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独雷大叔,筚路蓝褛,不修边幅。

  但慕容庄主,深知雷大叔武功高强,义气干云,所以对雷大叔的行止,丝毫不加干涉,并委以保护内宅的重任。

  慕容庄主的内宅,门禁森严,即三尺孩童,无呼唤也不得入内。

  这雷大叔一个草莽豪客,能够登堂入室,且住居于内宅之中,可以说是深蒙慕容庄主另眼相看了!

  至于雷大叔能在慕容庄主的门下,安心住下来,还不仅是为了酬答慕容庄主的赏识,而是因雷大叔特别喜欢婉儿,真比婉儿的亲生父母——慕容庄主夫妻,还要深一层。因此,雷大叔竟在慕容庄上久久住下来。

  可是,雷大叔对查访杀死义兄的仇人,却始终没放松过。

  数十年如一日,雷大叔时时惦记着,要为盟兄复仇。

  如今,竟大出意外地,叫他见到了似乎是盟兄展云天的后人!又叫他如何不心情激动?如何不失常呢?

  因为他从未听盟兄说过有妻室儿女。

  但,他今天见到展白,这少年人眉梢眼角间的英俊气概,极像盟兄当年的样子。

  他又在窗外,听少年对婉儿说,他也姓展,父亲惨死,至今连杀父仇人都不知是谁!

  因此,他仰首向天,喃喃自语,对展白忍痛不住,昏死过去的情形,竟毫无所知。

  给展婉儿惊声一呼,雷大叔才如梦初醒,低头一看展白痛死过去,吓得忙把手松开,紧跟着伸出双手为展白推宫活穴!

  看到展白昏死的情状,展婉儿竟泫然欲泣!

  这貌比天仙,自幼娇纵成性的姑娘,包围追求她的武林子弟成千论百,富拟王侯的,武功高强的,貌比潘安的……各式各样的人物,不计其数,但她从未把一个放进眼内。

  如今,却衷心爱上这穷愁潦倒,又有伤病在身的落拓少年!情之一字,真是令人不可理解的了。

  “姑娘!”雷大叔见婉儿哀伤的神情,深悔自己的孟浪,不该出手太重伤了这少年,心中老大不忍。于是温和地说道:“你不用担心,他不会死的!”

  “我,我恨死你了!……”婉儿听雷大叔一安慰她,反而忍不住存于眼眶内的泪水,像断线珍珠般,滴落在她锦绣的衣襟上。她心痛展白被雷大叔抓得痛昏过去,竟口不择言地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可是,她话一出口,又觉得对一个非常疼爱自己的长辈,竟说出这样的话,有点不妥。停顿了一下,立即改变了口气。说道:“他,他若是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虽然她极力想改变口气,不愿说出对不起雷大叔的话来,但因为她太关心展白的安危,所以,说出口来的话,依然显得不太客气。

  雷大叔听了微微一愕,他自从到慕容庄上以来,爱护婉儿,甚于爱护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他连婚都没有结过,更不曾有过亲生女儿,但他相信.就算自己有了亲生女儿,爱女儿的心也不会超过爱婉儿的心。想不到婉儿竟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雷大叔不禁微微一愕……

  不过,这也是一瞬间的事,雷大叔仅微微一愕,一边用双手为展白推宫活穴,—边转头望了婉儿一眼。

  见婉儿痴望着展白,满脸关怀之情,眼泪簌簌地落下,心中立刻明白了一大半。心中忖道:“看来我这刁钻的女娃儿,八成已经爱上这少年。啊!……我才是老糊涂,对一个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来说,还有什么比她的意中人,更能使她关心的吗……?”

  雷大叔想到这里,对婉儿无礼的话,不但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说道:“婉儿,你不用心急!大叔负责还给你一个活……”

  雷大叔说至此处,却再也说不下去了。活什么呢?活情郎,活未婚夫,还是活爱人……总觉得怎么说也是不妥,不由尴尬地直用手抓胡子,干瞪眼……

  偏偏展婉儿,又是个天真未凿,娇憨无比的少女。她见雷大叔的怪样子,不由破涕为笑如雨后春花般说道:“活什么呀?大叔,你怎么不说了!”

  “活……活人!”雷大叔嗫嚅了半天,突然用手一拍自己的脑袋,到底让他想出来了这么一句恰当的话,脱口说出,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噗哧!”婉儿再也忍不住,不由笑出声来。娇笑倩兮地说道:“当然是活人了,难道我还要个‘死人’不成吗……?”

  婉儿笑着说至此处,突然脸孔一红,脉脉地低下头去,用手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然后又瞟了雷大叔一眼,见雷大叔正用一种似乎含有深意的眼光望着她,立刻又很快地收回目光,她,头垂得更低了,脸孔涨得更红了。

  有人说:“少女害羞的神情最美!”此话一点儿也不错。只见展婉儿,赛雪欺霜的粉白小脸上,烘染上一层朝霞般鲜艳的红晕,明如春水似的眼波,放出一种灿烂的光彩,盈盈欲流,娇艳明丽,纯美无比,不亚于一朵红睡莲,在晨露中迎着朝阳盛开,真是美丽极了!

  其实,雷大叔并不知道,展婉儿是为了什么,竟无端不胜娇羞?

  但,世上又有几人能够猜测出,青春少女的心呢?

  原来展婉儿,在背地里常听到母亲管父亲叫“死人”,她天真少女的心上,便以为“死人”是“丈夫”的代名词。

  如今,她无意中把展白比做了“死人”,难怪她要脸红了……

  就在此时,展白在雷大叔一阵推拿之后,已然悠悠醒转,他缓缓地睁开眼来,首先映人他眼帘的,是婉儿貌美如花的娇靥,但却朦胧不清,有如雾里看花……

  “水……”

  婉儿见他苏醒过来,神态高兴已极。听到他说要水立刻拿起茶几上的碧玉盖碗,先在温水里洗过,然后倒了一杯开水来,就在床上轻轻扶起展白的头来,把盖碗里的开水一口一口地喂给展白喝。……

  “唉!”雷大叔轻喟了一声,见这娇贵无比的慕容府中二千金,对一个落魄青年,竟是如此的温柔体贴。

  不由暗叹“情”字力量之伟大,真是不可思议……

  “谢……谢”展白就着婉儿的素手中,啜了几口水,人在神智已见清醒时,第一个是嗅觉,他鼻孔中嗅到一股如兰似麝的少女身上特有的幽香。

  第二个是视觉,他看到一张绝色少女的如花娇靥,紧紧贴在自己脸旁。

  第三个是触觉,他只觉软玉温香,自己正倒在一个纯美的少女怀中。不由脸孔发烧,一股说不出的缠绵滋味,竟使他心中一荡……

  这种温柔滋味,这种旖旎风光,是他一生中从未领略过的。他又见这如花少女,温柔地拥抱着自己,白玉似的素手,端着一杯水,一口一口地喂自己,而且,那少女比春水更加明媚的双眼,含着无边厚爱,万缕柔情,望着自己。

  啊!这一切的一切,似梦似真,竟使他感动得不得了。

  口中嚅嚅地说了“谢谢!”两个字,突然又转头望见,立于床前的乱发怪人,两只比电闪还明亮的一双怪目,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他又感到这样亲密地偎在一个陌生少女的怀中,实在难为情,便挣扎着想坐起来!

  谁知他不挣扎还好,这猛力一挣,只觉左臂处的刀伤,一阵噬心的剧痛,不由使他咬牙皱眉,又颓然倒在少女的怀中!

  “哎呀!”展白天生傲骨,虽然急痛钻心,仍然咬牙皱眉,没有发出声来。但他这第二次又倒在婉儿的怀中,婉儿的手,正触到他的肩胛之处,婉儿只觉触手湿卤卤地一片,她还以为是自己不慎,泼溅出来的水。谁知待她抬手看清竟是鲜红的血,不由惊吓得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