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别过脸去,有些艰难地道:“夫人误会了,一直以来我是很关注糯糯,总是忍不住想看看她,想看看她长得如何,也忍不住想接近她,可是对于我来说,心里把她当成一个妹妹一个孩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低得轻柔而带着颤音:“在我心里,她还是十二年前那个戴着红毛绒帽子的小婴儿。”

其实他懂阿烟的意思,分明是最疼爱糯糯的,舍不得她受半分苦,可是她看到自己就这么沉沦在阴暗之中,恨不得舍出自己的骨肉来救他。

只是他真的已经走上了一条没有办法回头的路,只能平静地看着前方,继续走下去。

阿烟痛苦地闭上眼睛,低声道:“越儿,我们能够重活一次不容易,刚开始活过来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在做梦,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总怕一切美好会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消失掉。这么十几年过去,我才觉得心里踏实下来。”

她双唇止不住的颤抖:“难道好不容易得了这次机会,我们不应该把上辈子所没有得到的幸福全都捡回来吗?难道你要抓着上辈子的恨就那么不放开吗?”

她摇头,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柔声劝道:“越儿,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恨谁,也根本不想知道是谁杀了我,这些都是上辈子的事儿,对于我来说,一切根本不重要。我更关心我的家人亲人是不是活得平安顺遂。”

她伸出手来,试图去包住他的手:

“当然我也更盼着你,盼着你能好,娶一个或者贤惠或者不贤惠的女人,一心地好好过日子,生几个儿女,就这么平凡地过一辈子,这样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去招惹阿媹公主?为什么非要踏入和上辈子相同的泥潭?”

她就用那双一直颤抖的手紧紧握住沈越的手,低声求道:“越儿,可以吗?听我一句劝?放开阿媹公主,忘记上辈子的事儿吧!”

沈越低着头,见她的手握着自己,她那手软糯温柔,纤细玉白,带着丝丝暖意,和自己那干冷犹如白色石头一般的手截然不同。

不过他终究只是苦笑了声:

“婶婶,今生今世,我们本无关联,你我各有自己的路要走。可笑的是,你总是试图拉着我,去走你自己想要走的路,但事实上我一点不想。”

“你的心是生在阳光下的百合,可以光洁透亮,可是我的心却是长在阴暗之中的苔藓,注定不见阳光,从上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当年你让我娶冯家的姑娘,我不肯,从那个时候,我就不是那个会遵从世间礼法的沈越了。”

他无情而坚定地推开了她的手:

“我和阿媹公主,谁是谁非,是否恩爱,也不必他人来评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或许我和她都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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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沈越离开后,阿烟一个人坐在窗前,一直不曾说话。

其实从重新遇到沈越,解开上辈子的那些遗恨后,她就开始对沈越感到怀疑了。

事到如今,今日的一番话,算是彻底解了心中的疑惑。

她这才发现,或许自己对沈越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从很久前,她就明白,她的那个侄子在她死后,怎么可能不为她报仇雪恨呢?

只是从来不敢去细想。

如今一想之下,真是鲜血淋漓犹如割肉挖筋一般的痛苦和绝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萧正峰回来了。

萧正峰一回来就觉得不对劲,阿烟神情沉郁,坐在那里,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又如一尊沉浸在伤悲中的泥塑。

萧正峰心中震撼,担忧不已,不过此时并不敢惊动她,只是故意笑道:

“今日怎么这么安静?难道是坐在这里对镜欣赏自己的花容月貌?”

她自从开始用了王居士的方子,容貌逐渐恢复后,便喜欢对着镜子看看这里瞧瞧那里,观察那些痕迹是否下去了。

当然了,最近一些时候,她仿佛有点心神恍惚,看着没什么心思了。

第 297 章

阿烟听到是萧正峰,僵硬地抬起头来,勉强扯出点笑:

“糯糯跟着聆凤二皇子出去了,我觉得有些无聊,便随意坐在这里,也没什么事。”

萧正峰眉毛动了下,显然是不信的,不过也没拆穿她,只是挨着她坐下来,抬手握住她的手:

“这两天天气凉快些了,等我公务稍微清闲些,就带着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可好?”

阿烟摇头:“身上倦怠,也没什么心思。”

萧正峰听了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扬眉笑道:

“莫不是这几日频了,让你又怀了身子?”

这话一出,阿烟心思总算是从刚才的事里牵扯出来一些,别了他一眼:“没有!”

其实他倒是说得没错,以前他总是忙,两个人的房中之事难免减了,再说她也是想着年纪大了,儿女眼看着都要成人了,也就能少则少。如今呢,虽说他来到这宣阳依旧是忙,不过到底比在燕京城少了许多要操心的,这样倒是省出一些时间来陪着她。

他原本就是个贪吃的性子,更兼那一日两个人一番交心后,越发觉得彼此之间情意绵长,他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总喜欢陪着她在榻上胡混,而且他如今越发长了能耐,一夜最多一次,可是一次却要很久很久,有时候都到后半夜了,他自己第二日精神百倍的,跟吃了补药似的,倒是把她弄得疲惫不堪。

萧正峰其实是看她不高兴,特意逗逗她而已。没敢说的是,自从她生了第三胎,说是实在不想生了,自那之后,他服了不会让女子孕育的药物。特意问过御医,对身体倒是没什么妨碍,只记得三个月再续服一次就可以了。

当下萧正峰抬起手,替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啧啧地道:“好好的,一个人在家哭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怎么委屈了你呢。”

阿烟知道他是变着法逗自己呢,当下心里松快了一些,干脆就那么偎依着他。

他身形宽厚,这么靠着就觉得舒服。

萧正峰看她情绪好多了,便随口提起来:

“我瞧着这几日糯糯还挺喜欢和沈越一起玩呢,倒是把二皇子弄得不快。”

阿烟想起这个,拧眉道:

“二皇子性情内敛,平时也只是看着,嘴上并不说,不过那意思里,倒是对沈越很是提防。”

萧正峰朗声笑了:

“糯糯还个小孩子呢,倒是引得个二皇子这般牵挂。只盼着长大了后,别跟你年轻时候似的。”

阿烟白了他一眼后,却是不免问起:

“你觉得沈越对咱糯糯抱着什么心思啊?”

萧正峰唇边笑意渐渐收敛,冷道:“管他什么心思呢,反正得离我糯糯远点!”

阿烟轻叹,其实也只是问问罢了,她哪里不懂这个呢。

当年沈越的眼神那么阴暗,可是看到糯糯的时候,就仿佛阳光照进他的眼睛里。那个时候她曾经有过冲动,想着向萧正峰提起来。

糯糯的命其实是沈越救的,糯糯能让沈越摆脱心底的阴暗,如果沈越肯等,那么将糯糯许配给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那个念头真得只是转瞬即逝罢了,作为一个母亲她到底是自私的。

她也没有权利去为那么小的糯糯决定什么,更不能强求沈越什么,顺其自然地看着,看了这么些年,沈越已经是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拉回来的了。

时至今日的沈越,自然更是不可能和糯糯有什么了。

她坐在那里,遗憾一下,想着当年如果如果,也许现在就不一样了。

萧正峰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却是忽然道:

“沈越对你有恩,救了你和糯糯,这个我知道,也记得。如果有机会,我也想报答他,不过他现在这样,我们也没法帮他。路都是人自己走出来的,他心里有执念,自己看不破,凭着执念非要如何,难道你我从旁就能替他改变吗?”

人如果自己想不通,那外人怎么劝说也白搭。

如果沈越性命有危,他自然是义不容辞,可是这男女夫妻之事,他却是无能为力。自家糯糯才多大,还是个小娃呢,难道就将她许配给那个能当爹的二手货?呸!

阿烟苦笑:“我何尝不明白你说的话,他也说,我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本是歧路,为何我偏要去扯他。可是你也应该明白,我和他自有一番渊源,他若不好,我心中终究是牵挂,不能自在。”

萧正峰叹了口气,拍了拍阿烟的脸颊:“你哪里知道人家,也许人家乐在其中。”

要他说啊,现在满燕京城找不出第二个像沈越这样让人羡慕的人。

你看那个尊贵的公主阿媹,简直是恨不得跪在他面前去添他的脚丫子呢。

你见过哪个公主主动帮着自己的夫君纳妾了吗?又见过哪个正妻主动去看望流了孩子的妾室吗?

燕京城的所有男人几乎都在敬佩沈越的训妻有方呢!

阿烟听着这话,不免无奈,想着他倒是和沈越说出同样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可是阿烟却知道,沈越那个样子,又有何乐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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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宣阳诸事已了,萧正峰命人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宣阳回去燕京城。谁知道这一日忽然有边疆快马前来,却是萧正峰心腹左庆南派来的。

这个左庆南昔日也是跟着萧正峰征战的,当初并不显眼的一个校尉,这些年被萧正峰一路提拔,如今在西北边疆戎守。

这样的人物,他得了消息,特意先行一步来报给萧正峰知道。

阿烟看到这个,便回避了。

其实她也明白,这几年萧正峰虽离开了西北边疆,可是那一带的兵权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边疆大将有事,不报天子,却先报萧正峰,这传出去是大逆不道的。

不过这些年她也习惯了。

萧正峰的权势滔天,也是其来有自。

或许上面的那位也习惯了吧?

谁知道萧正峰这一次看了那信后,却是双眸微眯,脸上冷沉。

阿烟和他做了这么十几年夫妻,早已经是知道他的,最近几年他可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还有什么事儿能让手握重权的萧正峰皱一下眉头呢。

于是她不免关切地上前:“怎么了?”

莫不是又要打仗了?

萧正峰拧眉,沉声道:“出了点意外。”

他不说明白,她反而越发担心了,当下暂且将沈越的事儿抛开,担忧地看着他。

萧正峰将那个信函胡乱装回去,拿到了一旁点燃了火烛,就此烧掉。

看着那个在烛火下迅速卷曲发黑并很快成为灰烬的信函,阿烟气息有点窒。

她总是盼着能够平平顺顺地过日子,可是仿佛萧正峰的人生中总是充满了跌宕起伏,他注定在一次次的征战和杀戮甚至争权夺位中一步步往上爬。

萧正峰默了半响后,苦笑道:“有人要找我的麻烦了。”

如果处理不好,这是一个大麻烦。

阿烟看他眉眼间竟有一丝无奈,眼前忽然就闪过一点火花:“和你的身世有关?”

萧正峰抬头看向阿烟,缓缓点头:

“西北边疆有人在传,我是西越人。”

阿烟脑中轰隆一声,只觉得大大的不妙:“怎么好好的会这样?”

她也是想下意识问的,问完之后又觉得萧正峰必然也不知道的,当下皱眉道:

“我们现在该如何?”

萧正峰稳下情绪,拧眉沉吟片刻后道:

“这么多年来,按理说当年的事应该没几个人知道的。这件事必然事出有因,少不得是有人背后给我设下圈套,我总是要亲自过去查一查。”

这也就是戎守西北边疆的都是自己的亲信,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要不然这个消息直接通报到德隆帝耳中,便是德隆帝对自己信任有加,也难免起疑的吧。

阿烟点头:“是,去看看怎么回事。”

萧正峰笑了下,安抚地搂着阿烟的肩膀:

“你也别担心,不过是些小鬼使坏罢了,我还不放在眼里。再说我离开西北多年,如今回去看看也好。正好向皇上请旨,前去督军,视察军务。”

阿烟想想也是,略松了口气;“是了,离开这么多年,说起来我还挺想念那里的。”

其实锦江城算是她和萧正峰幸福生活的起点吧,也就是在那里,她跟着这个男人同甘共苦,怀下糯糯,夫妻二人水乳交融,相濡以沫。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那里是否还是老样子。

萧正峰见她脸上有向往之色,便干脆笑道:

“这几年你都闷在燕京城,总是说带你出去走走,可是总不得便。这一次我向皇上请旨过去,干脆你也跟着过去吧。”

阿烟听了,倒是有些期望,不过想想他是去做万千要紧的大事的,不免问道:

“我跟着去,不会耽搁了你的正事吧?”

第 298 章

萧正峰听到这个却笑了: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事哪里值得那么操心,这还不是伸个手指头就搞的事儿。再说,没了夫人相陪,这一路走过去,我岂不是从此后孤枕难眠?”

阿烟脸上微红,瞪了他一眼。

想着年纪不小了,还真是个老不正经。

当下这件事就这么商量好了,萧正峰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只以边关有异动为由,要去西北边境视察军务。其实西北这些年虽然还算太平,可是要找茬,还能找不出点毛病吗?

恰好有一个文官疑似贪了军饷,萧正峰便在书上历数了这几年的贪腐之事,又提及这一次宣阳一事中见到的各样腐败,言之凿凿,最后才提出想要趁机前往探查此事,杀一儆百,从此后整顿军纪,也吏清官场斜风歪道。

他这一番话言辞恳切,实在是让人看不出半丝疑点,那边德隆帝当即朱笔给批了。

于是这边沈越等人带着糯糯和二皇子归燕京城,他则是带着阿烟赶赴边疆。

本来萧正峰也想让孟聆凤和沈洑溪回去燕京城的,不过沈洑溪仿佛敏感地嗅到了什么,非要也跟着去。捉拿贪官办案查探,他最是在行,这些年名声已经是大震,有了神探之美誉,此时听说有了萧正峰这等分量的人物亲自前去查探的事件,自然是眼前一亮,根本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而孟聆凤呢,岂是那种愿意错过热闹的?

没奈何,这两个也只好跟着去了。

糯糯本来也想去,被萧正峰训了一番,满心不甘地跟着沈越和二皇子回燕京城。

临走的那一晚,沈越前来见阿烟,却是对萧正峰前去边关一事有所疑虑。

自从那一日阿烟和沈越谈过后,她看到沈越,已经是有心灰意冷之感。

此时听他提起这个,也只是点头道:“你当初说的没错,本不该让他接触西越人的,看来这件事早晚会爆发出来的。”

沈越点头:“上一世,因为夫人早早地故去,我和萧正峰互相怀疑对方,以至于相争于朝野,最后成洑溪彻查此事,却就此牵出了萧正峰身世一节,此事震惊朝野,足以将萧正峰毁掉。只可惜我后来身染重病,并没有能看到最后,也不知道这件事最后了结的。”

阿烟默了下,审视着沈越的脸色:“你得了什么病?”

她记得后来沈越离开自己的时候,他身子不是很好了吗?在她死后十年,沈越也不过是三十多岁而已,怎么年纪轻轻就病死了?

沈越低头笑了下:

“其实本来只是一个风寒而已,是我自己大意了,也是心里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这么去了。”

阿烟点头,这个她倒是可以理解的。

沈越上辈子的最后,想来活得并不愉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