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害了你。”她咬了咬牙,终于挣扎着说出这句。

假如不是自己嫁给萧正峰,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吧?或许德顺帝不会这么早地要针对萧正峰!

萧正峰坚毅的唇动了动,摸着阿烟柔软顺滑的头发,低声道:“傻瓜,别说这话。命都是你的,还说什么害不害。”

他停顿了下,这才快速地道:“圣旨来得太仓促了,我这边有些措手不及。我离开,你一个人留在锦江,我不放心。幸好外面的人马我都准备好了,我把你托付给两个人,现在你跟着他们走。”

他思虑了数日,才挑选了两个人。

托付给任何人,他都不放心,因为再也没有人会把阿烟的命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了。

如今只有这两个人,他才稍微放心一些。

其实不能说不是一场赌博,可是假如自己不得不离开,没有办法亲自守护在她身边,只能咬牙赌上一场了。

阿烟听到这个,陡然明白为什么他刚进来的时候,目光是如此的复杂,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自己看。他拿着命九死一生地去阻击北狄军,这是要把自己先送走,就好像当初把自己送到万寒山一样。

可是如今到底形式不同啊,如今要他命的人是德顺帝,他们是腹背受敌啊!

阿烟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掐到肉里,却不觉得疼,她的眼睛有些模糊,可是却拼命不让眼泪出来。她仰起脸来看那个男人,看那个男人刚毅的面容,看他漠然冷沉的气势中那一丝眷恋和温柔。

她努力点了点头:“好,那把我送走吧。”

她的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呢,那是他的血脉,那是他爱了自己那么多那么多次才种下的一点根苗。

她摸着肚子,仰着脸轻柔而低哑地道:“你要活着,活着去接我和孩子。”

说着这个的时候,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下巴,下巴上的胡子扎手得厉害:

“等你接我的时候,我帮你修。”

萧正峰深邃而难以捉摸的黑眸动了动,凝视着怀里的女人,点头:“好。”

说着这个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声在轻轻催着了,萧正峰难舍地看了阿烟最后一眼,终于道:“走吧。”

说着领了阿烟出门,待出了门,却见外面有几十名精干的将士,都穿着劲装,看来是早已准备好的。而带领着那群将士的人,却是分外眼熟。

“绿绮?”阿烟看到久违的熟悉面孔竟然在此时出现,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绿绮上前,单膝跪在那里:

“夫人,我这一次是也是才被派到锦江城来的,将军挑中了我,要我去护着你离开。”

阿烟忙上前,扶起绿绮,却见绿绮身旁的另一个人,竟然是沈越。

萧正峰深沉的眸子盯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一切都交给你们了。”

他几乎把锦江城所有的人都考虑了一遍,冯如师固然是可信的,孟聆凤也是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命令的,可是所有的人都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当家国天下和阿烟必须选择一个的时候,他们放弃的人也许是阿烟。因为说到底,他们若去护阿烟,只是出于自己的命令而已。

如今挑选的这两个,绿绮自不必说,是唯一他能信任,身手又相当不错的。这几年绿绮在红巾营中表现极为优异,齐王那边也曾提过的。

至于沈越么,这是萧正峰一个逼到不得已时的赌博。绿绮功夫好能带兵,可是沈越头脑精明,且和阿烟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有这个人在,他心里便存着一丝侥幸和希望。

这两个人联手互补,足以能护阿烟。

沈越依旧是单薄的身子,十五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披风,将整个人裹在里面。

他黑而安静的眸子望着阿烟,低声道:“夫人,时间紧急。”

话虽这么说,阿烟却依旧是不舍地望了萧正峰最后一眼。

萧正峰看着这女人恋恋不舍的样子,深暗的眸子动了动,不过终究咬牙硬声道:

“快走吧。”

第 201 章

天底下任何地方的夜晚,都应该有一轮月亮。

北疆的夜晚也应该有月亮吧,阿烟这么想着。

只是那个月亮,她看不到而已。

黄沙遮住了天空,白雪飘散其中,周围都是昏黄茫然的一片。狂风依旧在肆虐,雪后来慢慢停了。出了锦江城后,那风沙比起城里院中越发呼啸得厉害,卷起一层层的雪花,犹如白浪一般。那白雪如沙,在空中飞扬,一个不小心便扑将过来,迷了人眼。

阿烟坐在马车里,头上包着布巾身上披着大髦,车轮碾压过道路上白雪所带来的漂浮感隐约能感觉到。

她趴在马车窗户上,回首望向那个自己刚刚离开的锦江城,却见城墙瞭望台上的战旗晦暗模糊,被狂风卷打忽闪个不停。

遥远的地方,仿佛响起了战鼓的声音,那鼓声和风声混在一起,就这么冲入她的耳中。

她摸了摸肚子,肚子里的娃儿仿佛也知道此时非同寻常,竟然格外的安静。她不免酸涩地想着,这娃儿可知道,你的父亲也许正奉了皇命,而不得不去赶赴一场毫无准备的厮杀。

德顺帝啊,那个曾经的燕王,将你父亲一切的筹备计划都打得七零八落,要把你的父亲置于生死之地。

她轻叹了口气,脑中浮现起男人那刚毅坚定的面容,他站在那里的时候,挺拔威严,顶天立地,他说话的时候,果断决然,当他握起剑来指挥千军万马的时候,更是凛冽桀骜,可以让天下所有的人都为之慑服。

万寒山上那么艰苦的时光,他都一次次地将敌人斩于刀下,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她应该对这个男人有信心的。

纵然处境艰难,他依然能用铁靴踏破一切障碍,走到那个他人生中的巅峰,扬名天下,威震四海。

阿烟不再看那渐渐离去的锦江城,而是靠在窗上,安静地闭上眼睛歇息。

这个时候,绿绮骑着马来到旁边,低首小声地道:

“姑娘,之前沈公子和将军早已商议过,说是要把姑娘送到并州一带的乡下地方躲起来。那里距离锦江不过是两百里而已,几日功夫就到了,姑娘你受些苦,且忍一忍。”

其实若不是如今阿烟大着肚子,根本用不了几日的。如今地上积雪,车马难行,阿烟又大着肚子,这才不得不放缓了速度。

阿烟是久不见绿绮了的,如今见到,本应该心里极为欢喜的,奈何刚经历了一场猝不及防的离别,实在是心中悲凉。

此时她望着绿绮,勉强点头笑了下:“好,一切听你们的安排就是了。”

绿绮俯首在那里,凝视着久违的自家姑娘,其实是有许多话要对她说的,只是如今刚刚相见便面临这般危险境地,最后咬咬牙,万般话语落到嘴边成了一句:

“姑娘,放心,我便是拼死,也会护你周全!”

她离开的时候,阿烟还没嫁呢,是以如今虽然阿烟已经嫁为人妇,可是她依然习惯称呼她为姑娘。今日她过来保护阿烟,虽说是奉命行事,被萧正峰从齐王麾下抽调过来的,可是打心眼里,她自然是心甘情愿。北疆大战在即,战乱之中,她家姑娘身怀六甲,萧正峰如今怕是自身难保,还不知道前路如何呢,这个时候把姑娘托付给谁都不放心啊。她能奉命保护姑娘离开,无论于公于私,都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阿烟望着马车旁的绿绮,两年不见,她如今比以前黑了许多,也瘦了,整个人的侧脸变得有些陡峭,带着头盔的她看上去熟悉又陌生。一缕黑发从她耳边头盔缝里钻出来,被狂风捉住在她耳边拍打着脸颊,才让人些许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姑娘家。

阿烟忽而间眼中就发潮,她知道绿绮这样很好,可是还是心疼。不过此时她也只是哽咽着点了点头,没法再说什么了。

绿绮将马车厚重的帘子放下,骑着马上前和沈越并骑,不知道两个人商量了什么。

阿烟抬手揉了揉酸疼的眼睛,靠在马车的软枕上,却觉得难受极了。肚子大了,这么坐着便觉得两腿酸肿难受,可是这马车不大,要想舒服地躺着却是不可能的。没奈何,她只好把软枕拿下来,放在脚上惦着,这样才勉强算舒服点。

自从她怀孕后,还没怎么出过远门,如今马车在冰雪泥泞中颠簸着前进,她的肚子便颠得难受,于是她只好略微侧了侧身子,用手轻轻托着肚子,免得让肚子里的那小家伙不适。

其实对于阿烟这样的深闺妇人来说,在这风雪夜里乘坐一夜的马车本来就是极为辛苦艰难的事儿,更何况她怀着身子呢,又是大月份了。

不过她到底知道这是非常时期,再不是自己能在深闺里对着自家男人撒娇的时候,更不是身边一众的丫鬟精心伺候的时候,便努力地深吸着气,回忆着当年萧正峰教导自己九禽舞时的吐纳,一吸一收,让自己努力忘记这煎熬和苦痛。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阿烟的身子仿佛都已经颠簸得失去了知觉,这马车总算在一处停了下来。

面前其实是一处农舍,这个时候天亮了,绿绮忙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她来到马车旁,掀开帘子上前,见阿烟面白如纸,不由吓了一跳,忙问阿烟道:

“姑娘,你觉得如何?”

阿烟深吸口气,笑了下:“还好。”

绿绮是个姑娘家,不曾嫁人,当然更不曾有过身子,只是临出发前,被萧正峰派过来的郝嬷嬷疯狂恶补了一番。

于是她回忆了下,提议道:“姑娘,我先扶你下来,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之前萧正峰和沈越早已经商量过,为了掩人耳目,躲过德顺帝的耳线,决定白天住宿晚上赶路。

阿烟点了点头,在绿绮的扶持下出了马车,谁知道一站起来,只觉得肚子沉甸甸的,胸口发闷,两腿也麻得没有了知觉。

绿绮吓了一跳,忙扶住阿烟,本来背着她过去破庙里的,可是阿烟肚子大,哪里能背呢。

那边沈越见了,无声地下了马,匆忙过来,和绿绮一边一个架着阿烟的胳膊,就这么扶着她勉强走到了破庙里。

这是一处废弃的破庙,里面杂草丛生,也有些许雪花冰渣子从早已经破旧的窗口里刮进来,角落里积满了潮湿的脏污。

绿绮这边从马车上拿来了一个锦被,将阿烟裹住,半蹲在那里道:

“姑娘,先吃点东西吧?”

其实阿烟已经饥肠辘辘了,孕妇是经不住饿的,一饿便觉得头晕眼花,不过此时她喉咙里也干渴得厉害,便摇头道:“先喝点水吧。”

她嗓子干哑,如今说出话来竟如同破败的风箱一般。

绿绮一听这声音,便知道她情形不好,忙对沈越道:“先烧些水吧。”

那边沈越已经指挥着大家将破庙里的杂草和积雪等都清理了,又迅速拿来干净的草毡子铺在那里,并开始烧起了一堆火。

阿烟其实也冷得厉害,她唇动了动,示意绿绮。绿绮便忙起来,扶着她走到了火堆边。

这次跟随过来的将士约莫有三十多名,那都是萧正峰精挑细选的高手,训练有素的,对萧正峰忠心耿耿。此时这些人见一切安置妥当,便无声地退至一旁,开始收拾起了吃食,并准备烧水。

沈越和绿绮陪着阿烟坐在火堆前,烤弄着吃食。绿绮半蹲在那里,帮着阿烟搓着发麻的腿脚。

阿烟垂首看过去时,却见绿绮的双手上伤痕累累。

她知道她在红巾营里必然受了许多的苦楚。

绿绮感觉到阿烟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却是笑了。这一笑间,阿烟才感觉到了熟悉,这才是当初那个伴着自己一起长大的绿绮啊。

红巾营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在那里两年的绿绮,简直是被折磨的再也不像原来的模样了。

绿绮轻笑了下,摇头道:

“没什么的,姑娘,我现在觉得自己这样很好。”

她一边帮阿烟搓着发麻的脚,一边笑道:

“如果不是我去了红巾营,今天就没办法被将军派过来保护姑娘了,也许如今的我还在锦江城里哭鼻子呢。”

阿烟想想也是,忽而便觉得人各有命吧,上辈子的绿绮临死前还是一个奴婢而已。而这辈子的绿绮,因投身入了军籍,就此从奴籍除了名,以后若是能有个战功自然是好,能得个封赏呢,就算没有战功,就此退役,好歹是个自由身,自由身的绿绮还能拿军中的一些贴补,算是彻底和过去不一样了。

阿烟的腿脚在烤火和绿绮的搓揉下,总算是恢复了点知觉。这个时候肚子里的娃也醒过来了,小胳膊小腿儿开始奋力在肚子里抗议,想来是饿了。

沈越拿起刚才煮好的水儿,用两个瓷碗倒来倒去,瓷碗里的热气在破庙里氤氲。

水刚烧开,还很热,他知道阿烟一定着急想喝水,所以想让水快点凉下来。

阿烟望着他略显苍白的容颜,看着静默的他这安详的动作,忽而便想起上辈子来。

上辈子的她,在他病了渴了想喝水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第 202 章

也许是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儿,也许是骤然间和自己曾经非常亲密的两个人再次相遇,阿烟只觉得心间涌动着什么。无论是和萧正峰的骤然离别,还是和阔别两年的绿绮的重逢,又或者是和沈越乍然的性命相依,这都让她的心境无法平静下来。

更何况此时前路茫茫,身前是皑皑白雪风沙肆虐,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身后是一城萧杀烽火连天,战鼓擂动号角响起,她的男人即将赶赴一个帝王为他挖下的陷阱。而且是明知道是陷阱,你却必须那么一脚踏进去,别无选择。

外面的风雪在一夜肆虐后,仿佛终于安静下来,只不过依旧不见太阳,天是一片昏黄。破庙里光线并不好,只靠着这一堆火才让人心中有几分明亮。

不知道哪里传来寒鸦的声音,呱呱的在这萧条的冬日里响起,让人心里凭空又多了几分凄凉。

沈越手中用两个瓷碗倒来倒去,又对着吹了半响,那热水总算不烫了,这才捧过来,送到了阿烟面前。

阿烟凝视着少年清冷而安静的黑眸,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说话。

她知道萧正峰其实一直对沈越有所忌讳的,特别是如今,沈越年纪也不小了,十五的少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尴尬的年纪,也只比自己小上两三岁而已。萧正峰对沈越的忌惮,其实很复杂,一句话说不清的。

可是如今,萧正峰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将自己托付给沈越了。

她不得不感叹自己家那男人心思的敏锐以及判断的准确。如果说他在赌,她知道他一定是能赌赢了的吧。

上一辈子的阿烟,在对沈越失望至极后,可是濒临绝境的时候,依然想到的是去投奔他。尽管那个投奔被小人作恶挡在一旁,从而造成了临死前她对他的误解。

如今,她看着这个小少年细心地帮着自己吹凉了碗里滚烫的开水,她就明白,萧正峰是对的。

阿烟默默地接过来那碗水,捧在手心里,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下。温热的水滋润着喉咙,滑进了肠胃,仿佛惊醒了那个原本气恼的调皮小娃儿。那小娃儿犹如一尾被人兜头浇了一身水儿的鱼儿一般,欢快地窜蹦跳跃起来。

这个时候绿绮起身,去收拾被将士们烤着的食物。这边沈越见阿烟皱起眉头险些发出一声“哎呦”,终于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沉静:

“夫人,怎么了?”

少年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黑眸中浮现着关切。

阿烟摇头:“没什么。”

纵然知道这个侄子从来没有负了自己,他们终究是不能回到以前的那种亲密了。今生今世,和上一辈子到底不同。

她默默地希望沈越能好。

沈越处事间也是暗地里帮着自己护着自己的,可是两个人之间,早已隔着重重山。

如今能坐在这里,安静地说一下话,偶尔间交流下前世的消息,都已经是极好的了。

沈越的目光下移,来到了阿烟的肚子。

其实自从阿烟怀孕显了怀,沈越就没见过阿烟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阿烟的肚子呢。

阿烟的肚子很是滚圆,顶处一个尖尖儿,和她纤细的胳膊腿儿配合在一起,其实不太协调。

他艰涩地动了动唇,低声问道:“这是几个月了?”

她怀孕的消息,他也是旁敲侧击的知道,具体月份,却是无从得知的。

“如今马上六个月了。”阿烟摸了摸肚子,面上显出一点温柔,轻声这么说。

沈越的目光落在她唇边那点笑颜上,笑得柔和恬淡,这是他和她十年相处中,从未有过的。

他的婶婶曾经很美,美得不知道多少男子看着她舍不得挪开眼睛,有人一边看她一边不小心撞到了树上。

后来呢,她一刀下去毁了容貌,有人说她丑,也有人偶尔看到她的背影都发下呆。

他的婶婶也爱笑,笑的轻淡而慈爱。

不过沈越这一刻却觉得,女人家最美的时候,也许就是这个时候吧,怀着心爱男人的骨血,唇边带着温婉恬淡的笑意。尽管前路迷茫,尽管命悬一线,依旧能笑得这么好看。

沈越点了点头:

“再有三个多月,也该生了吧?”

阿烟笑:“是。”

说着这个的时候,绿绮过来了,拿来了行军惯常吃的烙饼,也有早已准备好的牛肉,以及特意为阿烟准备的绿豆莲子糕。这些都烤得热乎乎的,绿绮用小刀切成小块,递到阿烟手里,伺候着她吃。

吃完了饭,身子也暖和起来。因晚上要赶路,这个白天的时候就该好好休息睡觉了。不过阿烟因大着肚子,每天总是要动一动的,免得太过憋屈肚子里的这娃儿,于是便在绿绮的扶持下,在破庙里来回走动。

沈越到底年纪不小了,并没有继续留在破庙里,非常自觉地那群将士们一起走到破庙旁边的一个耳房去了。

“这个沈公子总是觉得有些诡异。”绿绮扶着阿烟,低声地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