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萧大跟着马车出了城,他知道萧正峰是个厉害的家伙,当下也不敢跟紧了,只是远远随着。后来见他们马车停在了大名山下,去了一个大夫家中。之后呢,他们就带着那大夫去了顾府。
这萧大公子回去后,把这些情况一五一十地向萧老夫人禀报了。
萧老夫人顿时皱起了老眉:
“难不成他喜欢上的,竟然是左相府里的什么姑娘?”
萧大公子忙安慰他曾祖母道:
“太奶奶啊,你也不必急,咱们观察几日自然就知道了!”
萧老夫人想想也是,便道:“好,给你五日时间,务必查出真相,不然你便不要回来见我!”
萧大公子一听,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我知道的,太奶奶。”
他们家,你可以得罪天可以得罪地,却不能得罪这位祖奶奶。
萧大公子心里十分苦,知道这个九堂叔不是好惹的,跟踪他绝对不是什么容易事儿,十有八九会被发现然后训斥一顿。
不过呢,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干了。
于是这萧大公子守在顾家几日后,终于看那大夫出门,连忙跟过去套近乎。
这韩大夫的,一看那萧大公子的样貌,便猜到了:“莫非你是萧正峰的什么人?”
萧大公子见有眉目,连忙上前套近乎:
“不错不错,在下正是萧家长房的长孙,萧正峰乃我九堂叔也!”
韩大夫虽然不知道这萧家大公子来找自己做什么,不过既然是朋友的堂侄子,他也就乐的当一个长辈。
于是这萧大公子,连忙拉着韩大夫,说是要去喝酒吃菜,就这么拉拢了半日,最后醉意朦胧中,萧大公子终于道出真相:“那一日,我堂叔带了一个姑娘去见你,那个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哪?”
此时韩大夫已经喝得醉眼迷离,笑呵呵地道:
“那个啊,是顾家三姑娘身边最得宠的大丫环,名叫绿绮的,倒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
萧大公子恍然,一边劝着韩大夫喝酒,一边暗暗记在心里。喝完了酒,一转身,就把这事儿添油加醋地禀报了他太奶奶。
萧家老夫人一听这个,终于恍然:“难道是因为对方身份只是一个丫鬟,所以他才瞒着不肯说?其实这个好办啊,待我去会一会那顾家三姑娘,若是她是个知书达理的,把这丫鬟送给咱们家就是了?若是对方不愿意当妾,给咱们当如夫人也好啊!”
这萧家老夫人虽然人来了,可素来是个开明的,打定了这个主意后,她决定就这么杀将过去,直接去找顾家三姑娘要丫鬟了。
这一日,阿烟离开书院回家去,行至半路,却被前面车马拦住,蓝庭自去看了,却回来禀报道:
“前面是萧家老夫人的车马,说是有事要和见姑娘一面。”
阿烟听着这个,倒是微诧,想着这萧老夫人,按理应该是萧正峰的祖母了,她为何忽然找上自己?
难不成萧正峰之前恋慕自己的事儿被她知道了?
阿烟心里对那萧正峰其实有些遗憾的,如今见了这萧老夫人,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当下忙对蓝庭道:
“既是老夫人要见,自应去拜见的。”
第 58 章
说着时,她已下了马车,亲自前去拜见。
而这萧老夫人原本想着,既然逼得自己孙子三年不娶,这顾家三姑娘必然是极为难缠之人,这才不放手身边的丫鬟。她早已是端起身板来,打算打一场硬仗的。
可是谁知道,如今眼看着这顾三姑娘眸光如水,唇边噙着淡笑,优雅从容,盈盈步伐仿佛踏于水上,那分明是一个雍容精致的大家闺秀,看着倒不像是那等恶人。
她审视了顾烟半响后,最后终于发出一声惊叹:
“人都说顾家三姑娘绝世之姿,燕京城无人能比,如今这么一见,老身方知,这世间竟有如此的女孩儿家,真跟个冰雪雕琢得一般。”
顾烟听此,只是含蓄淡笑,柔声问道:
“老夫人,今日儿个天寒,不知道您老人家招了阿烟过来,可是有事要说?”
老夫人一向性子直爽,见这顾烟并不是什么恶人,当下好感倍增,便直言道:
“今日老身冒昧来见姑娘,其实是有一事想求。”
阿烟听到这话,心中不免有些微妙,那萧正峰恋慕自己,自己是知道的,如今人家祖母找上门,未必不是自己耽搁了人家前程,于是上前来说道的?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听那老夫人笑呵呵地道:
“我那个孙子,不知道姑娘可曾听说过,叫正峰的,他啊,如今恋慕贵府的一个丫鬟,听说那姑娘叫绿绮呢。我这腆着老脸过来,就是想问问,这门亲事,姑娘可能同意?”
萧老夫人一席话,可是把阿烟给听懵了,任凭她再是见多识广,也实在没想到,萧老夫人竟然向自己求绿绮?
阿烟沉默了半响后,忽而一笑,轻声问道:
“老夫人今日前来,可是萧将军的意思?”
萧老夫人眼珠转了转,眉目慈爱地点头笑:
“那自然是正峰的意思啦!他只是不好出面而已,所以特意来求了我,也才能显出我家的诚意?”
这萧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便是个机灵的,如今人老了,腿脚也许不灵活,可是人脑袋却依然灵光,此时见阿烟只含笑不语,当下忙应诺道:
“姑娘放宽心,虽说绿绮这姑娘在府中为奴,可是我们萧家却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但凡来我府中,正头娘子虽则不好做,可是如夫人的位置却是会有的。依我看哪,我家正峰对绿绮那小丫头也是颇为中意,将来他们二人若是能够和和美美,那以后府里也不会再让正峰娶亲了。”
萧老夫人说这话,其实是解这阿烟后顾之忧。只因她眼光素来毒辣,一看之下便知道这阿烟乃是良善之辈,那绿绮又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丫头,她自然会多为绿绮考虑。
阿烟依然含着淡笑,温声道:
“夫人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阿烟岂有不允之礼,那绿绮若是能进入萧家府门,也是她的福气。只是这到底关乎她一生命运,我总是要问过她的意思。”
萧老夫人听阿烟这么说,顿时明白,这多半是答应了,眼下就看那小丫鬟的意思了,当下只觉得大事成了一半,满心的欢喜,又和阿烟说了几句,提起若是绿绮也没什么意见,她改日一定郑重登门拜访。
待萧老夫人走后,阿烟重新上了马车,就这么靠在马车的软枕上,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闭着眸子。
此时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射在在两边街道那未化的雪上,一片如火的亮红色透过暗色的帘幕映衬起来,把这马车内烘得一片惨红。
阿烟回味着这一切,良久后,想着这个人,也实在是有趣。前几日还在穷追自己不舍,如今不过是须臾功夫,倒是来要自己的丫鬟。
一时不免想起他往世的众多美妾来,不免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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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萧老夫人回到家中,摇头好生叹息,一旁大夫人不免问起,于是萧老夫人越发愁眉不展道:
“正峰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看中了人家身旁一个丫鬟。你说好生生的顾家三姑娘,那是怎么样的人品和容貌呢,怎么他就视而不见?咱也不是非要让他喜欢这位左相千金,只是怕他自小没爹没娘的,别是有什么问题啊!”
萧家大夫人听此,不免想笑,觉得这人老了,难免多想,只好劝道:“兴许那位丫鬟品貌也是一流,正峰这才喜欢呢。”
萧老夫人瞅了大儿媳一眼,却是拿出一个画像来:“看,这是我设法弄到的画像,就是那个叫绿绮的丫头的,这无论怎么比,都没法和她家姑娘比啊!”
大夫人观察了一番,也觉得那个丫鬟实在是相貌平平,不免皱眉:“兴许是个不安分的?正峰到底年幼,这才被勾了魂去?”
萧老夫人低哼一声:“等他回来,好生问问吧。”
一时这边萧正峰回到家里,萧老夫人将这事儿一说,萧正峰脸色顿时变了:“你说你去向顾家三姑娘求那个叫绿绮的丫鬟,还说是我想要的?”
萧老夫人指着萧正峰的额头道:“可不是么,要不然我至于舍下这等老脸,还不是为了你!”
萧正峰脸上铁青,咬牙道:“祖母,你弄错了!真是——!还不知她如何想我呢!”
说完这话,真是就如风一般转身跑了。
萧老夫人和大儿媳妇面面相觑,良久后老夫人才终于结巴着出了一句:“这,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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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烟回到了家中,阿烟正要过去看看绿绮,却被小厮请过去父亲书房。她想着最近这些日子,父亲都是忙得不见人影,今日倒是回来得早,便忙去拜见了。
走进书房的时候,却见父亲面色极为凝重,站在书桌前,负手立着,就那么低头静静地凝视着一副字画。
阿烟走到近前,却见那是一副字,上面写的是荀子的“言无常信,行无常贞,惟利所在,无所不倾,若是则可谓小人矣”。
阿烟知道父亲这是有心事,便也不言语,便安静地收拾了一旁的笔墨。
半响后,顾齐修终于抬起头,扫了眼自己的女儿,却是道:“今日早朝过后,皇上把我叫到御书房,言谈间提起你的婚事。”
这个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阿烟收拾好了笔墨,便点起了蜡烛,如今听得这句,那点着蜡烛的手便停在那里了。
她明白这是永和帝留意着父亲的动向呢。父亲在太子的婚事上摆了这么一手,永和帝未必不怀疑——那素来是个难以捉摸的性情。
顾齐修眯起眸子,望着那明灭跳跃的蜡烛,缓缓开口道:
“原本为父一直想着,待这个风声稍过,便赶紧为你寻一门亲事,可是如今看来,皇上也惦记着这事儿呢。”
阿烟听到这里,不在意地笑了下,将那蜡烛放置一旁,又罩上灯罩,这才走过来,抬手轻轻捏了捏父亲的肩膀,却觉得那里僵硬得很。
她笑叹了声:
“父亲,女儿的婚事,你不必操心这个。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年纪又不大,再等一两年又能如何?再说了,这个事便是皇上有意将女儿许配给谁家,那也未尝不可。”
顾齐修听此,却有些沉了下脸:
“婚姻大事,总是要慎重。”
阿烟却不以为然:
“这婚姻之事,原本结得是两姓之好,只要父亲好好的,顾家好好的,女儿嫁给哪个,总没有受委屈的道理。”
反之,若是顾家倒了,她便是嫁得再好,怕是这日子未必能过得舒心。
顾齐修默了番,这才点头:“这个倒是。”
一时从父亲书房出来,外面已经是大黑了,弯月如勾,照着小院。一旁的青峰见四下无人,这才悄悄地道:“外面萧将军过来,说是要见姑娘,蓝公子过去劝他离开,他偏不离开。再这么下去,倒是要惊动老爷了呢,蓝公子让我过来和姑娘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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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正峰就这么站在顾家的花厅里,如同一座山般,沉默无声。
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是有多么焦躁。
焦躁,这是为将者的大忌,他知道自己应该平心静气下来,等在这里,去向阿烟姑娘解释。
所以他尽量地让自己气息平缓,克制住心中的烦躁,让自己化作一座山,化作一棵树,平静地站在这里。
可是这一切,在他看到那个久盼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花厅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克制了。
萧正峰踏步上前,急速来到阿烟面前,尽量克制住心绪,低哑地道:“阿烟姑娘,这是一个误会,我从来没有求着祖母前来向你求娶绿绮姑娘,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阿烟抬首,笑望着他,淡道:
“萧将军,你如果喜欢绿绮,大可以直接向我提起的。”
萧正峰一时不免急了:
“姑娘,我说了,那都是误会,我从来没有对你的丫鬟多看过一眼,我的祖母误解了我的意思,这才过来向你求她。”
阿烟垂眸,沉默片刻,依旧是道:
“其实如果绿绮能伴在将军身边,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吧?”
萧正峰听到这句,顿时愣在那里,他只觉得心中原本有着炽热的岩浆在燃烧,在喷薄,在努力地吼叫着想要向阿烟姑娘解释个明白,不能让她误会自己的。
自己和那个绿绮,从来没有半分矩越,自己也从来没有动过一分一毫的心思!
可是如今,阿烟迎面而来的一句话,仿佛兜头一盆凉水,将他从头到尾浇了个湿透!
他拧眉,紧紧盯着那个姿容绝世的姑娘,沉声问道:“阿烟姑娘,你是什么意思?”
阿烟正色道:“萧将军,你我和你,依如今情势来看,是绝无可能的。阿烟乃是天子御口定下的儿媳,便是不嫁太子,也断断不容阿烟自行决断婚姻之事。阿烟和将军无缘,却希望将军能够莫娶得贤良女子,能够成就一番丰功伟业。”
萧正峰听着她这番话,越听那眉头便皱得越深,当他紧紧皱起那粗硬而凌厉的眉时,一股凛冽而冷硬的气息便渐渐地在这花厅中弥漫开来。
这原本烧着银炭的花厅,顿时犹如飘入了塞北的塑风,森寒酷冷,带着出鞘之刀的锋芒和嗜血。
萧正峰自见到顾烟的那一刻起,便觉得这个姑娘犹如一朵花般,应该捧在手心,示若珍宝。
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望着她,克制而压抑地望着他,深怕自己靠近一些,或者眸光炙热一些,便会将她烧化了一般。
可是如今,他望着她的眸光,却是再也无法抑制的怒气,以及深沉的冰冷。
他就这么冷冷地盯着她,良久,才仿佛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顾烟,你当我是什么?”
他忽而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说得那些,就是我想要的吗?你以为我是什么东西,可以任凭你来安排吗?”
萧正峰盯着阿烟,眸中泛起痛意:“你不喜欢我,看不上我,告诉我便是,我离你而去,绝无半句怨言,可是为什么要把你的丫鬟塞给我?造成我祖母的误会,这是我的错,我拼命地跑过来,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解释,可是这一切在你眼里,却什么都不是吗?”
他紧紧盯着她那娇美的小脸,盼着她能说出反驳之词,只要一句话,甚至一个字,只要她说一个不字,那便是自己误解了她,那自己便能信。
可是阿烟却垂着修长好看的眼睑,浓密的睫毛在她娇美的脸颊上投下一个好看而神秘的阴影。
她低垂着头,紧抿着唇,一句话都不曾说。
萧正峰的心,便那么一点点地往下跌,一直跌到深不见底的冰窟中。
最后,他唇边扯起苦笑,哑声道:“我懂了。”
说着这话,他便转过身,打算迈步离开。
阿烟望着那高大威武的身躯就那么离开,萧索的背影透着落寞,心忽而仿佛被一双大手揪住一般,攥成一团。有这么一刻,她几乎痛得无法喘息。
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唤道:“萧将军——”
萧正峰脚步停顿下来,宽大的背沉默在那里。
顾烟柔声道:“对不起,萧将军,是顾烟辜负了你的情意。”
萧正峰听到这话,抿紧了坚毅的唇,略一沉吟,终于挑眉,问道:“姑娘,三十两银子我还了,欠条你总该给我吧?”
顾烟猛然间听他这么说,不免一惊,下意识地道:“你怎么知道在我这里?”
说完这话,她陡然意识到什么,忙停住话,蹙眉望着萧正峰。
萧正峰俊朗刚毅的面孔中现出一点难以言喻的神情,他转过身,盯着顾烟:
“你既然对我丝毫不曾在意,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阿烟这一刻,只觉得自己仿佛做了贼被人活生生捉住了一般。
狼狈至极。
不过她深吸了口气,很快镇定下来:“就是一件衣袍而已,萧将军未免看得太重了。”
萧正峰低头,淡道:“是,只是一件衣袍,不过那可是三十两银子的衣袍。”
他生来个子高大挺拔,阿烟虽在女子中也算是身量苗条的,不过此时他站在那里,逼视着阿烟,只让阿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下,无处可躲。
阿烟脚下微乱,后退了一步。
萧正峰俯首凝视阿烟良久,终究叹了口气:“你心里也不是没我,只是不愿意嫁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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