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江、班训师、快刀小妞等人都是行走江湖之人,眼见那何西魁鬼模怪样,均是疑团涌起,罗飞暗地微一运功,顿觉丹田内犹如刀镰齐割,痛不可忍,忍不住叫道:“大哥,咱们中计啦。南八用毒酒算计我们!”

却见何西魁哈哈一笑,道:“南将军,小的不用你动手就制服了这几个凶犯,将军赏小人些什么宝贝才好啊?”

罗飞再也按捺不住,怒喝一声:“死南八果然害人!”拾起桌上一只铜盘,手腕一抖,“呼”的向南霁云颈间掷去。跟着人已离座而起,半空中手臂挥动,已将腰间一柄单刀拔出。

南霁云苦笑一声,眼见铜盘飞到,伸指一拨,铜盘“嗡”的一声,倒转飞开。他所饮毒酒最多,这一下力不从心,手指给盘沿割破,鲜血顿时流出来。罗飞的单刀落下时,他自忖不能硬接,顺势向后仰去;罗飞却也发不出力气,一刀劈进桌面,一口气续不上,重重摔在地上。

南霁云躺在地上,双腿一旋,意欲借势站起,奈何腹内疼痛,竟是软绵绵地使不出力,勉强坐直身子,见单江等人一个个相继跌倒,怒喝道:“何西魁,你到底是什么人?”

何西魁笑道:“南大将军,我是何西魁啊,这一路上我又喂你的马又喂你的人,到现在怎的不说赏赐一些宝贝,倒要发火啊?”说着向前探了一步,“呼”的一声,一条绳圈从他手中抖出,向南霁云身上套去。庙中诸人见他的绳圈抖得浑圆,后面系绳笔直有力,竟似一条钢棒,知这何西魁内功必定了得。何西魁手腕向外拉动,绳圈缩小,将南霁云齐颈绑住,而后手臂三晃两晃,剩下的长绳便一圈圈捆在南霁云身上。南霁云胸中犹如巨石压盘,大吼道:“你们几个都反了么?”

却见门外那几个随从一齐过来,在何西魁面前跪倒道:“好汉爷,我们都听了你的话,如今你已擒住南爷了,那解药是不是快给我们?”

南霁云知道今日再难有好想,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何西魁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南八。我这五毒神酒不知迷倒过多少人,都是一饮即醉,不省人事,你倒能撑这么久,果然不愧剑神之谓!”说着伸手在脸上一抹,那卑琐的面容立即不见了,一张三十五六岁的书生面孔露了出来。但见此人面如白玉,双目丰神如电,鼻挺口正,颌下一缕短须更增神采,笑道:“在下三圣教辛教主座下左护法肖不凡,今日略备薄酒,不知南大侠还合口味么?”

单江等人本已支持不住,听说是三圣教左护法到了,勉强打起一丝精神。单江道:“原来是肖护法,在下等兄弟都曾追随在三圣教夜枭堂甘祈福甘堂主座下,是……是自己人……”他这时说话已上气不接下气,那肖不凡听了,略一惊奇,旋即笑道:“是不是自己人都无妨,那五毒神酒不会毒死人,待会在下超度了这南大侠,少不得给诸位奉上解药。”

南霁云平生最讨厌奸诈鬼魅之徒,苦笑道:“凭阁下的武功,自可与南某放手一战,南某虽自忖不会必败,但百招之内怕无胜算,然而阁下却装作南某的一个随从,偷下毒药,做出江湖三流小人也不屑之事,岂不可惜?”

肖不凡也叹了口气,摇头道:“南大侠说的也不尽是,你这激将之法于别人大概还管三分用处,于在下却半点用处也没有的。在下行事只要效用,至于何途达之,有甚不同?”

正在此时,却忽听“砰”的一声巨响,整扇庙门訇然倒塌,烟尘升腾之处,一个人大步走进,高声叫道:“便是不同!”右臂一晃,“呼”的一声,一柄铁锤向肖不凡当头砸去。

肖不凡心有所惧,脚下一点,身子平移七尺,叫道:“叶兄,你来得正是时候。”那人一锤使老,胳膊牵动铁锤,抡起一个圆弧,横贯而出,又向肖不凡当胸砸到,叫道:“老子来得偏偏不是时候!”肖不凡滴溜溜转身,脚下一屈,从一张桌下滑过,却听“哗”的一声,那张桌子已被那人砸得粉碎。

南霁云见那人身板夯实,粗眉横目,再见到那人使铁锤的狠样子,便已知此人是江湖有名的“童叟无欺真铁锤”叶拚。叶拚虽是三圣教中人,但脑子不好使,曾被肖不凡害得失去了一只手,便跟肖不凡较上了劲。其实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但见叶拚右臂铁锤大开大阖,招数也不见精奇,只是力气大得着实惊人,肖不凡若是让那铁锤挨上半分,滋味就决计不会好受。幸好肖不凡身法颇为敏捷,或闪或挪,将叶拚的铁锤都躲了开去,只是庙中的佛像、供桌、陈设可都遭了殃,“叮叮咣咣”,不一会就被砸得面目全非。南霁云见这叶拚莽得要命,心道:“那肖不凡可千万别躲到莫小兄弟与我这边来,免得叶拚误伤了我们。”

眼见叶拚铁锤舞动,使出七八十招,那肖不凡却一味躲闪,便是半招也未还手。庙中窄小,肖不凡几次闪避不及,险些被铁锤击中,不敢再与之纠缠,忙向神龛跃去。叶拚喝道:“趴下!”“呼”的一声,人已飞起,向那神龛砸到。肖不凡却早已脚下一点,从一侧掠过,夺门而出,叫道:“姓南的,今后在下装成你老婆,再与你会一会!”叶拚见上了他的当,气得哇哇乱叫,跟着追出庙门。

南霁云见这一对怪人都离去了,刚要松口气,那叶拚又转回来,叫道:“喂,你姓南,可是南八么?”

南霁云心道:“苦也!”却听肖不凡在门外笑道:“叶兄,这朋友姓南不假,却不叫南八,而是叫南瓜。叶兄务必要一锤砸出,把这南瓜砸成南瓜饼,岂不好玩?”

叶拚骂道:“你要老子砸,老子偏不砸,老子要砸你!”转身追了出来。只听叶拚“老子老子”的声音渐渐远去,不一会儿便听不见了。

此时太阳已近中天。庙门被叶拚砸去之后,庙中光线更为明亮。南霁云向庙外看去,但见山径两旁绿叶葱茏,阳光照得鸟儿也懒得飞翔,多躲在树枝上婉转鸣叫,正是一处修身养性之宝地,不禁暗想:“是不是我过于鲁莽,真的惹恼了佛祖?”呆呆想了片刻,暗自失笑:“分明是你自己过于大意见了酒便忘了名姓,又何来惹恼了佛祖?嘿嘿,我一生虽是言行不羁,但自问行的都是大好事,便是真有佛祖,也是喜欢此等样人。难道佛祖只喜欢念经烧香么,那还叫什么佛祖?”侧目看看单江等人,都已昏迷不醒,只有莫之扬眼皮一动一动,便叫道:“莫小兄弟——”

莫之扬睁了下眼睛,轻轻呻吟一声。南霁云再叫他一声,他却不回应了。南霁云暗道:“我今日可是害苦了这些兄弟!”当下摒去杂念,运起内功,将毒酒悉数收拢,慢慢逼出。可是这毒酒饮下之时颇快,要想逼出却是十分缓慢,他虽是武功高深,解这毒酒却决非一时便能奏效,又担心那肖不凡、叶拚二人去而复返,意念不能集中,由是小半日过去,只将那毒素逼入丹田内,再欲驱出,却是不能。南霁云慢慢收了功,睁开眼来,活动手脚,去解身上的绳索。也不知肖不凡这绳索是何等丝绦织成的,使了老半天气力,绳结未动分毫,转头看看身旁东倒西歪的几人,脸色均隐隐显出一层绿色,心知这毒酒甚是厉害,自己若是不能脱身捉回那肖不凡,莫之扬、单江等人恐怕难救了。

正自苦恼,忽听远远一个女子吆喝道:“阿之,阿之,你莫要乱跑,叶大叔怎会到庙里去?”南霁云听出那女子离这里还有一里多地。听那女子又道:“哎哟,阿之,你不要跑啦,我快要累死啦!”“阿之”没有答话,只听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近,正向这庙中跑来。

南霁云寻思:“这女子说的叶大叔,定是叶拚。她既称叶拚为大叔,必是叶拚亲友,说不定还是三圣教徒也未可知。既是叶拚亲友,大约也认得肖不凡,到时他们见到我身上的绳索,认出是肖不凡之物,只怕会大大不妙。”他一生临敌无数,但像这次一样饮了毒酒又被绑得结结实实却从未有过,知道敌人要来,心中也是十分着慌。

忽见门前黑影一闪,一条牛犊般大小的藏獒窜了进来。那藏獒浑身棕灰色,只有两个眼圈上长着金灿灿的黄毛,四条腿犹如小柱子一般壮实。那藏獒向庙中看了一眼,便停下步来,低低“呜”了一声,鼻子呼哧呼哧地左嗅右嗅,然后定定望着南霁云,向前走了几步,两眼慢慢睁大,牙齿也龇出来,喉咙间发出古怪的声音。南霁云知道这藏獒下一步便要上来咬人,心中一着急,不由得内力运动,腹中一阵绞痛,额头上冒出冷汗。若在平时,哪怕是一只猛虎他也未必放在眼里,可此时面对那藏獒白森森的牙齿,除了紧张,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忽听一人娇声道:“啊哟,累死我啦。”门口多了一个少女,着一袭鹅黄缎裙,梳着一双环髻,左手扶在门框上,右手捂着肚子,气喘吁吁。南霁云看清她的面容,却不由得十分惊奇,但见一张娇嫩的脸上,从左眉到右唇角,累累有十几道伤痕,这些伤痕三分可怕之外,却有七分可怜,一见便让人不胜怜惜。南霁云猛然醒悟“阿之”原来是这条猛犬,不由得喊道:“姑娘来得正好,快,你的狗要咬人了!”

那少女喘一口气,向庙内张望几眼,嫣然一笑,道:“你放心,阿之不会乱咬人的,阿之,过来。”召唤那藏獒回到身边,接着道,“但谁要是欺负我,阿之便要咬他啦。还有叶大叔也是这样。不过,叶大叔可不会咬人,他呀,只会抡着一柄破铁锤乱敲乱砸。啊哟,对了,我要找叶大叔的,阿之,咱们走罢。”说着转过身便要出门。

南霁云不由得喊道:“姑娘认得叶拚?”

那少女眼睛一亮,道:“你见过叶大叔?”走到他身边半蹲下来,道,“快告诉我他到哪里去了?”

南霁云支吾道:“这个,在下看见一个人方才到这里,拿着一柄铁锤胡敲乱砸,在下猜想或许就是姑娘说的叶大叔也未可知。”

那少女转动几下眼睛,笑道:“你骗人都不会骗。我只是说叶大叔,从未说过叶拚二字,你若不认得他,怎知他叫叶拚?”

南霁云不由得面红过耳,强辩道:“叶拚大名远播,在下便是知道他的名姓,那也不足为奇。”

那少女笑道:“可惜他不认得你,不然,你就有苦头吃了。不单是他,便是肖不凡大叔见到你,你也有得苦头吃;或者是冷婵娟冷大姐见到你,你也有苦头吃,幸亏你遇见我。也不是我不想给你苦头吃,可惜我的胆子太小,怕你中了毒是装的,被人家像个棕子似的绑起来也是装的,嘿嘿,这才不敢给你苦头吃。”

南霁云暗暗吃了一惊,脸上不动声色,道:“姑娘知道我是谁?”

那少女笑道:“咱们三圣教门下,哪个不认得南大侠?丹青堂早就绘下南大侠画像,三圣教门下教徒人手一幅,为的就是不论是谁见到南大侠,都要想方设法杀掉他,为咱三圣教除去一块大心病。”

南霁云见她真知道自己是谁,沉声道:“那姑娘怎么不快动手?”

那少女笑着摇摇头,拉过一个蒲团坐下,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中了毒么?若是我想杀你,方才叫阿之咬你一口不就行了么?人家都说南大侠单剑走天下,没听说过南大侠绑着走天下。你剑上的功夫精得很,可这心眼上的功夫么,怎么比得上我?”

南霁云听她一会左一会右,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苦笑道:“不错不错,我心眼上的功夫定要多练练,不然又怎能常走江湖?”

那少女道:“其实心眼上的功夫有什么好?你是侠名远播的大英雄,靠的就是剑上的真功夫。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终是末流,我若是有你那样的功夫,又怎会……唉,不说了!你倒告诉我,你究竟知不知道叶大叔去了哪里?”

南霁云听她问话,正色道:“叶拚方才见到肖不凡,两个人一起走啦。姑娘若是去追,想来能追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