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四娘哑然,半响后笑了下:
“文瀚,母亲让你找糯糯,自然是觉得糯糯这个姑娘好,将来她若是能够嫁给你,母亲心里会很欢喜。”
二皇子却淡道:“母亲是看中了糯糯,还是看中了糯糯的家世?”
莫四娘万没想到儿子竟然问起自己这个,不免脸上有些尴尬,她默了一会儿,笑道:
“看中了家世,也是看中了人。你从小比较呆木,只有遇到糯糯后,这才跟在糯糯屁股后面跑,慢慢地活泼起来。这几年你渐渐大了,更是一心想着糯糯,母亲想着,若是你和糯糯成了好事儿,对你也是好的,母亲以后就放心了。”
二皇子垂目,望着手中的书,那是一本兵法书,以前糯糯挺喜欢看的,每每拉着他一起看。
他苦涩地笑了下,淡道:“不过萧家却未必看中了我,糯糯也未必就中意我。”
莫四娘闻言拧眉,低头想了一会儿,却是喃喃地道:“这个娘是早已料到的。”
二皇子看向莫四娘:“是吗?母妃能懂她的心思?”
莫四娘轻叹一声:
“想来是糯糯不想当皇家妇,萧夫人也不想让女儿当皇家的儿媳妇吧。”
二皇子将手中的书缓缓地合上:
“母妃觉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才是幸福?”
莫四娘微怔,其实往常并很少和儿子谈起这个,不曾想才十几岁的儿子,问出的问题却是如此扯心扯肺。
她坐在那里,闭眸想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道:
“其实要说起来,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萧伯母。我有时候想想,心里真是羡慕她呢。”
二皇子默默地望着母妃。
他的母妃三十多岁才生下他,如今已经四十有五了,比起双鱼等人,到底年迈了。不过这些年父皇对母妃一直敬爱有加,前年更是封了她做皇贵妃,俨然凌驾于双鱼之上,这当时让那个女人咬牙切齿,不知道恨成什么样子。
二皇子微蹙起眉:“母妃,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幸福吗?”
其实这些年来,除了玉妃总是会试图挑衅母妃,其他时候,母妃几乎是事事如意。
莫四娘低头间,却是一个叹息。
“身为女人家,有时候这些荣华富贵并不是那么重要,心里头总惦记着一个情字。”
她苦笑道:“这些年,说起来你父皇实在是待我极好,纵然我年华逝去,容貌不在,你父皇却依旧尊我敬我爱我,或许可以说,他这辈子最心爱的人就是我吧。”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这辈子却不可能只有我一个。我是他最初的刻骨铭心,以至于多年之后他依旧不能忘,可是逝去的齐王妃陪着他十年风雨,却是他最敬重的原配发妻,是我不能比的。而玉妃娘娘年幼,又曾经救过他的性命,平日里最得她怜惜,这也是我不能比的。”
她默了下,想起了李明悦。李明悦自从被送到庵子里去后,整个人就呆傻了,每天不吃不喝也不睡的,就在那里发傻,听说别人问她什么,她嘴巴动一动,却发不出什么声响的。
就这么过了些年,如今皇长子也大了,倒是个孝顺的,亲自去看过后,特意请命,说是想开府后把她接过去,也好照料。此时的德隆帝见自己儿子一片孝心,再想起那个李明悦这些年又聋又哑又傻的,也就允了。
莫四娘叹了口气后,轻声道:“明妃娘娘,是你父皇最不喜欢的,不过那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后宫封妃,还不是一样为你父皇生下了皇长子,如今皇长子孝顺,她其实也算有福的。”
她含笑闭上眸子:
“这些都是我的痛,其实说出去,别人会认为我太过伤风悲月,享受着天子的宠爱和锦绣荣华,却来想这些有的没的,简直是如同一个怨妇般面目可憎。这些话我也永远不可能在你父皇面前提及,可是呢,我心中终究是意难平。”
二皇子无声地望着他的母妃,其实他从来不知道他的母妃心中有这般苦楚。这么多年来,他的父皇多母妃最为宠爱,甚至母妃和父皇的故事都传为佳人,流传于民间,那是一个动人深情的版本,十几年等待,矢志不渝,在多年后登上皇位,不忘旧人,册封贵妃,同享荣华。
可是没有人看到,这个美丽动人的故事背后,却是一个深宫女子隐藏在心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
莫四娘依旧是在笑,只不过眸中却是苦涩:
“所以我说,这世间最幸福的莫过于你萧伯母,她今生得一良人,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你萧伯父爱她疼她,两个人之间再无其他。只是我没那个福分罢了。”
她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声音却依然柔美动人,此时略显沙哑的声音说到最后,仿佛一声余韵袅绕的嗟叹。
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是她所期望。
若可选择,她甚至宁愿做乡间妇人,只一个人陪在自己夫君身旁。
二皇子低头,声音萧瑟:
“是的,糯糯自小看萧伯父和萧伯母十分恩爱,萧伯父位高权重,可是这些年来从来不看其他女子一眼。糯糯耳濡目染,所期望的自然是夫君的独爱,万万容不下他人的。”
是以那一日她听说沈越的事儿后,才会十分不能接受,因为这在糯糯看来,已经失却了一个男人做他人夫君的资格,是无法容忍的。阿晋
二皇子一言不发地在那里坐了很久,一直到了光影慢慢地挪移,夕阳西下,他才陡然仿佛醒来。
他握了握拳头,低声对自己道:“可是我只想要糯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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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糯糯这边呢,脑袋上的头发也长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快过年了,她又长了一岁,都十三岁了。
十三岁的糯糯仿佛一下子长大了。
阿烟想想也是,经历了不少事儿了,再不是原来那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了。
不过左看右打量,总觉得小丫头没以前活泛了,一时阿烟有些心疼,倒是怀念起那个把她气得恨不得跳起来的小捣蛋了。
阿烟帮着糯糯梳理那已经齐肩的头发:
“这几日是不是在家里闷得慌啊,要不出去玩玩?”
糯糯却没什么兴致,摇头道:“没劲!”
阿烟噗地笑了出来,打量着她道:“那什么事儿有劲儿啊,要不让二皇子过来一起玩?”
谁知道糯糯听到二皇子,马上一蹦三尺高:“才不要呢!”
阿烟诧异:“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竟然彻底不搭理人家了?你昨天不是才偷偷向天佑问起二皇子吗?”
糯糯低着头,将桌子上的什么绣花的花样子拿在手里玩耍:
“他一定是嫌弃我头发短了,丑得要命,这才不来找我玩的。”
阿烟纳闷,故意挑眉道:“当初是你不让人家来找你,赶人家走,说看到人家心里就觉得压得慌啊。”
糯糯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却很快想到了道理。
“以前我也说你别跟着我,怎么他都没往心里去呢?怎么我受了伤没有了头发,他一听就往心里去了呢,还是嫌我头发难看!”
阿烟无奈笑,这几天她偶尔间以言语试探,倒是觉得糯糯其实心里还是记挂着二皇子的。只不过这心思到底是深是浅,她这做母亲的也不好说罢了。
于是私底下,她和萧正峰商量起来:
“若是糯糯真得想嫁二皇子,那可怎么办?”
她是明白的,自己这女儿那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若是真嫁给二皇子,那怕是根本看不得二皇子有别人的。
萧正峰听到这个,回答倒是简单明了:
“糯糯嫁二皇子,可以。”
他面上有些泛冷,却是又继续道:“不过如果那样,二皇子只能当一个亲王,这辈子也只能有一个王妃。”
当了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时不时还有人奉上美人,是没办法只守着他女儿一个人的。
他是不会让自己的糯糯受什么委屈,在那深宫里消耗自己。
阿烟听了却是拧眉:
“怕只怕,二皇子这个人野心极大,眼里看着看着那个位置的。”
萧正峰嗤笑:
“既如此,那就放弃糯糯吧。糯糯和江山,他只能选一个。”
第 315 章 蓝眼睛
二皇子最近半年一直潜心读书练武,倒是颇有些长进,就连德隆帝每每都夸赞他呢。
不过德隆帝这两年身体日渐不行,夜晚的时候总是咳嗽,太医看过好几次,只说要慢慢调理,还说是早年行军打仗落下的病根,这些年一直没能调养好而已。
二皇子知道这个,每每在德隆帝跟前侍疾,他平日话语不多,不过做事却细心周到,这让德隆帝很是感念,只说自己得了三儿两女,一个阿媹公主算是废掉了,另一个小公主年幼不懂事,说来说去竟是享了儿子的福。
这个事情一出来,双鱼让自己的儿子过来跟前伺候,不过却徒徒召来了德隆帝的不喜。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萧正峰这边面色凝重。
其实德隆帝这几年身子渐渐不好起来,他早就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如今更是每况愈下罢了。
他想起早些年,阿烟便要为自己调理身子,他其实并不当回事,只觉得自己强健得很,哪里需要那个呢。阿烟让他吃药,他倒是乖乖吃了,但也不过是不忍让她失望罢了,其实心里不以为然。
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后怕,若说在沙场上征战卖命,他受的伤吃的苦卖的力气绝对不比昔日的齐王要少,自己这个年纪了倒是没病没灾的,应就是阿烟调理的功劳了。
想起这个,看看年过三十,依旧贤惠雅静的妻子,不免心中感激万分。
今生能得她相伴,实在是自己的福分。若不是她,自己此时或许已经病魔缠身了吧。
不过此时的阿烟倒是操心起另一桩事来,却是糯糯的婚事。
糯糯如今头发已经长好了,十三岁的小姑娘,性子比以前沉稳了许多,纤纤身段犹如初长成的小树儿一般,高挑优美,眉眼好看得正如多年前的自己。她是像足了自己的,只除了身段比起寻常女子要高挑许多。
十三岁的她,如今已经是被媒人踏破了门槛,不知道多少人盼着能将权臣之女,却又有着国色天香之貌的萧糯糯娶回家去。
阿烟看着一个个踏上门来的,不免皱眉道:
“这一个个都已经回绝了,糯糯自然是不喜欢的。不过我想着,十三岁,也该慢慢观摩寻觅着,等过两年如果合适就定下来。”
其实糯糯不太想嫁人,她想跟着孟聆凤去红巾营,不过阿烟想起绿绮来,总觉得不喜这样,不忍心让她受苦,还是盼着她能走一般女儿家的老路子。
萧正峰皱眉问道:“你看糯糯是抱着什么心思呢?”
阿烟摇头:“小人儿大了,平日里也不爱提,一说媒婆她就恼,真是说不得的。如今我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真是想念当初那个会搂着自己脖子把心事老老实实告诉自己的小姑娘啊!
萧正峰摇头:“那就先不管了,随便她吧,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总是要让她自己做主张,咱们到时候就给把把关。”
阿烟挑眉看萧正峰,忽而想起多年前萧正峰的挑女婿条件来,不免笑道:
“还记得糯糯刚出生时你说的话吗?”
萧正峰想起过去,一下子笑了:
“自然记得,当初我定下的那个条件挺好的,咱就按照那个条件给糯糯把关!”
阿烟无语。
要照着那个条件,她家糯糯看来只能当红巾营当老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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糯糯被孟聆凤带出来游玩。
外面春光明媚,燕京城贵女都出来骑马坐车踏青了,草飞莺长的,一眼望过去郁郁葱葱,看得人心旷神怡。
糯糯心情大好:“啊——”
大吼一番。
孟聆凤哈哈大笑。
此时孟聆凤的女儿团团也在,从旁抿唇笑看着自己母亲和糯糯姐姐发疯。
几个女人家在那里笑着玩着,分外开心,一时又跑过去荡秋千,春衫在空中飘荡,惊飞了草丛中的小鸟,惊起了一树的柳絮。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二皇子勒住了缰绳,远远地看着糯糯。
大半年没见了,她看着长高了,身段越发纤细,眉眼更加秀美。
头发自然是早就长好的,黑幽幽的,随着她的欢笑声在空中飞扬,跟薄纱轻缎一般。
他抬手,命身旁侍卫停在一旁,而他自己则是驱逐马匹上前,停驻在糯糯不远处,默默地看。
糯糯原本正笑得开心,却见孟聆凤好像面色有异,团团也是捂嘴轻笑。
糯糯一转身,就恰好看到了二皇子。
二皇子比之前一下子长高了许多,以前和糯糯差不多高,如今看着倒是比糯糯还要高一截子了。
男孩子嘛,到了窜个头的时候了。
糯糯的笑一下子收住了。
她满心里不是滋味。
于是她扭过脸去,不看这个人!
二皇子见她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藏在剑袖下的手紧握了握,抿紧唇,幽静的双眸就那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孟聆凤多少猜到了什么,三十几岁的人了,她再不是当年无知的小姑娘。
于是她挥挥手,叫着自己女儿成团团,躲到一旁去了。
糯糯见孟聆凤和成团团都跑了,一时有些脸红,硬声道:“等等我!”
谁知道孟聆凤毫不客气,拾起她刚刚脱下的鞋子就跑了:“你先在这里好好玩玩吧。”
说完这个,已经拽着成团团跑得不见人影了。
糯糯为了玩得尽兴,是把鞋子脱到了一旁来荡秋千的,如今鞋子被孟聆凤拿走了,釜底抽薪,她被二皇子那幽深而透着灼热的眸子这么盯着,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自己没了鞋子又分外尴尬。这么纠结了下后,她心里有了主意,当即跳下了秋千,一不做二不休的,光着脚就要离开。
二皇子见此,哪里能让她这样呢,一把拽住她的手,低声道:“糯糯,别走!”
他如今十三岁,正是从少年人变声为大人的时候,所以那声音格外的奇怪,再不是以前那种优雅沉静的声音,反而分外的粗噶,听得糯糯只觉得又陌生,又奇妙。
脑中忽然就轰隆隆一下子,两耳仿佛什么都听到了,她恍惚间觉得,或许他们真得不再是小孩子,都长大了吧?
最近躺在那里睡觉的时候,她能感到自己身体有些地方隐隐作疼,是那种仿佛嫩芽儿在拱着春日土壤里的疼。
别人也都说,糯糯越来越好看,也越来越沉稳,再不是以前的调皮小女娃。
二皇子看过去,只觉得糯糯咬着唇在那里,也不搭理自己,只是脸上红得如同胭脂要渗透出来一般。
二皇子看着那嫣红的脸蛋儿,还有咬着的红菱小口,不免怦然心跳,捉着糯糯的手越发紧了:
“糯糯,糯糯,你还是不想理我吗?”
糯糯听得他这么问,顿时迷梦打破,刚才的羞涩和无措一下子滚得远远的了,清醒过来的她瞥了他一眼,想起自己没头发的时候他也不来找自己,如今有头发了变好看了,他就巴巴地上来了?
“就是不想搭理,你放开我!”
说着,挥手就要挣脱他的。
怎奈最近他还真是长大了,那手上力道竟犹如铁钳子一般,她竟挣脱不得。
糯糯面红,委屈又愤怒地盯着二皇子道:“你,你放开我!”
二皇子顿时吓了一跳,忙放开了。
糯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