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晏转头看她,点点头:“我是绝不会像父亲一样,为了顾全大局而委屈忍让的。若是不能朔本正源,铲除聂氏党羽,我宁愿此生一瞬而止。”
韩一粟终于明白了,满口鲜血的哈哈大笑:“好好好,好一个动心忍性坚忍卓绝的慕少君,慕家该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他定定的看着慕清晏,“在我心中,你比聂喆那废物强上万倍。可惜,我还是得为师父报仇……”
听到最后几个字时,慕清晏已察觉不妙了,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韩一粟奋力一滚,径直滚落窗口,落入满是尸碎毒液的血水池中,他忍着全身皮肉腐蚀的痛苦,双手在墙根处一阵摸索,最后摸到一个拉环,用力一扯——
轰隆隆隆,天崩地裂的巨大炸响,震的所有人几欲耳聋。
随即,地室一阵天摇地动,四面铁壁裂开,地面塌陷,巨柱倒塌,所有人被晃的东倒西歪,眼看这个小小的内室也要塌了,大家就要落到下方血池中。
这片混乱中,慕清晏抱着蔡昭向侧面一个黑漆漆洞口滚了过去。
第79章
韩一粟所在的窗口本是一个小小的机括室, 上下左右敞着好几个黑糊糊的小门洞。当下方剧烈炸响时,机括室立刻摇摇欲坠,墙面破裂,屋顶下坠, 眼见一个巨大的石块砸将下来, 慕清晏率先抱着蔡昭滚入左下方的一个门洞中。
不曾想, 这个门洞后方的级阶竟已被震断,慕蔡二人只好顺着碎裂的石壁滚落下去, 即便二人俱是修为不低,也被磕绊的浑身疼痛。幸而两人有雪岭冰窟中被温泉水冲击的经验, 无论周遭如何摔打撞击都牢牢抱住对方,丝毫不敢松手。
不知翻滚了多久,两人如同两颗饺子一般,噗通一声从一个高处的洞口摔了出去,落在平地上。蔡昭在下, 慕清晏在上。
本就摔的天晕地转, 又被一个高大颀长的青年男子压了个结结实实, 蔡昭只觉得人都麻了,不由得发出痛苦的呻吟。
慕清晏闷闷发笑, 胸膛的震动传给了身下的女孩。
蔡昭像头跌落泥坑爬不出来的小象, 哎哟哎哟的呼痛。她苦着脸道:“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不是说这种情形应该是男在下女在上的么!”——然后女子趴在男子宽阔的胸膛上,既歉意又欢喜的说些绵绵情话, 为什么轮到她了就要被压成肉饼啊!
慕清晏还在闷笑:“都说了少看话本子,以后且有的苦头吃。”
二人左右看了看, 发现这里是一条幽深的地道, 四面方正, 地面与墙面都透着寒光铁色,寒气四溢,两壁上每隔数丈就嵌有幽幽发光的夜明珠。
蔡昭奋力捶打他的肩头:“快起来,压死我了!”
慕清晏埋在她细腻的颈窝中,气息温暖,声音又软又热:“我腰疼,起不来。”
蔡昭怒道:“你再不起来,我打的你脸疼!”
区区威胁,慕少君如何看在眼里,当即愈发将身子将贴了下去,还拿着女孩粉嘟嘟的拳头,将自己清玉般的面庞凑上去,“你打,你打,有本事就打死我好了。”
蔡昭无力:“……在话本子里,这等言语都该是女子说的。”
慕清晏展颜一笑,笑的山河明艳,“那后来呢,女子挨打了么?”
蔡昭被晃花了眼,顿觉当块肉饼子也不是很亏了,不大自然的答道:“都这么撒娇了,男子自然打不下手去的。”
慕清晏笑吟吟的,“原来撒娇这么管用,要不你也给我撒个娇……”
蔡昭稀里糊涂道:“行啊,其实我经常对姑姑撒…欸不对,怎么变成我撒娇了,不是应该你给我撒娇么。”
慕清晏凑近了些,高高的鼻尖几乎蹭到女孩的脸颊:“只要你喜欢,我就撒给你看。”
蔡昭满眼都是男人墨晶般美丽的眸子,不知不觉搂住他的脖子,想去咬一口他淡红色的薄唇。就在这时,青年不知怎的忽然脸色一冷,迅速撑臂翻身,径直离开女孩两尺远。
青年眸光清冷,侧膝坐在一旁,冷冷道:“天地有正法,人间有礼数。哪怕是四下无人之地,男女之间也不该动手动脚。一旦酿成大错,算怎么回事?”
躺在原地的蔡昭:……我问候你祖宗!
她慢慢的坐起来,忿忿道:“小女子劝慕少君一句,等忙完了这段,先喝几服药吧,你这病的不轻。”
慕清晏冷哼一声,伸长了臂膀给女孩拍拍衣裳上的灰尘。
“不要动手动脚。”蔡昭啪的打开他的手。
慕清晏换只手接着给她拍灰,“我是为了你好,你以后就知道了。”
“我有分寸的,你少啰嗦!”小姑娘别扭极了。
慕清晏眸光一闪:“好,既然你说自己有分寸,这就给我发个誓。成婚之前不许跟人勾勾搭搭,不然我就去宰了宋郁之和周玉麒。”
蔡昭奇了:“咦,为什么还有三师兄?”
慕清晏大怒:“你看,你果然和宋郁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不然你为何不是先骂我让你发这种破誓,反而先注意到了宋郁之!”
蔡昭:……她好想现在就给他吃药。
“好了好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先想法子出去吧!”就如无数次以往一样,还是由和气生财的她来维持局面。
慕清晏昂头轻哼,不肯理她。
蔡昭叉起小蛮腰,本欲生气,忽的视线一偏,看见他身上被刮破衣袖,苍白的手背上被碎石刮蹭出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想起适才韩一粟威逼利诱下他对自己毫不迟疑的维护,心头一软:“唉,我还没跟你道歉呢。我自以为来幽冥篁道能帮你一把,没想到你早就腹有良谋,我不但没帮上什么忙,还差点连累了你。唉,我不该自以为是的,天下之大,我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有本事……”
慕清晏听了这番话,神情柔软下来,“不,你冒险来幽冥篁道,只是因为不放心我,我心中很是欢喜。”
蔡昭望着他,慕清晏回望。
寂静。
“不对。”蔡昭眯起大眼,“你让成伯在青阙镇外的竹林精舍等我多日,可见你不但料到我会来找你,还打算让成伯给我领路。以你的心计,怎会想不到我的身份会让聂氏党羽愈发疯狂呢?你应该劝阻我来才对。”
慕清晏心虚的偏移目光。
“你故布疑阵,刻意放出假消息迷惑聂喆,那就不可能封闭所有通道。那些见过艳阳刀的教众,在散播你兵强马壮打算正面攻打极乐宫的消息同时,必然也将只言片语传到聂喆耳中。所以,我的身份是瞒不住的,那么你为何不劝阻我来幽冥篁道呢?”
慕清晏轻咳一声,掩饰心虚:“你要相信我,我是绝不会将你置于险境的。”
蔡昭面无表情:“这我相信。你希望我来你身边,也料到了我的身份无法彻底隐瞒。你本来是想将我藏起来吧?”
“我本来想让成伯带着你躲一躲,等聂氏覆灭后再出来。”慕清晏苦笑,“神教之中,真把你姑姑恨之入骨的其实只有聂氏党羽。一把艳阳刀,不知送走了聂恒城多少心腹爱将——当年聂恒城执掌教权,他的人马总是杀在前头的。”
蔡昭哼了一声:“那是当然。我姑姑又不嗜杀,哪怕是魔教中人,只要不出来作恶,我姑姑多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段九修要不是失心疯的去屠灭清风观,我姑姑还懒得睬他呢。”
慕清晏苦笑:“不错,是以,如仇百刚长老这样跟聂恒城不对付的,哪怕被迫领命出去办差,也是出工不出力,与你们蔡家谈何深仇大恨。”
蔡昭一想,提声道:“既然如此,你就让我与成伯躲起来你们几个去找聂喆就是了嘛!”
慕清晏冷笑道:“你放心让你那三师兄跟我进极乐宫?到时宋郁之磕着碰着了,你还不算到我头上!”
蔡昭忍不住喊道:“那你可以让三师兄也跟着我和成伯三个人躲起来嘛!”
“是啊,让你们俩躲起来互诉衷肠,我还不如死了好!”
蔡昭快气死了:“我和三师兄真要互诉衷肠这一路上早诉够了,还用等到如今?!你还是赶紧喝两副清心汤醒醒神吧!”
慕清晏难得没还嘴,叹道:“我本以为已将聂喆周遭查了个清楚,极乐宫不会有大风险,便带了你进去,着实没想到韩一粟居然没死。唉,早知这样,还不如让你和宋郁之躲起来说我坏话呢。”
蔡昭简直气笑了:“你这人,心思真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佩服,佩服!”
慕清晏扯扯女孩的衣角,眼中盈满歉意:“都是我不好,让昭昭冒了这么大的凶险。”
“算了!”蔡昭气沉丹田一顿调息,在心中反复念叨和气生财四字真言。
“过去的事放下,现在先说正事!”她用力一挥手,“这里是什么地方?”
慕清晏道:“我听父亲说,极乐宫下方有一座极大的地宫,是第五代教主慕东烈所建,应该就是这里。”
蔡昭四下张望,果然是廊道笔直,幽深高阔。她吐槽道:“这么大的地宫,岂不是将极乐宫地下都挖空了,他也不怕极乐宫塌陷下去。”
“不会。因为整座地宫都是精铁糅合各种秘钢所造,后面再以巨大玉岩顶住,不但坚固异常,承重亦比山石更强。”
蔡昭咋舌,转眼一想又觉得不对:“可是刚才韩一粟所在的那间机括室是石头造的啊。”
慕清晏轻蔑:“那应该是聂恒城早年在地宫的缝隙中间加建的,鬼祟伎俩,可笑之极。”
蔡昭点头道:“对,那间石室又小又脆,偏生里头又布满了精巧的机括,可见造石室的是个细致琐碎的人,全然不像此处营造的手笔,大巧不工,气魄恢弘。”
慕清晏叹气道:“是啊,神教史册中也是这么评断慕东烈教主的,可惜他掌教年数不长。”
蔡昭一惊:“他过世的很早么?这么厉害的教主谁能杀了他,难道他是病故?”
慕清晏:“没人敢杀他,也没有病——他根本没有过世,而是将教主之位传给了侄子,并吩咐手下好好辅佐,然后云隐远渡,就此不见了。许多年后,有人说在西域那座参天大雪山后见过他,不知是真是假。”
蔡昭张大了嘴,半晌才道:“……没想到魔教教主里头,也有这么随性的人啊。”
“什么随性,我看是任性。说撂下就撂下,也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我看他才是该喝药。”慕清晏没好气道,“不提他了,咱们得想法子出去。”
蔡昭环顾四周:“原路返回是不成了,都被堵死了,只能从这座地宫中找到出去的路。”
“好。”慕清晏拍拍衣袍起身,同时拉起女孩,“咱们现在就来领教领教慕家这位先祖的气魄吧。”
蔡昭看看前,再看看后,“往哪个方向走?”
“都一样,先走走看吧。”
蔡昭同意。
慕清晏刚一动身,衣袖就被身后的女孩拉住了,他奇怪的转身。
蔡昭有些犹豫,小声道:“当年,孙夫人是先有了你,才与令尊成亲的吗?”
瞬间,寒意漫上慕清晏的双眸,身形僵硬。
片刻后,他神情恢复正常,淡淡道:“不错。”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那是韩一粟木质轮椅摔碎后一起滚落下来的残余部分,用火折子点燃后高高举起,在前引路。
“若是没有我,父亲说不定早就离开瀚海山脉了。”他语气平常。
高大的身形在地道中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蔡昭忽觉一丝苦涩。
她再度拉住慕清晏,想了想后道:“我姑姑跑出佩琼山庄的时候才十四,某夜睡醒了喝杯冷茶就收拾包袱启程了,连留言的字条都是随手扯了蒸笼布写的……”
慕清晏褪了些眼中的冷漠:“为何是蒸笼布?佩琼山庄没纸么。”
“因为出门要带干粮啊。”蔡昭认真解释,“我姑姑半夜去厨房偷冷馒头,想到该给周伯父留句话,可她懒得回屋找纸笔了,于是用豆豉酱在蒸笼布上写了几句话后,塞进周伯父的门缝,就算完事了。”
“你姑姑是真洒脱。”慕清晏露出一丝笑意,“不过她不是还拿了雷秀明的衣裳玉冠么?”
“是呀。不过不是白拿,是用雪莲换的!”蔡昭忍不住笑出声,提起这位故去的长辈,她满心温暖钦佩。
“我姑姑说,所谓‘人皆有命数’的说法,往往是自己的秉性所致。会走的人,无论如何都会走,会留下的人,总有被缠住手脚的理由。”
“那么多年令尊都有走不开的理由,又怎能怪到你头上呢。”她拉住慕清晏,定定的望着他,“不是你的过错,你要记住,绝不是你的过错。”
慕清晏长睫轻轻颤动,半晌后低低嗯了一声,拉起女孩向深远幽暗的前方地道走去。
第80章
两人在深渊般的地宫通道中行走, 起初害怕有机关陷阱不敢快步走,谁知一气走了半个时辰都平平安安,简直比落英镇偏僻角落的小巷子还平静。
然而在这种平静之下,是一种近乎诡异的静谧。
半个时辰后, 两人放力疾驰飞跃。以他们的修为, 全力施展开轻功, 便是有五个极乐宫大的地界也能跑个来回了。然而大半个时辰后,他们依旧在地道中。
偶尔刻有古老花纹的光滑铁壁, 平整的铸铁地面,幽幽发光的夜明珠, 高阔宽大的地宫通道仿佛永无尽头,走的时候久了,蔡昭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已不在人间,而是在阴曹地府中游荡的孤魂。
更令人绝望的是,通道之中零零散散躺着几具衣衫褴褛的骸骨, 暗示着进入地宫之人均无生还之理。
“这人是自尽的。”蔡昭指着几步之外的一具骸骨, “一刀下去, 将自己的颈骨都快斩断了,这样强的魄力, 竟然会绝望到自尽。”
慕清晏眼神晦暗:“趁有力气的时候自尽, 总比刚才那两具尸首的下场好。”
提起这事, 蔡昭一阵反胃。
适才拐角处,他们见到相隔数步而躺的两具尸首。乍看并无奇特, 但慕清晏眼尖,发现第二具尸首的骨头上有牙齿啃咬过的痕迹, 地上晕染开的黑色圆滩异乎寻常的大, 似乎出血巨量, 再挑开第一具尸首的衣裳,腹部位置竟有几根人类的指骨……
种种迹象显示,第一人在极度饥渴之下,竟致食人。
然而即便食尽同伴的血肉,这人依旧无法出去,最后活活困死在此地。
“答应我一件事,你要是饿极了想吃我,先拍死我。”蔡昭肚中酸水泛滥,恶心的不行。
慕清晏低头解下腰囊:“被你一说还真有些饿了,我们用些干粮吧。”他们离开芳华一瞬时,成伯给每人都准备了水囊和干粮,以防万一。
蔡昭难以置信:“这种情形,你居然还吃得下。”
“当然吃得下。”慕清晏掰了块干粮给她,并且热情的鼓励她,“想想刚才吃人的那家伙,为了能够活着出去,吃肉喝血就罢了,最后饿的发疯时连死人的手指骨头都吞了下去——这是何等的毅力,我们也不能气馁!”
“……”蔡昭,“你,把嘴闭上。”
然后,她跑去转角处吐了。
慕清晏有些发怔,默默走过去,把吐的脸色发白的女孩扶回来,拉她沿壁坐下,“其实这真不算什么,当年我……”
“你要再说祭仙崖下的那些浆糊烂肉我就咬你!”小姑娘恶狠狠的呲出一口白牙。
“……那你先喝口水吧。”慕清晏将水囊递过去,八辈子善解人意一回,岔开话题道,“看来我们是陷进迷宫了。”
“看来是了。”蔡昭喝了两口水,“这地宫的阵法厉害的很,刚才咱们在沿途留的那些印记毫无用处。有些印记咱们能反复遇上好几次,有些印记却再也瞧不见了。遇到岔路口,咱们两条路都试过去走,结果居然殊途同归。要命的是,现在咱们连最初摔进来的地方也找不回去了。唉,要是有些机关陷阱就好了。”
慕清晏笑道:“你是嫌这一路太太平了,想着寻些闹腾么。”
蔡昭摇头:“不是我嫌太平,只是我小时候听外祖父说过,人力有限,凡是人做出来的机关终究是有穷尽的,反而是那等毫无机关的境地才是最险恶的。譬如九蠡山的插天峰,毫无机关可言,然而百多年来,陷进去的英雄豪杰不知有多少。”
“建造此处之人显然深谙此理,将这座地底迷宫修造的循环往复,天衣无缝,一旦进入,就只能被活活困死。要是有机关陷阱,说不定我能循着机关寻到破绽。”她越想越恼,“话说你家先祖大费周折,建造这种地方干什么,当时你们魔教钱多的没处花了么?”
“……本教史册中并未记载慕东烈教主建造地宫的缘由。”慕清晏若有所思,“不过他离去之后,教中倒是流传地宫中有他留下的秘籍与宝藏,不过后来不了了之了。”
“所以这些人都是来寻宝的?”蔡昭看看那些骸骨,皱起眉头,“接下来怎么办?从这些死人骨头来看,他们死了少说一百年了,难道我们将来也要变成这样的骸骨?”
慕清晏:“不能再无休止的前行了,不然也会像那些骸骨一样活活累死饿死。”
他站起身来,对着铁壁看了看,然后气沉丹田,双掌重重向前平推,只听铁壁发出极低沉的一声轰鸣,他双掌所推之处,陷下去两个深约三四寸的掌印。
蔡昭看的心惊,心想慕清晏的功力果然比我高,之前两人打架他不知让了我多少。
“你在做什么?”她问道,“你不是说这铁壁足有三尺厚么。”
慕清晏回掌运气,“既然前行无望,那就破壁另寻出路。我想看看铁壁破裂,后面会露出什么来。”说完,他再度双掌重重拍在铁壁上,地道中响起轰隆低鸣,然而铁壁只是再陷下去些。
蔡昭凑过去看了看:“这样不行,这铁壁是精铁所铸,延展性极好,你这样是拍不碎的。”她抽出艳阳刀交给慕清晏,“你将铁壁先划破,然后再打打看。”
慕清晏接刀,依言行事。
第三声沉沉的低鸣响起时,艳阳刀所造成的破口果然被慕清晏的掌力生生撕裂了,露出一个人首大小的破口,以及后面坚实的巨岩。
蔡昭失声道:“玄武花岗岩?我的天,三尺铁壁后再压上花岗岩,这位教主真是闲得慌。”
慕清晏向那破口处再击打出一掌,那花岗岩发出喀喇喀喇的声响,碎是碎了些,然而后面的石体依旧纹丝不动。
蔡昭制止他继续击打,“这些花岗岩可能就是山体的一部分,你难道想打碎整座山不成。算了,咱们试试左边这面铁壁,我倒要看看这面铁壁后面是不是也是花岗岩。”
正当她要挥刀劈向铁壁,刀锋在半道忽然停住了,还咦了一声。
慕清晏见她神情奇异,问怎么了。
蔡昭伸手抚摸铁壁上的花纹,“之前我们都没注意,原来这不是花纹。你来看看,这像不像一张地图?”
慕清晏走近几步看了,在一大团流云蝙蝠的繁复花纹之中裹着一个状如八卦的图案,仔细一看,这八卦并无阴阳两极,反而在里面刻满了层层叠叠弯曲转折的纹路,极似一张地图。
蔡昭反复看那图案:“按照这图来看,这座地宫应该跟八卦一样,是八角八面的。刚才咱们摔进来的地方可能就是地宫的边缘之处,可走了这么久,却不知道咱们如今身处哪个位置。欸,这是什么?”
她指着八卦正中的一个空心五边图案——端端正正的五边形,每条边都一样长。
“不知道。”慕清晏摇头。
蔡昭转身看他,“你干嘛绷着脸?”
慕清晏蹙着眉头:“这样的图案刚才沿途我们看见过不止一次。”
“对呀。”蔡昭道,“只不过我们一直都没注意。”
“我觉得不是地图,原因有二。”慕清晏满脸怀疑,“第一,如果我打算困死进入地宫之人的话,我是绝不会画地图的。第二,就算画地图,我也不会沿路画的到处都是。”
蔡昭眨眨眼睛:“也许那位慕东烈教主与你的秉性截然不同呢?也许人家宅心仁厚乐善好施呢?”
慕清晏白她一眼,“等出去了我给你读一读本教史册记载,看看那些雄图有为的先代教主们都是什么手段秉性,然后你就会知道我这样是多么难能可贵了,且顾且珍惜吧!”
“……那好吧。”蔡昭抓抓自己的耳朵,“可我觉得这就像一张地图。”
“就算这是地图也没用,我们如今在这张地图的什么地方,你知道么?”慕清晏继续泼冷水。
蔡昭挥挥小手:“不止这一个难处,还有这要命的八卦,毫无爻相标识,所以这到底是伏羲先天八卦还是文王后天八卦?要是先天八卦,那是乾南坤北,离东坎西;要是后天八卦,那就是离南坎北,震东兑西。我们已经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了,再不能肯定八卦方位,那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
慕清晏仔细端详,指着那八卦正上方紧挨着的一处道:“你看,这三条短短的横线有些突兀,并不与周遭图纹相牵连。”
蔡昭踮着脚尖看,“的确突兀。我知道你的意思,所谓‘乾三连坤六断’,倘若这三条短横是在暗示乾位,那这就是伏羲先天八卦了。不过也难说,说不定人家的流云蝙蝠就是这样刻画的呢,毕竟一百多年前的东西了,风物有异嘛。”
慕清晏横她一眼,“你说这八卦像地图的时候,怎么不觉得风物有异。”
蔡昭赔笑:“咱们再多找几处壁画,对照着看看。”
于是两人摸着沿途铁壁一路查看,仔细分辨壁画花纹。
很快他们就得出总结:每隔一里多地,铁壁上就会有大片大片的雕刻花纹,有祥云莲花团纹,流云蝙蝠纹,还有石榴花开缠枝纹,然后每隔两团纹路,就会在第三片巨大团纹中出现那个八卦图案。
他们一口气走了二十里距离,发现哪怕大片团纹不一样,但被裹在中心的那个八卦图案内部的线路始终是一模一样的,并且每个八卦正上方都有三条短短的横线。
由是,慕清晏不得不信那是地图了,蔡昭也不得不信那三条短横是乾位的标记了。
“即便知道了这是伏羲先天八卦,咱们还需要弄清楚身处地宫何处。”慕清晏以指尖顺着八卦地图上的线路。
蔡昭叹了口气:“是呀,咱们接着走走看吧。”
两人用了些清水干粮后,再度启程。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的铁壁上再度出现一片神女飞天图案,蔡昭咦了一声,指着图案中间那个八卦道:“你看,此处的八卦图上有个血掌印。”
她转身指着对面侧身靠墙的灰色骸骨,“看来这位仁兄也发现八卦图可能是地图了,然而还是困死了。咦,你在看什么?”
慕清晏定定的看着地上的骸骨,“你觉不觉得这人的骨头少了些。”
蔡昭赶紧去看,发觉果然如此,“这人的左肩左臂的骨头都没了,还有肋骨怎么碎了,啊,这是,这是……”
这具骸骨左半边身子靠着墙壁,他所靠的铁壁处从上往下有一条极细极细的缝,不爬上去仔细看绝发现不了;而这死者的左肩与左肩正是消失在这条缝隙之后了。
显然是半边身子被夹入机关铁门之后了。
蔡昭大喜,连忙拔刀劈向那道缝隙。艳阳刀锋利而极薄,加之全力运气劈下,只听唰的一声,刀身正好插入那道铁壁缝隙中。
两人正打算合力撬动那缝隙,忽听周遭一阵熟悉的铁链滚动之声。
“不好,有机关!”慕清晏沉声喝道,他一手抓起蔡昭,一手用力拍击那铁壁,这么一借力的功夫,他的身体犹如弹簧一般生生向后滑过去。
也就在此时,他们适才所站之地面向的铁壁忽然露出几十个小孔,唰唰唰的开始激射出箭矢来。每根箭矢约半尺长,箭镞蓝幽幽的,显然也淬了毒。
发射箭矢的机括力量极是强劲,射出的箭矢犹如一根根铁钎般深深扎入铁壁,几乎没顶。
慕清晏拖着蔡昭向后滑出七八丈,原本已经逃出箭矢覆盖范围,谁知他们脚下铁板一翻,下头露出尖锐而绵密的铁钉。
慕清晏只好向地面虚拍一掌,借力向顶部跃去,打算挂到梁顶下等箭矢射完。然而,不等他俩碰到顶部,顶部的铁壁再度露出十几个洞孔,沾毒的强劲箭矢犹如暴雨一般射下来。
眼看两人无处可逃,要被漫天箭雨打成了筛子,蔡昭奋力喊叫:“去打那面有机关的墙!”
慕清晏运尽全力向那面墙撞去,原本以为那面铁壁也与前面的一样,是极厚的精铁并有有巨石顶在后面,谁知只听哗啦啦的一声,那面铁壁竟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两人立刻跃入那道大口子。
因为在空中几次转折,二人再无腾跃之力,于是重重的摔在里面的地上。
为免再有机关,慕清晏扶着蔡昭尽快起身,两人四下环顾,发现这里竟是一间极为高大恢弘的厅堂,墙上悬挂着十六盏桌面大小的琉璃水晶池,池中燃着金黄色的鲛脂油灯,仿佛可以万年不熄。
蔡昭心头一动,叫道:“这里就是八卦地图正中的那个五边形,也就是地宫的中心位置!”
第81章
慕清晏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 再看看站在厅堂中央兴奋的女孩,“你是瞎了还是不会数数,这里明明有六面墙。”
他指向周围,这间大厅的墙壁是由五面同样巨大的顶天石壁围成, 每面石壁上都刻有古老繁复的壁画, 石壁外侧则是三尺厚的精铸铁壁。这五面石壁中有两面略略向外, 使得这两面石壁之间留出一个数尺宽的缝隙。
而这道缝隙之间,齐平两侧铁壁焊连的就是他们适才进来的那面狭窄的铁壁。
五面石壁加一面铁壁, 正好六面。
“你才是瞎!”蔡昭转头,“你过来看看, 过来过来……”她双手拉住慕清晏的左手,兴冲冲的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之前我不敢说,因为金铁之物不如木石容易判断年份,现下我敢断定,这面铁壁与整座地宫不是同时建造的。”蔡昭拉慕清晏站到他们进来的那道铁壁裂缝前, 这时, 外面的箭雨已经停止了, 只在通道墙壁与地面上留下许多短短的箭尾。
慕清晏低头细看,发现被他撕裂的那面铁壁只有数寸厚, 与对面刚刚被他拍裂的对面铁壁大相径庭;铸造技艺也不够精细, 致使铁色微微发灰, 而非整座玄铁地宫一般的深黑色。
正如蔡昭所说,这间大厅的确是个被五面石壁围起来的五边形, 而他们进来的这面铁壁是后人另行添加上去的。
“不但这面铁壁与地宫不是同时建造的,这五面石壁也不是。”蔡昭环视五面石壁, 指指点点, “你看这石头纹路, 还有上头的刻痕,雕琢这五面石壁少说是两百年前的事了。你们魔教也是两百年前所立,而这地宫是你们第五代教主所建,就算前四代教主命短些,也得几十年才能轮到第五代吧……”
“一百三十年。”慕清晏忽道。
蔡昭:“?”
慕清晏道:“慕东烈教主继位是在一百三十多年前,十五年后,也就是一百二十年前左右弃位出走,再无音讯。”
听到这个年份,蔡昭略略一怔,一缕思绪飞快穿过脑海,她不及抓住就消失不见了。
“在位十五年,弃位出走……”她喃喃自语,忽问,“他究竟是为何要建造这座地宫?就算当时你们魔教家大业大烈火烹油,他也不会无缘无故下这么宏大的手笔吧。”
慕清晏凝神蹙眉,“其实我从刚才就有一个奇特的念头。慕东烈教主建造这座地宫,仿佛是为了隐藏什么东西。”
“藏东西?”蔡昭抬头望着周遭石壁,“若那地图没骗人,这五面石壁就是地宫的中心了,难道他是为了隐藏这五面石壁?”
“不像。”慕清晏摇头,“如你所言,这件厅堂本是五面一般大小的石壁围成,其间特意留了道数尺宽的空隙允人进入。如此作为,看着不像要隐藏这五面石壁。”
蔡昭:“难道这里真的留下宝藏了?”
慕清晏:“慕东烈教主有没有留下宝藏我不知道,但外面的那些死尸定然是相信这里有宝藏的。”
两人毫无头绪,最后蔡昭长叹一声,靠着石壁一下坐倒,“来,请少君说说贵教这位慕东烈教主是何许人也吧。”
慕清晏挨着女孩也坐下去,闲适的舒展修长的四肢,“慕东烈教主是本教建教以来最雄图伟略的教主,差一口气就能吞并北宸六派一统天下了——至少史载如此。”
“这你说过了,说点别的吧。”作为‘差点被吞并’的北宸六派弟子,蔡昭口气发酸。
慕清晏想了想,道:“慕东烈教主继位时,才十二三岁。”
“啊?!”蔡昭大是意外,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对了,你之前跟我说过,你教最早开始收养义子,用来辅佐才能欠缺的亲生儿子的,是第三代教主。而慕东烈是第五代教主,所以他的父亲就是……”
“对,慕东烈教主的父亲就是第四代教主慕华宁,一位才能欠缺的慕氏独生子。”慕清晏承认的很干脆。
隔着一百三十年时光鸿沟,当年的慕氏与此刻的慕氏竟有许多相似之处——幼年的慕清晏在翻阅离教史册时常常这么想。
与慕清晏的曾祖父一样,第三代教主慕晟也是个宽容仁厚之人,以至于对独生子无法严厉管教,将慕华宁养的多愁善感,孱弱优柔。而当时的北宸六派刚分完家,自立门户不过十来年,声势如日中天,对死对头离教虎视眈眈。
慕晟深知不能将教权大任托付给柔弱的儿子,于是开启了养子制度。
而第一任养子也与聂恒城一样,是个英明果决文武双修的绝世俊才,上能帮助养父震慑教众,下能将离教打理的井井有条好生兴旺。
于是,同样的,与慕清晏的曾祖父一样,慕晟教主对养子欣慰之余不免生出隐隐忧虑。但是他的运气不错,儿子儿媳虽是一般的无用,长孙却是一名虎虎生威的骁悍少年,小小年纪已是头角峥嵘。
这位少年就是慕东烈的兄长慕东旭。
慕晟过世后,他的养子果然权势日长,慕华宁虽有教主之名,教权却全在养兄弟手中,一干忠心的老臣忧心忡忡之际,只盼少教主慕东旭快快长大,好尽早接过教主之位。
谁知,就在慕东旭年满十八岁前的一个月,他忽然意外坠崖而死了。
“真是意外吗?不会是那养子暗中下的手吧。”不能怪蔡昭一脑门子阴谋论,这段日子她已经听了太多聂恒城当年的骚操作了。
慕清晏:“史册上说过此事,慕东烈教主日后曾反复查探,慕东旭之死的确事出意外,与那养子无关。”
慕华宁乍闻长子之死,立刻口吐鲜血昏死过去,醒来也只剩半条命了。
而在他身边的,是只有十二三岁的次子慕东烈,以及慕东旭那尚在牙牙学语的幼儿慕嵩,还是个出身微贱的妾侍所出。
如此情形,养子一系的拥趸立刻活跃起来,他们四处串联,争相呼告,明里暗里鼓吹慕华宁应当效仿古代明主尧舜的举措,将教主之位禅让给年富力强又功勋累累的养兄弟。
慕华宁还真动摇了。
可惜,他们遇上的不是慕清晏那淡泊无欲的父亲,而是阴鸷雄猜冠绝天下的慕东烈。
当素来沉默孤僻的次子提出要代替长兄继承教主之位时,慕华宁都觉得是笑话,还劝慰小儿子别着急,老父亲还能再撑一撑。
慕东烈没有多费唇舌劝服父亲,他一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次日,正当一众长老护法与养子等教中大佬在慕华宁病床前扯皮时,半身染血的冷漠少年提着两颗人头进来。他将包袱一抖,两颗头颅滚落众人脚边,正是养子身边叫嚣禅让声音最大的两位心腹,亦是七星长老中的两位。
“他一人杀了两位长老?才十二三岁!”蔡昭大惊,“是不是当时的七星长老本事不大啊。”
慕清晏没好气的戳了下她的脑门。
当时慕华宁的病床前立刻乱成一团。
谁也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慕东烈修为已然如此惊人,而且全然无人知晓。
按照离教教规,教众不可自相残杀,哪怕有叛教行径或触犯了教规,也需得到令旨才能动手,不可自行诛杀。
阖教上下,只有一人可以例外,就是教主本人。
如今,慕东烈无缘无故杀死了两名七星长老,摆在慕华宁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按照教规来惩处小儿子,要么提前传位给他。
慕华宁当然选择了后者。
“那位养子就这么认命了?”蔡昭有点不敢置信。
慕清晏神情复杂:“从后来的记载来看,那位养子并非存心谋权之人。在慕东烈教主掌权初期,两人虽有争执,但也是事事为公。等到后来,他更是忠心耿耿,不知多少次为慕东烈教主冲锋陷阵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