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归原主,还君烂簪!”
叮的一声,发簪准准插在了付远之身前的案几之上,簪身仍带余劲,嗡然作响,风中一片肃杀寒意。
桌旁的闻人姝吓得惊叫了声,付远之脸色也一变,却紧握双手,极力平复住翻涌的情绪,眸光死死盯住那发簪,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扭头看向月下那身白衣,隔着波光粼粼的湖水,骆秋迟回之灿烂一笑,模样俊邪无比,周身匪气四溢,透着说不出的疏狂嚣张。
付远之薄唇紧抿,眸色更深了,一言未发。
他又看向闻人隽,那张清丽的脸怔了怔,低下头去,像是有意避开了他。
这一下,才真叫他呼吸一窒,心口传来一阵缓慢驽钝的疼。
事实上,闻人隽只是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骆秋迟在旁边撑着下巴,气定神闲地一笑:“小师姐,你头上这根碧玉簪真好看,同你的人一样美,怎么看都看不厌呢,莫不是你给我吃了什么迷魂药?”
闻人隽身子一抖,埋头从齿缝间溢出一句:“能不能别这么说话了,我要起一身鸡皮疙瘩了……”
骆秋迟笑意不变,反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故作欣喜:“什么,我也很是俊俏?那是自然,我还得多谢小师姐的药呢,让我一丝疤痕都没留下,小师姐对师弟的关心,实在令师弟感动不已,心都被暖热了,不信小师姐你摸摸……”
他说着,拉起闻人隽的手,不由分说地按在自己胸口,闻人隽汗毛竖起,像触碰了个火炉子似的,猛然间就想缩回手,却被那身白衣紧抓不放,面上依旧笑吟吟道:“小师姐,你不要这么心急嘛,师弟我就在这里,随你看随你摸,又跑不到哪里去……”
闻人隽更急了,满脸通红,拼命使眼色:“别玩了,你知不知羞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相隔不远的船上,闻人姝抬袖掩唇,嫌恶不已:“五妹与这骆师弟,当真是……成何体统,不堪入目!”
她说着有意看向对面的付远之,他却只是遥遥望着那拉扯的两人,无甚表情,只一张俊雅的面容沐浴在月下,半明半暗,三分寂寂,七分诡异。
多么糟糕的一个夜晚,漫长又无望,比湖中的水还要深,还要冷。
湖心之中,却有两道身影正争执不休,各持一只船桨,吵得船都要翻了。
“死丫头,别捣乱了,我要往那边划,清禾师妹就在那船上,我要盯着姬文景那小子才行!”
“可骆师弟在另一边啊,他的船都越荡越远了,再不划桨就追不上去了!”
“追你个头,你快撒手,我要看清禾师妹去!”
“你撒手才对,我要看骆师弟、骆师弟、骆师弟!”
水花激荡,两只船桨各往一头使力,小船摇摇晃晃,划了半天,还在湖中央打转,像个陀螺似的。
月光下,姬文景远远看着这一幕,暗自发笑,对面的赵清禾偷偷抬眼看他,小心翼翼道:“姬,姬师兄,你笑什么?”
“没有,你尝尝这点心吧。”姬文景收回目光,伸手打开桌上的锦盒,“这是玲珑居的水晶雪梨糕,试试吧,听说味道还不错。”
赵清禾有些受宠若惊:“这,这是你特地买给我吃的?”
“嗯。”姬文景点了下头,微侧了脸,掩住一丝不自在的神色,赵清禾全无所觉,只是欣喜地拈起一小块糕点,满足咬下。
“真的很好吃呢,姬师兄,你也一起尝尝吧。”
“好。”姬文景随手拿了块,漫不经心地吃着,又伸手将锦盒往赵清禾面前推了推,“好吃就多吃点,剩下的全归你,我对甜食兴趣不大。”
赵清禾嘴中塞得满满,没法说话,只一双眸亮晶晶的,点点头,活像只天真贪食的白兔。
姬文景不禁莞尔,目光也轻柔了许多,风中飘来一股甜腻的香味,其中夹杂着几丝若有似无的……酒香。
轻咳两声,姬文景左右瞧了瞧,莫名有些心虚。
他慢慢吃着手中那块糕点,时不时偷眼望一下赵清禾,见她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点心,起身持桨,在夜风之中又将船划远了些。
月下,赵清禾双眼朦胧,迷迷糊糊道:“姬,姬师兄,再往前头划,就没人了……”
“没人正好。”
“啊?”
“我是说,我不喜欢喧闹嘈杂,想安静一点,不好吗?”
“好,好,我,我也喜欢清幽之境……”
水纹一圈圈荡开,伴着风中丝丝缕缕的酒香,令人为之迷醉,姬文景一边划着船,心中一边七上八下,无来由紧张起来……
他正胡思乱想着,身后许久没了动静,他眼皮一跳,刚想扭头看去时,一双纤柔如玉的手已经探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小美人,干嘛背对着爷,快让爷瞧瞧,让爷好好疼疼你……”
第五十三章:美人不要躲
水色动人的双唇在姬文景耳边吹了口气,他全身一激灵,差点握不住手中的船桨,心头狂跳间,一个声音不住飞旋着——
是真的,是真的,孙左扬没有骗他,赵清禾喝醉了酒竟然真的会!
他还来不及理清思绪,那只手已经不安份地摸了起来,软绵绵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背,蹭啊蹭,仿佛十分不满:“美人,小美人,快转过来……”
热血一下涌上姬文景头顶,他呼吸急促,闻着那熟悉的月梧花香,勉力平复住纷乱的心跳,一点点转过了身。
那张醉颜望见了他,一瞬间,双眼都亮了:“你这个美人我见过的,梦里经常见到你,你,你好美啊……”
她歪歪扭扭地站着,姬文景怕人摔下去,忙反手也将她一搂,两人身子紧贴间,他鬼使神差地开口:“那孙左扬呢?”
“谁,谁是孙左扬?”
“就是,就是那个你说眼睛很好看的,还记得吗?”
“眼睛?眼睛……”赵清禾呢喃着,摇摇晃晃地伸手一指:“对,你的眼睛最好看了,我好喜欢啊,让我亲亲……”
她说着扑了上去,水蛇一样缠住姬文景,小船晃荡起来,姬文景怕两人都摔了下去,不敢使力,半推半就间,竟被赵清禾压倒在了船上,她一阵舔弄狂亲后,被他喘着气推开了。
“赵清禾,看着我,我是谁。”
姬文景眼睛湿漉漉的,脸上也泛起红晕,比之平时更添几分清美动人,赵清禾看直了眼,痴痴道:“你,你是我的梦中人,是我好喜欢好喜欢的大美人,我要给你买纸笔,买画册,买染料,你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两人一上一下间,姬文景扬起了唇角,止不住笑意:“你是要养我吗?”
赵清禾猛点头:“我要把你藏起来,谁都不准看,我的,是我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圈住姬文景,像个霸道的地主般,姬文景不禁伸手摸上她的脸,“那你说的喜欢是真是假?是哪种喜欢?”
那张脸软软滑滑的,有些发烫,一缕秀发垂下,月梧花香扑鼻而来,撩拨得他心猿意马,呼吸都颤了颤。
四目相对间,赵清禾仿佛有些迷糊:“是,是,是哪种喜欢……”
“快想,想不出来美人要生气的。”
“不,不要生气……”赵清禾慌忙摇头,又迷糊了阵,忽地双眼一亮:“我想到了,是这种喜欢!”
姬文景还来不及问她,那张酡红的脸已低头欺近,猝不及防地吻上了他的唇。
瞳孔陡然瞪大,姬文景心头一震,热血再度冲上他的头顶。
赵清禾伏在他身上,吻得生涩又认真,动作毫无章法,像稚童舔着糖果一般,却叫他浑身燥热,情动不已,全身像火一样发烫。
两人唇齿相贴,吻得小船晃来晃去,赵清禾亲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刚想抬起头,却被姬文景大手一按,紧锢怀中,反欺了上去。
他含住她的唇,辗转吮吸,灼热地撬开她牙关,唇舌相缠,忘情地深入汲取。
小船发出晃荡的吱呀声,月光如水般笼在他们身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终于知道,她的唇,是什么滋味了。
夜风吹起他们交缠在一起的长发,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衣裳凌乱,两双唇都水光滟滟的了。
姬文景仰面看着赵清禾,一双眼亮得吓人,赵清禾被亲得稀里糊涂的,不知东南西北,却还惦记着姬文景的问题,晕晕乎乎地晃着脑袋。
“我,我最喜欢你了,我要把你娶进赵府,只,只娶你一个,让你做大老婆,不,是唯一的老婆,其他人,其他人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姬文景紧紧揽住她纤柔的腰肢,忍住想要再亲一番眼前人的冲动,舔了舔唇道:“那日后见到更好看的美人,你也是这样吗?”
他方才吻过了头,此刻音色有点哑哑的,却在无边夜色中显得诱人无比。
赵清禾吃吃笑着:“不,不会的,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了……”
“但我也不会永远这么好看啊,我有一天也会老去,等我老了丑了你就不喜欢了吗?”
“喜欢,还是喜欢的,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的……”
赵清禾双眼含笑,醉颜迷离,嘴中嘟囔着:“都喜欢,会一直一直喜欢,永远喜欢……”
姬文景看了她许久,忽然低低道:“你知道,我会当真的。”
“好呀。”赵清禾歪着头,冲他粲然一笑,姬文景心中霎时柔软一片,再忍不住,一把按住她脑袋,仰头又亲了上去,正亲得如痴如醉,难分难解间,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姬文景,你在做什么?”
孙左扬站在船头,拿着船桨,一双眼瞪得大大的,满脸涨红,气得浑身发颤。
姬文景眸色一转,下意识要推开赵清禾,赵清禾却才开了个头,情意正浓间,哪会轻易放手,她整个人紧紧压着姬文景,低头就欲继续亲下去:“不嘛,不嘛,美人不要躲,爷会对你负责的,不会始乱终弃……”
孙左扬一听就明白过来,风中恰飘来一缕隐隐约约的酒香,他扫过桌上打开的锦盒,脱口而出:“玲珑居的水晶雪梨糕,这可是泡了蜜酒的,你怎么能给她吃?!”
他心念陡转间,福至心灵,拂袖一指姬文景,恨得咬牙切齿:“王八蛋,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哄她吃的,你这个无耻之徒,我要杀了你!”
他身后的孙梦吟眼见不妙,吓得赶紧将哥哥一抱,“大哥,大哥你别冲动,什么蜜酒,什么故意的,你在说什么啊……”
“放开我,我要去救清禾师妹!”
“救什么救,明明是赵清禾压着姬世子呢!”
像是配合孙梦吟这句话般,那头船上的赵清禾折腾得更厉害了,姬文景怕她掉下去,不敢用力推开她,只不住躲闪着,急声道:“赵清禾,醒醒,快起来……”
孙梦吟指了指:“看吧,姬世子挣扎得多厉害!”
孙左扬仰天长啸,气得快要爆炸了!
骆秋迟闻声划船赶来时,正看到赵清禾扑在姬文景身上为所欲为,他倒吸了口气,第一反应便是:“小姬你不行啊!”
闻人隽脸色大变,也一下站起:“清禾,清禾她怎么了?”
还没等她话音落下,那边船上已猛烈一晃,两道身影同时栽了下去——
水花四溅,扑腾的动静引来不少船只靠近,许多弟子惊声失色:“有人落水啦!”
“糟了,小姬是不会水的!”骆秋迟眼眸骤紧。
“清禾!”闻人隽也几步跨至船头,急得脸色煞白。
紧随而来的付远之长睫一颤,见闻人隽站得十分危险,不由遥遥喊道:“阿隽小心,你别也掉下去了!”
骆秋迟回首一瞥,对上付远之的目光,笑了笑,一把揽过闻人隽的腰肢,将她往船中央一甩,“回去,看我的!”
说话间,他足尖一点,临风而起,白衣翩然飞过水面,同一时间,那边孙左扬也已扑通一声,跃进了湖中,嘴里还大喊着:“清禾师妹,我来救你!”
可惜还没够到水里那道纤秀身影,踏风而来的骆秋迟已经先他一步,提起水中的两个人,一手揽一个,往湖心亭掠飞而去。
所有船上的弟子都仰头望向半空,发出“哇”的惊叹声,孙梦吟更是激动得直跺脚:“骆师弟,骆师弟你好厉害啊!”
她身后的孙左扬还在水里扑腾着,全然被自家妹妹忘却了。
白衣翻飞,骆秋迟踏上湖心亭顶,将手中的两人一放,笑声道:“小姬,你这回可真成落汤鸡了!”
亭顶四四方方,正对清空明月,姬文景撑着身子坐起,从头到脚湿漉漉的,俊美的一张脸苍白如雪,咳了几口水后,赶忙去看身旁的赵清禾。
“赵清禾,赵清禾,你醒醒,你没事吧?”
骆秋迟一挑眉,邪气一笑:“哟,这么关心人家?不愧被压过了呀?”
姬文景顾不得和他斗嘴,轻轻拍着赵清禾的脸,眼见她眼皮颤动,悠悠醒转过来,才算放下一颗心。
湖面上小船成片,如繁星点点,其中闻人隽的船离得较远,看不清湖心亭顶的情况,只能将双手扩在嘴边,大声喊着:“骆师弟,他们还好吗?清禾,清禾怎么样了?”
声音遥遥传至亭顶,骆秋迟双手抱肩,站在风中扬唇一笑:“小师姐放心,安然无恙。”
月光之下,众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唯独孙梦吟眼眸一沉,十分不悦地瞪向闻人隽:“喊什么喊,就知道出风头,骆师弟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闻人隽丝毫不理会她,只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双手扩在唇边,正要再喊话时,孙梦吟忍不下去了,持浆划船靠近她,对着她的小船就重重一撞。
“你当这是千里传音,鸿雁传情吗?害不害臊,不许你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骆师弟了!”
可怜孙左扬冒出水面,刚要攀上妹妹的船,就被孙梦吟气冲冲地划走了,整个人在湖中扑了个空。
闻人隽也被突如其来的一撞,身子一个趔趄,眼见着就要栽下水去,旁边不远处的付远之脸色陡变:“阿隽!”
他话音才落,一道白衣已踏水而来,衣袂飘飘,伸手卷过闻人隽的腰,在她即将落水之前,将人一把揽入怀中,迎风而去。
孙梦吟张大了嘴,傻了眼,一众弟子又齐齐仰头,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
夜空之中,闻人隽惊魂未定,双手抱紧骆秋迟,却听他在她耳畔一声低笑:“小猴子,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她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向那张俊逸侧脸:“我,我想说,你站的地方太高了,小心别摔下去了……”
骆秋迟一愣,对着闻人隽认真的目光,哈哈大笑,他白衣一拂,飞向了湖心亭,携闻人隽在亭子顶上落定后,像是故意叫她站不稳似的,拉住她身子就往下一倾。
“我偏要站这么高,还要带着你一起站,要摔也是一起摔,你能怎么办?”
闻人隽吓得一激灵,手脚连忙紧紧缠住了他,对着那张恶趣味的笑脸,颤声道:“你,你……”
月下他勾着唇角,笑得无赖又俊邪,像个捣蛋的顽童般,嘴上恐吓着人,手却又将她腰肢揽得紧紧,一点都未松动,闻人隽看着看着,忽然就忍不住笑了:“那我陪你一起死吧!”
声音久久回荡在风中,骆秋迟定定看着闻人隽的脸,忽地扬声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夜风猎猎,掠起他们的衣袂发梢,四目相对间,两颗心默契互明,放声大笑。
月下,姬文景颇为无语地看着眼前两人,摇头嫌弃道:“两个幼稚鬼!”
他正抱着赵清禾,伸手给她在擦脸上和身上的水,赵清禾才醒转过来,意识还不够明晰,迷迷糊糊地左瞧右瞧,似乎还没弄清自己身在何处。
“这,这是在哪里啊?”
“好高啊……”她抬头看向夜空,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好多星星,月亮也好大啊,我,我能摘下一颗吗?”
姬文景自身后拥住她,也一起仰首望向星空,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可以,因为这是在你的梦里。”
“梦里?”
“你不是经常在梦里遇见我吗?”
赵清禾这下顿住了,缓缓扭过头,当看清姬文景的笑脸后,松了口气:“果然,果然是在做梦啊……”
她又看向前方,声如梦呓:“真好,梦里阿隽和骆师弟也在,大家都在笑,都好好的……”
多么美的一场梦啊,有清风明月,有满天星河,有花香飘渺,有挚友同窗。
最好的朋友和最喜欢的人都在,她最想过的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长亭顶上,赵清禾傻傻笑着,姬文景将她拥得更紧了,心中说不出的柔软熨贴。
骆秋迟与闻人隽回头看着两人,也禁不住微扬唇角,他们又看向彼此,相视一笑,风中衣袂翻飞,身影比肩而立。
月下四人清姿如许,熠熠生辉,全身发着光一般,如梦如幻,又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落在了最美的一笔上,凝固了时光,摇曳了岁月,清浅动人。
第五十四章:小黑屋的付远之
昏暗的房中,阴冷而潮湿,没有点灯,只有顶端开了一个小小气窗,透进几缕凉凉的月光,照在那道伶仃清冷的身影上。
修长的手指拿着那根杏雨含芳簪,对着月光照了许久后,慢慢放进了匣中。
簪头歪掉的部分已经被他修好了,但有些东西,还能再修复回来吗?
付远之不知道,他只是取出了纸笔,开始用他的左手,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在这间小小昏暗的屋中,独自一人,不再伪装,不再扭曲天性,而是以左手提笔,在一张张燕子笺上,写出那些深藏心底的话。
就像许多年前,相府的孩子们刚开蒙时,他被父亲撞见用左手写字,母亲为了纠正他的“左撇子”,强迫他改成右手握笔,他每天生不如死地练着,等到独自一人时,就偷偷躲在这间黑屋中,借着白煞煞的月光,用左手发泄自己的愤懑与压抑。
他写下的第一张燕子笺,只有六个字,却足以概括那时幼年无力的自己——
泥中花,不堪折。
再后来,每天受到两位双生哥哥的欺凌,他只会反复写着一个字,“忍”,那么多个无望的日日夜夜中,他记不清写了多少张燕子笺,梦里都是那个力透纸背的“忍”字。
最绝望孤寂的,是外公去世的时候,他在门外听到母亲决绝的话语,滑坐在风雨中。
回去后,他取出匣中的燕子笺,用左手只写了一句:身如蜉蝣,雨打飘萍,命贱如斯,休说,休说,偏要与天斗。
除了咬牙撑下去,他别无选择,更加回不了头。
那些年,满满当当的匣子中,似乎每一张燕子笺都染着灰败之色,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就像他囚于笼中,不见天日的人生一般。
直到那年春日,千鸢节将至,奉国公府的树下,一袭杏黄色衣裙,低头捧书的小姑娘,像一道光,照亮了他阴冷匣中的燕子笺。
他第一回用左手拿起笔,写下的不是愤懑,不是怨恨,而是满带欢喜的两个字,反反复复,写到唇齿留香——
阿隽,阿隽,阿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