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扬安静地等着,什么也不敢问。

自从知道傅明予今天从公司出来回名臣公寓,是来找阮思娴的,他便决定沉默到底。

这两个炮仗他哪个都点不起。

掐灭了烟,傅明予转身上车。

远处霓虹灯晕成模糊一片,影影绰绰的灯光映在傅明予脸上。

他闭着眼睛,眉间有隐隐的疲惫感。

车开得平稳,但他却毫无睡意。

到了这会儿,四周安静下来了,他才有心思琢磨阮思娴说的话。

快下车时,傅明予突然对柏扬说:“去了解一下郑幼安……还有郑夫人的事情。”

这突如其来的任务有些没头没脑,但柏扬也不敢问,点头说好。

-

到了湖光公馆,傅明予刚进门,便感觉四周气氛不对。

他脱了外套,递给身旁的罗阿姨,并问:“怎么了?”

罗阿姨微皱眉头,低声道:“又不高兴啦。”

傅明予朝客厅走去,果然见贺兰湘坐在沙发上,背挺得很直,浑身写满了“我不高兴别惹我”。

那傅明予自然不去惹她,直接迈腿朝二楼走去。

但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贺兰湘的声音幽幽传来:“怎么,回来了都不打声招呼,当我是一座雕塑吗?”

傅明予无奈停下脚步,转身道:“怎么了?”

贺兰湘端着面前的燕窝,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擦了擦嘴角,才开口道:“你说怎么有这样的人?”

“什么人?”

“就今儿晚上的私人拍卖会,谁都知道我是冲着月三林大师的画去的,我钱都准备好了,结果到了一看,哦,人家大师的画不在拍卖品里,你猜怎么着?”

傅明予解了领带,解着扣子,懒懒应付:“怎么了?”

“董娴她早就暗度陈仓,私下把画给买走了!”

傅明予无心再听,转身继续上楼,“你也可以。”

“你什么意思啊你?”

贺兰湘说着就追了上去,傅明予自然无法再走。

他叹了口气,说道:“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例,既然是私人拍卖会,她也不算破坏规则,最多就是心思活络了点。”

“哦,意思还是我的错了?怪我没提前想到?”

傅明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想想还是算了。

“人家也没怎么,你看拍卖会的其他人有你这么生气吗?”

见他这幅样子,贺兰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态度啊?其他人?什么叫其他人?是不是你也跟你爸爸一样觉得别家的女人都乖巧懂事,就我不讲道理,就我无理取闹?”

“没有。”

贺兰湘“哼”了声,打算放过傅明予。

而傅明予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都一个样。”

“……?”

贺兰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傅明予什么意思,对着傅明予上楼的背影骂道:“傅明予你这个不孝子!”

-

关上书房的门,傅明予在桌前坐下,仰着头闭目养神。

手机滴滴响了一下,柏扬打来了电话。

让他去“了解”一下郑家的事情,其实费不了多少工夫。

只是平时傅明予不关心别人的家事,才一无所知而已。

傅明予接起电话,柏扬在那头把他了解到的信息一一道来。

“郑董和现在的郑夫人是二婚。”

“郑董的发妻在生下郑小姐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

“现在的郑夫人也有个前夫,不过也去世很久了。”

柏扬顿了顿,把自己查到的最关键信息说了出来:“郑夫人之前有个女儿,就是阮思娴。”

“……”

傅明予心头突然猛地一跳。

长久的沉默后,傅明予挂了电话。

他再次闭上眼睛,将这些天的事情理了一遍。

其实不难,他只要知道了阮思娴与郑幼安的关系,便清楚了一切。

原来她不是嘴硬。

原来她这几天的情绪,还真的跟他没一毛钱关系。

尴尬倒是一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莫名的焦躁,还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说不上来为什么,却一直堵在胸口。

第28章 28号登机口

翌日清晨, 阮思娴在闹铃中醒来。

她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神志给拉回来。

然而起身下床那一刻, 不得不骂一句卞璇黑心卖假酒。

这头也太痛了吧。

走到客厅后,她愣了愣,差点就抬起了报警的小手。

映入眼帘的是掉在地上的抱枕, 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 沙发上的小毛毯歪歪扭扭地挂在茶几边上,而她的包倒扣着, 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不过几秒后她就恢复了理智。

家里这幅样子不是进贼了, 而是昨晚傅明予强行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时她给作的。

回忆从这里按了开启键,阮思娴身体的感觉好像再不自觉地回忆。

看向沙发,她想起傅明予把她抱起来时, 身体和他紧紧相贴,挣都挣不开。

走到门口穿拖鞋,又想起他从她背后圈住她,伸手握住她的手,下巴在她头侧, 轻轻一扭头就看见了他下颌的弧度。

回头看房间, 她想起他俯身撑在她床上时,被他的气息笼罩, 动弹不得,而他领口垂下来的领带在她眼前轻轻地晃来晃去。

嘶……

阮思娴抱住双臂, 警觉地看向四周。

怎么每每看向一个角落, 脑子里都会一帧帧地闪出傅明予的画面。

这狗男人是怎么做到把她的家弄得四处都是他的影子。

阮思娴赶紧穿上拖鞋走进浴室冲了个澡。

热水洗清疲乏的同时, 也一同带走了这几天的情绪。

昨晚酒也喝过了,脾气也发过了,闹也闹过了,心里好像一下子疏通了一般。

事情还是存在,但却没什么堵心的感觉了。

她吹干头发,回到客厅开始收拾,在地上捡到一包烟。

拿起来看了看,里面只动了两三根。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阮思娴把烟放到茶几抽屉里,关上的那一刻,她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傅明予抽烟的画面。

放松地站着,单手插着兜,头一偏,眼睛垂着,轮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还怪好看的。

嗯?

阮思娴突然愣了一下。

她根本没见过傅明予抽烟,脑子里怎么会浮现这样的画面。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打断了阮思娴的神思。

她起身去开门,一个外卖员递过来一袋东西。

“您好,您的早餐,请慢用。”

有了上次的经验,阮思娴也没感觉多惊讶。

她看了小票,确实是她的名字,便收下了外卖。

里面是一碗青菜瘦肉粥,一杯热豆浆,还有两块枣糕。

唔……

是她平时喜欢的早餐。

阮思娴喝了一口豆浆,清甜在舌尖萦绕。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跟傅明予表示一下。

于是她翻到傅明予的微信,发了一句话过去。

【阮思娴】:早餐收到了,谢谢。

发完她也不期待大忙人傅明予会秒回,一边喝着粥,一边看着未读消息。

列表往下一拉,二十分钟前司小珍给她发了条消息。

【司小珍】:醒了吗?怕你睡过头难受,给你叫了早餐,记得吃哦。

阮思娴看着这条消息,足足愣了好几秒。

???

!!!

不是傅明予点的???

她立刻重新找到傅明予的微信,生死时速般撤回了那条消息。

然而就在她刚刚松开手指的那一刻,对面发来了消息。

[傅明予]:不是我。

[傅明予]:别多想。

阮思娴:“……”

谁多想了???

[阮思娴]:???

[阮思娴]:我发错了而已,不好意思。

[傅明予]:哦。

哦???

哦!!!

怎么你还不信是吧???

阮思娴顿时觉得这豆浆不甜了,粥也不香了。

傅明予这个人怎么这样?

明明昨天还是他在自作多情,怎么今天就变得好像是她自作多情了一样?

还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阮思娴越想越气不过,拿手机给早餐拍了个照发了个朋友圈。

而另一边,傅明予在病床旁站着,贺兰湘在跟她的表姐嘘寒问暖。

两人絮絮叨叨聊了许久,傅明予神思游离在外,盯着窗边探进来的树枝上的一朵花。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转过头,贺兰湘还说个不停,阿姨精神也挺好,感觉能立刻拔了针管跟她去米兰血拼三天三夜。

耳边全是他不感兴趣的话题,傅明予只好拿出手机看一看。

打开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和阮思娴的对话框。

对方没有回复,他便退了出来,看了眼朋友圈,右上角小图案正式阮思娴的头像。

他点进去一看,半分钟前,她发了一张照片,拍的是一顿早餐。

【谢谢宝贝的早餐,爱你么么哒@司小珍】

傅明予知道阮思娴什么意思。

他眯着眼睛再次看向窗外,心里莫名烦躁。

目光再次回到手机上。

傅明予点进阮思娴的朋友圈,想看看这两天她是不是又发过什么内涵他的内容被他忽略了。

然而刚刚进去,阮思娴朋友圈相册背景便抓住了傅明予的眼球。

白底黑字,非常嚣张的一行字。

“又来看我了,承认吧,你就是喜欢我。”

傅明予:“……”

他关了手机。

朋友圈这种浪费时间的东西果然还是不看最好。

-

在发生了误以为早餐是傅明予送的这件事之后,阮思娴觉得这人肯定会逮着这个机会在她面前狠狠秀一把存在感。

然而这次她失算了,傅明予非常消停。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他忙,总之他没再出现过。

两人再一次见面,是五天后的一个早晨。

阮思娴按时到了世航,准备她正式上任副驾驶前的最后一次航班。

清晨的世航忙碌依旧,阮思娴穿着制服,拉着飞行箱,经过飞行部大会议室时,门突然向内打开。

随后,脚步声响起。

阮思娴心里莫名觉得,多半是傅明予。

她停下脚步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他。

门后灯火通明,与会人员鸦雀无声,目送傅明予出来。

他似乎心情很不好,单手插着兜,眉头微簇,大步流星走出来,让四周的空气都冷了两度。

阮思娴就站在离门不到五米的地方,这个位置,势必要和傅明予打个照面。

两三步后,傅明予果然看见了阮思娴。

然而也就是视线短短地相交,正当阮思娴开口想打个招呼时,他却侧头去听助理说的话,不再看阮思娴。

一群人就这么走过了阮思娴身边。

当柏扬随后走出来时,脚步顿了顿,想打个招呼。可是看到刚刚傅明予都没什么反应,心想两人上次估计又闹了一架,说不定这会儿正水火不相容呢,还是别去点炮了,回头就给他原地炸成天边最绚丽的一朵烟花。

会议室里的人尽数离开后,四周又恢复安静。

阮思娴回头看了一眼傅明予的背影,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她在仔细地回想,喝醉那天晚上,她是不是忘了自己干过什么得罪了他?

打了傅明予?

不对,应该打不过他。

骂得太过分?

应该没有吧,是他自已要跟进去还赖着不走,她说话已经很客气了。

还是说了什么伤他自尊了?

不是,阮思娴突然回神。

自己干嘛要在这里反思啊,傅明予这个人从来就不按套路出牌,她怎么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分析他的行为模式?

而且他爱怎样就怎样,她又管不着。

她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两句,拉着箱子大步走了。

-

今天这趟航班说来也巧。

阮思娴最后一次后排带飞,而机组人员正好又是她第一次带飞的范机长和俞副驾。

他们三个人在这期间组合过好几次,也算熟悉。

上了飞机后,范机长和俞副驾坐在前排,两人神情都很轻松。

今天江城飞临城,本场两段飞,航线熟悉,天气状况良好,一切都很完美。

准备妥当后,顺利起飞,半个小时后,飞机进入巡航自动驾驶状态。

范机长端了杯红枣茶,回头道:“小阮,下周你正式做副驾了,你可以跟飞行部打个招呼,第一次还是我来带你。”

“哦,好。”

阮思娴点点头,又沉默下来。

“你在想什么?”范机长突然问。

阮思娴踌躇片刻,说道:“你们说,一个男人突然就……”

说到一半,她瞥见一旁的俞副驾脸色不太好。

“你怎么了?”

俞副驾捂着右上腹,唇色一点点发白。

“嘶……我这儿有点疼。”

说完,他对范机长说:“我可能是拉肚子了,我去一趟厕所。”

范机长点点头,在俞副驾起身的同时带上氧气面罩。

离开了一个副驾驶,范机长便不再闲聊。

没过几分钟俞副驾回来了,范机长又摘下氧气面罩,继续刚刚的话题:“小阮,你刚刚说一个男人什么?”

阮思娴没回答,因为她刚刚在俞副驾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阮思娴探身去问,“你脸色太差了,额头还有汗。”

范机长一听,也立刻去看俞副驾。

起身阮思娴说得还算轻的,他整个人已经坐不直,双手紧紧捂着右上腹,脸色惨白,豆大的汗滴从他脸上往脖子流。

“你怎么了?”范机长惊诧问道。

俞副驾的嘴唇也完全没有血色,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话:“我不、不知道,我这儿突然疼得厉害,我可能坚持不到临、临成。”

“你确定?”范机长再次问道,“严重到坚持不到临城?”

俞副驾自己也想了想。

可是下一秒,右上腹一阵剧痛再次袭来,他整个人都开始打寒战。

“我感觉不行……”

阮思娴拿纸巾帮俞副驾擦了脸上的汗,同时探了探他的额头。

“机长,他在发烧!”

范机长盯着俞副驾看了几秒,突然骂了句脏话。

“妈的,多半是急性胆囊炎,我老婆也得过。”

正因为范机长老婆得过这个病,所以他知道,严重时候这玩意儿是危及生命的。

几秒后,他说:“小阮,你跟他换位置,你坐到副驾驶来,然后叫三号乘务员进来照顾他,让安全员代替三号的位置,然后让乘务长问下乘客里有没有医务相关人员。”

阮思娴依然照做,过了一会儿,三号乘务员进来了,并且带来乘务长的话。

“本次航班上没有医务相关人员。”

身边的俞副驾还在痛苦的呻吟着,范机长皱紧了眉头看了他几秒,终于坐了个决定。

“小阮,让乘务长通知客舱,我们现在备降抚都机场。”

“好。”

不一会儿,客舱通知广播响起。

同时,阮思娴带上耳麦与墨镜,看向仪表盘,说道:“现在距离抚都机场还有大概三十分钟航程,预计落地会超重1.5吨。”

她说完,看向范机长,等着他做决定。

“嗯,可以降落。”范机长说,“准备备降。”

阮思娴对此没有异议。

不论是现在俞副驾的身体情况,还是根据按照适航标准,她都觉得完全可以超重降落。

如果是她坐在驾驶座上,她也会做这个决定。

可是后面那个话都快说不出来的俞副驾却开口反对。

“不、不行,超重落地会造成不安全事件,不可以……”

“你闭嘴!”范机长怒道,“我是机长我心里有数!现在已经是起飞重量下,只要速率控制在360英尺每分钟以下,怎么不能安全落地,如果出了事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可是他说完,俞副驾还是不同意,说自己还能坚持到飞机耗油低于最大着陆重量。

总之,他不同意超重降落。

范机长平时总是温言细语,但是到了这时候,语气是阮思娴从未听过的坚硬。

眼看着两人要争执起来了,阮思娴柔声道:“机长,耗油吧。”

这是个折中的办法。

范机长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你自己要坚持的。”

但是飞机上没有放油装置,他们只能想办法消耗油量。

阮思娴一直注意着仪表盘,等飞机降落到15000英尺时,她问道:“机长,现在放下起落架?”

范机长点头:“放。”

放下起落架并不是要准备着陆,他们只是想增加耗油量,尽早把油耗到最大着陆重量以下。

飞行高度在缓缓下降,而身后的俞副驾连呻吟都快呻吟不出来了。

阮思娴低声安慰道:“俞师兄,你再坚持一下,快了。”

身后没有应答。

范机长深吸一口气,说道:“小阮,准备使用减速板进一步增加油耗。”

阮思娴正要说好,身后那个没力气呻吟的人却说道:“不、不行啊!”

范机长根本没理俞副驾,他在后面急得连连喘气,都快哭出来了。

世航规定,在使用减速板时发动机推力超过66%就算QAR三级事件。如果发生这种事,会严重影响俞副驾未来的晋级、升级、奖金、收入等。

虽然阮思娴也想骂一句垃圾规定,可是却不能真的视若无睹,但也不能劝阻范机长。

毕竟在飞机上,机长就是绝对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