轻轻擂了他一拳。莫之扬觉得这一拳打得自己微微发疼微微发酸又微微发痒,十分受用,笑道:“不得了,我这媳妇脾气不好,竟打起亲夫来了!”安昭忍不住抱紧他的脖子,轻声道:“这样的好亲夫,我有好东西也让给他吃,只有他吃坏了肚子,我怎会吃坏了肚子?”

莫之扬听她柔声细语地揶揄自己,正要反驳,忽觉得腹中一阵绞动,真有些出恭的兆头,放安昭下来,笑道:“昭儿,你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安昭奇道:“干什么去?”莫之扬抱着肚子,道:“不幸被你说中了。”急匆匆跑进树林,看见一棵树后生了一丛蒿草,正好半人高,当即过去。

安昭偷偷笑了一会,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坐下,解下背后的玉玺,捧在怀中细看。但见玉质紧密,触手生温,那一只镇球威狮昂头欲吼,十二分的威风。心中正想着怎样见皇上,将玉玺面呈,怎样措辞,忽听官道上马蹄声由远而近,一辆绿呢篷大车夹着尘土驶来。

大车由三匹马拉动,当中一匹黑骏马驾辕,左右各一匹白马拉帮套。驾车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土布短袄的大汉,身材高大,相貌甚是粗豪,坐在车辕板上,正跟截铁塔相似。蓦地里甩个响鞭,三匹骏马已跑得飞快,他仍一鞭一鞭不停地抽打。大车左边前轮的轴楔忽然脱落,“咔”的一声,那个轮子掉下来,大车猛地向一侧倾斜。那大汉甚是了得,手掌一按,已飞身而下,右掌前探,抓住车轴,竟将大车复又抬得平稳,左手一勒马缰,“唷”的一声,三匹健马一齐嘶鸣,停了下来。那掉下的轮子却向前直对着安昭坐着的大石撞来。铁瓦木轮,径达四尺,其重何下二百斤,安昭连忙躲开,木轮撞在石头上,“砰”的散开,掉下四五根轮辐。

这时车厢中一个女子声音道:“魏师叔,怎的了?”那大汉道:“掉了一个车轮。”那女子拉开车门,下了车来,脚下一个踉跄,扶着车棚大口喘气。安昭望她一眼,见她不过二十岁年纪,脸盘圆润,五官小巧,很是耐看,但脸色煞白,似得了重病。那大汉跑到安昭前拣起车轮,反复一看,懊丧道:“不能用啦。”目光一下停在她抱着的玉玺上。安昭见包裹不严实,忙仔细系好了,复背在肩上。

那女子喘口气,眼睛转了一转,道:“请问小哥,到雾灵山还有多远?”安昭此时正是一个书生打扮,见那女子问路,粗着嗓子道:“在下也是赶路的,不知雾灵山在哪里。”那女子点点头,问那大汉道:“魏师叔,韩师伯、范师伯,还有牟师叔、杨师叔他们怎么还没跟上,会不会有事?”那大汉皱眉道:“你大师伯他们武功高强,敌人虽多,也无可忧虑,只是谢儿的伤势可是半点也耽误不得,咱们只好骑马走了。”忽然向安昭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冷声喝道:“这位小哥,你背的是什么东西?拿来我看!”

安昭见他说话欺人,不由来了气,却笑道:“这位大叔,秀才出门,带了几本破书,有什么好看的?”那大汉冷笑道:“但我看这不是破书!”右手箕张,忽然抓住安昭肩膀,左手向包袱伸去。

安昭见他竟动手抢劫,怒道:“光天化日,你要怎的?”身子一矮,沉肩缩肘,卸开他右掌,从他腋下钻过,闪身站在他背后。那大汉冷哼一声,道:“果然有些门道!”右臂横扫,转过身来,挥拳直掼安昭面门,两式合起来,正是一招“解甲归田”。那大汉身材魁梧,拳上力道刚猛,安昭不敢硬接,侧身闪过,右手在腰间一拽,抽出剑来。

她的长剑那日给上官云霞咬断剑尖,齐齐的十分稀奇。那大汉冷笑道:“本来还想留你一命,你既是练武之人,那就不必顾忌啦。”安昭道:“你自己不是练武之人么?”那大汉不与她答话,使出空手夺白刃的擒拿功夫,向安昭抓来。他却不知安昭剑法相当了得,虽是一把断剑在手,也立刻变了个人一般。剑锋一抖,幻出七柄剑影,“哧”的一声,将他一幅衣袖割下半截。若不是他手缩得快,恐怕这只手掌,当场就得废掉。饶是如此,也吓出一身冷汗,咬牙道:“有两下子!”伸手在腰上一扣,“哗啦啦”响动,手中已多了一条九节铁鞭,道:“看鞭!”一招“苍龙出海”,手腕抖处,铁鞭向安昭心口袭到。

九节鞭十分难练,但凡练成,威力必定惊人。那大汉人高马大,所使铁鞭竟如酒盅粗细,舞动起来,铁环丁当作响。安昭只拆了七八招,便觉得压力太大,几将断剑震飞,不由急道:“七哥,你还没完么?”

那大汉惯走江湖,还道她是使些唬人的伎俩,狞笑道:“这才刚刚开始,哪能那么快就完了?”暴喝一声,一招“九龙搏蛟”,铁鞭织出一道黑网,将安昭罩住,同时左掌伸出,抓向安昭衣领。安昭见他鞭法之中仍能夹以擒拿手,大惊失色。忽听车旁那女郎道:“魏师叔,小心!”跟着听一人一声长啸,眨眼工夫,已到了大汉跟前。那大汉听耳后兵刃破风之声强劲,手臂回转,牵动铁鞭,护在背后,跟着转身一记后扫堂。只听“叮”的一声,铁鞭与一柄长剑撞出点点火星。

来者正是莫之扬。他蹲在草丛中一边解手一边想着潇湘剑法,竟入了迷。正在起劲处,忽听安昭惊呼,慌忙提了裤子掠出。见安昭已是十二分的危险,当下不及细想,飞奔上前,半空中拔出剑来,一招“不速之客”,向那大汉后背刺去。在背后向人偷袭,原为武林人士大忌,潇湘剑法创始人乃武学奇才,自命不凡,更不会创出背后袭人的招数。幸好莫之扬志在救人,见安昭无恙,当下抱剑撤步,道:“阁下是谁?我朋友怎么得罪你了?”

那大汉一向自视甚高,见偷袭自己的是一个不起眼的青年,方才鞭剑相交,竟将自己手腕震得隐隐生疼,倒也不敢小瞧,道:“后生先报名上来!”断喝一声,脚下弓步向前,右臂引鞭自肘下挥出,正是一招“腋底奇兵”。这一招虽是正面,但发前毫无预兆,端的厉害。莫之扬心念一闪,双手抱剑,肩带肘前,剑锋平划,“宾至如归”后三式使出来。说也奇怪,他这一招貌似平凡,但偏偏后发先至,加上两人同时进步,那大汉一鞭落了空,而莫之扬剑尖已向那大汉咽喉划到。那大汉遇到强敌,道一声:“好!”猛一仰头,让过剑尖,却觉得脖子一凉,暗道:“这少年好强的剑气,大师兄也未必能够如此。”九节鞭一拉,鞭尖回头,直向莫之扬脑后玉枕穴打来,宛如生了眼睛一般。莫之扬听到脑后风声,手中长剑盘头一绕,左手剑诀指点向那大汉右乳翻门穴。正是潇湘剑法第九招“文题难对”的第一式,说也奇怪,那大汉登时给他逼住,忙不迭地左手使出一招“金丝缠腕”,搭住莫之扬手臂,铁鞭这一头却顾不上了。莫之扬手腕一翻,变指为掌,两人对了一掌,各自后退一步,竟不分上下。

莫之扬对掌力一向颇有信心,见那大汉竟接住自己一掌,不由暗中吃惊。却不知那大汉更为心惊,暗道:“江湖上人称我‘开碑掌、断山鞭’魏信志,今日你若栽在这毛孩子手里,这一辈子都别指望抬头做人了。”心下一横,铁鞭翻滚,掌风呼呼,全力抢攻。莫之扬不敢懈怠,将潇湘剑法密密使出,一会儿“小疾早治”,一会儿“青青子衿”,两人换了六七十招,莫之扬渐渐将潇湘剑法使得稔熟,与那大汉斗到酣处。

原来这大汉不是别人,乃是太原公秦三惭座下四弟子魏信志。魏信志天生神力,秦三惭因材施教,各个徒弟的武功各有所长,魏信志最精通的乃是“通臂擒拿手”、“六甲六丁掌”、“九龙缠身枪”与一套闪电剑法,他那年遇到三圣教高手双钹夹剑,之后引为平生奇辱,从此弃剑不用。九龙缠身枪即是九节鞭,因他膂力过人,铁鞭粗重,鞭头尖如矛头,鞭法使出来招招不离敌人要害,才叫九龙缠身枪。却说魏信志与莫之扬拆了一百余招,仍未占到丝毫便宜,正焦急之间,忽然“得得得”,官道上驰来四匹快骑。

魏信志心念闪动,忽然铁鞭舞动,护住周身,连退三步,道:“不打了,不打了!”莫之扬也感力促,见他罢手,当即收剑。那大汉望着路上四匹快骑,见已不足三百丈,依稀看清是两老两少,道:“席家女侄,你还能骑马么?”莫之扬向那女郎望一眼,忽然奇道:“你是席倩?”那女郎正是席倩,望望莫之扬,怔道:“你认得我?”

莫之扬道:“当然认得,我是莫之扬啊。席姑娘记得那一回……就是你们的马啊,记起来了么?”席倩恍然道:“原来你是那个偷马的小贼?”却无暇多言,与魏信志从车厢中扶出一个青年汉子,只见那汉子面如金纸,昏迷不醒。魏信志将他抱起,扶上黑马背,自己一跃,也骑了上去。莫之扬道:“席姑娘,这是谁?”席倩尚未回答,魏信志哼了一声,恶狠狠道:“今日不分胜负,下回撞上再打!”一抖马缰,当先驰去。席倩回头望望二人,“驾”的一声,也跟着追去。路上只留下一辆破车,还有一匹马尚在辕上。

莫之扬望着他们的背影,道:“这人武功很强啊,怎么让人家吓成这个样子?”渐渐看清追来的四人面貌,一拍脑袋,笑道:“原来是他们。昭儿,咱们躲一躲,让这两对父子撞见可不大愉快。”当下拉着安昭的手,躲进路边树林中。

那四匹快骑正是席安宾、宁为民及二人之子席坚、宁钊。四人到得大车前,勒住座骑,宁钊道:“爹,你看你看,姓秦的臭小子从这里下的车,骑马跑了。”

宁为民沉声道:“钊儿,姓秦的受了重伤,一定逃不了多远,咱们快追!”席安宾一直不说话,这时道:“宁兄,待会兄弟自会教训那姓秦的小子。”

宁钊冷笑道:“席叔叔,老泰山教训好女婿,这个小侄自然没有话讲。可姓秦的欠我一场架要打,小侄跟他分出了胜负,自当给你的好女婿留下一口气。”席安宾气得眉头紧皱,脸色发紫,向宁为民看去,宁为民却只当不晓得。席坚暗气,冷笑道:“爹爹,那也没什么。姓秦的怎么了?倩儿看上了他,我们也没什么法子。有人要教训他,咱们当然赞成。宁家的白猿剑法虽然在三圣教姜堂主手下讨不了便宜,与一个重伤的人相斗,恐怕未必会输。”宁钊跃下马来,道:“席师兄,咱俩先比划比划,席家的流云剑法好,那就指点兄弟一两招。”

席安宾佯怒道:“坚儿,你胆敢跟宁世兄比剑,岂不是成了不分远近的畜生!”这话明摆着骂宁钊,宁为民也来了气,嘿嘿笑道:“好马不配二鞍,钊儿,你当真连畜生也不如吗?”

眼看两对父子有一场好架要打,席安宾却先重重的吐口气,道:“坚儿,走,咱们先追上他们再说!”策马便行。席坚哼了一声,手掌松开剑柄,“驾”的一声,策马上路。宁家父子也均一声冷哼,又紧紧追赶。这四人心里赌着气,四匹马卷起滚滚黄尘。

莫之扬、安昭从树林中出来。安昭道:“那秦谢说起来是你的师侄,师侄拐人家的未婚妻出了麻烦,小师叔可不能袖手旁观。”莫之扬道:“别人若是将你拐去,我这师侄说不定也来帮我。”卸下车辕上剩下的一匹白马,与安昭共骑,向前赶去。安昭道:“七哥,宁家父子要杀,席家父子要保,我猜你那师侄不会有事。他虽受了重伤,却未必是这四个人下的手。”莫之扬道:“下手的一定是三圣教。我其他几个师兄也都来了,这才将秦谢抢回来。却不料碰上了长安双侠。”越想越对,便又道,“可惜魏师兄不认得我,我又得罪了他,以后见上,说不得要赔个不是。”安昭道:“我最不爱说人坏话,可我瞧那姓魏的就不是个好人,一上来便想抢我的东西,七哥,你可千万别对他们说我是谁。”莫之扬心想师父为安禄山所擒,几位师兄必将安禄山当作死敌,安昭一露身份,决计不会好到什么地方,当下道:“我就说,这位是拙荆,喏,就是屋里头烧饭的。”安昭大笑,却忽觉心口一阵慌乱,大声咳嗽,知是阴罗搜魂掌作祟,心中充满了惧意。莫之扬拍拍她肩膀,道:“怎的了?”安昭掩饰道:“没有什么。想是屋里头烧饭烟太大,呛了嗓子。”莫之扬忽然将她抱住,柔声道:“昭儿,咱们一定设法治好你的掌毒,若是……若是一年后你不能给我烧饭吃了,我怎么活得下去?”安昭流下泪来,笑道:“一年后我不给你烧饭吃,你就烧饭给我吃!”

走到傍晚,到得一个大市集,打听之下,此镇名叫雾灵镇,以镇北有一神山雾灵峰而得名。据说山上有一座雾灵寺,供的是文殊菩萨,求签祈福,颇为灵验。莫之扬道:“我猜秦谢可能在这里治伤。咱们先找家客店住下,吃过饭去找找看。”当下二人到一家客店中借宿。安昭眼尖,瞥见马棚下拴着的几匹马中有几匹正是宁家、席家父子的座骑,当下到四处走了一圈,却未见四人的影子。

两人吃了饭,正要出门,忽听几人骑马到客店门前停下,也来求宿。见是四名带着兵刃的汉子,年纪大的那个约摸五十岁,年纪最轻的也有三十八九岁。四人似是极为疲惫,其中一个黄脸汉子还受了伤,左臂斜挂在脖子上。莫之扬道:“这是不是我那几个师兄?”

当年他在范阳坐监之时,秦三惭座下七大弟子曾去劫狱。但当时灯光昏暗,又事隔多年,是以虽是猜测,却不敢断定。等他们四人住进了店,携了安昭去敲门。听里面人道:“是谁?”答道:“小可莫之扬有事请教几位兄长。”进得房中,见四人神情紧张,便抱拳道:“不敢请教四位兄长与秦老掌门如何称呼?”

四名汉子互相望一眼,那年纪大些的白面汉子道:“小哥何以问起这个?”脸上一片疑色。

莫之扬知此时万合帮已非当年鼎盛时期可比,这汉子脱口反问,十有八九是自己师兄了,当下道:“小弟莫之扬,蒙万合帮秦老掌门不弃,收为徒弟。常听恩师谈起我有几个没见过面的师兄,因此请教众位兄长。”

那年长汉子沉吟道:“小兄弟是从何而来?”那断臂汉子却忍不住道:“在下牟信义,小哥真是我们师弟么?你在何处见到了恩师?”

莫之扬一听,道:“天可怜见,竟教我在这里遇见各位师兄。”当下行拜兄之礼。四人不再怀疑,一齐抱拳还礼,通了姓名。原来那年长的汉子是大师兄韩信平;脸色黝黑、眉骨有一块小疤的汉子是二师兄范信举;胳膊受伤的是五师兄牟信义;黄脸的是六师兄杨信廉。韩信平上前扶莫之扬,暗中运上五成内力,想探探这师弟的真伪。未想一扶之下,觉得莫之扬手臂上传回来一股反弹之力,竟未将他扶起。当下暗中加上三成内力,莫之扬方才内力反弹纯属两仪心经的自然之功,这时已有觉察,当即站起。

韩信平问起安昭姓名,莫之扬道:“这位朋友姓柳,是小弟的牢友,这次一起越狱出来的。”心想这样说也并非全是假话。当下安昭又与各人见过。

众人落了座。牟信义问起秦三惭近况。莫之扬将这四年来的经过简略说过。四人听得唏嘘不已。牟信义叹道:“我这几年一直想尽了办法去探望师父,可安狗贼越来越警惕,我们几次都未得手。还道恩师他老人家已经……已经……”语声哽咽。众人又说起四年前那次劫狱来,王信坚失手被擒,韩信平等都不知他死活,问起莫之扬,才知他当日就死在狱中。杨信廉与王信坚最是交好,忍不住咬牙道:“这安狗贼欠的血债,早晚有一天要他血偿!”流下泪来。莫之扬偷偷望一望安昭,见安昭眼圈通红,怔怔的泪珠盈眶,暗道:“谁知道安狗贼的女儿在这里?她为什么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