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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一咕噜翻出藏在干草堆下的一根树枝, 他挤到两根栏杆之间, 歪着头,使劲伸长手臂,把张馥碗中的那两个白面馍馍拨了出来, 一路小心的滚到自己面前。

他美滋滋的抓起了那两个馍馍, 吹了吹上面的灰,兜在怀中,坐了下来。

“这样的馍恐怕又吃不了几日了。”他念叨着, 细嚼慢咽的吃掉一个白馍。

抓起了第二个,老李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张馥,又看了看手中的白馍。

想了想,他最终还是掰下了一小块, 隔着栏杆伸过手去, 塞进了张馥的口中。

“吃,能咽下去吗?如果连白馍都吃不下,也就没救了。”他看着那面无血色的“邻居”, 低声加了句,“你不是还等着谁来捞你吗?你要不吃,恐怕就等不到了。”

过了片刻,就在老李几乎放弃希望,打算自己把剩的那个白面馍馍吃下去的时候。

张馥的下颚终于慢慢的动了起来,勉强的咀嚼片刻,那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把口内的食物咽了下去。

随后那苍白的双唇微微分开。

老李嗤笑了一下,又掰下一块馍给他塞了进去。

“能吃就行,命还真硬,死不了。”

……

没藏红花不快的看着眼前的汉人女子。

她皱起眉头:“你们就别再来害我了,我算怕了你们这些汉人。一个个都是狡诈多端,那个张馥已经累得我被姐姐狠狠斥责了一顿,我可不敢再招惹你们这些汉人。”

“赶紧走!”她挥一挥袖子赶人,“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我姑且不同你计较。”

而她面前坐端坐着的那个晋国公主,却一点脾气都没有似的,依旧笑盈盈的。

只见她伸出素白的手,打开了摆在面前的一个小小的方匣。

这个不起眼的匣子内,独坐着一颗鸡蛋大小的明珠。那明珠垫在一块黑色的绒布上,莹莹生出一股柔和的光辉,竟能让整间宫室都明亮了几分。

没藏红花还从未见过这般大而明亮的夜明珠,吃了一惊,不自觉的抬了一下手。

随后她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急忙调整了一下表情,尴尬的撇了撇嘴。

“我怎么会害殿下呢?”那位晋国公主温声细语地说道,“我是为了大晋和西戎之间的和平而来。殿下帮了我,也就帮了西戎的无数百姓。太后娘娘明辨是非,对您也只有夸赞和感谢而已。”

没藏红花的目光在那夜明珠上撇了几下,心中微微有些松动。

她不再直接赶人,开口问话:“你口口声声说来和谈,但你们晋国的军队这些时日却接连的攻击我们西戎城镇,也不知道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晋国的那位公主程千叶,说话不急不缓,声线柔和,有一种让人在不知觉间就减缓对她的敌视之心的魅力。

“若是你我两国成了邦交之国,那干戈自然就止了,不是正好皆大欢喜吗?”程千叶起身走了两步,把那个匣子轻轻放在了没藏红珠眼前,叉手行了个晚辈礼。

没藏红花犹豫了片刻,想起太后摔在自己脸上的那一耳光,收起了爱财的心思,把那匣子往前一推:“不行,不行,你找别人去,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程千叶笑着伸手轻轻按住匣子,“殿下秉性高洁,令我好生敬服。我来了这两日,虽还没见过太后,但位高权重的将军大臣们倒也见过数位,还没有谁像殿下这般清廉的呢。”

没藏红花的眼珠转了转,手中的力道松了下来,“你且先说,你要我帮忙做什么事?”

“我初次见姐姐,心中仰慕,不过区区薄礼,哪能烦姐姐做为难之事。”程千叶挨着没藏红花坐下,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

“不过是我听闻太后素有威仪,这心中有些忐忑,想请姐姐为我美言几句罢了。”

没藏红花听得如此,放下心来。终于露出了点笑颜。

“这,这倒也没什么。明日太后召见你,到时候我找个借口进宫,从旁替你说几句好话便是。”

程千叶起身道谢,告辞离去。

不多时,没藏红花的侄儿没藏裴真进来。

没藏红花见他出现在门口,不动声色的举袖一掩,把那个小巧的匣子没入了袖中。

“姑母。”没藏裴真在这位小姑姑面前十分随性,迳直在她身侧椅子上坐下。

他伸手整了整袖子,“方才侄儿进来之时,在门廊下碰着晋国的那位公主了,她前日便来了侄儿府上,想不到今日连小姑母这边也不放过。”

没藏红花瞟他一眼:“晋国的这位公主程千叶,是个招惹不得的人,你可别搭理她。姐姐的态度还未定呢。一直晾了她数日,明日才说要召见她。”

没藏裴真无所谓的笑笑:“她也没求我办什么事,不过是请我对那张馥手下留点情。我想着大姑母在此事上也尚未决断,左右还是得留着那张馥一命。也就答应她了。”

他摸了摸下巴,想起刚刚在门廊下错身而过,那位公主不亢不卑,浅笑着向他微一点头。

没藏红花道:“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晋国的男子像狐狸一般狡诈,女子想必也是同毒蛇一样险恶。照我说,我们西戎的男子,也只有我们大草原上的女人配得上。裴真,你千万别学你那些舅舅,去娶汉族的女子。”

“我哪是打什么主意,我只觉得,这个女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汉人女子一般温和柔顺,但却给人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没藏裴真眯起眼想了一会,找准了用词,“就好像大姑母一样,即使不可以生气,但骨子里就带着一股气势。”

隔日的早晨,程千叶终于得到了西戎没藏太后的接见。

没藏太后看着那位年轻的晋国公主,从大殿的门口缓步而来的时候,心中其实是压抑着一股怒气的。

晋国的主君晋越候,一面派他的妹妹前来和谈,一面却派出了麾下两位大将率军攻击西戎的边境城镇。

此刻,没藏太后刚刚圈禁了自己的儿子,意欲扶植新君,西戎朝中乱成一团。实在抽不出手来同晋国开战,确实需要这场谈判。

但是,被人半强迫着低下头,同刚刚攻打下己方城池的敌人握手言和,让顺遂了多时的她感到一股屈辱。

晋国的公主作为使臣抵达以后,没藏太后刻意不马上召见,就是想要将她冷上一冷,好让这位年轻的公主也乱一下阵脚,降一降气焰。

这位公主却大大方方的开始四处拜访,短短几日时间,她竟将朝中重臣几乎都走访了一遍。

这几日朝中的风向微妙的变了,朝臣们开始相信晋国谈判的诚意,不少人劝她见一见这位晋国公主。

没藏太后掌握朝政多年,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尽管她心中恼恨,但她依旧不失风度的为程千叶赐了坐。

她上下打量程千叶一番,开口道:“你们晋国难道就这般无人了吗?竟然派你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公主来做使臣?”

程千叶笑了起来:“这话若是别人说的也便罢了,从太后娘娘口中说出,实是让我有些吃惊。我们女子只是被世俗所束缚,行事之时有诸多不便,但其实并不比男子差些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便听过太后您的名字,一直很仰慕太后的为人,把您奉为我等女子行事的楷模。娘娘今日说得这话,想必只是同我这个晚辈开个玩笑?”

虽然知道程千叶的话,是刻意捧一捧自己,可是这句话确实切到了没藏太后的心里,她身为女子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艰辛,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一向也最为看不起那些自轻自贱的女人。

这位公主,确实很会说话。没藏太后在心中提醒自己,而且这是一个很稳得住的人,切莫因她年轻就小看了她。

“你们晋国,刚刚抢夺了我郑州,伤了我西戎多少勇士的性命。此刻又派你来谈判,让我如何相信你们的诚意?”没藏太后没有接程千叶的话,直接进入主题。

“太后娘娘,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程千叶开口,她声音清脆,吐字清晰,在空旷的大殿上传了开来,“人与人之间,也许会有解不开的死结。但国于国之间,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没藏太后在心中咀嚼着这句话。没有在政坛上摸爬滚打过多年,是不能真正体会到此话的深意。

“何况我们两国之间,也不算有什么深仇大恨,郑州本就是我汉人的土地。我们也不过是讨还而已。如今,我兄长一心只想让境内的臣民休养生息,安居乐业。诚意派我出使贵国,想同太后划地而治,至此睦邻友好,邦交往来。”

没藏太后听出了这些冠冕堂皇之话背后的潜在之意。晋国是一个新兴崛起之国,刚刚扩张了大片土地,需要时间稳定战果,修养民生,壮大国力。

尽管她不想坐视这个可怕的邻居,进一步的强大起来。但她们西戎,因为朝堂间的内乱,也急需喘息的时机。

看来也只能为了两国这共同的需求,暂时妥协。

“既然你我都有和谈之意。”没藏太后开口,“那就请你们边境上的部队先撤回去。特别是你们那位墨桥生将军,简直野蛮无礼。若不是看在还想和你谈一谈的份上,我早就集结我们西戎大军,同他正式交锋了。”

短短几日时间,晋国那位可怕的墨桥生将军,率领一支骑兵,不带辎重,每人只携带数日的干粮,如同一柄钢刀,长驱直入西戎腹地。

一路竟无人可挡,现已抵达镐京之外不到五十里地之处,这也是没藏太后终于松口谈判的主要原因。

程千叶从袖中掏出一份国书,上面细细写了数道条约,双手奉上。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这大殿之上展开,从早上拉锯延续到日落时分。

双方讨价还价,你来我往,直到互相敲定了每一个条约的细节。

到了签字盖章的时刻,程千叶才漫不经心的附加了一句:“对了太后,我还要和您讨一个人呢。”

……

终日暗不见天日的大狱,

沉重的铁门咿呀一声打开了。

老李抬起头,看见一队鲜衣亮甲的侍从光线昏暗的大门处走了进来,他们当中拥着一位身着锦绣华服的女子。

那位女子一点都不介意牢狱的污浊,快步从阶梯上下来,迳直就来到他隔壁的牢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聊一下程千叶亲自出使的这个决策。

首先,这肯定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策,作为一国的君主,将自己身置险地,只为救一个谋士,实在是过于冲动。

也只有墨桥生能被她说服,要是换做身边是张馥,或者肖瑾都不可能同意她去。

我想说的是,千叶因为她的这个系统异能,使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光芒万丈,完美无缺的人。但实际上,她有自己的情感,她也会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其实我们在历史上也可以看到很多君主都做过不明智的举动,比如典型的楚怀王一意孤行的去了秦国,结果当然是很不好。刘玄德因为关羽之死,也不听诸葛亮的劝告,执意带着兵马去报仇,被火烧连营。

但就因为他们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生活才会出现各种不同的可能。

还有一点的就是,晋国现在还只是一个诸侯小国,程千叶和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大国君王还是不同的。

最后,替张馥正名一下,人家张先生还是清白之躯啊,你们是怎么歪到群什么地方去的哇。

第84章

这是一间光线昏暗, 满地泥泞的监狱。

因为不通风,又关满了人, 气味十分难闻。

程千叶没空在意这些, 她的目光逐一在那一间间用粗木栏杆隔开的牢房中, 那块纯净的紫水晶。

随行的西戎官员正要在命令狱卒将人提出来,就看见那位身着锦绣华服的晋国公主,不顾曳地的裙摆拖在泥泞中, 径直向着一间牢房走去。

程千叶快步来到那间阴冷潮湿的牢房前,

看见那一团血污的身躯缩在角落里。

她的眼圈红了一瞬间, 举拳砸了一下粗木制成的栏杆,咬着牙克制心中的怒火。

她无法把那被折磨得分不出面目的囚徒, 同那位素来衣冠楚楚, 笑起来眉眼弯弯, 举止斯文俊秀的张馥联系在一起。

但那一团污渍的身躯上,正明晃晃的游离着神秘莫测的紫色光辉,独一无二的光芒,让她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

程千叶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转头低声吩咐程凤:“救人。”

狱卒打开牢门, 程凤弯腰踏入牢房。

他蹲在张馥身边,先确认了一下面容, 又伸指探了一下张馥的颈动脉,感觉到那里还有微弱的跳动,向门外的程千叶点了点头。

“张先生,我们来晚了。”程凤府身在张馥耳边说了一句, 随后解下身上的披风,裹住张馥的身躯,把人从牢房中抱了出来。

“张先生?张馥!”程千叶拧着眉头唤了两声。

张馥在半昏迷中,恍惚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一缝,依稀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于是低声呢喃了一句:“主,主公。臣……竟还能见你一面。”

程千叶侧过脸,咬住了牙,她不想在敌人面前表现出软弱。

“我们走。”程千叶说道。

一群人来的突然,走的迅速。

大狱里响起嗡嗡议论之声。

“可以啊,臭小子。还真的被你等到了。”老李看着重新合上的狱门,啐了一口,“老子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着出去的人。可惜啊,明天就没有白馍吃咯。”

程千叶等人把张馥接出大狱,登上马车。

车队中早预先备好两位军医和一应药品,

张馥一被送上车,两位军医便围着他包扎救治。

军医的双手很快被鲜血染透,车厢内不时响起张馥痛苦而低沉的喉音。

程千叶默默端坐车厢一角,看着那在昏迷中依旧紧皱双眉的年轻面孔。

因为张馥的沉稳聪慧,程千叶对他总是过于放心,觉得他可以扛下一切难题。

此刻看着这张毫无血色的脸,程千叶不禁有些后悔。但同时她又有些敬佩,这个人以这样一副文弱之躯,孤身涉险,完成了无比艰难的任务,他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禀知殿下。”一位大夫转过身来,面对程千叶恭身行礼。

“车内狭窄,不必多礼,情况如何?”程千叶抬了一下手。

“患者身上倒没有致命的伤口,”大夫犹豫了一下,“但狱中惯用一些阴损的招式折磨人,治疗起来会令患者痛苦难熬。此刻这位大人的身体十分虚弱,只怕……经受不住。”

程千叶紧皱眉头,目光冷冽:“先生有何良策,还请直言。”

大夫被程千叶森冷的目光吓了一跳,他是军医,见惯了战场之上气势逼人的将军。

想不到,眼前这位容貌俊美的公主,竟也能像那些满身杀气的将军一样,带给他如芒在背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卑职建议,只能先简要包扎,尽快赶回郑州,再为这位大人仔细调理身体,妥善诊治。”

程千叶思索片刻,掀起车帘,向着随车护卫的程凤低声吩咐:“掉转马头,我们不回驿馆,现在就出城,以防再生变故。”

程凤低声应诺,他们持着没藏太后手签的国书,直奔东城门,出城而去。

次日早晨,

没藏太后坐在宫中,她慢慢转着手中的一串天珠,回顾着昨日谈判的总总细节。

“你说她接到张馥,立刻出城就走了?”

在她面前恭敬的站着西戎一位负责接待外宾的官员,那人躬身回话:“晋国公主昨夜到了秋官署大狱,接出那张馥,在马车上停留了片刻。便对卑职说和谈已经结束,太后既然已同他们签了国书,他们就该早些回国,也好禀知主君,于是急匆匆的从东城门出城去了。”

西戎是一个新兴建立的国度,建国之前是一个只知牧马放羊的游牧民族,在接待外宾上也没有什么规范的礼仪条例可寻。

这位礼官打量着太后的神色,觉得自己可以能做得不太对。

他生怕太后知晓昨日他和守门的郎官都收了晋国公主的一份大礼,这才爽快的开门放人。

于是急忙补救了一句:“下官昨夜也曾想来回禀太后,因天色已晚,门外宫人说太后已经安置,下官不敢打扰,是以今日一大早赶来禀告。”

没藏太后捏了捏眉头,挥手赶人:“原来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然是为了一个张馥。”

坐在一旁的没藏红花听了这话,吃了一惊。

“不,不能,姐姐。”没藏红花道,“难道她跑来签的这个条约都是假的吗?”

“条约也算是真的,目前我们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这份条约就做数。但只要一方养足了精神,条约这种东西,随时都可以作废。”没藏太后冷哼了一声。

“这个千叶公主年级轻轻,却很是了得。她看上去是谈判之余,顺带捞一个陷在我国的臣子回去。实着她就是冲着张馥才来镐京的。”

没藏红花和没藏裴真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隐藏了自己收了礼的那点小心思。

“既然姐姐有意同他们停战,也只能就此作罢,她们走了就走了?”没藏红花想起自己收的那颗夜明珠,还是小心翼翼的帮着凑了一句话。

“不行。看来这个张馥对晋国来说,比我想像中的还重要。我真不应该为了一份契约就放他走。”没藏太后下了决断,“真儿,你速领一队军马,追上晋国公主。公主可以走,但张馥务必给我留下。”

没藏裴真领命而去。

张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间暗不见天日的牢房,躺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之上。

他的身下是舒服的软垫,身上盖着柔软的被褥。

清晨温和的阳光透过摇晃的窗帘撒在被褥上,

耳边是荒野间的鸟叫虫鸣,还有吭哧作响的车轮声。

一位华服女子坐在车厢内,靠着车壁睡着了。她有一张和主公十分相似的面孔。

是传说中失踪已久的千叶公主。

张馥少年成名,被举荐到老晋越侯身边多年,倒也曾见过这位公主数面。

主公为了救我,竟然把公主找了回来,命她出使西戎,张馥心中一阵感动。

他默默打量公主那沉睡的面孔,这张脸和主公简直一模一样,连神情都有些像,

简直——太像了。

张馥皱起了眉头。

他微微动了一下身躯,浑身像针扎一般的疼痛。

车厢里有了异响,程千叶立刻就醒了。

她坐到了张馥身边,关切的问了句,

“张馥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张馥打量了她片刻,皱着眉头,慢慢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程千叶感到有些尴尬,她不自然的咳了一下,摸了摸下巴,

“对了张先生,兄长他命我……”

“不,”张馥盯着她的脸,缓缓摇头,“你不是千叶公主,你就是主公。”

程千叶没想到张馥这么快就看破了她的身份,一下反应不过来。她愣了这么一瞬,张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勉强撑起一点身体,愤怒的瞪着程千叶:“原来公主就是主公,主公就是公主。你,你竟然!”

他喘着气,说不下去,这么一点小小的起身动作,让他疼出了一头的冷汗。

程千叶看得出来,张馥是真的生气了。

“张,张先生你别生气,你先躺下来,听我慢慢解释。”

张馥一手捂住了肩头的绷带,身躯微微颤抖,眼睛却死死盯着程千叶,

“你,既然已经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还能干出如此蠢事?不顾安危,亲涉敌阵!你这是置我大晋万千子民于何地!”

原来他不是气我女扮男装瞒着他,他气的是这个?

程千叶心中莫名感动了一把,她决定暂时放下主公的面子,和这位气呼呼又浑身是伤的臣子服个软。

“这次我确实冒失了。”程千叶伸出手,扶了张馥一把,让他躺下来,“如今张公你回来了,以后有你从旁盯着,我也再干不出这种事了。”

张馥支撑不住,不得不躺下身来。

他转过头去,只留给程千叶一个后脑勺,胸膛尤自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半晌之后,张馥虚弱的声音方才再度响起,“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是你出了意外,我们大晋就彻底乱了。这么多人付出努力,好不容易实施的新政,就这样完了。”

“我在镐京做的这一切,也都白费了。”

程千叶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我错了,是我莽撞了。我向先生道歉。”

主公那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张馥耳中,那声音轻声细语的低头认错,末了却又可恶的加了一句,“不过能听到你活着训斥我,犯这么个错,也算值得。”

张馥闭上了眼,他脑中气成一团,心中却被一种温暖的情绪慢慢的填满了,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有一双手伸过来为他盖好被褥,轻轻的在他肩上按了一下。

这个主公,她竟然是一位女子。

不论她是个什么人,我也只有这么一位主公了。

于是张馥在这明亮的车厢中,安心的陷入了沉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