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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昭!”宁小枫着急叫道。

  慕清晏进殿后头一回动容,他神色一紧,“昭昭……”

  蔡昭回头朝他笑笑,“别怕,总是有法子的——这回我不会诓你了。”

  慕清晏一时怔忡,这句话仿佛何时听过,对了,在瀚海山脉上她也说过一样的话,但转头就要与自己一刀两断。

  正元殿中,众人神色各异,焦急,担忧,鄙夷,轻蔑,不一而足。

  “不行!”戚云柯脸色铁青,“不废了他,恐是夜长梦多。姓慕的可不是聂喆那等窝囊废,待他羽翼丰满,必成北宸六派的心头大患!”

  “师父,您真的不肯么?”蔡昭再次哀求。

  戚云柯狠下心:“不行!”

  蔡昭抬起头,神情凄凉:“师父,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受刑,成为废人的……”

  说着,她手中亮出一把匕首,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只见她重重一刀扎入自己腹部,整个人疼的蜷成一团。

  戚云柯心头大震,哎哟一声,赶紧去扶缩在自己跟前的小弟子。

  站在他座位最近的李文训赶紧快步抢上,次之就坐的宋时俊与周致臻也前后脚走来,理应最焦急的宁小枫反而愣了下,觉得那匕首似乎有些眼熟,仿佛女儿之前玩过。

  然而不等她张嘴,身旁的丈夫已经焦急的飞奔去看女儿。

  “傻孩子,什么话不能慢慢说,咱……”

  戚云柯刚说到这个‘咱’字,冷不防砰的一声,蔡昭迅疾无比的双掌推出,一齐击在他小腹之上。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整座大殿的人都惊呆了,饶戚云柯功力深厚也猝不及防,一来他先是以为蔡昭自尽,心头大乱,二来他做梦也想不到从小看大的小姑娘会袭击自己。

  一阵气血翻涌,他觉得丹田剧痛,蔡昭击向自己的分明是经过蔡平殊改进的落英谷家传内力,劲气刚健迅猛,掌及力及,分毫不拖泥带水。

  戚云柯茫然低头,看见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竟装了江湖上常见的戏法弹簧——原来刚才蔡昭自尽是假装的。

  他噔噔连退两步,一下瘫软坐倒,委顿在座椅上激喷出一口鲜血。

  “掌门!”李文训厉声大叫,他反应最快,当下高高几下跃起,挥掌朝向蔡昭。

  谁知蔡昭两手探入腰囊,不知摸出些什么,伴随着一股极其强烈奇怪的气味,她双手上十指间夹了些亮晶晶之物,以柳叶飞镖的手法不停向四面飞扬。

  只听嗤嗤之声不绝,闪着绿光的细针在空中飞过,扎入人身上。

  李文训大喊一声:“不好,是乱魄针!”

  因他离蔡昭最近,当下脖子胸口和腹部三处要害均中了数枚乱魄针,重重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以他修为之深都如此,周遭弟子身中乱魄针者,皆瘫软在地。

  丁卓中了七八针,直接昏死过去。

  大殿变乱,殿外弟子一阵鼓噪,喊着要冲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蔡昭两边袖口各射出一枚黑漆漆的圆形铁蛋,一枚远远飞向大殿门口,另一枚射向殿宇后半部的屋梁,随着轰隆隆两声巨响,众人心中皆闪现一个念头——又是“暴雨雷霆”!

  然而这两枚暴雨雷霆仅仅是引子,大殿门口与屋梁都预先埋藏了数枚暴雨雷霆,经此引燃,轰隆隆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时间正元殿浓烟滚滚,砖瓦散落。

  杨鹤影与李元敏的座位本就排在后头,见到蔡昭‘自尽’时又赶的不急,恰被这一连串的爆炸阻住了脚步,在轰鸣爆裂和木石纷飞中不住左挪右闪。

  蔡平春的座位虽与杨鹤影相对,但他一见到女儿‘自尽’就飞步过去,倒没被爆炸堵住,谁知他刚提了两口气,一股酥麻之感从丹田升起,随即一阵眩晕袭来,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小春哥!”宁小枫赶紧上前扶着丈夫拖到墙壁边上坐到。

  她单手探了丈夫的脉搏后惊呼,“细雨酥麻散!小春哥你什么时候中了这个?!”

  ——这药是她亲手配的啊!

  比江湖上寻常酥麻散更厉害的是,中此药者只要不运功,就丝毫不会发觉。但是只要一提气运功,药效就会发作,短时间内气力全无。可这药她根本没带出落英谷啊,只在女儿赴九蠡山学艺之时给过她几大瓶防身,难道……

  蔡平春看了眼前方的女儿,心头透亮。

  女儿很清楚母亲梳妆打扮的时间,特意挑那个时候来,背过身去时在茶水中下了酥麻散。她看向自己的茶碗和窗外也不是在发呆,而是计算自己喝下多少茶水和酥麻散起效的时间。

  夫妻俩茫然对视,看见彼此的眼中俱是惶惑。

  ——接下来,女儿该怎么办?

  坐在戚云柯左侧下首第一座的周致臻原本也该被射中许多乱魄针,然而与他同向扑去的李文训去势更加凶猛,蔡昭不得不多射向他几针,是以射向周致臻的乱魄针就少了。

  一阵针雨飞来,周致臻反射性的挥袖抵挡,最后发现自己只有左臂中了一针。他功力深厚不逊于戚云柯,当即屏息,右手一轮飞指疾点自己数处大穴,生生阻住了乱魄针药性蔓延,然后咬牙拔出左臂上的乱魄针。

  “昭昭,你别糊涂了!”周致臻将拔出的乱魄针往地上一丢,拔剑出鞘,决意擒下女孩。

  蔡昭不知何时嘴上咬了个金色小哨,她一面急促吹动哨子,一面腰间一按,金红色光芒劈闪而来,挺刀应招。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奋力吹哨,那金色哨子似乎都发不出声音来。

  另一边与周致臻距离相同的宋时俊没人帮忙分散乱魄针,嗤嗤嗤嗤被射中四五根,虽不像李文训那样针针中在要害处,但也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宋郁之因有父亲挡在前头,也只中了一针,运气拔出乱魄针后,将父亲丢给后头的庞雄信。他正想上前帮周致臻拿下蔡昭,却发现亲爹在后头牢牢拽住了他衣摆。

  “父亲你干嘛!”他气急败坏。

  宋时俊用力扯回儿子,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娶昭昭不想,想的话就听你老子的。其实姓慕的跑了更好,这会儿咱们啥也别做,快,装作你身上乱魄针毒性发作没法动弹了!老六,你帮忙按住这小子!”

  宋家父子胡扯之时,那边蔡昭与周致臻已经缠斗起来。

  尽管蔡昭天赋异禀,更有蔡平殊的十年教养,但周致臻亦是少年成名,数十年修为非同小可。只不过蔡昭刀刀全力以赴,周致臻却顾忌着不想伤了小姑娘,只好招招留情。如此一来,两人短时之内竟斗了不分上下。

  周致臻渐渐焦躁,运足九分气劲,一时剑锋横过,剑气青虹交错,嗤的一剑刺破了蔡昭的肘部,沉声道:“昭昭还不束手就擒!”

  蔡昭紧咬小哨,再次挺刀而上,但她招数忽的变了,轻缓疏淡,雅致悠然。

  周致臻一愣,这分明是佩琼山庄的家传剑法。他心头微颤,对了,当年青梅竹马,他曾教过蔡平殊几招周家剑法,想来她教给侄女了。

  蔡昭以刀代剑,刀身微颤,一时间四面八方俱是刀影,这正是周家剑法中的‘湖畔月影’。

  周致臻心头一乱,持剑胡乱挡开,谁知蔡昭偏身反拗,转头又是一招‘湖畔月影’。

  “昭昭你做什么!”周致臻沉下脸色。

  ‘湖畔月影’并不是他教蔡平殊的第一招周家剑法,他教第一个招式是‘小丘月圆’,年幼的未婚妻一学就会,甚是聪慧。

  也不是他教的最后一招,他最后一次教蔡平殊时,她已经十四岁了。那招是‘月色当空’,威力巨大,但她学了一半就不肯学了。

  少女持剑依在树下:“致臻哥哥,寻常的周家剑法学学也就罢了,这招‘月色当空’是周家剑法的关键要诀,让别人学了去不好。”

  “你怎么能算‘别人’呢。”少年微笑,全然没察觉未婚妻脸上的神情。

  她为什么不肯学呢?

  那时她还未踏出佩琼山庄,难道她就已那时隐约猜到,这桩婚事怕是成不了了。

  蔡昭又是一记‘湖畔月影’绕身而来。

  周致臻心头恍惚,迷蒙间,蔡昭的身影似乎化作了当年十几岁的蔡平殊……

  佩琼山庄立派两百年,周家剑法自然不断得到改进增补,‘湖畔月影’就是第四代庄主与妻子在湖畔散步时所创——他与妻子青梅竹马,婚后恩爱缱绻,至死不渝,是周家乃至江湖上一段佳话。

  素来一点就通的蔡平殊偏偏学这招‘湖畔月影’时特别笨,总是练不好,反反复复需要未婚夫指点纠正。

  少年颇是好笑,点拨几次后忍不住调侃,“平殊妹妹这是怎么了,平常再难的招式你至多学三遍就会了,‘湖畔月影’这么简单的一招你怎么老是忘东忘西的?”

  春光明媚的庭院中,少女一言不发,望过来的眼神幽深缠绵,似喜似嗔。

  这样的眼神他似乎见过?什么时候呢,在哪里呢?

  往事涌上心头,周致臻猛的一震,他想起来了——

  蔡平殊在灯下含笑凝视那支珠花玉簪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幽深刻骨,似喜似嗔。

  原来,她也曾用同样的眼神望过自己么。

  那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那么望向自己了呢。

  是在自己在不知第几次劝未婚妻不要与尖刻的母亲一般见识之后?还是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在未婚妻与表妹之间‘一碗水端平’之后?

  少女本来热切的眼神逐渐冷却下来,她开始不停的往外跑,留在佩琼山庄内的时间越来越少,曾经许诺婚约的青梅竹马,最终成为寻常来往的老友。

  周致臻呼吸急促,剑式开始凌乱。

  砰的一声,刀剑相击——蔡昭奋力以刀锋逼近,凑到周致臻面前半尺之距时张开嘴,小金哨顺着链子垂在她颈间。

  她一字一句道,“姑姑说,喜欢一个人不是错。但若那人没有同样喜欢你,那就不要喜欢他太久了!”

  周致臻气海一阵翻涌,往事历历在目,锥心刻骨之痛犹如山洪袭上心头。

  蔡昭抓住这个破绽,举刀劈开剑锋,左掌啪的一记击中周致臻胸口膻中穴。

  周致臻心力交瘁,仆的喷出一口紫黑色的血,虚弱的靠墙坐倒在地上,心中一片混乱,只是翻来覆去的想着——当自己一次次让平殊妹妹失望时,她当时是什么心情,是不是也像自己察觉慕正扬的存在时那么伤心落寞?

  周遭的轰鸣逐渐停止,所有的暴雨雷霆全部引燃完了。

  因为大殿正门与偏门俱被炸裂的砖瓦堵住,殿外的弟子一时无法进入,杨鹤影与李元敏却已经抖落一身土灰,气势汹汹朝蔡昭过来。

  周致臻倒地,蔡昭没有半分停歇,转身挥刀啪啪数声,慕清晏身上的铁链镣铐尽数断裂,宁小枫嘶声道:“昭昭,你别糊涂啊!”

  “糊涂不要紧,我来教训教训她就好了!”杨鹤影狞笑着挥剑扑来。

  蔡昭迅速转身,刀锋画了个半圆,重重压下冲来的剑锋。

  杨鹤影手臂一震,微有酸麻之感,心道这小贱婢功夫好厉害。他收拾起轻视之情,抖腕颤动剑尖,刺向女孩左臂。

  蔡昭依旧不去抵挡,而是继续横刀而向,刀背贴着剑锋沉沉荡开,同时再度咬起那无声的金哨奋力吹起来。

  杨鹤影连续两招都被荡开,恼怒之际,剑招愈发绵密紧凑,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然而蔡昭翻来覆去只用蔡平殊的‘大风川破晴刀法’中的横字诀,左一下右一下的用刀背去贴对方的剑锋,偏偏艳阳刀是天下神兵,杨鹤影的宝剑根本劈不断它。

  这时李元敏终于赶到,径直一剑冲蔡昭背后刺去。

  蔡昭为了躲避背后的攻势,右肩侧身一闪,左肩顿时露了个破绽,杨鹤影大喜过望,因他右手剑刚被艳阳刀荡开,于是左手捏了剑诀,横臂劈掌而去,啪的一声正中蔡昭左肩。

  蔡昭闷哼一声,左肩格勒作响,显是部分骨骼碎裂。

  慕清晏目色泛红,挣扎想要起来,但多日重伤,高烧不止,此刻身上全无力气。

  宋郁之差点要扑出去,宋时俊拼命压低声音道:“你这个时候出去,是想挡住她,还是帮她救人!忍住,千万忍住!”

  杨鹤影正要得意,忽觉自己气劲不足,无法继续运至掌心。

  他呆呆的低头看去,只见蔡昭不知何时左掌指间又夹了四枚亮闪闪的乱魄针,四根针均有一半刺入自己腰腹大穴‘期门’。

  杨鹤影半身酸麻,无法动弹,他迟钝的喊出:“不…好…”

  蔡昭提气翻身斜劈一刀,顿时血色飞溅,杨鹤影从左肩到右腹被直下一刀,皮肉绽裂,血流如注。

  杨鹤影惨叫着倒下,但包括他自己在内,大殿中凡是睁着眼睛的都看出蔡昭手下留情了,不然以艳阳刀的锋利,便是将杨鹤影整个人拦腰斩断也不难。

  蔡昭强忍左肩剧痛,转身应对李元敏,不过短短十来招,只听啪的一声,李元敏长剑被艳阳刀斩断,肩头被劈下一记,再无力握住剑柄。

  这时,众人头顶上又是一阵砖瓦碎石纷纷落下,抬头望去,只见殿宇顶部人影闪动,原来是殿外的弟子爬上屋顶了。

  刚才他们眼见大殿的门窗被炸裂后堵住了,留了几个人继续砸门后,剩下的人想起大殿屋顶还有两扇小小的天窗。

  谁知爬上去一看,恰好发现屋顶被炸开一个大洞,更合适大批人马钻进。

  正当殿外弟子高兴的往里爬时,忽闻天外一阵尖利的猛禽啸声,还不止一只。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两头硕大无朋的金翅大鹏扑闪这一丈多长的巨翅来,罡风猛烈撞击在众弟子身上,当下就有几个惨叫着滚落屋顶。

  那两头金翅大鹏喙部尖利,两爪如铁钩,双翅更是力大无比,它俩或低空扑扇,或驻足梁宇,左挑右扇,不断的将屋顶的弟子往下拍打开。

  蔡昭望着两只巨大的金色身影,终于松开嘴里的金哨,疲惫笑了下。

  她等在大洞下方,落入殿内的弟子,她或用刀剑挑破肩头,或用刀锋轻划臂膀,一一弄伤后踢开一边。

  李文训身不能动,气的半死,极力发出吼声:“蔡昭,你竟然如此!”

  宁小枫害怕昏迷的丈夫出意外,一直抱着蔡平春不敢松手,只能尖声喊道:“昭昭你不能再错了,赶紧回头吧!”

  蔡昭头也不回,继续击伤落下的弟子。

  她早就不能回头了,从昨日求见慕清晏的时候起,她就不打算回头了——

  昨日进入地牢,顺势从慕清晏的脖子上拿走了那枚金色小哨,这哨声人耳听不见,金翅大鹏却能听见;

  随后恳求去常家坞堡,当初她与慕清晏搜索常家祖坟后十分疲惫,又要漏夜下山,于是将多余出来的七八枚暴雨雷霆留下了,随手埋在坟场的某个角落,昨日祭拜时她趁樊兴家不备,又掘了出来;

  接着,她半夜弄晕樊兴家,将自己易容成他的模样,当时巡守观内的俱是各派弟子,便是青阙宗也多是外门弟子,大家都不熟悉樊兴家,黑夜中难以分辨真伪,她趁这机会,用金哨将两头金鹏唤到近处,并潜入正元殿,在各处要紧的地方预藏下暴雨雷霆,同时顺手在外厨房零星下了些泻药,少几个能拿剑的弟子也好;

  次日清早起身,先给父亲蔡平春下酥麻散,最后在言语间激起周致臻对往事的回忆。

  ——呵呵,落英谷果然风水不好,盛产‘魔女妖女’。

  瞧瞧她,不过短短数日,就想出了这样欺师灭祖的恶毒计策!

  这时,除了还有三两名弟子继续与金鹏搏斗,屋顶基本清理干净。

  蔡昭挥出左腕上的银链卷住慕清晏的腰身,一扯之下碎裂的左肩一阵剧痛,使不出力气,慕清晏自己已是脸色惨白,失声喊了声‘昭昭’,之后就说不下去了。

  蔡昭笑笑:“都这会儿了,你总不会再跟我说什么‘算了’吧。”

  慕清晏咬住薄唇,死死的看着女孩,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印进心里一般。

  蔡昭收刀回鞘,先自己跃上屋顶,再换过右手将慕清晏拉上去。

  宁小枫眼睁睁看着女儿要走,从腔内发出一声惨叫,“昭昭,你要去哪儿!”

  她想起落英谷历代‘魔女妖女’的下场,俱是再无音讯,她害怕女儿也踏上老路,就此一去不回,不由得哭的满脸是泪,声声呼唤,“昭昭,你别走,你走了娘可怎么办啊!你走了还能回来吗!昭昭,你别走,昭昭……”

  宋郁之一愣,印象中的宁小枫一直是骄傲刁蛮,养尊处优,从未见她哭成这样。

  正在他恍神之际,忽觉背后一身响动,转头看去自家亲爹不知何时倏然起身,在庞雄信呆愣的目光下,冲头顶大喊,“蔡昭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你要放走姓慕的,放走就是了,但你自己不许走!”

  慕清晏也听见宁小枫的哭喊,怔怔的转头看向上方的女孩,心中乱糟糟的,既想拖着她,让她从此只有自己一人,又想让她回去,阖家团圆。

  这时,一颗泪珠重重砸在慕清晏脸上。

  他抬头看去,只见女孩俯身挂在屋梁上,泪水颗颗落下,但她咬牙继续提拉慕清晏。

  他似乎听见自己心底深处某一角轰然崩塌。

  宋时俊见叫喊无用,当下提气运功,唰的拔掉那四五根乱魄针,随后双掌连连击向大门处的巨石。宋大门主数十年的功力非同小可,只听轰隆几声,原本就被凿开一般的门口巨石纷纷碎裂,殿外弟子一拥而入——而这时蔡昭已将慕清晏拉上金鹏背部了。

  “笨蛋,你们进来干嘛!”宋时俊冲弟子们大喊,“出去射箭啊,射那两头金毛畜生啊!”

  然而为时已晚,在众弟子射出的一阵箭雨中,两头金翅大鹏振翅高飞,愈行愈远。

  宋时俊对着哭成泪人的宁小枫束手无策,只好转身奔向李文训,七手八脚扒光乱魄针,一通推宫过血后,李文训奋力跃起,他此刻已气的目眦欲裂。

  “来人啊,□□手何在?给我快马追击出去!”李文训一手按住戚云柯的肩头,咬牙道,“掌门,请恕我僭越了。”

  随后他当着六派掌门与弟子的面,沉声宣布:“蔡昭勾结魔教,欺师灭祖,戕害亲长,伤残同门,罪不可恕!请各派速发追击令,号召天下武林同道,共同擒拿或诛杀魔教教主慕清晏与北宸孽徒蔡昭!”

  宁小枫惨叫一声,昏死过去,戚云柯露出痛苦之色,周致臻闭上双目,杨鹤影恨不能跳起来,亲自领兵追击。

  庞雄信悄悄走到宋时俊身边,低声道:“掌门,事情闹这么大……不好吧。”

  宋时俊摸摸胡子,讪讪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小丫头下手会这么狠,唉,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郁之,郁之呢?”

  两人转头搜寻,只见宋郁之独自站在中央。

  他呆呆仰望空洞屋顶中露出的天际,那样清澈湛蓝,高阔渺远,那样的决绝,一去不回。

第120章

  旷野清寒, 冷僻山脚,破车病马,一旁是座破败已久的山神庙。

  蔡昭此生第十七次生起篝火,看到火势稳了, 她才放下枯枝与火石, 小心翼翼的挨个投放木柴, 再去石柱旁的铺盖边。

  沉睡中的慕清晏眉心紧蹙,额头沁出薄薄的冷汗, 察觉到女孩的靠近,无意识的攥住她的衣袖才好些——这已经比刚逃出来时好许多了, 彼时的慕清晏简直是睡在梦魇中。

  距离当日杀出太初观,已有十日了。

  坐在金翅大鹏背上,迎面是迅烈的气流,若在平日两人自是不怕的,然而当时慕清晏虚弱至极, 手脚无力, 蔡昭只好用银链将他捆在自己身边。

  本想一气飞到天边, 谁知仅仅过了半日,金鹏就越飞越低, 蔡昭这才发现两头金鹏柔软的腹部与腋下均中了数箭, 虽然入肉不深, 但造成了创口一直在淌血。

  都说广天门的弓箭手刚猛迅捷双,号称天下无双, 蔡昭这时才算领教到了。

  靠在她身上的慕清晏察觉到落了地,又听女孩说金鹏受了伤, 迷迷糊糊道, “……它们自己会寻地方疗伤的, 咱们去灵涧山躲一躲罢。”

  灵涧山坐落于溯川东岸一条分支尽头的旷野之滨,当初蔡昭与慕清晏绕世界的搜寻石氏双侠时曾远远望见过。

  放两头金翅大鹏自行飞离后,蔡昭发现两人四手空空,全无可用之物,只好将慕清晏藏在野地里某处,用枯枝败叶掩盖好才施展轻功去附近镇上采买必须物品。

  说是采买,但蔡昭此刻身无分文。

  为了应对激战,她出门时穿戴的尽可能轻便,袖袋与腰囊中塞满了暴雨雷霆乱魄针,以及暗器和必要的外伤药等,根本没有黄白之物的容身之地。

  慕清晏倒是习惯随身带些金叶子,偏偏宋郁之好心办坏事,今晨给慕清晏沐浴更衣了一番,于是金叶子也没了。

  按照话本子里说的,这等情形下的蔡昭应找一家为富不仁且面目可憎的狗大户,来个‘劫富济贫’,但是想到劫完富后首先要济的就是自己,蔡昭总觉得有些假公济私,何况事出紧急,她哪来功夫打听哪家有钱人该当被劫。

  正在犹豫之际,她摸到自己脖子,灵光一现——召唤金鹏的小金哨不能卖,但上头的金链子可以啊。她赶紧解下长长的金链,直冲镇上当铺。

  朝奉见蔡昭虽然年少脸嫩,但一身武林中人的利落打扮,衣裳上还沾有血迹,目中凛凛杀气未褪,同时很‘客气’的帮他们掰直了刚刚摔歪的铜灯架,出手轻松直如孩童捏泥巴——他们哪敢拿腔拿调,甚至看那金链做工精致,还多给了十两银子。

  蔡昭捧着刚换到的银钱,奔波不停的买了车马布帛铺盖甚至锅碗瓢盆,最后是饮食和药材,到天色快暗才赶回慕清晏身边。揭开枯枝败叶,她发现慕清晏强撑着一口气等待自己,殷红的双颊映着惨白脸色,尤其触目惊心。

  见到她回来,他似乎微松口气,眉心的阴郁散去,倒显出一股无害的秀美。

  “你这么大阵仗,就不怕显了踪迹?”他笑的温雅孱弱。

  蔡昭道:“北宸六派的势力遍布大半武林,更别说还有无数门生故交,只要进入城镇就必然会被发觉的。接下来我们都会在荒野中行路,适才那小镇四通八达,他们猜不到我们往哪个方向走的。”

  慕清晏默了片刻:“我连累了你。”

  蔡昭心中隐痛,低低道:“我与你,就别说谁连累谁了。”

  将慕清晏扶上马车,她就赶车至一处隐秘的山涧,二话不说开始生火架炉熬药。

  蔡平殊长年卧病,因为功力全废经脉尽断,身体比寻常人更虚弱,三天两头的头痛脑热咳嗽发寒,蔡昭自小看熟了这等毛病,配药熬汤十分熟稔,唯独生火有些狼狈,弄的她满脸黑灰才将控住火苗。

  “你赶紧吃药,高烧了这许多日,别是以后伤好了脑子却烧傻了。”她捧着药碗过去。

  慕清晏一饮而尽,将碗放到一旁:“脱衣裳,我给你裹肩头的伤。”

  蔡昭盯着他。

  慕清晏:“……我都见过你睡觉时怎么翻身了。”言下之意,看个肩膀不算什么。

  蔡昭垮下背脊,裂开的肩骨着实痛的厉害,她知道此后还有许多难关,快些恢复便能少些差池,便缓缓解开衣襟,露出雪玉般的肩头,在慕清晏跟前背面而坐。

  慕清晏似乎对处理这种外伤十分拿手,先给蔡昭捏正骨骼,再抹上落英谷的创药,最后削出两片窄窄的夹板,用布帛牢牢的绑在肩头处。

  “……父亲爱养些稀奇古怪的飞禽走兽,养大了喂饱了就放出去。它们若在外头受了伤,就歪歪斜斜的摸索回不思斋,我自小习惯了给它们裹伤。”他嘴角微弯,语气柔和,最后给布条打了个简洁的抽结,忽然声音转低。

  “昭昭。”他看着女孩纤细洁白的后颈,“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吧。我把幽冥篁道堵住,尽可能约束教众,不与北宸六派起龃龉,你我就安安稳稳的住在瀚海山脉中,永远不出来,可好?”

  女孩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过了良久才微微颔首。

  慕清晏心头一阵喜悦,只觉得山河倩美,四海晴空,便是深处凄冷潮湿的山涧,也是无限美满。随着药性发作,他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蔡昭迅速行动起来。

  她轻轻的将慕清晏的衣袖裤腿推上,再散开衣襟,露出许多道深可见骨的血肉绽裂,以及伤痕累累的胸膛后背,黑红色的伤处与白皙的肌肤相互映衬,尤其触目惊心。

  蔡昭将身上带的金疮药全都抹了上去,再用干净的布帛细细裹好,一面处理伤口,一面用力抹掉眼泪——像他们这等修为高深之人,其实只要养好了身体,内伤尽可自行疗愈。

  处理好这些,她扑灭火堆,将逗留过的痕迹尽数埋入淤泥处。因为不敢在一个地方久待,她只好让慕清晏睡在马车上,两人趁夜赶路,白昼时则躲起来歇息。

  慕清晏伤势颇重,又高烧了数日,之前全靠一口气撑着,此刻放下心事,多日的伤病便气势汹汹的扑杀回来。第二天白日中他烧的糊里糊涂,冷汗盈额,嘴唇开裂,牙关却咬的死紧,像个倔强的孩子般一声不吭,只紧紧的攥着女孩的衣袖。

  蔡昭用白米与干肉煮了软糯的肉粥,却一口都喂不进去。

  她身形纤细,慕清晏却肩宽身高,她也只好伸尽了手臂将人歪歪揽住,然后一面用沾湿的帕子给他渡清水,一面反反复复的哄着。

  然她虽会熬药煮粥,却不善于哄人,盖因蔡平殊是天下第一等爽朗乐观之人,每每病的死去活来,只要稍微清醒,还要倒过来调笑安慰家人。

  眼看慕清晏病的昏昏沉沉,她只好说她幼年的趣事,说她挚爱的生长之地——落英谷。

  “……巷口的粥点铺子是家夫妻店,他家的八宝粥,粟米粥,虾姑粥,还有鸡汤栗子粥,又软又糯,鲜香扑鼻。我四岁那年,听到厨房大娘说姑姑病了,吃这个粥最好,于是偷偷捧了罐子出去给姑姑买粥。那家娘子人好,虽然我拿不出钱,却还是给我装了一罐粥。可惜快到家时跌了一跤,粥罐摔破了,膝盖也肿了,我坐在地上看着到处都是的粥,伤心的哇哇大哭。”

  “姑姑听见哭声出来找我,我好委屈啊,粥罐好沉好沉,那条小巷又仿佛走不完,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手又酸,腿又累,眼看要到家了却摔了一地……唉,我越想越伤心,就哭个不停。姑姑笑着把我领回去,一面给我擦药,一面说我是天底下最乖最孝顺的孩子。她一直亲我的脸,亲我的手,我才不哭了。”

  “隔壁街有间卤肉铺,据说他家的卤汤传了三代,几十年不停的加料加汤,便是放根木头进去也会很有滋味。每日清晨起灶,浓郁扑鼻的肉香飘出十里,能从店门口走过而不买卤味,那可得好大的定力啊。”

  “镇西侧的那间香脂铺又是另一等香气了,每季采下最新鲜的花朵,蒸煮,晾晒,研磨,调弄……姑姑不爱涂脂抹粉,但为了压住屋里的苦药味,我总会去买些香饼来熏屋子。春日茉莉,夏时芙蕖,秋季金菊,凛冬寒梅,任何时候都能闻到落英谷的四季鲜妍。”

  “本来镇上还有一间首饰铺子的,店主是位俊秀的书生,仪态风雅,手艺精巧。他做出来的华胜,凤簪,珠花……都好看的不得了,镇上许多姑娘偷偷爱慕他。然而他却有个满脸刀疤的娘子,不但身体孱弱,动辄发脾气骂人,还不能生育,全镇的大娘都替书生不值。”

  “几年后,他娘子病逝了,媒婆闻风而动。谁知那书生将妻子火化后,将铺子关了,带着妻子的骨灰离开了落英谷。临行前,他向爹娘致谢,能让他们夫妻这几年能在落英谷过上安生日子,妻子走的很安心。”

  “爹爹问他去哪儿。书生说,他要带妻子去海边。他妻子一直喜欢大海,偏偏病体受不住海边潮气,现在没关系了。娘劝他想开些,以后的日子还长。书生却说,妻子走了,他的心也死了,没有以后了。”

  “我那会儿看多了痴男怨女的话本子,听娘说这事后,以为那书生要去殉情,顿觉人世沧桑,情深不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爹娘姑姑差点笑弯了腰——那书生没死,将妻子的骨灰洒入大海后,他在长春寺出了家,每日修缮佛像和庙宇,过的很是平静。唉,白费了我那么多眼泪……”

  记忆中的落英谷,是个四季如春花海飘漫之地,镇上满是嬉笑怒骂的人间烟火。

  到节庆时,盛开的桃花枝上会挂满写有美好祝愿的彩色飘带,清风吹过,漫长缠绵的五彩斑斓飘动飞舞,宛如梦中——那是她眷恋至深的家园,是她永远思念的梦乡。

  她离开落英谷还不到一年,此时想来,却遥远的恍如隔世。

  在女孩温柔轻软的呢喃中,慕清晏逐渐睡的安稳了。白昼过去,天际再度黯淡,他终于醒了过来,坐在火堆旁静静的喝粥。

  “……我都听见了。”他忽然道,眼睛盯着火苗,“你说起落英谷的事。”

  蔡昭一怔,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小时候傻气的很。”

  “不。”慕清晏摇摇头,“我很喜欢你小时候的故事,还有你生长的地方,圆满美好,让人想起来就欢喜,我却不行。”

  蔡昭想起他的幼年经历,不禁默然。她柔声道:“不要紧的,我把我的小时候分你一半。这样你想起来时,也会觉得欢喜。”

  慕清晏抬起头,半边脸在火光阴影处,脸庞精致,眉宇动人,眼中微微闪动,宛如静谧湖水中的一点幽光。他微笑起来,“真的?那就说定了。”

  入夜后他们再度赶路。

  此时李文训的飞鸽传书已至各处,武林正道乃至散客游侠俱是震动,纷纷赶到溯川两岸,四处打听慕蔡二人的行踪,蔡昭白日去邻近镇上补充食物和药材时险些露馅。

  街头巷尾,酒肆茶铺,到处是议论纷纷的江湖中人——

  “落英谷这风水啊,果然又出了一个魔女!”

  “都怪蔡平春两口子,太晚把女儿送出去拜师了。可怜戚宗主和周庄主,被自己看着大的姑娘偷袭,伤势不轻啊,不知现在如何了。”

  “我听说长春寺的大师们送疗伤圣药去太初观了,应该没事了吧。”

  “你知道什么,外伤好医内伤难愈啊。戚宗主和周庄主都是厚道之人,蔡昭既是故人侄女,又是北宸弟子,如今误入歧途,不知该有多伤心。”

  “哼!蔡昭这贱婢欺师灭祖,无耻之尤,我若见了非替北宸子弟出口气不可!”

  “你算了吧,蔡昭虽然品性不佳,可她接连打伤了戚宗主,周庄主,杨门主,还暗算了自己老子和宋门主,这等身手,咱们几个对上了还有活路?!”

  “王兄此言有理,就算几位掌门或受偷袭,或是手下留情,至少也出了一半功力吧,蔡昭能在那等境地中救走魔教教主,那一身本事可想而知!”

  “真这么厉害啊!我听说那蔡昭才十几岁啊。”

  “当年蔡平殊打遍天下无敌手时,也就这个岁数吧。”

  “啧啧,果然是蔡平殊养出来的丫头,非同小可啊。”

  “你们怎么想我不管,我们海蛇帮世受驷骐门大恩,如今杨门主受此奇耻大辱,别叫我遇上,但凡遇上了,我拼了命也要好好教训蔡家丫头!”

  “我听说那魔教教主身受重伤,蔡昭身上也挨了几下,总之碰上了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总之先找人吧。不是说杨门主和宋门主正带着人追上来了嘛,还有李文训大侠和周致娴女侠,都各领着本派弟子到处搜寻呢,咱们帮忙通风报信就是了。”

  “诶诶,你们说,等捉到蔡昭那魔女之后,会怎么处置啊!”

  “欺师灭祖这等大罪,不死也得去层皮吧。”

  “蔡谷主肯答应?”

  “他女儿叛出师门,伤残同门与长辈,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

  蔡昭躲在街角听了会儿,默不作声的离去。

  此后数日,她依旧是白昼歇息,夜里赶路,带着慕清晏径直往灵涧山方向走,每隔两日就近寻个小镇采买必须之物,直到第十二三日他们终于到了灵涧山脚下。上山之前,蔡昭照旧去附近镇上补充所需。

  之前为了小心起见,她每回只敢购买少量药材食物,好在她买的不是寻常外伤药就是更加寻常的退烧药和补养物,而对慕清晏修复内腑真正有用的碧蝉雪参等稀有之物,反正镇上没有,她索性问也不问,如此便不易引人注意。

  在山神庙中稍事盘桓,二人上山。

  灵涧山地势险峻,人迹罕至,两人行至山腰以上,发现一口被藤蔓遮盖的隐蔽山洞,走进去后发现洞内虽然潮湿,但气息流畅,显是另有缝隙与外面透气,于是便决定歇在这里。

  慕清晏在洞内生起火堆,然后靠在山壁上歇息。

  蔡昭拿着点燃的茅草柴木放置洞内四周,好慢慢将山洞熏烤的干燥。火光映着她雪白的脸颊,显得憔悴疲惫,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依旧澄澈。

  “这里十分隐蔽,你自己一人待着应也无事,寻常野兽你也应付的了。待会儿我将食药留下,你就在这里慢慢养伤吧。”她忽然道。

  慕清晏微微坐直身体,长睫低垂:“你是要回去看你爹娘和师父么?这也是人之常情,至少看看他们是否平安康泰。不过你要小心,若是被他们发觉可就回不来了。你不用担心我,他们一时之间找不到这里的。”

  “应该不会再有人来追你了。”女孩角落中放置最后一个柴火堆,“三日前我去镇上采买,发觉追查我们的人已然少了一半。昨日去了另一个镇,我看除了少许太初观的追兵,几无江湖客了。”

  “哦,是么。”慕清晏目光闪动,笑道,“他们怎么不追了?是嫌弃大海捞针毫无头绪,这就放弃了?还是得了错乱的消息,往另一个方向追去了?”

  蔡昭道:“不是嫌弃大海捞针,也不是往别的方向去了,而是他们停止追索了。”她抬起头,“这么多天了,他们也是时候停止追索了——正如你所料。”

  慕清晏笑容缓缓消退,“如我所料?昭昭这话怎么说的,我怎知他们会停止追索。”

  蔡昭目色沉静,“你或许不知他们何时候收手,但你知道他们迟早会收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