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峰拿了藏在炕头的一个什么函件,便打算阔步往外走,待到一只腿迈出门槛的时候,他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来,回首看了眼那边。
屏风后面,有窸窸窣窣的衣服声,原本那件穿在她身上古烟纹碧霞薄锦裙子已经顺滑地搭在了四扇山水屏风上,想来她其实已经换好了衣服。
屋外种着几株玉簪花,此时恰好开了,有淡淡的香味透过水晶珠帘钻进屋内,就那么萦绕在鼻端。
萧正峰默了片刻,却见女人依旧站在屏风后,并不出来,显见得是有些别扭。
他唇动了动,终于哑声道:“没说你穿着难看。”
说完这个,他到底是有急事,大步迈出,径自走了。
这边阿烟换上了日常家穿的衣服,默默地立在那里,听着男人的脚步声渐渐听到了,只余屋门口挂着的水晶珠帘儿叮叮当当的些许碰撞声,清脆悦耳。
她这才走出屏风,此时也没什么兴致了,便叫来了青枫她们,将那两箱子小物事给几个侍女各自分了些胭脂水粉和小玩意儿,剩下的重新放好存在一旁了。
第 157 章
到了晚上的时候,依旧是做了一桌子菜,男人却不见人影。阿烟想着这人晌午时分还匆忙回来拿了什么,想来是忙碌得紧,或许晚上就不回来了?
其实一桌子的菜自己吃也没什么意思,当下便赏了几个丫鬟并郝嬷嬷一起吃。偏生几个丫鬟在郝嬷嬷的管教下,都是知道本分的,哪里敢同吃呢,只在下首伺候着。
阿烟觉得越发无趣了,本就夏日里胃口不好,现在是根本吃不下去什么,只勉强用了几片冰镇的西瓜和奶提子。
郝嬷嬷从旁提醒道:
“夫人,虽说是夏日,可也不能贪凉。”
阿烟点头,便不再用了,命人拿下,换了郝嬷嬷一早准备好的牛乳西瓜羹来吃。
她其实是盼着能早点为萧正峰生个一男半女的,如今成亲半年有余,萧某人是勤耕不辍,然而自己肚子一直没有音讯,于是她便格外在意。偶尔间夏天贪凉,吃点什么,也不过是几口罢了,并不敢多吃。
喝完西瓜牛乳羹,左右也无事,又想起那个阿拉带回的裙子来,她性子柔顺,可是难免有时候会生了逆反心理,想着他既说难看,后面又说自己没说难看,真真是反复无常。今晚他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自己偏就趁他不在的时候穿了。于是便拿出那裙子,又换上了。
几个丫鬟也约莫知道将军回来怕是说了夫人,这才惹得夫人不快,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偏生此时那边萧正峰回来了。丫鬟都纷纷低头拜过了。
阿烟挺直了背脊,坐在那里,柔软的长裙逶迤到地上,淡扫了他一眼,问道:
“可用过晚膳了?”
看看时候也不早了,该是用过的了。
萧正峰深沉的黑眸扫过阿烟,却只觉得这女人穿着烟雾一般的裙儿,娇艳得犹如一朵盛开的玉簪花般,傲然坐在那里,雪山隆起处令人心动。
他眸底深处有蓝光乍然迸射,转首扫过屋内的几个丫鬟,淡声吩咐道:
“出去。”
几个丫鬟自从被买回来后,就没见过他的好脸色,当下被他这么一瞪,只觉得浑身冰冷,忙低头恭敬地应“是”,就这么退下去了。
玉簪花的香味依然似有若无地飘进来,水晶珠帘儿一串一串犹如雨滴一般,叮叮当当碰撞得好生清脆悦耳。
萧正峰走到阿烟身边,高大的身姿挡住了由水晶珠帘投射进的些许光亮,为阿烟带来一片阴影。
阿烟咬唇,也没仰脸看他,只是低声道:“怎么了?”
她的声音透着潮乎乎的味道。
谁知道萧正峰根本不曾回答,却是径自弯腰,就在阿烟猝不及防间,猛然将她抱起,他用的力道并不轻,很是肆意,以至于阿烟疼得慌。
她下意识地握住他健壮的胳膊,慌道:“你这是怎么了?疯了么?”
萧正峰低哼一声,却是拦腰就将她抱起,打横抱着往炕上走去,到了炕边的时候,竟将她如同一个麻袋般扔在了炕上。
也幸好炕上有被褥,软和得很,并不会伤到,可是任凭如此,阿烟依然很疼,很疼。
她疼得咬紧牙,仰脸望那男人,谁知道男人黑着脸,如同小山一般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男人低哑地在她耳边道:“你知道吗,你穿这一身儿,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便恨不得当场把你办了。你说别的男人看到了你这个样子会怎么想?你本就生了一副迷去男人心志的样子,怎么敢穿成这个样子?!你这是想出去勾,人吗?”
阿烟听他话实在说得难听,也是觉得受了辱,不免低哼道:“谁像你这样,整日里跟个发了情的野狼,动不动就知道拉着我折腾!我姐房中事不过三两日一次罢了,你呢,哪有你这样的,整个一色,痞子!”
萧正峰听了,不怒反笑,居高临下地站在炕边:“你男人的本事,别人哪里比得过。”
一时想起一事儿,忽然冷哼一声:
“当年太子和燕王看着你的目光,当我不懂么,男人的心思都是这么龌龊!”
阿烟听他这么说,不免斜眼看他,哼道: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可见昔日你看我,还不知道怎么龌龊呢!”
此时萧正峰恼也恼过了,摸也摸了个尽兴,搂着她笑道:
“当时跟在你身后,真是把魂儿都丢给你了。”
一时低头亲着她的嫣红小嘴儿,只觉得柔软鲜嫩,真恨不得一口吞下去。她怎地这般小,让他亲过去时,只得迫她分开再探进去,且只有舌能探进去。
他如此咂了半响,方才得了其中滋味,一时喃喃地道:“新帝的心思比我不知道龌龊多少倍,如今你我在边塞也就罢了,有朝一日回去燕京城,还不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呢。我总是要有所防范,早作打算。”
阿烟原本已经被亲得身酥骨麻的,此时听了这个,细白纤细的胳膊揽着男人的宽阔厚实,柔声安慰道:
“这个不必怕的,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好,我自然信你能把一切安置妥当。”
可是萧正峰此时眯着的眸子深沉得很,已经不知道想到那里去了,此时忽而间沉声道:
“你说得对,凡事儿总是要未雨绸缪,我萧正峰堂堂男儿,怎么也要护住自己的女人。谁敢觊觎,总是要他——”
他话只是说到这里而已,再往下,却是不说了。
这一晚,阿烟真是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在那生死不能间,仰脸无助地看向那男人,却觉得男人眼眸里的蓝光竟有几分狠厉的味道,真跟一头行在孤夜里的狼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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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大昭内换了新君,朝局不稳,北狄王珝虓命大将军沄狨为总帅,纠结兵马三十万,从娜拉钴出发,一路挥师南下,攻向大昭边境。
萧正峰早已探知这个消息,早已储备军粮,操练兵马,严阵以待。只因锦江城乃是三国交汇的要道,若是有乱,怕是锦江城乃是北狄的第一个目标。
一时之间,锦江城城门大闭,老百姓足不出户,全城戒严,城墙上旌旗一个大大的“萧”字飘扬,全体锦江城守军都投入了战斗准备之中。
别说其他人,就是那个一心谋取钱财的知军大人,也知道此时非同以往,凡事儿都是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全部听从萧正峰调配。
别说他早已被萧正峰训得诸事俯首听耳,就是他不听,也没办法。他是文官,溜须拍马还行,可是固守城池这种事完全不在行。
萧正峰稳坐军中,指挥若定。其实那个沄狨乃是昔日他的手下败将,若是这人敢来,他自有办法,以少胜多,再给他迎头痛打一顿。
这几日萧正峰因军中诸事繁忙,是几日不曾着家,阿烟知道战事将起,若是敌人来攻城,到时候难免会粮草不济,陷入困境,是以从前几日开始,便约束下人,开始分配家中存储的粮草,并自觉缩减了平日的膳食。
这个消息传出去,城中的老百姓尽皆效仿,都表示若是被敌人围困锦江城,他们也是要和守城将军并锦江城生死与共的。
一时之间,还真是军民协力,万众一心。萧正峰又经过一次点兵,把军心鼓动得斗志昂扬,只等那个沄狨过来,痛快地打一场。
可是与此同时的北狄大营里,沄狨望着远处的城池,陷入了沉思:
“这个锦江城如今守城将军是哪个?”
一旁人答道:
“已经探听得清楚,守城将军姓萧名正峰,乃是四品武卫将军。”
沄狨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怪不得呢。”
他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
“我率领大军远道而来,此次开战,定是要打一个开门红。如果我这头一场仗就败了,到时候必然被诸将小看了去,形势可就不妙了。这锦江城防守严密,守城兵调度有序,一看便知这守城将军并非常人,谁知道却是他。”
他是深深记得栽在曾经的那个小小校尉身上的耻辱,如今是怎么也要设法避开此人才好。
于是他绷着脸下令道:
“锦江城易守难攻,不易攻城,我们调转方向,全去吕阳吧!”
锦江城里的萧正峰,很快便探知了这个消息,一听说这个消息,不免冷笑一声:
“此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阿烟从旁道:“如今他们去了吕阳,吕阳的情形又如何?”
萧正峰摇头道:“吕阳守着的是贺楠,这个人我认识,未必是沄狨的对手,怕是吕阳城危险了。”
其实这几日萧正峰每每抽个功夫回家睡觉,也会把地形图拿回来细细地琢磨,阿烟从旁红袖添香,也每每扫一眼。此时听到这个,不免道:
“吕阳若是破了,咱们锦江城怕是要内外受敌,到时候更不好守了呢。”
萧正峰赞许地看了眼阿烟:“是的。”
他点头道:
“如今我不但要设法保住锦江城,还必须让吕阳城守住,不能落入沄狨的手中。只是如今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已经送入了朝廷,只是如今新帝继位,他正忙着巩固他的帝位,哪里有功夫派兵增援,一时竟不得信。”
阿烟想起上一世来,温声道:“他这是自取灭亡。”
话虽然这么说,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她只知道太子继位后,一心把持朝政,在北狄攻向大昭边境,狼烟四起之时,自己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反而之时命威武大将军全权调度此事。
北边战场上的事儿,她一个妇人家知道得并不多,隐约知道威武大将军兵败如山倒,萧正峰就在这个时候异军突起,打了一个威名赫赫的。
当时她也暗叹此人之勇猛,可是那也只是站在一个旁人的角度感叹赞许此事而已。如今身临其境,她复又想起李明悦言语中提及的苦楚,想着萧正峰接下来必然是有一段艰难的日子要过了。
不过此时的她倒也不担心,跟着这么一个男人,一切都依着他就是了。她顾烟能享得了锦衣玉食,也能跟着他吃糠咽菜。
第 158 章
那些北狄军真得很快去了吕阳城,吕阳城有兵马三万,守城将军为贺楠,而锦江城兵马五万,守城将军为萧正峰。
北狄军刚到吕阳城的时候,萧正峰暗地里派了两万兵马前去增援贺楠,并送了一个锦囊给贺楠。
孟聆凤皱着眉头问萧正峰:
“为何要帮他?当初咱们一起带兵,他和你一直不和,此人心胸狭窄,向来不曾服你。”
萧正峰淡道:
“同朝为将,唇亡齿寒,若是吕阳城破,锦江城也难保。”
孟聆凤点头,深以为然。
知军大人问萧正峰:
“那个锦囊妙计真得管用,真能帮着贺楠打败沄狨吗?”
萧正峰沉声道:
“若他依计行事,便是不能打败,也能守城三十天。守城三十天,朝廷的援军也该到了。”
知军大人投以敬佩的目光,他对萧正峰已经是深信不疑。
阿烟问萧正峰:
“贺楠真得能守得住吕阳?”
萧正峰摇头:
“不能。”
阿烟诧异:
“为什么?”
萧正峰道:
“贺楠此人骄傲自负,如今既受了我两万守城军,自然不能再去看我那个锦囊妙计,若是他真看了,从此后一世英名扫地。”
阿烟不解:
“那你这是要干什么?”
萧正峰却是道:
“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如今吕阳和锦江城唇齿相依,生死一线间必须练手抗敌。可是贺楠此人素来对我嫉恨,如果我不能让此人服膺于我,那这一场仗必输无疑。你我前有新皇虎视眈眈,后有北狄虎狼之军,到时候怕是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唯有一赌,我赌贺楠在不拆我的锦囊之后,必将狼狈不堪,我在他最为危难之际前去救援,到时候他必能心服口服。”
萧正峰负手,冷眸望着窗外已然逐渐萧杀的院子。
边陲之地的秋天总是来得比燕京城更快一些,不过是八月的光景,如今院子里的树木早已经干枯零落了。
他淡道:
“打仗讲究得是天时地利人和,如今若是我能降服贺楠,这一场仗就成功了一半。”
阿烟站在萧正峰身侧,柔声安慰道:
“你当然可以的。”
她侧首凝视着那男人坚毅的面容,一时有些恍惚,不过是一年的功夫罢了,此时的萧正峰和当初那个见了她只知道傻看的愣小子差了太多。
此时的这个男人已经褪去了一年前的青涩,变得越发成熟和稳重,举手投间都是胸有成竹的从容。
他一双剑眉微微皱眉,在眉心处锁着,虎眸越发深沉,整张脸刚硬冷肃,犹如一把久经沙场的剑般,经过了重重淬炼,锋芒若隐若现,寒气逼人。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很像前世那位威严横生的平西侯了,只是到底比那人年轻而已。
萧正峰感觉到阿烟的目光,转首看过来,原本冷厉的眸光变得温和。
“怎么这样看我?”看着他的样子,倒像是看着遥远的另一个人,带着几分审视和打量的味道。
萧正峰并不喜欢这种目光,他伸手搂住她的腰肢,低声道:
“刚才在想什么?”
阿烟意识到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敏锐,当下抿唇轻轻笑了下:
“也没什么,只是刚才拿你和当初见的时候比较了下,觉得你变了好多,才不过一年的功夫而已。”
萧正峰听闻,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闻着她身上软软的花香气儿,低哑地笑道:“傻瓜,难道你没听说过么,男人一旦有了女人,性子总是会收住的,就好像脱缰的野马有了缰绳。。”
阿烟挑眉,笑道:“你并不是一匹野马,你是一头野狼。”
萧正峰闻听,眸光微顿,垂眸淡笑了下,才道:“好,你想让我当马我就当马,你想让我当狼,那我就当狼。哪天你高兴,当我是猪狗也未尝不可。”
他在外面再是怎么运筹帷幄,回到家里,还不是任凭这个女人捏圆揉扁的欺负。
阿烟仰脸,躲开他的磨蹭,笑道:
“我要猪狗做什么呢,你就是一头野狼,我要的就是狼。赶明儿我拿一个鞭子来,我的狼如果不听话,我就打他。”
搂住阿烟的萧正峰,低头凝视着她那笑盈盈的小模样,听着她这话,一时嘴角竟有些抽,他无奈笑了下:
“明日就给你做一个鞭子,特制的。只是我素来听话,你不能打我。”
阿烟见他还认真了,越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