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原继续把昨夜荒坟上发生的事,向司马迁武述说一遍,司马迁武停下饮酒,凝神的
听着,脸上不时浮起讶异之色。
歇顷,司马迁武脱口道:“赵兄果真遇到绿屋主人?”
赵子原道:“是,不过他人在篷车之内,无法瞧出是谁,虽是如此,小弟已肯定绿屋主
人必是一个女人。”
司马迁武疑道:“赵兄见到的莫非是绿屋二主人女娲?”
赵子原道:“那绝对不可能,试想那女娲小弟已见到数次,怎会不识得。而且那驾车之
人却是一黑服女子,身怀上乘武功,岂可与女娲那车夫马骥相提并论。”
司马迁武复道:“唔唔!赵兄说的是。既是如此,那鬼镇此行也就兔了。赵兄说要上京
城一趟,不知小弟是否能随行?”
赵子原朗笑道:“司马兄何出此言,你我亲如手足,理应互相照顾,只是个人意志各
异,彼此分手,今能同行,岂不是一大乐事。”
司马迁武微笑道:“我亦有同感。”
于是两人又举杯畅饮,不到一刻工夫,桌上酒菜已空,付了钱,两人并肩走出客栈。当
两人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口之际,客栈内阴暗处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开始蒙上了一层晶莹的
泪水。那是为司马迁武,抑是赵子原而流?
赵子原两人一出客栈,立即上路,路上两人很少开口交谈,各人心中颇为沉重,尤其是
赵子原一直陷入沉思中。
日落之前,两人来到黄河之畔,河堤高筑,四周仅见一片黄土澄澄,沿河一片凄凉景
象。
滔滔黄河一到此处,流势缓阻,河床高出地平面,因上流带来大量黄沙在此堆积了起
来,故一至雨季,河水上涨之际,狡窄的河道便无法容下大量的流水,于是河水便决堤而
出。历代黄河改道,为患不小。
赵子原两人步至河岸,面对黄河流水而立,红色落日使河中流水呈现病黄之色。
司马迁武似有所感的道:“赵兄,面对如此大河,胸中感触如何?”
赵子原深吸了一口气,道:“大河之雄伟令我叹服,只是那河中浑浊流水却添增我心中
的杂乱。”
司马迁武偏过头道:“赵兄为何事而愁恼?”
赵子原不禁感慨,道:“小弟身世不明,这番走人江湖,本欲查明自己身世,岂料如今
卷入二十年前翠湖血案漩涡中,不知那件事究与我有何关联,小弟心境也不禁日渐沉重起
来。”
司马迁武道:“赵兄无须如此,此事必然终有分晓之日。”
赵子原喃喃道:“当然,只是小弟却有一个不祥的预兆……”
司马迁武道:“不祥之兆?赵兄勿再多所顾虑了,你瞧那流水虽是浑浊,却照样向前奔
流么?”
赵子原俯视流水,低语道:“但愿我是那流水…但愿我是那流水……”
蓦然,回头望着背后茫茫旷野,只见是一片荒凉景色。就在此际,一条纤细的人影,距
离在十余丈之外的黄土起伏中一现即灭,乍看之下犹以为是一种错觉。
赵子原急忙脱口道:“司马兄,请在此稍候片刻,小弟一去即回。”
司马迁武不知究里,含铀点头,猛又惊悸道:“赵兄发生何事?”
未见回答,只见赵子原的身形已如劲矢脱弦般疾射而去,速度之快已非一般高手所可比
拟。
赵子原朝那人影出现处掠将过去,几个起落已来至黄土起伏之处。当他稳住身形,视线
里便出现一条纤细身影背对着他而站立,人眼是如此熟捻,赵子原不由脱口叫了出来:“甄
姑娘!可是你?”
对方娇躯徐徐一转,人已显现在赵子原眼前,只见她神情似乎激动异常,面上流露出欲
言又止之状。
赵子原见此,心中亦颇为所动,回忆起前日在太昭堡时刻,甄陵青对他种种照顾,不免
令他无法忘怀。
甄陵青久久不语,赵子原打破沉寂道:“姑娘何以在此际出现?你一个人吗?令尊呢?
为何未与姑娘同行?”
一连串的问话,出自赵子原口中,也赵子原此刻并不了解甄陵青的心境,只管问着她,
却未见她眼中已充满了泪水,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赵子原见甄陵青久久没有答话,微觉意外的道:“甄姑娘,你怎么啦?”
甄陵青眼眶一热,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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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剑气严霜》
第四十八章 情归何处
赵子原怔了一怔,一时不知自己何处开罪了甄陵青,以致惹得她伤心流泪,尴尬一笑,
道:“都是我不好,惹得姑娘掉泪了!”
甄陵青悠悠道:“你知道便好!”
赵子原暗想这又作怪,我知道什么?难不成我真开罪了你?
甄陵青道:“你现在上那儿去?”
赵子原道:“小可有事到京城一行!”
甄陵青道:“你到京城干甚?”
赵子原呐呐的道:“这个……”
甄陵青摇摇头道:“听我话,你最好打消此行之念,需知凭你之力,绝对无法挽回大
局!”
赵子原惊道:“姑娘已知悉在下此行目的了么?”
甄陵青道:“我全凭猜测得知。”
赵子原笑笑道:“姑娘对自家猜测这般信任,颇出小可意料之外。”
“子原!”甄陵青轻声叫着,旋忽又道:“不要瞒我了,国家大事用不着你去耽心,我
只告诉你一事,东厂魏宗贤谋定而动,张居正这趟进京准死无疑了!”
赵子原心头大震,道:“姑娘从何得知这种消息?”
甄陵青摇摇头道:“这已不算消息,只你孤陋寡闻,尚蒙在鼓里罢了!”
赵子原暗暗吸了一口气,心想是啊,近日以来,我成日价在外追逐奔波,竟连魏宗贤这
个权阉都已忘却,有他从中制肘,就是那塞外三名高手和不对张居正下手,张居正今番进京
也是凶多吉少了!
他一念及此,背脊之上冷汗连连,刹时但觉万念俱灰。
甄陵青道:“你可是打消去京城之念头么?”
赵子原摇摇头道:“不,我仍然准备到京城一行。”
甄陵青脸色一变,道:“子原,敢莫你还忘了一事!”
她数度直呼赵子原名字,语气关切,和她早些日子对赵子原那种高高在上态度大相迳
庭,赵子原不禁大感意外。
其实他完全不懂女人心里,女人的自尊与骄做都是假面具,一且当她们感情之堤崩溃
时,她们就软柔的像一只绵羊般温驯。
赵子原点点头道:“姑娘可是说的‘水泊绿屋’主人一月之约么?”
甄陵青道:“不错,眼下时限将至,你若去京城一来一回,时间便赶不上了!”
赵子原道:“小可去应‘水泊绿屋’主人之约固然重要,然眼下之事却攸关百万生灵安
危,两害相权取其轻,是故小可只有选择上京一途!”
甄陵青左说右说都说不动赵子原放弃上京之念,不由大感失望,长长叹了口气,挥手
道:“那么你……去吧!”
语音凄恻,几至忍不住泪水又要淌了下来。
赵子原睹此情景,心中大为难过,柔声道:“甄姑娘,你此来便是为了劝阻小可上京
么?”
甄陵青摇头道:“不,我还有件事对你说。”
赵子原道:“什么事?”
甄陵青道:“你服了‘马兰剧毒’,如今刚好届满十日,我……我……是特地来送解药
给你的!”
说着,缓缓从身上取出那三颗药丸送到赵子原面前。
赵子原心情激动,暗忖她真是待我太好了,为了送解药给我,不惜追蹑前来,以她大小
姐身份和往昔爆躁脾气,今竟对我折节如斯,其实她又那里知道我的毒早已消解了。
他本想把实情对甄陵青说出,但不知怎地,话到口边竟又咽了回去,伸手接过那三粒解
药,说道:“甄姑娘,谢谢你啦!”
甄陵青道:“你现在不赶快服下一粒么?”
赵子原摇摇头道:“小可现在尚没有什么地方感到不适,如有征兆,小可自会服下,有
谢姑娘关怀……”
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司马迁武在远处叫道:“赵兄,你在和谁说话?”
赵子原正待开口,甄陵青已冷峻的道:“我不愿见他!”娇躯一起,如飞而去!
司马迁武来到近前,见赵子原脸色茫然,道:“赵兄怎么啦?刚才那人是谁?”
赵子原道:“甄姑娘!”
司马迁武奇道:“她人呢?”
赵子原道:“走了!”
司马迁武想了一想,道:“她来去匆匆,莫非有什么事么?”
赵子原把手一伸,道:“她特地为小弟送这个来的!”
司马迁武啊了一声,道:“甄姑娘对赵兄这般关怀,看来她……”
赵子原笑道:“她对小弟一番好心,小弟已谢过她了!”
司马迁武道:“她没对赵兄说别的话了么?”
赵子原道:“她劝小弟打消进京之念,小弟也婉谢了!”
司马迁武心头一震,道:“她怎会劝赵兄打消进京之念?”
赵子原把甄陵青的话复述了一遍,司马迁武听的出了一会神,最后说道:“甄姑娘说的
大有道理,咱们此行未必能够发生作用!”
赵子原怔道:“莫非司马兄有退回之意?”
司马迁武神色凝重的道:“话不是这么说,想那魏宗贤权倾天下,加之有批大臣为虎作
怅,无异如虎添翼,张首辅处境真个堪虑了!”
赵子原激动的道:“惟其如此,咱们才更应冒这个险!”
司马迁武道:“冒险倒是应该,只是兄弟耽心诚恐于大事无补!”
赵子原激动的道:“维护忠良,匹夫有责,小弟也明知此去可能于事无补,只求尽其在
我了!”
司马迁武一击掌道:“好一个尽其在我,赵兄,咱们走吧!”
于是两人又折返而行,来到黄河边,两人极目搜索,仍未见到一条船影。
赵子原道:“此间水势湍急,不利船行,咱们换个地方试试!”正欲举步,忽见对岸一
船直驶而至,赵子原叫道:“司马兄请看,那边有船来了!”
司马迁武笑道:“正好省却咱们多跑冤枉路!”随即大呼道:“船家!船家!”
那摇船的人抬头一望,呵呵笑道:“两位公子爷要过那河么?”
司马迁武道:“正是,有劳船家过渡一趟!”
那船家双手速划,当真船行似箭,不多时船已靠岸,司马迁武和赵子原先后上船,那船
家道:“两位公子,黄河水流湍急,船到中流,两位还是站稳脚跟为好!”
司马迁武淡然应道:“省得!”
那船家单桨一摇,船已离岸,直向对河划去。
赵子原道:“司马兄当心些!”
司马迁武悄声道:“赵兄以为这船家有问题?”
赵子原欲言又止,此际只听那船家引吭高歌道:“老爷生长大河边,不惜生命只爱钱,
昨夜华光来找我,临行夺下二金砖……”
司马迁武惊道:“这是水游传梁山泊好汉诗句,只不过船家把句子改过了,难不成真如
赵鬼所料,船家还敢捣鬼!”
赵子原道:“咱们小心为上,是与不是,转眼便可见分晓……”
说话之时,船到中流,那船家突然把手一停,道:“两位公子拿渡资来!”
司马迁武道:“多少?”
那船家道:“二两!”
司马迁武冷笑道:“过一次渡便需二两时,兄台只需摇上一年半载便可成为巨富,缘何
至今犹在过此生涯!”
那船家嘿然道:“小的看人收钱,有的分文不取,有的索价甚高,似两位公子模样的
人,索你二两应不为过!”
司马迁武试探着道:“给你一两如何?”
那船家道:“小的摇船过渡向不讨价还价,公子若嫌渡资昂贵,小的只好把船摇回对岸
了!”
赵子原默察当前情势,此时船到中流,那船家若是把船摇回,在同一份量上,他同样的
可以把船直摇对岸,花上一两银子乘渡二人已兼昂贵,眼下船家非二两莫办,显然有意生事
了?他心念一闪,当下道:“二两便二两吧,拿去!”
赵子原探臂掏出二锭碎银,中食两指一张,直向那船家面前落去!
“咚咚!”两响,那二锭银子不先不后落入舱板上,那船家冷冷扫了两锭碎银一眼,
道:“份量够么?”
司马迁武道:“难不成你还要拿秤子来秤一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