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且说这萧正峰那一日自从回到了燕京城后,便有些无精打采,每日里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于是他便被他那老祖母叫过去了。
原来那一日,萧正峰说起不想娶妻一事,他那伯母又气又急,便把这事儿告知了他老祖母。
当下这萧正峰便只能跪在祖母面前,经受祖母的拷问。
萧家的老祖母,要说起来也是有些来历的,当年竟是随着夫婿去过沙场的,手上也有些功夫。后来夫婿早亡,她便专心在家中拉扯儿子。她一共有四个儿子,这四个儿子或从文或从武,从武者有萧正峰之父,官至三品征虏将军,从文者便是如今掌家的长子,萧家大老爷,如今正在亳州知州的任上。
因这萧正峰九岁已经没了父母,他祖母怜惜他,便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是以这萧家老祖母虽有儿孙成群,可是最疼的却独有这萧正峰。
这几年其实一直念叨着,都是二十四岁的大小伙子了,早已该成个家了,也好让她早日抱个重孙。这萧家大伯母是个孝敬的,所以才催着萧正峰成亲娶妻,免得老人家牵挂。
如今这大伯母见萧正峰坚决不娶妻,知道他是个倔脾气,自己未必能奈何得了他,于是只好把这事儿说与萧家老夫人听了。
此时萧家老夫人冷着个脸,看也不看那跪在矮榻旁的孙子,只是一个劲地问萧家大夫人:
“儿媳啊,昨日个你不是说,孙家的三小子都已经娶妻了吗?”
萧家大夫人无奈,只好回说:“那都不是昨日个说的,是去年说的了,今年人家已经生了大胖小子了。”
萧家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咳咳起来,唬得大夫人赶紧为她捶背。
于是萧家老夫人长叹一声:“原来人家都抱上重孙子了啊,真是有福气的。”
萧正峰跪在那里半响,也不敢起来,更不敢说话的。
此时听到这个,终于忍不住低声道:“祖母,家中数位堂哥堂弟,不是都已经有了儿女吗?您老人家的重孙玄孙的,可不比人家少。”
萧家老夫人听了,不但没开怀,反而越发生气了,把个矮榻捶得砰砰作响:
“你个不孝顺的兔崽子,竟还敢说这话?你可知道,比你小了七岁的堂弟正南都已经娶妻,如今他那娘子也已经有了身孕,可你呢?你怎么如此不长进?你让我怎么说好呢,难不成等我闭了眼,也看不到你娶妻生子?”
萧正峰跪在那里,看着那矮榻被捶得简直是震天响,心中暗道,自家这老祖母,凭着手中这力道,再是活个二十年怕是不成问题吧?
萧家老夫人不知道萧正峰正在想什么,便开始重新絮叨起来,其中不乏骂骂咧咧的粗话,把个萧正峰骂得狗血淋头。
不过萧正峰却是稳如泰山一般跪在那里,面无改色地听着,时不时低着头说个“是”字。
最后末了,这萧家老夫人也是累了,又有大夫人从旁劝着,终于道:“你也出去吧,自己好生想想。”
大夫人暗笑,心知这是老夫人心疼孙子,怕他跪久了,忙让萧正峰出去了。
第 34 章
萧正峰从家里终于得以出来后,便骑马前去齐王府。
原来大昭国向来重文轻武,且对武将多有轻视和防备,凡是五品以上武将者,皆不能驻守一处超过三年。萧正峰之前在边关云城已经驻守了三年,如今打了胜仗,又封了四品武卫将军,将来调往何处如今都需要再定的。
如今他是打算先去齐王那里,问他打听下,能否知道他将调往何处。
到了齐王那里,却见他往日的一个同袍好友成辉也恰好过来,于是几个人一起说话
此时齐王的女儿阿媹小郡主不过九岁,恰好被嬷嬷抱着陪在齐王这边说话。那阿媹小郡主生得粉莹团白甚为可爱,就这么坐在齐王旁边,稚嫩地说着话儿。
齐王见萧正峰和成辉过来,便命嬷嬷抱走小郡主,谁知道那小郡主却不愿意走,坐在那里撒娇。
齐王脸顿时沉了下来,小郡主虽极为不乐意,可是只好离开了,临走之前,还撅着嘴儿,白了萧正峰一眼。
成辉和萧正峰看着,倒是觉得这小孩子分外有趣。
齐王自己也笑了:“王妃进门十年,只得了这么一个,平日里有些宠她,竟惯得如此不成样子。”
一时摇头,便命人摆酒上菜,和萧正峰成辉把酒言欢。
酒过三盏之后,说起正事,齐王却皱着眉说:
“如今朝中的形势不好说,现在威武大将军那里也忙着,前几日我问起兵部主事,他只说你们的任状还在威武大将军那里扣着,并不曾发出。”
其实这大昭经历了三代女皇,又经先帝各种吏治改革后,比起前朝倒有些不同。如今朝中设有威武大将军、左丞相、右丞相三职,并有六部,分别为刑部吏部兵部户部等。
其中左丞相和右丞相互相牵制,共同协助天子管理朝政,而威武大将军则是兼任兵部大司马,掌管兵部大权。
因本朝重文轻武,是以对兵部多有牵制,虽说威武大将军和左右两丞相平起平坐,可是但凡兵部文书任状,那都是要交由左右两位丞相批阅过后才能签发的。
而左右丞相,则是端看谁强谁弱了,这两个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现如今因这顾齐修手段高明,右相薄睿东因生性耿直而处处树敌,是以朝中只知道左丞相顾齐修,而不知有右丞相薄睿东也。
至于威武大将军,那更是名存实亡,大到用兵决策,小至军械制造,他凡事总是要经过左右相联名批阅后才能办理,实在是苦不堪言。
听到这话,萧正峰闷了一口酒,不再说话了。
如今朝中的事情,大家约莫也都听说了,皇后病重,太子侍疾,皇贵妃那边蠢蠢欲动,朝中人马几乎被太子和燕王拉拢为两派,纷纷站队。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兵部的任状被扣押,也是在情理之中。他们这些人,谁也不知道当权的那几个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成辉抬眼看了眼齐王,不免有些替他心酸,都是一个爹生的,另外两个那是挽起袖子为了储君之位,一个是保卫战果,一个是抢夺他人饭食,可是只有齐王,不声不响,别说有个帮衬的人了,便是如今想为好友打听个消息,竟也不能。
这可真是虎落平阳被权欺啊!
齐王面无表情,饮着酒,不言不语的。
萧正峰忽而朗声笑道:“想来若是那任状下来,你我兄弟怕是要被调往各处,各奔东西了。如今这任状迟迟不下,你我倒是恰好能聚在一出,把酒言欢。”
成辉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想得极美。”
齐王也是笑了,淡道:“正峰说得是。”
一时几个人说着话,齐王便问起来:“这几日也不见你,去了哪里?我怎么听说你去了大相国寺?”
萧正峰是没想到这消息竟然走得这么快,当下只好承认道:“是。”
齐王眸中带着审视,淡望着萧正峰:“顾家姑娘?”
萧正峰被看破心事,顿时刚硬的脸上泛着一抹红,端起一杯酒来,默默饮下,也不曾言语。
齐王一看此情此景,知道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不免笑了下:“要说起来,你都二十四了,也该是成亲的时候了。”
齐王是永和帝的长子,今年已经二十有七,比萧正峰还要大上三岁,齐王妃已经进门十年了。
事情都已经说开,萧正峰也就直言不讳,笑容有几分苍冷,带着酒意道: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是剃头担子一头热罢了。再者说了,她家的门第,我未必高攀得上。”
齐王也就罢了,只是用玉白的手握起那紫金玉壶,自斟了一杯。
而一旁的成辉,却是瞪着那不大却极亮的眼睛,震惊地望着萧正峰:“兄弟,你竟然发情了啊?”
这话一出,萧正峰直接把手中酒杯泼向了成辉脸上,快狠准,只泼了成辉一个措手不及。
成辉摸了一把脸上的酒,还顺势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果然是真的啊,你要再不发情,我们都真得要认为你是喜欢男人了的!”
萧正峰闷声坐在那里,皱着眉不说话。
其实一群兄弟说话没边没沿的,大家都比较粗野直白,刚才成辉说的,平时谁也不会在意的。
只是如今,阿烟姑娘在他心里,真是仙子一般,是神圣不可玷污的,是以成辉用这样的言辞,他心里顿时就一股无名火起。
齐王抬起眼来,淡淡地道:“谁说你高攀不得?”
成辉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并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顾家姑娘?难道是顾齐修家的女儿?”
成辉越发震惊了,因为那顾齐修就是如今朝廷的三个擎天大柱子中最粗最壮的那一个。他们如今的任命令都是要经过这顾齐修点头的。
不曾想,正峰看中的竟然是他家的千金宝贝?
听说顾家有两个千金,一个是早已定亲的庶出,另一个则是永和帝看中的太子妃呢!
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大昭风气虽然开放,可是抢夺人家早已经定下亲事的姑娘,与理不容!至于另一位么,则是更棘手了!
成辉这个时候直接站起来了,凑到萧正峰面前逼问:
“你看中的到底是哪个?是那个已经定亲的,还是那个未来太子妃?”
他瞪着萧正峰,很快从萧正峰的神情中感觉到了什么,脸顿时都白了,皱着眉头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这是要跟太子抢女人啊!”
齐王见他说得实在难听,不由轻斥道:“不许胡说!”
成辉这才稍微收敛,坐回椅子上,依然是不能理解,无奈摇着头道:
“兄弟,你这不发X则已,一发则一鸣惊人啊,真够胆识的!”
齐王瞥了眼萧正峰,见他拧着眉,脸色黑得犹如锅底一般,知道他也不好受。
当下淡道:
“其实要说起来,顾齐修当年不过一寒门子弟罢了,凭着殿试中了状元,从此后仕途顺利,步步高升,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家的门第,若是细论,原比不得正峰,乃是几世的将门。况且正峰如今年纪轻轻,便有了军功在身,以后若有机会,将来便未必比不得那顾齐修。”
成辉此时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听了齐王这话,皱着眉表示赞同:
“殿下说得极是,俗话说,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以正峰之将才,未来自有大好前途。正峰如今也不必妄自菲薄。”
萧正峰却想起临别之时,顾烟那秀美冷漠的小脸儿,不免苦笑一声:
“莫说她只是权臣之女,便是她乃龙胎凤种,若是能够两情相悦,我自会全力争取。但只是如今,怕是她打心眼里就厌弃我,并不喜见我。既是如此,我又何必让她心生不悦呢。”
成辉听到此言,见他脸上难得的落寞,便伸手,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
“兄弟,她到底怎么说的,是直接说就不喜欢你厌弃你,要你滚开?”
萧正峰摇头:“那倒是没有。”
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才不是这种无礼之人,她是永远含着温婉的笑意,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惜,恨不得……
萧正峰想到这里,狠狠地掐断自己脑中的想法。
成辉虽相貌平平,说话也略显粗俗,可是人却是极为精明的,要不然也不能成为齐王的座上客。此时他已经看出些门道,笑着拍了萧正峰的肩膀,拉着他道:
“我倒是觉得,齐王说得极是。便是国色天香又如何,便是权臣之女又如何,即使是内定的太子妃,可是只要一日不曾定下,兄弟便有机会不是吗?再说了,你又不怎么接触女人,自然不懂,她们最是口是心非,嘴里说讨厌不喜欢,其实心里恨不得你追过去呢。这种事儿啊,其实很简单,你管她要不要呢,直接过去对她好,逮住机会抱着不放,兴许这事儿就成了。”
齐王从旁听着,轻咳一声,淡道:“成辉说得虽粗俗了些,可是却有些道理。我前几日进宫,倒是隐约听起来,说是燕王找了太子,两个人险些打了起来。依我看,无论是太子还是燕王,都未必是那顾家姑娘的心上人。”
当然有些话齐王没说的,那就是其实他亲眼见到了这两个弟弟为了顾烟打架,言辞中的意思,仿佛都是对方趁虚而入,得了顾烟喜欢。
这么一推论,其实两个人都没进顾烟的心。
萧正峰听到这话,不由挑眉望向齐王:“她对太子和燕王都无意?”
齐王淡定地饮了一杯酒:“这个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人家姑娘肚子里的虫儿,无非是看着太子和燕王的意思,倒像是那姑娘把他们二人都给拒了而已。”
成辉听得开始头疼了:“两个皇子争一个女人,正峰啊,你要是上前凑热闹,那可是一下子得罪了两家,这就是众矢之的了!”
可是萧正峰在听到齐王的话后,想起阿烟姑娘临别之时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忽然间便若有所动。
心中有一个模糊的念头闪现,只是一闪而逝,自己也有几分不信的。
第 35 章
萧正峰在那里沉思片刻后,忽然起身,沉声道:“我忽想起,有一句话,定是要问问她的。”
说完这个,便告辞了齐王,如风一般跑了
齐王见此,越发无奈,吩咐成辉道:“我看这人是入了魔障,你去跟着,免得他做什么傻事。”
成辉连连点头,赶紧追了出去,谁知道萧正峰大步流星的,他连跑再走的,到了王府门口才追上,却见萧正峰骑上马去,就要绝尘而去
成辉忙喊道:“兄弟,你就穿着这个去见人家姑娘?”
萧正峰听此话,便住了马,问道:“怎么,不可?”
成辉却大摇其头,望着萧正峰那一身洗得略有些发白的布袍,嫌弃地道:“你这个可不行,你看,这一身上下,黑不拉几的,知道的当是你这是黑的,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奔丧的呢!”
萧正峰心中虽急着见到阿烟,可是到底想起那一日阿烟问起衣袍的事儿来,便问道:“那依你看,我该去换件衣服?”
成辉见他竟然真得听了进去,便笑道:
“孺子可教啊,俗话说,这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怎么也得穿出点燕京贵公子的风流来,这才最讨人家姑娘喜欢的。”
说着这话,他便拉着萧正峰道:
“走,东门大街那里有个成衣店,有些达官贵人都从那里定制衣袍呢,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萧正峰虽并不喜,可是想到成辉好歹是成了家的人,而自己确实从未和姑娘家打过交道,当下也就信了,随着他前去成衣店。
到了这东大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叫卖连连的颇为热闹,成辉领着他熟门熟路钻进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店面,进去后却见里面挂着各色绫罗绸缎并各种样式的成衣,上面都是有绣花的,或者竹叶桃,或者梅兰菊,甚至还有山水溪流等。
萧正峰一见之下,不觉皱眉,嫌恶地道:“竟要我穿这等衣袍,不行。”
看着就一股子风流脂粉味。
说着时,就要往外走。
成辉忙拉住他:“别着急啊,你只看到这些,自然是不喜。我去让掌柜那些衣袍来,式样简洁的,总是有适合你的。”
这个时候,已经有小二过来招待了,这小二也是个眼尖的,平时看惯了达官贵人的,此时看他们虽衣着普通,可是器宇轩昂,因此极为热络,上前问起来。
成辉便命他道:“去寻一套衣袍来,要适合这位爷的身量的。”
小二上下打量一番萧正峰,不由呵呵笑道:“这位爷生得身形高大,威武雄壮,是燕京城里公子爷少有的身量。若是把这绣花锦缎的衣袍套在爷身上,反而觉得奇怪。爷您先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为你量量尺寸,看看到底要怎么样的才合适。”
而就在此时,恰好今日阿烟从女子书院下了学,特意过来取那件做好的衣袍的,正拿在手里看的时候,便听到外面声音有些熟悉,于是通过窗子往外望,果然见来人正是萧正峰,身边跟着一个小眼睛男子,正在那里挑选衣袍。
阿烟心中一动,她命人为萧正峰做这衣袍,不过是心之所愿罢了,实在也并没想让他去领情,免得又惹起他什么遐想。如今正想着该如何将此物交给他的,现在可倒也好,当下便召来身边的大掌柜,低声吩咐一番。
于是这边萧正峰正在丈量尺寸的时候,便见一个老掌柜走出来,笑呵呵地拎着一件衣袍,道:“两位爷,不如试试这件吧?这是我们店里新出的款,还未来得及在外面挂上呢。”
只见这衣袍是藏青色的,上面并无纹饰,不过用手摸起来,那料子厚重光滑,确实是上等的。
成辉将那衣袍拿起来对着萧正峰比划一番后,便连连点头:“这个果然好,你先试试。”
萧正峰只看了一眼,见这样式倒是简洁,便拿去穿上来,待从内间走出来,往那铜镜里一看,一旁掌柜不由交口夸赞,只说他穿上这件,真个是威严霸气,沉稳从容,有大将之风,又有横扫千军之势,总之各样赞美之词滔滔不绝,只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成辉也觉得不错,连连点头,指着这个道:“你也不必脱下来了,就这件吧。”
萧正峰点头,正要付账的时候,便听到门外有女子娇声道:“掌柜,前几日让你做的那件,可是好了。”
说着时,便见外面走进来一个女子,生得倒也风流窈窕,娇美动人。
谁知道这女子只看了萧正峰一眼,却是大吃一惊,怔怔望着萧正峰,喃喃道:“你……”
这女子正是李明悦,那一日在女子书院是想着和齐王有所勾搭的,因齐王先是摆脱了她的纠缠,才去找到的萧正峰,是以她竟不曾见过。
如今一眼看过去,却见他藏青长袍,高大挺拔,气势磅礴,俨然后世之平西侯,倒是唬了一跳。
待细看的时候,才见他到底不过二十几岁的青年人而已,并不是后来那个,一时明白过来,这才平静了心绪。
可是萧正峰和成辉何等人也,两个人都是粗中有细的人,都已经察觉这李明悦望着萧正峰的神色略有不同,不由探究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