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想不到一向以百战沙场而闻名的宁王,倒有其它一项本事,那便是变脸变得尤其的快。
见江妃娘娘脸有疲色,宁王便道:“母妃,您也累了,不如先休息吧,明日儿臣再来请安?”
江妃娘娘点头应了,宁王又细心地叫侍女们将娘娘每晚必饮的奶羹端了过来,用银勺尝了尝味道,这才递给江妃饮了,叫侍女们扶了她进内室休息。
转眼之间,这屋内便只剩下我们两人,想来这一次,我或多或少有一点功劳,他不会找喳儿,便略定了定神,准备接受他的赏赐,无非是些金银珠宝而已。
那知等了半天,只听得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默不做声,过了良久,才问道:“对你们来说,是男是女,真那么重要么?”
我怔了良久,初时不明白什么意思,想了半天,还是没弄明白他问这话什么意思,便抬头问道:“王爷,您…说什么是男是女?”
他没有回答,我抬头望去,只见他站在窗前,面颊如削,俊颜修眉,脸上却有郁色,望着隔窗那一轮明月,神态怅惘,在我看来,他恐是灵魂出鞘了,想着快快领了赏好回去歇着,经过一番折腾,自己又该吃药了,可没有闲心陪他伤春悲秋,便提醒道:“王爷,夜已深了。”
他这才恍然惊悟,将头抵在红木漆窗之上,半垂了眼睑,叹道:“又过了一年了。”
我心想,他到底富贵出身,虽说在边疆多年,可重回富贵之乡,便染了不少那些贵族子弟的毛病,对着个月亮都能感叹半天,把想要领赏的人倒遗忘一边不理了。
我小心地道:“王爷,您还不歇着?”
他这才望了我,淡淡地道:“你便重回依兰宛吧。”说完,身形一转,便向门外走出,一转眼,我只看见他衣衫的一角擦过门廊而逝。
对于赏赐,我原也没什么奢望的,但他却连提都没提,却让我略有些不满,心想宁王素以赏罚分明闻名,这可是怎么啦?
我还立功了呢!
依兰宛庭中的那棵榕树,依旧枝叶茂盛,在暗暗的夜色之下,宛若巨兽,我和媚蕊走进了院子,却发现自己那屋里的灯亮着,推门进去,林美人从桌前站起,向我巧笑嫣然:“妹妹终究回来了,让我好等。”
她双目含笑,朝我上下打量,又望向媚蕊手上所拿,笑道:“看来妹妹此番立下大功,得了不少赏赐。”
我道:“不过是些首饰而已,姐姐如若喜欢,尽管挑一些去。”
我示意媚蕊打开首饰盒,将赏赐摊开在桌上,她便走了过去,用手拿起一枚金钗,瞧了瞧,便又放下了,回首道:“我还以为妹妹此番会飞上枝头呢,却想不到只不过得了些寻常物件儿。”
她带来的两名侍女,却走到了门前,将门口守住了,而另两名侍女,则朝媚蕊望着,面露警色,我暗自一惊,她想要干什么?
我笑道:“哪比得了姐姐,获王爷另眼相看。”
她一笑,便端坐于桌前,道:“你知道便好,既知道了,那么,我们就来算算旧帐。”
那两名侍女倏地向媚蕊逼近,我暗以眼色示意,媚蕊知机,没有反抗,让她们轻而易举地拿住了。
我道:“你敢!“
林美人笑道:“你以为,凭今日寿宴之事,你便可以一朝得惩?却未曾想,王爷并未加封赏,看来,你始终都不明白为了什么了。”
我冷冷地道:“既便如此,你也不能将我们怎样!”
林美人道:“你我同属王爷的女人,我自然不能将你怎样,可是她们,却肩负捉拿刺客之命,自然能将那刺客捉拿。”
第十章 无端灾祸
我暗叫不好,上次以林美人作引,引开宁王注意,早就知道自己的把柄便捏在了她的手里,想来她暗中细察,早就暗中注意上了媚蕊,终让她找出媚蕊的破绽,更认定媚蕊便是那日之人,令我想不通的是,她怎么敢在这种时候动手,胆敢如此明目张胆?
我刚立下功劳,获得江妃喜爱,就凭江妃的面子,宁王对我当有一些怜意的。
我暗暗着急,不知她会采用怎样的手段对付媚蕊,便道:“你凭什么认定,媚蕊便是那刺客?”
她一笑:“妹妹,你可别怪姐姐,姐姐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虽没有证据,但身上外表伤痕虽然痊愈,但经络之伤,却没有人能逃得过冯御医的眼,不如,我们就一起去到王爷那里,由王爷判断?”
说完,她款款在榻前坐下,伸手接过身旁边侍女递过的清茶,浅抿一口,意态安然。
我略略放下心来,看来她还不敢胡作非为,可我望她的神情,却暗暗担忧,她有备而来,必定有所凭仗,可她凭什么认定宁王一定会信她呢?任她任意妄为呢?
不期然地,我想起刚刚领赏之时宁王的脸色,暗自一惊,这才忆起,他转瞬间的情绪,是不耐而厌烦的,我有好几次都看见过他这样的脸色,如果说先前那几次,尚可究其原因,可这一次,对一个刚刚才趁他心逗了娘娘欢颜的有功之人,他却是如此脸色?
我做的一切,又是哪里将他得罪了?
不容我分说,另有一名侍女上前,扶了我的胳膊,便向门口走去,林美人则摇曳生姿地跟在我们身后。
走没了多远,便来到了琼书阁,看来宁王今日没有宿在任何一位美人之处,反而独自宿在书房了,尚未近房门,我便闻到了琥珀酒特有的浓香,从门隙之间传了出来,早有人上前通传,说是刺客抓到了。
过了良久,书房的门才打开了,林美人头一个走了进去,躬身道:“王爷,妾身早就说过,妾身一定会助王爷拿住刺客的。”
那两名侍女则推了媚蕊进入,而我的左臂,则让另一名侍女紧紧地握着,唯有跟了进去。
一进门,那股酒香味则更浓,宁王一手拿了酒杯,案台之上摆放着的,则是那青花瓷的酒樽,他随手将琥珀液体倒入杯中,一饮而下,漫不经心地望了我们一眼,道:“是吗?”
还好,他没有喝醉,眼神依旧锐利,可他望着我们之时,眼神之中的厌恶之色却更为明显了,恐是因为喝了酒,便一点也不加掩盖。
我暗自着急,心里便明白了,林美人一定知道原因,所以她才借了这个机会,趁宁王厌心起的时候,想办法除掉我们,可我实在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之间会对我如此厌恶?
林美人笑道:“王爷交待妾身做的事,妾身怎敢不尽力而为,妾身原就疑惑,为什么上次刺客事件,妾身会被牵扯其中,又适逢妹妹前来拜访之后,妾身身上便无缘故的出现红斑,直至今日,妾身见了妹妹身边这位侍女不动生色地在驯鹿身上做手脚,这才明白,原来,妹妹身边倒有一位高人。”
被宁王醉眼一扫,仿如寒风冷刀,我便不由自主的腿一软,便跪下了,连声道:“王爷,请您明查,确不关媚蕊之事。”
他却仿若没听见般,纤长的手指抚上青花酒樽,又倒了那琥珀色的液体入杯,一饮而下,才道:“原来,那鹿,是你做了手脚?”
我想,这个,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别人瞧不见媚蕊动手脚,射死那发狂的鹿,难道你也不知?
难道你竟要籍此来治我的罪?
这杯酒入肚,他眼中的厌恶便愈深,让我更为惊心,他的言行已无对错之分,只关乎喜好,更关乎可不可以趁势把多余的美人处理了。
更何况,他不用亲自动手,又有了对太子解释的理由:您送给臣弟的美人内讧了。
林美人有意利用,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我暗暗思索应该怎么办,却听他道:“既如此,她们便交给你处置,务必问出真相来…”又指着四位侍女,“你们,协助林美人吧。”
我看清了林美人脸上的得色,更兼一丝凶狠,便知道她恨我极深,如王爷的厌恶之色一般,已不加掩饰。
“那么,妾身便不打扰王爷了,等处理完这件事,妾身便帮王爷炖一碗醒酒汤来…”
她的柔声软语,却只换得宁王冷冷一声:“下去吧!”
我看清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转头向我之时,却又是满脸得意,她一挥手,那四名侍女便押着我们往偏殿走去,我万想不到,今日我们会从云端转瞬跌落地底,可到底为了什么?
押着媚蕊的两名侍女显是武技极高,手法极熟,按压在她的穴道之上,让她动弹不得,而押着我的这名侍女,却也是有些手段的,我只觉她不动生色地扭着我的手腕,让我的手腕痛彻心肺。
我被人用丝带牢牢地固定在椅子之上。而媚蕊,却被其中一名侍女在膝弯一踢,便跪下了。
她一摆手,叫侍女们都退下了,将媚蕊也带了出去,媚蕊显是被人用手法禁制,动弹不得,是半拖着拉出去的。
我心里有些紧张,屋子里只剩了我们俩人,很明显,她想动私刑。
林美人拿了杯盏,慢条思理地喝着,我闻到那茶杯之中散发出来的暗暗幽香,便知她饮的,就是君山银针了,便笑道:“林姐姐还是喜欢这种茶?”
她一笑,道:“这茶在茶叶之中也算得上极品了,可比它好的,却也有,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不喜欢,就喜欢它,旁人略略评论一声,说它味道太淡,我便不喜欢,连带这个评论它不好的人,也怪上了,你说奇不奇怪?”
她脸上含笑,款款道来,让我一惊,她说的是自己,还是宁王?难道我便是因什么事触动了宁王哪根神经,便让他对自己生了厌?
林美人见我的神色,便笑道:“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我摇了摇头:“姐姐,我实在不明白…”
林美人便不再说下去,拿起茶杯,忽地将一杯茶水迎头泼在我的脸上,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她拿着空茶杯走近了我,轻声道:“妹妹,你相不相信,就算今日我在这屋子里让你莫名身亡了,宁王也不会责怪我一声。”
我抬起头,向她笑道:“那是自然,你就不会害怕有人将你的手段传入宁王耳内了。”
她笑道:“有时候我真是很佩服妹妹,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能谈笑自如,你说的,是孙美人那件事吧?你说说,王爷还记不记得她呢?”
我叹道:“你我何尝不是一样?”
她脸上的怅惘一闪而过,看清她的神色,我终明白,林美人恐是对宁王动了真心,她处心积虑地对付我,怕不止是为了我上次借她过桥之事,而她莫名对付孙美人,恐也因如此。
有的时候,感情,便是最大的利器,可让人发挥无尽的潜力。
宁王把将这一点利用得很好。
不,不光是宁王,他们兄弟俩皆能善加利用。
我的话,显见触动了她的伤处,望了我,冷冷地道:“虽是过眼云烟,总比你好。”
我轻声道:“又好得到哪里?”
本以为她会勃然大怒,可听了我的话,她脸上却露出淡淡的茫然,就仿佛某些人奋斗了一辈子,忽然间找不到奋斗目标了的那种茫然,竟顺着我的话,喃喃地道:“你说得对,又好得到哪里?他终是改不了的。”
第十一 真假
(收藏啊。。。)
室内茶香暗飘,冷风从窗子里吹了进来,拂起帘上玉色珠穗,传来珠玉相击的响声,她的脸孔隐在升起的水汽之中,娇美朦胧,让我忽然间有了一种感觉,仿佛我和她,不过是深闺之中一双怨妇,为变了心的同一个男子互诉怨曲,不由自主地,我便说了出口:“对,无论怎么样,总是比不了…”
她接过我的话:“比不了那人。”
说了出口,她才感觉自己说了什么,脸上带了慌意,朝门后望了望,见无动静,才强自慎定下来。
她如此神态,倒激起我莫大的兴趣,王爷心里有人,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为何她会惊成这种模样?
我知道,既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便只能旁敲侧击,诱惑其自动说出,这林美人为情所困,心中气苦,怕是早想同人一述,我虽为她的对手,可和她也处于同一位置,心理上便近了许多,是一个极好的倾述对象,更何况,倾述完了,这对象转眼之间便可任她处置?倾述的话也不会流传了出去。
我在脸上带了淡淡怅惘,道:“你我皆是他人影子而已。”
心想宁王既心中有人了,照常理来断,为寄相思,找一些和他心上人相似的人,是常人用之极多的方法,理应锲合题意。
哪知林美人轻蔑一笑,啪地将杯子盖上了:“什么影子?趟若有便好…”她情绪有些失控,“你没看见,他脸上的厌烦?”
原来,这宁王不单对我,对其它人也是如此,脸上时有厌色?我一听此言,松了一口气,老怀大慰,对小七的手艺有了信心,原来,不是我不够美,是遇到了一个变态。
林美人是个机灵人,瞧清了我脸上的神色,忽地把茶杯扫了落地:“花凝昔,你不在乎对不对?那样的男子对你露出了那样的神色,你竟不在意?”
她的话当真好笑了,自己一头栽了进去,身受其苦,其它人稍表露了点对那男人的忽视,她倒又打抱不平起来?
看来,她真陷得太深了。
我淡淡地道:“姐姐,我们只是他身边其中之一而已。”
我的话象一杯凉茶,把她的火浇灭了,让她颓然坐下:“不错,我们皆是其中一人,且是他忘却那人的玩具,只有那人,才占满了他整个的心,连一丝一毫都不曾留出。”
她面容悲凄,脸上虽涂有胭脂,衬在苍白的脸上,却如两团红印,我却感动不起来,尤如站在远远云端,看尽人间悲欢离合,因我知道,他们兄弟俩,把我们这些美人,当成了什么。
既不能入戏,我却能装成入戏,轻叹一声:“说到底,我今天不是死在姐姐手里,却是亡在那人手中。”
林美人这才将视线转向了我,朝我一笑:“怪只怪你既知道原尾,却还是甘冒其险,竟在娘娘面前,说了那么一个笑话儿。”
我这才明白,一切祸端,皆来源于此,那个笑话,引得江妃娘娘开颜一笑,却也让宁王对我极之生厌,厌得想借他人的手让我不出现在他的跟前。
所有线索一一归纳总结,我想起领赏之时宁王奇特的语气,想起那则笑话暗含的意思,想起林美人脸上的绝望,冲口而出:“原来他心中的人…。”
林美人这才知道,我种种情态,不过是为了引她说出真话,恨恨地望了我:“知道了有什么用,你就要死了。”
我抬起了头,眼眸之中泪光凌凌:“姐姐,你真要致我于死地,你我皆是可怜人,王爷,王爷既有如此趣向,我们斗来斗去还有什么意思?无论怎么斗,我们都不能转换身份…”我垂头而泣,“我们一出生,就是女子啊。”
显然,我的话打动了她,她眼色茫然,望向远处,过了良久才道:“只怕,只怕,转了身份也不能得,他所求的,不过是那个死人而已,其它人等,哪会让他放在眼里?”
我暗暗高兴,知又套出其中关键:那人已死。
我心中却奇怪起来,宁王兴趣不在女子身上,按道理来说,太子送了如此多的美人入府,照理早就应该查了出来的,却为何一丝风儿也没透出去?想了一想,我倏地明白为什么这么多的女子莫名身丧了,只怕大半的原因是因为知道真相,看来宁王心目中的人真是一个极为特别的人,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的名声,自己却又不由自主地往歪路上想,真是纠结啊,纠结…这个人,一定是个大人物。
我切切地望着她:“既如此,姐姐,何不放妹妹一条生路?”
她哀哀地朝我而望:“妹妹,你还不明白吗?不是我要你死,是王爷已容不下你。”
我叹了一声:“没曾想,我死在一个未曾见面的死人手上。”
她脸上现出古怪神色,似有几分向往,又有几分倾慕:“妹妹,相对来说,死在他的手上,其实并不冤枉,如若你知道他是谁,便会知道,他当值得王爷对他…”
这个女人当真奇怪之极,开始不准我忽视宁王,这倒情有可原,接下来又对她痛苦的根源,宁王朝思暮想的那男子表示理解,这不全乱套了吗?
这是什么女人啊?
我实忍不住:“姐姐,妹妹既要死了,姐姐何不告之我真相?让我死个明白?”
她淡淡地道:“那人既已死,我便不想再提他,你若想知道,不如自己下了黄泉寻找,总会找得到的。”
我轻叹一声:“姐姐真爱说笑话儿,既是下了黄泉,找寻仇人,也应有些特征的吧。”
“妹妹不必忧心,下去之后,每年七月初八,王爷便会为他斋戒沐浴,三日不饮不食,备兵书纸钱烧了给他,到时,你不就知道了?。”
我脑中倏地一哄,几乎要跳了起身,七月初八,我怎么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日子,那一天,鲜血浸满了斩头台上的每一寸木板,仿若染了红漆,那一天,几十双斩断的头颅的双目瞪着碧蓝澄空,久不瞑目,那一天,西疆的雪水都染上了腥味儿。
第十二章 无奈
第十二章无奈
我的失态,被她看在眼里,她叹息一声:“你终明白了?”
“原来,是西疆…”
“不错,就是西疆,如果不是西疆的那人,凭你一名小小猎户之女,怎么获宁王青睐?就因为你来自西疆。”
原来,这都成了她嫉恨的原由,一旦爱得卑微了,便会如此?
我也忽然间明白了,宁王厌恶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兼之江妃娘娘从他父皇那里受到的伤害,所谓子承父业,别的有没有继承倒是罢了,却独独继承了这一点,叫人情何以堪?说不定以后还影响生育子嗣,又叫人情何以堪?江妃娘娘只他一个儿子,若知道了这事,痛不欲生,那是自然的了。
这一点他明白,所以,才会让他不可原谅自己,所以,他便把这股邪火发在了我的身上!
可我不明白了,他心中虽想着念着那人,不也照样宠幸女子,他以后会妻妾成群,那人只会隐身于世,干嘛搞这么多事出来?难不成他还真想娶个鬼男妻,以慰相思?
“姐姐,何必挂怀,你终有出头之日的,如若怀了王爷的子嗣…”
“不,永远不会,你知不知道,我们每一次侍寝,他就让人给我们喝药,这我不在乎,但你没看见…”她硬咽几不能出声,“你没看见每一次事后,他眼里的厌恶之色,仿佛我们极脏,极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