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间,忽然便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接着便是车夫一声长长的“吁”,驾车的马发出嘶鸣之声,然后喷薄着鼻气就那么停了下来。
阿烟和青枫一顿,险些靠在后面的背壁上。
青枫忙撩起帘子,看向外面:“将军,这是怎么了?”
萧正峰皱眉,看向远处晨雾中那依稀的马车,马车是朱轮华盖车,宽敞结实,装饰华丽,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只是奇怪的是,马车一旁并没几个侍卫,只有几个小厮随侍在马车一旁。
他朗声道:“前方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宝眷,何故在此?”
他话音刚落,便见马车上下来一个梳了双髻的小丫鬟,穿着银鼠皮夹袄,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奴仆。这小丫鬟跳下马车后,来到了萧正峰面前,回禀道:
“马车里坐的是齐王府的夫人,因为和萧夫人是昔日同窗好友,知道萧将军和萧夫人要离开燕京城,特意来送别的。”
萧正峰闻言却是疑惑,他知道阿烟和李明悦是同窗,却记得这李明悦和阿烟并不是十分要好,如今怎么竟然特意来送行呢?
萧正峰先时还有些怀疑,待到后来走到前方,亲自过去看了,却见李明悦下了马车,侧脸直视前方,连看都不想看他。
萧正峰退回来,想着她既来送行,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当即便骑马来到自家马车旁边,温声对车里的阿烟道:
“确实是齐王府的李夫人,前来送行的。”
其实阿烟在马车里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也觉得十分诧异,想着李明悦如今有了身子,此时不应该是着意小心地调理,怎么在这个十分跑到此地特意为自己送行?况且自己和她并无任何交情可言。
这么想着间,她看着一旁的萧正峰,忽然就明了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未必是来送自己的,怕是特意来送萧正峰的。
当下她点头笑道:“她既是来送我们,那你陪我一起过去和她说说话?”
萧正峰却是皱眉道:“你们女儿家说话,我站在那里怎么像样。”
听萧正峰这么说,阿烟也就不勉强,当下在青枫的扶持下下了马车,轻轻提起裙摆,来到了那辆朱轮华盖车旁,笑着道:“李夫人?”
其实李明悦只是齐王府的小妾,不过到底是王府的人,是以依然尊称一声夫人。
李明悦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却见她梳着纤细柔软的双仙髻,乌黑的头发上都是珠翠钗环,身上穿的则是一个通体没有一点杂色的白色狐裘,通体气派,格外的华贵美丽,行走间颇为优雅,已经不是当日那个不受重视的御史家庶女了。
看起来李明悦自从怀了身子后,齐王待她倒是不错,她仗着上一世的记忆,好好的经营盘算,应该会渐渐受宠起来吧。
而这位显然过得不错的李明悦,下了马车后便静静地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望着不远处伫立在薄雾之中的萧正峰。
阿烟笑了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郊外的晨雾比起燕京城内的越发浓重,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竟看不真切,只觉得朦胧中这男人顶天立地守望在那里,挺拔坚韧。
她回首过来,特意去看李明悦的神色,可是却无法从她神色中捕捉到任何痕迹。
过了很久,李明悦才轻叹一声,看向阿烟。
她的目光中有些浓浓的沧桑,以及一点几不可见的怜悯。
她轻轻侧首,黑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阿烟,轻声道:
“往日和你虽不熟,可是我一直对你很是敬佩,如今你要走了,我想着也来送送你。”
阿烟心知怎么回事,可是此时自然不会说破,笑一声道:
“也是你有心了,听说你如今怀着身子的,竟还记得来看我,实在是让我惶恐不安。”
李明悦见此,笑了:“好好的怎么非要跟着萧将军去边城呢?你可知道,边城苦寒,远不是你这样的千金小姐所能受得住的。”
阿烟望着不远处伫立着的萧正峰,淡淡地道:
“他这一去三年,我总不能一个人守在这安乐之地,却看着他在边城忍受寂寞孤苦。”
李明悦听到这话,眸中泛起异样,打量了一番阿烟:“你实在是一个让我敬佩的人,我想除非逼不得已,没有哪个女子愿意跟着丈夫去那种荒芜之地的。”
阿烟听到这个,不免想着,上一世的李明悦仿佛也应该是去了的,当时燕京城里的姑娘提起这李明悦,是颇为同情的。只是当初,她跟随萧正峰远赴边城,是心甘情愿跟随而去,还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她和自己又不一样的,只是御史大夫家的一个庶女,听说在娘家素来不招人喜欢的。若是她留在萧家,没有娘家撑腰,老祖宗也未见得如疼爱自己这般喜欢她,她一个人几乎是守着活寡,日子也未见得就好过。或许是因为这个,她便只能跟随萧正峰离开燕京城了?
李明悦怜悯地望着阿烟,忽而道:“世间总是多痴情女,只是女人家,总是要多为自己着想。”
阿烟默然,想起上一辈子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不免苦笑一声,望着李明悦诚恳地道:“明悦,谢谢你,你说的话,我当记在心中,你我共勉之。”
李明悦再次轻叹了口气,背过身去道:“你到底是没吃过什么苦头,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我幼时曾听家中嬷嬷讲过一个故事,你可想听听?”
阿烟心中微动,约莫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便点头道:“好,明悦,既是你的故事,我洗耳恭听。”
李明悦抬首,望着远处的萧正峰。
其实她是刻意挑了这个方位,上风口,萧正峰耳力便是再好,也是听不到的。
她叹了口气,眸中渐渐酝酿出凄凉的意味:“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妇人和一个将军的。”
她面上逐渐浮现出回忆的色彩,用清冷而淡然的语气缓缓地道:
“那个妇人出身并不好,能嫁给那位将军,她心里是极喜欢的。只是这位将军生性粗鲁,不懂得怜香惜玉,她想着男人或许如此,也就只能受着。后来这位将军被派遣到边塞之地,她左右思量,明白自己守在家中,三年五载的,从此后不但淡了夫妻情分,而且也未见得有什么好日子过。于是她只能决定跟随那位夫君,前往边塞。”
“可是到了边塞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那里的苦寒和困苦并不是她一个弱女子所能承受的,她的手开始皴裂,曾经娇美的容颜开始粗糙起来。她每天都充满了抱怨,想着离开这里,可是这只是招来了她夫君的冷落和不喜。”
第 111 章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她的夫君曾经对她的怜惜也渐渐在日复一日地在她的争吵和怨愤中淡了下来,不过两年的时间,她煎熬得如同边城那些粗糙的妇人一般。而更可怕的是,有一次她在月信来临之时,无意中踩入了冰窟中,就此大病一场,等她病好了后,从此再也没有来过月信,也就没有办法生育了。”
李明悦的声音幽远而飘渺,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
阿烟却是微征,她并不知道原来萧正峰上一辈子没有子嗣竟然是因为这个,李明悦在边城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也没有办法生育吗?
李明悦说完这个,望向阿烟:“这是不是一个很无趣的故事?”
阿烟喉咙中有些湿热,她努力笑了下,道:“这个故事,很真实。我想继续听下去,后来那位夫人怎么样了?”
李明悦也对她笑了下,却是继续道:“其实后来的故事世人都应该能猜到了,那个将军后来飞黄腾达了,立下了不世战功,封侯拜将,不知道多少人欣羡。这位夫人跟着她的夫君重新回到京中,娘家兄弟姐妹,闺中好友,一个个都巴结上来。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咬了咬唇,声音中有一丝的颤动:“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人最渴望的事情,她永远不能够生儿育女了。她曾经姣好的容颜已经葬陪着这个男人葬送在那个苦寒之地。”
阿烟怔怔地望向远处那个伟岸的男人,其实成亲这么些日子,她知道这个男人是体贴温柔的。只是上一辈子的他,又是怎么样的,他分明有许多美妾的吧?
于是她听到自己低声道:“这位将军,总应该明白他的夫人是因为他才不能生育子嗣,想来能够体恤吧。”
李明悦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尚且隆起的肚子,继续道:“不错,开始的时候,这位将军是极为歉疚的,他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粗鲁,努力地对自己夫人体贴起来。要说起来,其实他所能做的,对于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来说,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可惜这对于那个夫人来说却是依然觉得不够,因为此时此刻,无论是怎么样的诰命封赏,怎么样的荣华富贵锦绣财富,无论那个男人怎么样对她体贴有加,一切都无法挽回她曾经失去的。”
“于是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和夫君争吵,每日都是吵闹不休,甚至开始看着将军身边所有的女人不顺眼,这个时候将军身边出现了一个美丽高贵的女人,那个女人缠着她的夫君不放,于是她开始对将军冷嘲热讽,给将军各种不堪,她也开始疯了一样的挥霍无度。”
李明悦冷冷地笑了下:“当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心里想着,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吧。”
阿烟是没想到,原来李明悦和萧正峰的一世夫妻,竟然是这样子的。
她艰涩地道:“她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失去那些,其实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那是多么残忍。这个时候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是有情可原的。”
李明悦听到这话,眸中忽然有些湿润,她别过脸去:“是,我们女人家听到这个,自然是这么想的。可是她的夫君到底是男人,那个男人对他的夫人有敬有重,但是却没有爱。一日又一日,他们就在这争吵无度中过去,那个男人已经是功成名就,政务繁忙,他也有疲惫的时候,当他曾经的歉疚渐渐淡去,耐性消逝,对于这个女人也只剩下了容忍。”
阿烟将手攥紧,手心里有点疼,她再次看向远处的萧正峰。
其实对于阿烟来说,她心中的萧正峰一直是一个正直仁爱宽厚的将军,如今李明悦的一席话,开始让她感觉到,或许这个男人在自己心中是过于美化了。他是凡胎肉骨,也会犯错,也会犯许多男人会犯的错误。
李明悦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件事,我认为那位将军也没有做错什么,他其实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可是只要他的夫人无法生育子嗣,那个女人的心结就无法打开,他们就注定无法安生。一直到了后来,开始有人给这位将军奉上美妾,这位将军当时和他的夫人吵得已经精疲力尽,于是他也就接受了。有了第一次后自然就会有第二次,从此后,一个个的美女娇妾送上了门,这个将军开始享受着众多美妾通房。”
阿烟心里堵得难受,喉头仿佛憋着一口气:“那位夫人呢?”
“那位夫人此时也已经累了,她并不在乎那个将军有多少妾室通房,可是她却无法容忍任何一个女人生下这位将军的孩子,所以她开始残忍地让所有后院的女子都无法生下子嗣。”
阿烟抬起手,垂眸问道:“那位将军岂不是会很生气?”
李明悦摇头:“不,他估计认命了吧。到底是心怀歉疚,也就默默地认了。”
阿烟望着李明悦眼底的湿润,心中一下子了然,想着自己曾经对这个女人的误解,她微低头,柔声道:
“明悦,谢谢你。”
在上一世的此地,李明悦陪着萧正峰走出了燕京城,远赴边城,陪着他一起经历风风雨雨。此时她重生一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怀着身孕,来到此处,看着另一个女人陪着萧正峰重新走出燕京城。
她或许在缅怀曾经的艰辛和痛苦,也或许是对那个陪了自己多年的男人终究有一份未了的情丝,又或许,她只是需要一个听众,来诉说上一世的悲欢离合。
不过无论如何,她对自己说这些,其实都是好意,仿佛一个前辈看着一个晚辈般,诉说着自己好意的劝诫。
曾经阿烟其实对这个女子有所鄙薄的,不过此时,她却明白了这个女人的难处,以及善良。
阿烟低下头,对李明悦行礼:“李夫人,谢谢你的忠告,你说的话,我都将铭记在心。”
李明悦却扭过脸去笑了,一边笑,一边擦着划过脸颊的泪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竟然因为一个听来的故事而落泪?”
阿烟轻笑,安抚她道:“人说女人怀着身子的时候最容易感怀伤心,夫人如今腹中怀着胎儿,当格外注意,不要去想这些悲凉的故事,若是觉得无趣,不妨多想想以后,想想将来小公子生下来以后的事儿。”
李明悦笑着点头,复看向阿烟,面上却是有几分同情的:“听到这样的故事,你不怕吗?”
阿烟摇头:“既已嫁了这个人,我便会选这条路,既已选了这条路,我就会走下去。”
李明悦凝视了阿烟片刻,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一时两个人告别了,李明悦自回到了马车中,而阿烟也回到了萧正峰身边。
萧正峰等了这半响,正兀自皱起眉头,想着过去看看到底在说什么竟这么久,却见阿烟竟迈着袅袅的步子回来了。当下他忙翻身下马过去,扶着阿烟上了马车:“怎么说了这么久?”
阿烟听了那个故事,再次望着萧正峰,感触却是和之前有所不同:“不过是说一些女人家的事情罢了。”
萧正峰微怔,却觉得阿烟看着他的目光有所不同,仿佛带着几分探究。
他越发皱眉:“怎么了?”
阿烟笑着摇头:“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寻常女人家会说的话罢了。”
当下将马车帘子放下,徒留下萧正峰在那里沉思不解。
而当萧正峰和阿烟的车马渐渐在晨雾中消失时,靠在马车门帘上怔怔地望着那渐渐消逝人影的李明悦,不免再次幽幽叹了口气。
其实她是心怀歉疚的,她为自己找了一个替罪羊,代替她原本的命运,陪着萧正峰前去边塞遭受苦难。想来过个三五年,那位昔日燕京城第一才女早已经磨砺成一个粗糙不堪的妇人,她的亲爹未必能认出来吧。
不过这点歉疚很快就消失殆尽了。
她想着,上辈子这个顾烟的命运可是比现在要凄惨很多的,她不是被毁容了么,毁容后还生生被人杀死了。
自己如今顺手为她安排了这样一个诰命夫人的命运,其实她倒该感谢自己,使她可以幸免于晋江侯府的灾难。
更何况,萧正峰那男人,不就是素来喜欢顾烟这种婀娜纤秀的女人吗?当日他那些侍妾通房,绝大多数都是顾烟这种。
想到这里,李明悦也就心安理得了。她闭上眸子,淡淡地命道:“回府去吧。”
她和顾烟那等人是不同的,重生而来的她是早已预见了一切的。她必然会早早地为齐王殿下生下一个子嗣,而这个子嗣必将是齐王唯一的子嗣。
总有一天,她会坐上那个母仪天下的宝座。
第 112 章
阿烟重新做回马车,在那马车颠簸中,闭着眸子懒懒地靠在软枕上,脑中却一直回味着李明悦所说的那些话。
其实对于阿烟来说,曾经的萧正峰是陌生的。
上一辈子的那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外人所知道的只是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绝世功绩。他到底为人如何,他在对待自己家眷和女人时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阿烟并不知道。
此时此刻,阿烟发现自己或许犯了一个可笑的错误,她仅凭了萧正峰当初的一饭之恩,便在心里为这个男人罩上了一个美好的光环。
其实自己这辈子那么轻易地为这个男人动心,未必不是因了这个。如今呢,李明悦的话赤果果地戳破了她曾经的幻想。
李明悦给了她另外一种可能,那个后来曾经权倾天下的男人,其实不可能像自己所以为的那么简单。若是真个是单纯仁厚的,他后来怎么可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呢。
若是抛却上一辈子,只看今生的话,如今她所接触的这个男人,于公来说,年纪轻轻战功赫赫,行军布阵无所不能,这是连父亲都看好的一个武将。于私来说呢,这个男人应该算是对自己一见钟情了吧?当初第一眼看到自己,他那眼睛就没离开过自己,跟个见了花儿的蜂蜜一般,赶都赶不走。
后来算是不惜一切求娶了自己进家门,把自己捧到手心里疼着吧,尽其所能地爱怜着自己。
当然了,这只是一开始而已,如今他不过是个四品武将,而自己呢,花儿一般鲜嫩的年纪,颇有才气,生得又美,又是当今左相家的千金,但凡是个男人娶了自己,总是会宠着爱着的。
此时的阿烟半靠在那里闭着眼睛,思来想去,竟然是一个苦笑。要说起来,这重生一世,其实自己未必就能看得清谁是良人。或许自己嫁了这萧正峰,等到年来色衰,他一朝得势,从此后左拥右抱都是可能有的。
马车就这么往前行进着,晨间的太阳渐渐发出光亮来,那光亮在薄雾之中晕染出渲染的光辉,并渐渐驱散了那片薄雾。
青枫此时望着外面那难得的一点光亮,笑着道:“姑娘,这总算出太阳了呢。”
阿烟睁开眸子,却见暖红色的阳光透过稀薄的晨雾投射在自己侍女那年轻的脸上,姑娘家脸上细密的绒毛都依稀可见。她就这么笑着,把远赴边塞的忧虑暂且抛下,把背井离乡的惶恐也搁置一旁。
阿烟忽而也就笑了,其实这辈子还年轻呢,刚刚开始。如今嫁了个萧正峰,对自己又是这么体贴周到,将来的事情将来自然会去应对。若是自己不是重生而来,若是自己不是听了李明悦那番话,如今该是最应该沉浸在新婚燕尔的甜蜜之中,哪里会去想这些伤风悲月的事情。
人心固然会变,世事固然会回首望去一片沧桑,可是总不能瞻前顾后便错失当今。现在这个时候,身为一个女人家,总是要顾虑着自己,平日里多为自己考虑一些,保养好身子,万万不能落得李明悦那般境地。
一时她想开了,也就趴在车窗前,慵懒地眯着眸子看外面那晕成好大一片红的旭日。
而萧正峰此时虽然骑在马上,可是心思却在阿烟所乘坐的马车里的。自从阿烟和李明悦说了话后,他便可以感觉到她神色有些不对劲,望着自己的眸光总是感觉怪怪的,并不似往日那么娇软甜蜜,让人一看心尖儿都发颤的。
是以他虽然策马向前,可却是无时不刻不关注着马车里的动静的。此时总算见车帘子那里露出阿烟姣好的容颜,在那里带着清浅温煦的笑容望着车窗外,他这才放心了。
马车继续前行了约莫一两个时辰,天早已大亮,外面的雾气都消失殆尽了。这过了年,官道两旁的树林中那些朝阳之处都已经隐约冒出了嫩绿色的草尖儿,给这冬日的萧瑟添上了几分充满期待的盎然春意。
萧正峰看看时候不早了,便驱马来到马车旁边,温声问道:“已经近晌午时分了,前面我看着有一块干净林子,要不要停下来用点东西?”
阿烟点了点头:“也好。”
萧正峰眸中含笑,挑眉道:“有你最爱吃的猪手,等下烤烤给你吃。”
阿烟听到这话,也抿唇笑了:“嗯。”
当下萧正峰自去命令马夫停下马车来,将马拴在官道旁的树上,并去后面那辆马车上取了干粮火石等物。
这一次他们出来,共带有一个车夫,两个小厮并一个侍女青枫。此时那个人听说要歇息,也都停下了马来,帮着萧正峰取下车上干粮,并在林中找了一块空地,寻来干柴,架上篝火。
这两个小厮一个叫萧荣,一个叫萧恩的,都是二老爷那边从小养着的家生子,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机灵可靠。萧正峰一边清理着杂草,一边看向停靠在那里的马车。
刚才阿烟明明是对自己笑着的,可是他依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别人或许并不会察觉,他却能敏锐地感觉到阿烟和往日有所不同。
当下萧正峰将事情吩咐给萧荣和萧恩,他自己则亲自过去,扶持着阿烟下了马车,一起来到林中篝火旁,取过用瓷罐烧了的水,小心地倒出一些到瓷碗里后,自己先吹了吹。
阿烟侧首看着那脸型刚毅的男人俯首小心地吹拂着那瓷碗中的热气儿,心间不免泛起暖意,一时想着,上辈子的那个萧正峰,李明悦遇到的那个,难道也会是这样的?
不,想来不是的,若是上一辈子的萧正峰有此时此刻一半的体贴,或许李明悦不会有那么大的怨言。一个女人家,跟随着他去了边塞,他若是刻意照料些,怎么会在月信来时受了凉寒,以至于大病一场,从此再也不能生儿育女。
萧正峰此时越发感觉到阿烟目光中的异样,仿佛她在静静地打量探究着自己般,当下一笑,抬眸看过去,眸中却是别有意味:“怎么了?”
阿烟收回目光,笑道:“想来是头一次出远门,心里总觉得不安。”
她依旧神情温和,可是他却感觉到了她置身事外的那种打量。
原本你侬我侬的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有了点疏冷的意味。
而他却连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
萧正峰默了半响,坚毅的唇轻轻抿了下,最后还是给了自己一个笑:
“也实在是委屈你了。”
说着时,他将手中不再发烫的热水递给阿烟:“你往日不能喝冷水的,趁着还热,赶紧喝点吧。咱们在这里歇脚一次,便要赶路到晚上了。”
阿烟小心地接过那瓷碗来,双手捧着,自己一口口地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