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儿……来姐姐这儿啊……”

  “钟旭,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谁,又是谁在叫她的名字?

  好混乱,好模糊。

  乱喷水的水龙头,红色的皮球,洁白的病房,美丽的草原,高耸的大厦,没有任何关联的场景跟物体在眼前交错而过,相互叠加。无数张人脸,男的,女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夹杂其中,飘忽不定。

  看得好累啊,眼皮好重啊,灌了铅一样。

  看来,该好好睡一觉了……

  睡醒了,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如果,还能醒过来的话。

  一大片鲜活的血液从钟旭身下蔓延而出,自由地向四周游走,染红了她凌乱地散在地上的头发,也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裳。

  血液的叛逃,让她的脸迅速失去了该有的颜色,苍白得让人心疼。

  安静地躺在地上,没有声音,没有呼吸,空气也凝固在她的周围。

  不管生前如何,死去的人,每一个都是这么孤寂吗?!

  司徒月波在原地,动也不动,怔怔地盯着脚下的钟旭。

  过了不知道多久,当她的血,已经快漫到他脚下时,司徒月波眨了眨眼,慢慢走到钟旭身前,蹲下来,伸手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

  她的身体,余温尚存,也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他坐下来,任由温热的血液侵透自己的衣衫。

  温柔地托起那张曾经灵动善变,表情丰富的脸孔,他细细端详着,就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原谅我,我并不想如此对你……”

  低低地呢喃在她的耳边回旋,虽然明知她已经不可能再听到。

  一滴亮晶晶的眼泪滴落了下来,恰好滴在了她的睫毛上,闪动着,久久也不舍得滑下。

  原来,眼泪也是可以分享的。

  墙上的钟,嘀哒作响,也只有它还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它该做的工作。

  司徒月波拥着钟旭,坐在窗前,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她的长发,像过去一样。

  那天,他们也是这样,她赖在他的怀里,享受了一下午的美丽阳光。

  现在,还是这样,她依然在他的怀里,只是窗外洒进来的,是一地清冷的月光。

  “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不同的。”

  他闭上眼,吻了吻她已经冰凉的额头,梦呓般说道。

  睡醒了,一切都会不同的……

  

  13、真相

  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心无挂碍……

  心无挂碍……

  不知来向的低浅吟唱,从无垠的黑暗里漫过,留下一片从未感受过的宁静与舒缓。

  身体很轻,轻过一片羽毛,在虚无缥缈的空间里飘来荡去,总也着不了地。

  每个人死去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感觉么?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没有痛觉,没有思想,很是轻松。

  就只有残存在脑子里的那段似乐非乐的声音,还在耳朵里徘徊,久久不肯散去。

  她还有挂碍吗?!

  应该没有了吧,自己连性命都不要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是皱成一团,无法做到跟自己的身体一样的轻松呢?

  原来,一死万事休,根本就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空话。

  自己的“挂碍”,太多了,连死亡也消减不了……

  世间放得下丢得开的潇洒人物太少,所以,无怪天下有如此多的鬼魂了。

  这个道理她一直都知道,但是直到现在才完全理解了,且是切身体会。

  罢了罢了,纵是了解了,体会了,也无用了。

  总之,冥界马上就会增添一个一生与鬼为敌的新鬼。

  多讽刺的一桩事情。

  冥界,会是个什么样子?

  刀山游锅?

  鬼哭狼嚎?

  暗黑不见天日?

  无法想象。

  “呵呵,睡得差不多了,该醒了吧。”

  谁?

  又是谁附在自己的耳畔低语,声音腔调,熟悉之至。

  一种奇怪的感觉,虫子一样,从脸颊爬到鼻子,来来回回,毛毛痒痒的。

  中断了很久的意识竟然渐渐聚拢回来,淘空了一样的身体也在杂乱无章的脑部运动中重新有了实在的质感。

  久违了的力量从心口窜到咽喉,又从咽喉汇集到鼻腔——

  啊秋!

  一个响亮的喷嚏。

  双眼紧闭的钟旭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使劲揉着鼻子。

  “谢天谢地,总算是醒过来了。”

  声音不再低沉,充满了欣喜。

  皱着眉头,钟旭缓缓睁开了眼——

  黛青色的夜空立即充斥了整个眼帘,一轮银盘满月,高悬其中,光采依然。

  再看,大大小小的黑色轮廓,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地分散在四周,细细一瞧,方知是那些个在夜色中不辨细节的大厦高楼。

  在冬季里不可能出现的温柔夜风,一丝又一丝地从四面八方温煦地吹过来,带着薄荷糖一般的清凉味道。

  被这样的风吹一吹,再糊涂的人,也清醒过来七八分。

  “清醒了没有啊?”一只大手从钟旭的身侧伸到了她面前,上下晃动着,“喂,老婆!”

  这一声“老婆”,不啻威力了得的炸药,把她刚刚拣回来的魂魄又轰得七零八落。

  猛一把推开眼前的手掌,钟旭就势闪到了一旁,靠在身后一块不知做什么用的水泥桩子上,警惕万分地瞪着一直坐在她身旁,笑意盈盈的司徒月波,大声吼问:“谁是你老婆?!你个混蛋怎么还在这儿?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啧啧,能骂人了,看来是没问题了。”

  柔亮的月光下,一根白色且光滑的羽毛,在司徒月波手里转动着,跟他的语气一样顽皮。

  -8-24 08:52:00

  “这里是什么地方!回答我!”他越是轻松,她越是紧张。经历过刚才由他一手造成的生死之难,对他,还怎么可能松懈得了。而且,一睁眼便看到现在这种景况,委实太怪异了,她简直找不到一点头绪。

  司徒月波站起身,一张再正常不过的笑脸在月光下暴露无余:“这里是长瑞的天台……”

  “什么?”钟旭腾一下弹了起来,“你说我现在在长瑞大厦的天台上?可是……”

  这怎么可能?自己明明已经,已经自刎而死了,怎么还能完好无缺的站在自尽之地的天台上安然晒月亮?

  钟旭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发烫的脸。

  嗳?!等等,为什么自己的脸是烫的?

  如果自己真的死掉了,那么现在的自己铁定是一抹幽魂。

  可是,鬼魂是不可能有温度的。

  怎么会这样?!

  “我的天,别再揉你的脸了,”司徒月波走上前,一把拉下钟旭还在不停测试自己体温的双手,嗔怪道:“看看,都红成猴子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