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原从香川圣女出到篷车外面后,双目始终一瞬不瞬地盯她身上,当然他看人的眼光
与场上其余诸人迥然有异,他心中波澜汹涌,暗忖:
“奇怪,我愈对圣女的面容多瞧上两眼,愈觉得她酷似母亲,只不过年龄约摸比娘年轻
七八岁的样子,日后我回去拜谒母亲时,一定得问问她,如何会长得和香川圣女如此相
像?”
正忖间,站在赵子原身旁的甄陵青伸手一拉他的衣袂,道:
“想不到香川圣女会是个中年女子,怎么?你瞧得眼睛都发直了,还舍不得移开视线
么?”
言下竟带有一股莫名的酸意,口气亦变得十分冷淡。
赵子原恍恍忽忽道:“在下……在下……”
甄陵青嗔道:
“你怎么样了?敢情连魂魄都被圣妇勾去了,以至话也说不出口么?哼,你们男人都是
一类,一见到标致女人就为之倾倒痴醉,命都可以不要了。”
赵子原一时寻不出适当的措词来答辩,只有连连苦笑,甄陵青索性背转过娇躯,不再理
睬赵子原。
半晌,赵子原讪讪道:
“你又何必负气,其实姑娘之美,较之香川圣女逞不多让,只不过燕瘦环肥,各有所长
罢了。”甄陵青嗔为喜道:“谁听你油嘴滑舌。”
但她心中到底高兴,玉手轻轻抚弄着衣角,颊上迅速泛起两朵红云。
赵子原暗暗称奇,因为这是甄陵青当着他面前露出娇羞的儿女之态,先时那盛气凌人的
千金小组脾气随之二扫而空。甄陵青忽然想起一事,道:
“喂,你可曾发觉到可疑的物事没有?”
赵子原怔道卜
“莫非与香川圣女有关?”
甄陵青低道:
“是啊,香川圣女这一辆马车,和水泊绿屋那残肢人所坐的一辆,形状居然毫无二致,
即连车身尺寸亦是同样大小,生像出自同一工匠之手,难道你不觉得可疑么?……”
赵子原正欲回答,这时香川圣女施施步至甄定远身前,定身敛柞一礼,用着她那特有的
悦耳声调道:
“阁下若不反对,便请你移驾到石亭后面的林丛里,贱妾有话欲与阁下密谈……。”
甄定远心下狐疑,他行事一向老谋深算,从不曾鲁莽蹈险,香川圣女突然邀他避开众人
密谈,他一时悟不出对方用意,久久沉吟不决。
赶车人马铮高声道:
“鄙上从未出车与外人见面,今日破例答应你的要求亲自露面,而你竟敢拒绝鄙上的邀
请么?”
甄定远冷冷一笑,神态依然显得非常深沉冷静。
他这种不为外物所动的镇定功夫,使得大伙都十分佩服,场上一众高手都明白,自己若
与甄定远易地而处,便很难有如此沉稳冷静的反应,此亦足以显出甄定远异于常人的地方。
香川圣女含笑道:
“甄堡主敢是害怕贱妾在丛林里面摆下陷饼,如果你有这等顾忌,贱妾自然不便强人之
所难。”
有道是“请将不如激将”,甄定远受激不过,晒道:
“圣女既作此言,老夫便随你人林一趟,聆听你有何见教也好。”
香川圣女辗然一笑,举步先行,甄定远跟在后头,有顷,两人已走过石亭,消失在密叶
丛林中,赵子原忽然起了一阵古怪的冲动,朝甄陵青道:
“姑娘请稍候,在下去瞧个究竟立刻回来。”
甄陵青未及开口问明缘故,赵子原已自大踏步走去,倏地道上人影一荡,任黑逵及陆川
平双双抄截住他的去路!
陆川平冷冷道:“你打算做什么?”
赵子原道:
“区区想到林中溜达溜达,两位何故将我拦住?”
任黑逵冷笑道:
“你这话只合骗骗稚龄孩童,在咱们老江湖面前少来这一套……”
话犹未完,陡闻一旁的桃花娘子打断道:
“让他过去——”
任黑逵一愕,道:
“桃花娘子你是说笑么?这少年……”
桃花娘子面寒如霜,道:
“这少年想到那里去,只有听其自便,任当家,陆帮主,你们凭恃什么理由相缠不
放?”
任黑逵及陆川平不料桃花娘子会帮起一个陌生少年来,两人齐地呆了一呆,即连赵子原
本人亦颇感意外。
过了一会,任黑逵爆发出一声长笑,道:
“桃花娘子说得不错,咱们并没有任何理由缠住这小子不让通过……”
说到此地,忽然一个招呼未打,骄手一指点出,霎时一缕劲风直袭赵子原,双方立身既
近,取穴之准,分毫无差。
赵子原见任黑逵面色不善,早料他会突施暗袭,对方一指才出,他迅速地一躬身,左右
双足交相移动,凌空虚点数步,步履之间有似行云流水,所取的时间、位置都恰到好处。此
刻他足下所使的身法,赫然是那不知名的中年文士所传授的“太乙迷踪步”。
任黑逵一指点空,霍然变颜道:“好,好,是任某瞧走眼了——”
桃花娘子一掠上前,沉下嗓子道:
“我说让他过去,莫非任当家有兴见识一下五花洞的‘龙池飘花’?”
任黑逵思索一忽,与陆川平同时移身让开。
任黑逵沉着脸色道:
“任某所以让路,乃因此事与已无关,桃花娘子你要认识清楚,甭以为咱家是寒了你们
五花洞的龙池飘花……”
赵子原未待他将话说完,早已振身朝密林疾纵而去。
他身方人林,但听得人语交谈声随风飘来。
那甄定远模糊的声音道:
“……圣女莫要再绕弯打哑谜了,现在咱们来谈谈正事——”
赵子原警觉地停止身形,侧耳倾听。
那香川圣女的声音道:
“自然得谈谈正事,贱妾邀你到此,并非为了笑谈猜谜来着的。”
语锋微顿,复道:
“适才在道上你一再相逼,贱妾迫得当着众人之前亮出那把金日断剑,用意如何,想来
你心里必然有数。”
甄定远道:“圣女是指那有关断剑的掌故么?”
香川圣女道:
“除了金日剑之外,尚有寒月、繁星等共三把断剑,这三只剑子同时在二十年前黑夜
里,在翠湖附近被一个使剑的顶尖高手,硬生生自剑上透出内力自断其剑,贱妾说得没有错
吧。”甄定远沉声道:“继续说下去——”香川圣女道:
“那人剑术之高,本足以独步天下,但在那天夜里却吃三名盖世高手联合围攻,千招之
后渐呈不支……”甄定远皱眉道:
“两名盖世高手!你误说成三名了。”
香川圣女道:“贱妾没有说错,那晚参与其事者,确有三人,除了甄堡主你及武啸秋
外,另有一个身份神秘的高手也曾和你们联手合作!而且极有可能,这个神秘高手是三人中
功力最高的一个!”
此言一出,连甄定远那等老练沉稳之人,都禁不住瞿然色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香川圣女续道:
“至于大多数武林中人只知你和武啸秋两人联手歼敌之事,却不知另有一个神秘高手亦
曾参与其事,也许这是你和武啸秋故意放出去的谣言,用意如何,贱妾迄今依然难以推
究。”
甄定远阴笑道:
“你知道的可不少呢,嘿嘿……”
阴笑声中,倏地双手齐出,直往香川圣女腕间拂去,香川圣女不闪不避,脉穴被甄定远
十指牢牢扣住!
香川圣女面上全无惧色,道:
“那人在三名高手围攻下,一连使用三只剑子,临死前运力将剑身——震断,事了后三
只断剑忽然不知所终。”
甄定远道:
“圣女一再提起断剑之事,奠非也知晓断剑本身的秘密么?”
香川圣女道:
“嗯,据贱妾所知,三只断剑的剑柄里,隐藏着一件足以惊世骇俗的天大秘密,甄堡主
致力于收罗那三把断剑,所知道的秘密想必远较贱妾为多了。”
甄定远沉声道:
“你还未说出那人的名字呢。”
香川圣女道:
“那人是谁,自然心照不宣,毋庸贱妾絮聒了。”
潜身近处的赵子原渐渐听出一些端倪,默默在心中呼道:
“他们说的是谢金印!……他们说的是谢金印?……”
就在赵子原心潮澎湃,激动难以自己的当儿,一条颀长的白色人影悄无声息掠到赵子原
的背后——
那白色人影足下故意弄出一点声息,赵子原连忙回过头来,只见身后端端立着一人,却
是那自称“司马道元”的白袍人!
赵子原几乎开口大叫,“司马道元”伸出食指在唇上按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张声——
赵子原心子狂跳不止,忖道:
“自称司马道元之人不迟不早出现于此,总不能说是巧合吧,难道——难道他与此事也
有关连么?”
好不容易捺下一颗忐忑不定之心,抬头望向那边,但因“司马道元”老是站在他的背
后,一动也不动,虽则他明知对方对自己绝无恶意,却不知如何,总令他有如芒在背之感。
甄定远阴沉的声音道:
“老夫代你说了罢,你提到的那人便是职业剑手谢金印!嘿嘿,他人死去已达二十年,
血肉早已化为白骨了,老夫还不敢提起他的名字么。”
那“司马道无”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赵子原背他而立,故以未曾发觉。
香川圣女寒声道:
“然则谢金印果真死在尔等三人的手上了?你,武啸秋,还有另一个神秘高手是何许
人?”
声音又低又沉,然而却无法掩去嗓间的颤抖。
甄定远冷冷道:
“无可奉告。”
语声一顿,复道:“纵然你知道是谁也毫无用处,只因……只因……”
香川圣女道:
“只因如何?”
甄定远一字一字道:
“只因老夫现在已决定亲手超渡香川圣女,将她送上西天极乐。”
香川圣女淡淡道:
“我可以知道阁下生出杀心的原因么?”
甄定远狞笑道:
“老夫暗地里观察圣女近些日子来的行径,早就怀疑你与谢金印有关,目下从你的话语
中,已可证实老夫的怀疑并非没有根据……”
香川圣女道:
“是以你决定把我杀死么?”
说着突然抿嘴轻笑出声,她的笑声一如语声,十分动听悦耳。
甄定远道:
“有何可笑?老夫双手十指依旧扣住你的主脉要穴,只要手下一加劲,眼看着美如滴仙
的香川圣女便得香销魂断了!”
香川圣女平淡如故道:
“阁下最好还是收手把我放了。”
甄定远愕道:
“你说怎地?”
香川圣女道:
“贱妾对武学没有一点造诣,但这话并不是说,我没有练过任何武功,甄堡主见多识
广,可曾听过一种神功秘艺,唤做‘残颜秘传心法’?”
甄定远瞿然一惊,脱口道:
“便是燕宫独传,施展之时容颜全改;变得丑陋异常,且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心法
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