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越王应该是自己的兄弟辈?

这边萧正峰稍一犹豫,便命心腹先退下去,他拧眉和阿烟说起这事来。

阿烟也听得眼前一亮:

“如果这样的话,按理说来的不应该只有大越王,还应该有王太后啊,因为王太后是长老的外孙女。按你所说,大越王室人员凋零,这位王太后应该更为重视自己的母族才对,如今外公去世,亲自来吊唁,也在情理之中。”

萧正峰也深以为然:

“这位王太后年纪应和我母亲相仿,若是真是姐妹,应该极为熟悉,我若是能见到这位王太后,有机会加以询问,自然能知道我母亲到底是何许人也。”

阿烟点头:

“是的,但只是你要去参加长老的葬礼?”

她也是担心外人怀疑什么,本来之前就有风言风语的,如今去了,怕别人疑心。

萧正峰却笃定地道:“当年锦江城通过阿依古部落前往阿拉国的线路,还是我来促成的,这件事当时为齐王的德隆帝也是知道的。他也明白我和阿依古部落的人有些交情,若我贸然前去,自然有些奇怪,可是如今阿依古部落大长老寿终正寝,我既和他们相交,于情于理,并无不妥。”

说着,他黑眸望向阿烟:“不光是我,你也去吧。”

阿烟微诧:“我也去?”

萧正峰点头,凝视着她道:“这位大长老既是我的亲人,而你是我的妻子,一起去看看吧。”

阿烟低头,想想也是:“好,那我随你同去。”

萧正峰这段血缘的牵绊,她是无缘参与,既然这位本该为他长辈的老人家去世了,她也就去尽一份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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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是金秋时节,燕京城的郊外应该是金黄落叶漫天飞舞的时候,可是塞外的秋季,已经是寒风渐起,苍茫辽阔,眼前是一条蜿蜒曲折跌宕起伏的小路,掩映在黄绿相间的荒草之中,静谧而深远。

阿烟骑在马背上,跟随着萧正峰行走在通往阿依古部落的路上,不免望向萧正峰道:

“这里实在安静得厉害!”

萧正峰点头:“大越一带,地广人稀,咱们再往前走几十里,到了阿依古部落就能看到人了。”

他的声音沉着而洪亮,因为风大,传到阿烟耳朵中时依稀带着扑簌的味道。

约莫一个时辰后,两个人来到了阿依古部落,远远地便看到苍茫的天穹之下,一群聚集的人们,中间是一个个犹如馒头一般的帐篷以及棚屋,棚屋旁边堆积着日常所用的锅碗瓢盆还有炉灶等物,周围是散养的牛羊,有两个脸蛋晕红的小孩儿裹着羊毛毡做的衣服在放牧。

或许是因为这两天来了太多陌生人的缘故,他们看到萧正峰等还算镇定:

“你们是来参加祖爷爷葬礼的吗?”

萧正峰点头:“是。”

于是便看到一个小孩子将手里的鞭子递给了另一个,他对着萧正峰招手道:“跟我来!”

小家伙不到十岁的样子,看着倒是很热情,主动要帮萧正峰带路。

萧正峰点头,一时回头对阿烟道:“看着比咱们天泽还小一两岁呢。”

阿烟想起自己家里那两个小小年纪已经文韬武略样样在行的小家伙,不免心里叹息,想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塞北一带的部落居民们,几乎是用这一生的色彩来渲染这一片苍茫的荒野。

他们跟着这个小男孩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地带,却见小男孩指着前方道:

“就在那里,还没开始呢,你们快去吧。”

萧正峰和阿烟谢过了小男孩后,驱马过去。

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有阿依古部落的居民,也有敬仰这位大长老特意来吊唁的。萧正峰眯眸看过去,在人群之中,遥遥可见有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在那辆马车的旁边,是数匹膘肥体壮的马匹,马上的人都背着长弓,彪悍精壮。

萧正峰是久在军营的人,只一眼便看出那些马匹不是寻常西越人所用的:

“那边应该就是大越王了。”

阿烟极目望过去,不过人太多,隔得远,看不真切。

“既然大越王来了,那个马车里或许就应该是王太后吧?稍后你寻个机会设法和他谈谈?”

萧正峰点头:“嗯。”

此时大长老的葬礼也已经开始了。

原来西越人采用的是领路箭寻找埋葬地的办法,也就是说在部落内挑选一个最有名望的弓箭手,由他射出九箭。第一箭所落之处,便是第二箭起射之处,第一箭箭头所指方向,便是第二箭所射方向,如此九箭之后的地点,就是亡故之人所应该下葬之处。

今日射箭的正是萧正峰所认识的纳达尔,却见纳达尔九箭之后,选定了如今这个地方。

此时的长老早已经被包裹在由树枝和枯草编制成的一个犹如蚕茧状的“囊”中,并且有族中八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着。

这个时候,所有前来吊唁的人都分批上前,向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拜别。

当然也有许多根本没有资格上前的,就隔着人群以着大越国的礼节自行拜见。

紧接着,便有一个年迈的老人上前,扯着一块两人高的白布,这块白布是圣洁的布,据说要盖在亡者身上。

萧正峰握紧了阿烟的手,望着远处就要被安放在“囊”中的老人家,他忽然想上前去再看他一眼。

可是就在他要往前的时候,恰好一阵狂风吹来,夹裹着粗糙的砂砾。

萧正峰长臂一伸,将宽大的锦缎斗篷撩起,把阿烟遮盖住头脸,搂在怀里。

阿烟埋首在他怀里,只觉得头发被飓风扯得都要飞起来了,耳边更是飓风吹打着衣袍的声响。

半响过后,那飓风过去,却见人们头脸上都是灰沙,小孩们拼命揉着眼睛,更小的甚至哇哇啼哭起来。

不过就在长老的“囊”旁,一群阿依古人却惊呼起来,纷纷叫喊着道:“快捉住!”

阿烟看过去时,却见刚才那一块象征圣洁的白发已经被狂风卷了起来,犹如一个巨大的风帆一般在空中飘荡,扑向远方。

人们狂追过去,也有的人作势要用箭射,可是又不敢——这可是大长老的裹布啊!

萧正峰见此,脱下斗篷,将阿烟半个身子裹住,柔声吩咐道:“等我片刻,自己小心。”

说完这话,他人已经犹如箭一般冲了出去,脚尖轻点,几个纵落,冲着那块裹布而去。

人们仰起脸,只见一个黑袍男子犹如神祗一般纵身飞起,凌空而去,将那个几乎被卷在半空中的白布一把揪住,扯了下来。

第 304 章 大越王

阿依古人在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之后,却见烈烈风中,黑袍男子衣袂翻飞,长发狂野,彪悍的身姿斩钉截铁地立在那里,双手中捧着的是他们大长老的那块白色裹布。

纳达尔认出了萧正峰,忙道:

“这是锦江城的萧大将军,特意应邀来参加大长老的葬礼。”

说着上前抱拳道:

“萧将军,多谢你出手相助!”

这个时候其他人都反应过来,一时那位老人家感激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块白色裹布。人们纷纷对萧正峰投来敬佩和感激的目光。

萧正峰点头:“可否让我向大长老告别。”

纳达尔自然应允。

一时萧正峰回头,让阿烟过来,牵着阿烟的手,跪在了大长老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因这一次前来吊唁的不光是只有萧正峰,还有锦江城的知军大人以及守城将军。

纳达尔那里为了掩人耳目,是向周围相邻的官员都下了邀请的,知军大人等本来有点犹豫,要不要过来,如今看萧正峰来了,也觉得应该赶过来。

此时他们几个也都骑马到了,在纳达尔的指点下,纷纷也拜了,拜完之后,就站在萧正峰身后。

萧正峰本来想看看大越王会不户下来吊唁,不过在等了片刻后,却被告知说,像大越王这种身份尊贵的,在长老遗体送出九箭之前,都已经在内室告别了。

听到这个,不免有些失望,想着看来要另想办法见到大越王了,或者干脆以自己大昭将领的身份前去拜访。

此时只是深秋而已,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刚才一阵飓风后,天空中竟然满满洒下了雪花。

人们都有些震惊,震惊之余纷纷跪在那里,说这是老天有眼,知道大长老今日要下葬,特意来送行的。

埋葬的土坑并不大,四四方方的一个,只是正好将那个蚕茧状的囊埋下去而已。

阿烟遥遥看过去,只见零散飘落的雪花中,彪悍的汉子握着冰冷的铁铲,将混有枯草的泥土撒下去,渐渐盖住了那白色的裹布,掩盖了那蚕茧状的囊,最后眼前什么都不见了,只剩下冰冷的泥土和零星的白色。

人死万事空,活着的时候便是拥有再多,到头来不过是这一方天地。

若干年后,茫茫草原上,又有谁知道这里的地方曾经埋葬过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一点雪花落在阿烟指尖,引起她一阵沁凉,她将自己的手放在萧正峰手中,回首低声道:

“等我们老了后,你一定要比我晚死,不能死在我前头。”

萧正峰低首,脸上竟是苍茫的温柔:“嗯?”

阿烟柔婉一笑,轻声道:“我不想参加你的葬礼,不想看着你被黄土掩埋。”

萧正峰默了片刻,眸中微有湿意,点头道:“好。”

他缓缓补充道:“要死,也让你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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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后,萧正峰领着阿烟以及知军大人前去纳达尔那里说话,纳达尔的妻子老实而勤恳,将家中最好的奶酪肉干拿出来招待客人。

这个时候林姑也来了,帮着纳达尔妻子一起干活。

说话间,阿烟知道这就是林姑,不免有些诧异,当然面上并没现出什么来。

在阿烟的想象中,林姑应该是娇俏的姑娘家呢,如今却是现在的模样了。

一时她想起上辈子的那个自己,自己死的那会儿比林姑现在还小吧?却是狼狈不堪,惨不忍睹的。

知军大人其实也是和纳达尔熟了的,彼此之间有通商,而且如今这通商都是经了朝廷批准的,哪里能没点交道呢。

当下彼此说着通往阿拉商路,以及以后如何合作的问题。

正说着的时候,外面过来一个背了弓箭的锦衣男子,看样子应该是个侍卫,上前道:

“大越王有请大昭的萧将军以及夫人。”

阿烟听了,看向萧正峰,萧正峰起身,点头应了。他又特意回首问知军大人:

“既然大越王在此,且已经派人来请,我们不去拜见一下,倒是有些说不过去,知军大人以为如何?”

这位知军大人哪里能以为如何呢,便点头道:“萧将军说的是,理该去拜见!”

于是萧正峰牵了阿烟的手,跟着纳达尔等出去,来到了大越王临时所居住的帐篷。

这个帐篷显然是比部落中其他帐篷要宽敞和华丽许多。

远远地刚走到呢,那边大越王亲自出来迎接。

萧正峰看过去时,却见这位大越王眉浓鼻阔,高大魁健,头戴幅巾,擐甲戎装,腰间是貂鼠的扞腰,此时阔步走来,实在是器宇轩昂,尽现塞北王者风范。

阿烟看到,却是不免惊讶。

她竟觉得这个大越王和萧正峰有点像。

其实萧正峰和萧家人非常相似,一看就是一家人。

可是他同时也和这个大越王有点相似的味道。

这就比如,一个小孩子,别人看到她的父亲会说这个孩子像极了父亲,可是如果看到的是母亲,又会觉得果然是母女,确实很相似。

尽管也许她的父亲和母亲长得完全不同,可是这个孩子却可能糅合了父母的一些特征,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心里明白,此时见了,是越发肯定萧正峰和大越王之间存在血脉关联了,他们至少应该是表兄弟的。

此时萧正峰和大越王已经见礼了,因为萧正峰在大昭乃是一品辅国将军,又是封的平西侯,地位尊崇,而大越王不过是边塞的王罢了,此时为了表示对萧正峰的敬重,也是为了感谢刚才萧正峰徒手找回大长老的裹布,在萧正峰向他请了拱手礼后,他也回了礼。

宾主分别坐下后,先是彼此寒暄了一番,大越王又谢过了萧正峰夺回裹布之恩,最后却是提道:

“我久闻大昭都城燕京城乃是繁华之地,一直未曾见识,又久闻大昭皇帝治国有方,萧大将军雄韬伟略有千军莫敌只能,正想寻机一见,不曾想今日凑巧,竟能够得见。”

萧正峰并不知道这位大越王是否曾听了长老提起自己的事情,当下不动声色,抱拳笑道:

“我大昭皇帝也曾提起过,说大越王励精图治,子民安乐,恰这些年大昭边境多有经商之人取道大越国土,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和殿下一叙。”

双方叙说一番后,宾主言及边境通商一事,都颇有些感慨和想法,彼此一说,竟是有惺惺相惜之感。

于是大越王留下客人,命人摆了酒席,招待萧家夫妇并知军大人等,并提及要修书一封,派使者前往燕京城拜见大昭皇帝,以促成两国之间更好的合作。

萧正峰听到这个,自然是深表赞同。

酒席行至一半,阿烟忽感到有点头晕。

萧正峰低首间看她,却见她两颊酡红,眸中有迷离之色,不免柔声道:“你往日饮酒,但凡这酒不曾饮过,便容易醉酒。今日应也是如此。”

阿烟疑惑不解:“我只是喝了一盏奶茶,并没有饮酒。”

大越王在主座上望过来,却见萧正峰身旁女子柔美温婉,当下朗声笑道:

“嫂夫人有所不知,这奶茶中本有我大越特产的奶酒,怕是嫂夫人不胜酒力,是以如此。”

萧正峰当下起身向大越王请罪:

“殿下恕罪,拙荆不胜酒力,怕是有些醉了,如今不敢扰了殿下雅兴,请允许在下带着拙荆先行告辞了。”

大越王此时正和萧正峰喝得尽兴,不免摆手道:

“醉了又何妨,我后面帐篷中亦有女眷,不如将嫂夫人送去那里,你放心就是,自会有人照应的。”

出门在外,萧正峰自然不愿意让阿烟离开自己的视线,总是不放心的,当下正要推辞,谁知道大越王却道:

“母后此次随我而来,正在后面帐篷,你将嫂夫人交给她,她必帮你照料周全,放心就是。”

这话一出,萧正峰心中不免微动,一抬首间,却恰见大越王眸中真诚,眼底深处,竟有蓝光乍现。

阿烟此时也看到了,心中不免震撼。

其实听说过是一回事,亲眼看到是一回事。

如今亲眼见到了和萧正峰眼底一般无二的蓝光,她不免有些激动,当下忙握着萧正峰手,柔声道:“既是太后在此,我们何必一起拜见了?”

萧正峰凝视着大越王的眼睛,缓缓点头道:“也好,总该拜见下太后。”

大越王却对于萧正峰和阿烟的异状仿若未闻,豪迈一笑,当下起身,亲自引领了萧正峰前往后面的帐篷,却见这个帐篷和大越王的帐篷并列而立,装饰一般无二,只不过帐篷外守候着两个英姿勃发的侍女。

当下大越王求见了太后,说明了来意,一时只听得里面一个妇人的声音道:

“既是贵客来了,还不请进。”

阿烟因醉酒,整个人是被萧正峰半抱在怀里的。

当她听到这位太后的声音的时候,只觉得那声音温和慈爱,可是这个时候,她却猛然发现不对。

仰脸看过去时,却见萧正峰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此时她紧贴着的胸膛,仿佛石头一般僵硬,僵硬得仿佛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