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西蛮出发,抵达燕京,一路又要护送贡品,脚程并不会太快,总要月余的时间。我们尽快了结了这边的事儿,我便火速赶回燕京城。”

阿烟想想也是。

第二日,萧正峰便开始亲自着手去查散步谣言之人,不过这个一时当然并不好找,倒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这边萧正峰忙着,阿烟便收拾下宅院,顺便去看了看昔日自己留下的大棚。那些大棚都已经荒废了许多年,大部分倒塌了。

阿烟蹲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想起曾经那些温馨的时光,不免鼻头发酸。

这里曾经是她的家,不过现在不是了,来到这里,缅怀下过去而已。

后来想了想,也没什么心酸的,如今自己在燕京城的家更大更好,还有三儿一女。

这辈子,她得到的真是足够多了。

阿烟这边正忙乎着,孟聆凤跑过来了。

掐指一算,孟聆凤还比阿烟大两岁呢,如今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不过她可是丝毫没有成年妇人的成熟稳重,在那里提着一坛子酒道:

“来喝点?”

阿烟忍不住想笑,如今孟聆凤和成洑溪两个人好着呢。

在成洑溪挨了十几年的打后,也不知道怎么孟聆凤开窍了,不打成洑溪了。

也许是孟聆凤中了瘟疫后成洑溪的舍命相陪感动了她?

总之这两个人到了中年,才渐渐有了真正夫妻的样子。

此时阿烟笑着问:“洑溪人呢?”

要不是成洑溪不在家,如今的孟聆凤怕是想不起来过来找阿烟喝酒的。

孟聆凤耸肩:“出去帮萧大哥查这件事去了。”

阿烟点头:“嗯,想来也是。”

孟聆凤斜眼看阿烟,笑得有点奇怪:“嫂嫂,你来说说,萧大哥这个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啊?”

阿烟诧异:“能怎么回事?”

孟聆凤拧眉想了一番,却是琢磨道:“外面的传言,不过是小风小浪,要说起来,也没几个当真。说大昭战功赫赫威名远播的萧大将军是外族人,那不是开玩笑吗?当百年武将世家萧家是摆设吗?不过呢——”

阿烟听到这番话,不免叹服,其实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这么点小事儿,其实对于一般人来说没必要理会。

可是萧正峰不一样啊,说难听就是做贼心虚吧。

无风不起浪,有人这么说,说明就是知道了萧正峰的身份,甚至窥破了什么,并且以此要对付萧正峰,他就必须过来查个究竟。

阿烟当下笑盈盈地道:“这番话估计是成洑溪教你的吧?”

孟聆凤低哼一声:“难道就不能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吗?”

阿烟忍不住笑出声来:“也不是没可能。”

见被阿烟识破了,孟聆凤也不装了,跑过来拉着阿烟的胳膊道:

“嫂嫂,咱都多少年的交情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好歹给我和洑溪透个底儿!”

阿烟想想她说的话,也是颇多感慨。这些年来,自己夫妻两人和成洑溪孟聆凤这一对,也真是患难之交,多少年的情谊。特别是自从孟聆凤也生了女儿后,还真是你的女儿我养,我的女儿你来代,比自家亲姐妹兄弟还要亲密呢。

于是阿烟终究是道:“我只能说,无风不起浪,你萧大哥的事儿,还真不能被这么传。”

这话一出,孟聆凤还真是愣了。

愣了后,她脸上郑重起来,皱眉,不自觉地握了握腰间的大刀:

“嫂嫂,我明白了。”

沉默了一番后,她道:“这件事决定不能传出去。那些传出这个谣言的,必须查出来,查出来后,该杀的杀,不能留下后患。”

以萧正峰如今在大昭的地位,如果天底下人都知道他有外族的血脉,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咬了咬牙,脸色有点苍白:“萧大哥如果真出了事儿,到时候就不是你我两家的事儿,怕是边关又要再起战端,甚至还会更糟。”

多年的征战,她其实比阿烟这样久居后宅的人更有敏锐的直觉。

阿烟走近一步,握了握孟聆凤的手。

“是,这件事至关重要。”

而接下来,怕是这件事必须要倚重成洑溪的才能。

上一辈子这个亲手将萧正峰的秘密揭露天下人面前的成洑溪,看他这辈子怎么帮萧正峰将这件事瞒过天下人的眼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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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阿烟陪着孟聆凤喝了点酒后,也觉得醉醺醺的,不过到底是别年轻时那会儿酒量好了,也并不至于就此睡到在那里。

她看着天色晚了,想着亲自给萧正峰做点什么,便去了灶房。

十一年前的灶房了,看着陌生又熟悉,如今拿起那些锅碗瓢盆的,不免有种怀旧感。

在侍女的帮助下,阿烟做了几个汤羹出来,想着萧正峰回来后吃。

可是这一夜,萧正峰竟是迟迟不归,一直到了半夜时分,阿烟躺在榻上迷迷糊糊睡着了,才被一阵轻微的动静惊醒了。

其实萧正峰已经尽量轻手轻脚了,不过阿烟这些年早已经习惯了,便是他回来得再晚,便是他动静再轻,她也能听到。

这就好像女人总是能在一群噪杂的声音中听到她的婴儿发出的哪怕是细微的一个哈欠声般。

萧正峰的手有点凉,摸了摸阿烟的脸颊,温声道:

“脸上还没好完全呢,早点睡。”

如今阿烟已经不需要涂抹药汁了,不过肌肤这种事儿,总是要有一个过程,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彻底长好的。

她脸上的痕迹外人估计不凑近看是看不出来的,只有阿烟自己以及萧正峰这个枕边人知道。

“人家王居士早说了,早睡早起,饮食规律,这样恢复起来才更快。”

阿烟原本要起身帮着他热热汤羹伺候他吃的,却被萧正峰按压在那里。

“别起来了。”

“不是还饿着吗?”

萧正峰笑:“是有点饿,不过不用吃饭了。”

不用吃饭了,那吃什么啊?

还用说吗,吃你吧。

此饿非彼饿也。

萧正峰在一番进补后,按理该是心满意足地躺在那里,可是阿烟却觉得他心事重重。

想起他一早就出去,到了这么晚才回来,不免关切地问道:

“遇到事儿了?”

萧正峰没多说,只是哑声“嗯”了下。

阿烟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呢,问了也不管用,帮不了什么忙反而给他添堵,可是不问的话,自己总是担心啊。

谁知道萧正峰却主动开口说了,语气很是凝重:

“今天我见到许三娘了。”

阿烟诧异:“这么快就找到她了,她说了什么吗?”

这可是昔日萧正峰母亲身边的侍女,应该是知道一些事儿的吧。

萧正峰苦笑:“什么都没说。”

阿烟越发不解:“她不肯说?按理说她之前都认出你来了,此时你去问她,她又有什么可隐瞒的?”

萧正峰摇头,眸中冷沉难辨:“她不说,是因为没法说了。”

没法说了,死了。

死了,怎么说话呢。

事实上萧正峰找到许三娘的时候,她身上还透着热气呢。

阿烟顿时毛骨悚然:“有人故意让你查不出来真相!”

萧正峰点头,神情凝重:

“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现在成洑溪估计还没回家呢,在这里查线索呢。”

阿烟沉思片刻,猜测道:“杀了许三娘的人,估计和撒布谣言的是一个人?也许对方就是从许三娘那里得到消息,然后现在要杀人灭口。”

萧正峰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记得,当年我母亲对那个许三娘其实极为信任的,也不知道如今这是怎么了。”

不过许三娘死了后,对方能够当做突破口的人证倒是又少了。

“没有了证据,对方就是在那里散步谣言,也不起什么用,有几个会信的。”

阿烟皱眉道:“现在的关键是,我们不知道对方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

第 301 章

第二日,阿烟早早地爬起来,给萧正峰熬了一点肉糜羹,伺候他吃了。萧正峰这边正要出门,便听到外面的侍卫来报,说是有个自称萧正峰故友的人来拜见。

萧正峰心中疑惑,倒是也接见了对方。

阿烟开始的时候并没在意,一直到后来随口问起侍女来,才听对方说:

“来的客人戴着斗笠,看上去很是奇怪。”

阿烟心里一顿,想着这必然不是寻常人,只是不知道这个关键时候来找萧正峰,是不是和那个散步谣言的人有关系。

当下她虽不好去东院,便干脆来到了跨院的花园,那里开了一个月牙门,可以看到通往二门的长廊。

一直等了好半天,果然见一个男子走出来,戴着斗笠,穿着一身劲装,身形特别高大,比起萧正峰来并无不及。

也不知道怎么的,看到这个人,她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仿佛这个人和萧正峰是同一类人。

正想着的时候,萧正峰过来了,却是直接道:

“等下我得出去下。”

说着,他拉了阿烟的手往东院正屋里去,神色凝重。

阿烟知道必然是有什么消息了。

少顷回到了房中,萧正峰这才道:“刚才来的是十几年前的一个朋友,来自大越国和大昭边境的阿依古部落,名叫纳达尔的,我之前给你说过。”

他这一说,阿烟总算想起来了:“是了,当初他那个妹子不是对你有意思么,还拿了你的巾帕呢。”

萧正峰原本沉重的心情被阿烟这么一说,倒是忍不住笑了:

“到底是女人家,心眼小得针尖似的,这么多年了,还记得这么点小事。”

估计那位妹子早已经嫁人生子了吧,阿依古部落的男女成亲早,说不定都开始定亲了呢。

一时阿烟自己也笑了,这边萧正峰继续道:

“纳达尔说,他们长老就要西去了,临终之前想见我一面。”

阿烟听了这个,默了下:

“按说他想见你,你正好趁机问问,或许这个老人家知道些什么。可是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前去西越部落,看在有心人眼里,岂不是落人口实?”

萧正峰拧眉道:

“确实容易引起人疑心,不过我小心些就是,不让人知道我的行踪。我今晚出发,你在家里,只扮作我就在家中就是了。”

阿烟点头:“这样也好。”

一时吃过晚膳,那边萧正峰去了,阿烟想着身边的丫鬟虽然忠心耿耿,可是既然想隐瞒,就瞒个彻底,于是便对齐纨道:

“今日将军有些疲惫,我们就早点歇息,你们也各自休息吧,不必再跟前伺候。”

这种事儿倒是常有的,当下齐纨答应了下去。

待齐纨走后,阿烟便关上门窗,随意拨弄了下琴弦。这个琴应该是知军大人给特意准备的,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琴,如今不过胡乱拨弄一番罢了。

拨弄一番后,她看到了一旁的床榻,坐上去,只觉得咯吱有声,原来这床榻应该是多年的物事了,如今已经有些陈旧。

她心中一动,想着要做戏就做个全套吧,干脆跳上了床榻,在上面练起了九禽舞。

就在她这么练着的时候,只听得床榻咯吱咯吱,动个不听。

外间的侍女们自然隐隐听到了这声响,不免脸红耳跳。

将军和夫人一向恩爱,她们都是知道的,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有时候听到声响,还是会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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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正峰穿上了一身紧身黑衣,悄然无声地出了这宅院,又一路飞纵,直奔城外而去。就在城外,早已经有人为他备下快马一匹。对方乃是心腹,对他忠心耿耿的,此时只是送马,也并不多问。

萧正峰骑上快马,星夜之下策马疾奔,只驱大昭边境阿依古部落。

此时此刻,他不免想起是十四年前,他初到锦江城,彼时功不成名不就,一腔热血,只想着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如今人到壮年,大志已成,同样的他却依旧奔驰在这星夜之下,只为了一个不知出处的流言蜚语。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阿依古部落,在那里纳达尔早已等着他了。

两个人也是多年挚友了,当下彼此看了一眼,便心领神会,纳达尔带着他直接前往部落中长老的房间。

萧正峰路过那些帐篷和小屋的时候,不免再次多看了一眼。

那是他幼时所熟悉的。

一时来到了长老那个古老而陈旧的帐篷,他低头走进去,却见里面的桐油灯点着,一旁有个略显臃肿的中年妇人正伺候在长老身旁,将古老的羊皮被盖在长老身上。

萧正峰走上前,拜见了长老。

此时的长老比起十四年前他见到的那一次更显垂老,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了,就那么耷拉着,脸上的肌肤皱得一层层地挤在那里,犹如风干的树皮一般,牙应该是全都掉光了,头发也稀拉拉地一点白。

长老此时应该是勉力撑着的,听到了动静,勉强撑开了眼皮,瞅了他一眼。

萧正峰半跪在他的榻前,沉声道:“听纳达尔兄弟说,长老有话要对萧某讲?”

长老抬起手,动了动,于是纳达尔便低头退出去了。

长老又动了动嘴,嘶哑地道:“林姑,你也出去吧。”

他这么一说,萧正峰不免抬眸看了一眼,却见那个乍看上去年纪足有四十岁的臃肿妇人,确实有些眼熟,正是十几年前他见过的那个林姑,纳达尔的妹妹。

一时不免涌起感慨,两次前来阿依古部落,不过十几年功夫,娇俏调皮笑语嫣然的姑娘家,转眼已经生了白发芳华逝去。塞外风沙大,西越部落的人生活粗糙,难免人就老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