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卖唱的么?似乎不太像。谢金印有这个直觉。但无论如何,黄裳女子身上的那股杀

气,很使谢金印感到兴趣。

  他伸手一指船舫,说道:

  “姑娘所说的司马官人就在舱中,请跟我进来。”

  谢金印当先举步,推开舱门,同时身躯一转,把芷兰让了进去。

  芷兰怀抱木琴,轻移莲步而人,一阵浓重的血腥气味迎面扑至,她柳眉微皱,停步在舱

门上趔趄不前。

  目光转处,但见布设华丽的船舱里面一片惨象,桌倒椅翻,血迹处处,十数人横七竖八

的倒卧血泊之中,显然早已气绝多时!

  谢金印一直注意观察芷兰面上的神情,却见她没有尖叫,没有叹息,没有一分一毫受惊

的表示。

  他指了指躺卧在舱内一角的华服老者,道:

  “司马道元就躺在那儿,如果姑娘能用歌声将他送上极乐世界,那真是功德无量了。”

  他说着笑着,眼前这芷兰面对惨绝人寰的死亡景象,所表现的竟是出奇的冷静,谢金印

再度感到兴致盎然。

  芷兰淡淡道:

  “舱里的人,都是大爷你杀的?”

  谢金印点头道:

  “不错。”

  芷兰道:

  “那么我的曲儿是唱不成了。”

  谢金印道:

  “我很佩服姑娘的冷静。”

  芷兰拍拍怀中木琴,道:

  “为什么?大爷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谢金印笑笑不答,芷兰复道:

  “仇恨?纠葛?这就是大爷杀人的动机?”谢金印摇摇头,道:

  “不是仇恨,也不是纠葛。”

  芷兰道:

  “那么大爷你是——”

  谢金印微显不耐,说道:“一言以蔽之:某家是受雇杀人!”

  芷兰“哦”了一声,道:

  “受雇杀人?很新鲜的词句。不知那雇大爷的主儿付出多少报酬?”

  她竟不追问那幕后的主儿是谁,反倒问起无关紧要的酬金来,谢金印不由一怔,道:

“五千封银子。”芷兰道:

  “数目虽不可谓不大,但大爷换用另一个方法,譬如去偷去抢,还不是一样可以取到银

两。”

  谢金印哂道:

  “偷抢是下三滥贼子的勾当,某家不屑为之!”

  芷兰道:

  “大爷不屑偷抢,却宁愿杀人,想来必定以杀人为乐事了……”

  谢金印恚道:

  “胡说!某家是不得已而为之,姑娘信口雌黄,当真可恶!”

  芷兰变颜道:

  “是戏妾一时口快,不过大爷你既然要杀了我,也就不须再行道歉了。”

  谢金印一愕,诧道:

  “杀了姑娘?此话从何说起?”

  芷兰道:

  “画舫命案已落在贱妾眼中,大爷你当然须得杀我灭口。”

  谢金印哈哈笑道:

  “某家向来只是受雇杀人,凡是不为银钱就动刀动剑,那是多么愚蠢的事!”

  芷兰道:

  “难道大爷没有顾虑到我会将此事传扬出去?”

  谢金印仰天大笑,道:

  “纵天下人知晓此事,以某家为敌,某家又何惧哉!”

  芷兰道:

  “大爷口发豪语,令人欣羡不已,只是大爷必须注意到:那司马官人在江湖中交游颇

广,人缘亦佳,大爷虽然无惧,但天下人群起而攻之,亦将令大爷防不胜防……”

  谢金印脸色一沉,道:

  “武林之事,姑娘怎生知道得这么清楚?”

  芷兰一时答不上话,良久始道:

  “贱妾卖唱之久,经常与武林人物接触,耳闻目染,自是略有所知……”

  谢金印沉吟不语,暗道:芷兰是一个奇异的女人,到目下为止,自己还是不清楚她的身

份,但好歹总要将她的海底摸出来。

  芷兰转身走到舷边,忽又顿足,回首道:

  “司马官人已不可能听到贱妾唱曲,不知大爷你可有这等兴致?”

  谢全印道:

  “姑娘的意思是:要为某家唱只曲儿?”

  芷兰颔首道:

  “如果大爷乐意听的话。”

  无疑,芷兰身上的确负着某种任务,虽然不知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

定:她是冲着谢金印而来的!

  至于什么应司马道元之邀到此唱曲,那不过是托词罢了。谢金印虽然心里有数,但因没

有将这件事看得很重,是以不加深究。

  当下道:

  “就在这儿?”

  花兰锁眉道:

  “画舫上一片血腥,与死人相处总是不太惬意,不如就请移驾到践妾的小舟上吧——”

  谢金印几乎要冲口喝问:

  “某家明白你是冲着我谢金印而来,到底你的心里有什么鬼主意?”

  但他生性特有的那股不在乎劲儿,又使他将话咽了回去。

  眼望芷兰已沿软梯攀下小舟,谢金印稍事踌躇,终忍不住好奇心所驱使,身子一拧,凌

空飞落。

  操舟的榜人回头瞥见,吃惊的“啊”了一声,声音未歇,谢金印已稳稳落在船头榜人身

旁,小舟只微微下沉了少许,若是大意时,连这少许的晃动也不能察觉。

  那榜人脱口赞道:

  “这位爷台好一身轻功!”

  谢金印哼哈一声,走过榜人身侧时,偶尔注意到他头上的青竹笠压得很低,差不多将大

半个脸孔都掩住了。

  谢金印心念微动,侧身问道:

  “阁下真是榜人没错?”

  那榜人身子一震,右手紧紧地拈住头上竹笠,呐呐道:

  “小人在翠湖操……操舟多年,爷台何以有此……此一问?

  谢金印动了要掀对方头上竹笠的心,欲一睹这榜人的庐山面目,他欺身递手一晃,那榜

人蹬步后退,孰料谢金印手臂忽地暴长急伸,手掌五指齐张,一下子已捏住对方竹笠边缘!

  陡闻在兰在后面叫道:

  “大爷你怎么了?”

  谢金印心神一分,捏住竹笠的手略松,那榜人乘机将上身微仰,双足向后舒徐弯曲,便

已退到了两步之外。

  芷兰白了那榜人一眼,道:

  “你说,你倒如何慧上大爷的?”

  那榜人期期文艾道:

  “小……小人该死!……”

  谢金印心中冷笑道:

  “装得倒挺像,只可惜我谢金印天生就有揭破他人装假的能力,今夜事情发展下去似乎

是愈来愈有趣了。”

  他口上说道:“不要紧,不要紧,咱们进篷上去吧。”

  芷兰引着谢金印走进篷中,将木琴往香桌上一放,她那白皙的脸孔在灯光下更增几分妩

媚。

  两人默默相对而坐,篷外桨声荡漾,篷中灯火时明时灭,竟是别有一番情致.

  良久,芷兰低声道:

  “翠湖水月,须教丝竹和鸣,贱妾若唱得不好,请多多耽待则个。”

  她摆好木琴,调弄几下,幽幽的便唱了起来:

  “今夕何夕兮,中搴洲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郎君同舟。

  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郎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声音甚是凄伤,琴声犹自飘荡舟上,谢金印听着听着,不由英雄气短,大起怜惜之心,

不忍立时便去了。谢金印击掌道:

  “姑娘唱奏俱佳,某家委实钦佩得紧。”

  及兰垂首道:

  “大爷谬赞了。”

  她娇躯向谢金印移近,阵阵香气随风传袭,谢金印嗅着嗅着,竟觉微醺,真不知是人间

还是天上。

  这会子榜人掀帘走了进来,将酒壶和王觥置在桌上,他敢情发觉篷里的光景有异,赶快

返身出去。

  芷兰道:

  “翠湖佳酿,大爷请尝尝——”

  她倒了满满的两杯酒,谢金印待芷兰喝过了,才擎起面前的酒觥,仰脸一饮而尽。

  艾兰赞道:

  “大爷好酒力。”

  说着,芷兰突然向谢金印扑去,碰倒了酒壶,酒把船板都弄湿了。

  一股浓郁幽香自芷兰身上传出,她伸出玉手把灯蕊捻熄了,谢金印不自觉地和她做出那

没有真爱的男女之事。

  夜渐阑,月影偏斜,银光悄悄地自篷窗洒了进来。芷兰蓬散着秀发,生似要把谢金印捏

死似的,在下面咬他的肩膀,扼住他的颈子,谢金印喘息着,呻吟首,好像一个即将在水里

溺死的人。芷兰双手拢着谢金印的身体,紧紧地抱住他,篷里洋溢着一种生死搏斗的气氛。

  在那混合着快乐与痛苦的重压下,另有一股令人战栗的压力阵阵逼至。谢金印忽然感觉

到一种紧迫而来的危险——这是他天生潜在的敏锐察觉本能——他一把推开芷兰,从她的身

上横跨过去,抓住放在桌上的长剑!

  “呛”!

  谢金印剑子迅即出匣,黑暗中闪过一道剑光,布帘平空掀起,一个汉子慌忙往外面退了

出去。

  谢金印迅速将衣服披好,一拧身,随后追出,只见船头端端立着那榜人!

  榜人此际已摘去头上竹笠,露出一张粗扩的面孔,但见他年约三旬,面上髭须横生,左

眉角有刀疤,手里持着一只长达四尺的木桨。

  谢全印冷冷道:

  “嘿,果然是你!”

  那“榜人”道:

  “是我!姓谢的,咱们在王屋有过一面之缘。”

  谢金印沉声道:

  “乔如山,你号称关中第一剑手,某家却记不得与你有何过节,你为何要偷袭某家?”

  那乔如山道:

  “阁下与乔某例说不上有什么过节,但与芷兰嘛……哼哼……”

  谢金印怦然心动,道:

  “说下去——”

  乔如山道:

  “还记得太昭堡主赵飞星么?他年毙命在你的剑下,芷兰就是赵堡主的千金!……”

  芷兰!赵芷兰!他早该想到的。谢金印并不健忘,他在去春确曾杀死赵飞星——不用

说,当然也是受雇杀的!

  当下遂道:

  “不错,赵堡主确是被某家所杀,但乔如山你凭什么代他出头?”

  乔如山一字一字道:

  “阁下要知道原因么?芷兰便是乔某的内人!”

  谢金印霍然一惊,蹬地倒退三步,呐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