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让你笑成这样?”比那晚吃鸡汤馄饨时笑的还甜。
女孩梨涡微陷,耐心解释,“不是因为这事高兴,是我想到了姑姑高兴。”
常宁勉强表示理解。
蔡昭顿了顿,又道,“隔了一年后,轮到太初观再办北宸新秀比武大会时,姑姑就去了。”
常宁嗯了一声:“就是那一回,你姑姑折断了人家镇观宝剑?”
“……没错。”
这是她十几天前才从母亲嘴里知道的。
那年,刚满十六岁的蔡平殊,左边带着苦口婆心忧国忧民的常昊生,右边带着刚从悬空庵哄回来的宁小枫,中间还坐了个傻头傻脑自卑内向的戚云柯。
她想叫常昊生宽宽心,想叫宁小枫高兴高兴,还想给戚云柯鼓鼓劲,于是在比武时使出全力——其实是她在外晃荡了一年多后,不知自己的修为已远胜六派同辈了。
最后,太初观的宝剑断了,嫌隙也生下了。
宁小枫说,其实蔡平殊后来也不无懊悔,其实武元英慷慨豪迈,人品正直,很是值得一交,为了这个闹的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着实可惜。
……
两人终于赶到万水千山崖。
七架庞大的漆黑链箱伫立在崖边,每个链箱都外方内圆,里头藏有巨大的链轮轴和强劲的玄铁机括,随时可收放铁锁链。
此时,七座链箱俱已射出了铁链,但是也被解开锁扣,铁链垂入崖下深渊;链箱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守崖弟子的尸首,以及一部分灰衣人与外门弟子相斗而死的尸首。
常宁宽袖飘动,飞跃到尸首旁检查。他时或翻看灰衣人的尸首,时或蹲下检查宗门弟子尸首上的伤处,蔡昭安静的跟在他身旁。
半刻钟后,他得出结论:“有内贼。”
“你翻了半天尸首就看出这个?这我也知道。”
蔡昭叹气,“铁链是从万水千山崖发出去的,又不是对岸的风云顶射过来的,捣鬼的自然是宗门里的人。”简直废话。
“是不是哪个外门弟子被买通了啊,还是今日上崖来探望孩儿的家人被冒充了?”她猜的漫无边际——宗门内少说两三百人,算上厨子花匠丫鬟仆从,内贼的范围太大了。
“奇怪,真奇怪。”常宁反而神情愈发凝重。
蔡昭收起轻嘲:“到底怎么了?”
“你来看。”常宁点了地上数具宗门弟子的尸首,“这个死于判官笔,这个死于分水峨眉刺,还有这三个死于紫金锤——然而地上躺着的魔教尸首中,并无使用这三种兵器的。”
蔡昭看了一遍:“那就是说,使用这三种兵器者杀人后即刻离去了。”
常宁点点头,再点了地上四五具灰衣人的尸首:“你再看这几人。除了一个死于长剑,剩下四人都死于大悲手与金刚指——然而地上的宗门弟子中,手上全无练过大悲手与金刚指的痕迹。”
大悲手与金刚指都是刚猛无比的外练功夫,是以凡练此功者,手掌和手指上必然会留有粗厚老茧。
蔡昭想了想:“可能是陈师伯和欧阳师伯,听说他俩以前都是佛门子弟,还俗后被尹老宗主招入门下的。”据樊兴家说,这两人都与魔教有血海深仇,但珈蓝寺门规森严,禁止寺僧为报私仇与魔教擅启战端,于是这两位只好还俗了。
常宁看了女孩一眼:“未必非得是佛门中人才能练大悲手与金刚指。”
他又道,“我的意思是,敌我两方并非两败俱伤,而是两方都有人全身退出。应该是噼里啪啦打了一阵,魔教贼子率先跑了,宗门弟子追了上去,地上留下许多尸首。不过蹊跷之处也就在这里——”
“有话你就说吧,别卖关子了。”蔡昭想的头痛,“落英谷风调雨顺生意兴隆,这种事我从未碰上过。”
“你来看这几具尸首,不是背后伤就是侧面伤,而且剑都未出鞘,显见是连还手都来不及就遭偷袭而死。”常宁离开这六七具尸首旁,往左走几步,指着地上,“再看这两具尸首,虽是正面受创,但堪堪拔剑至一半,手肘都不及伸直,且死前神情惊愕难言——显然是看见‘自己人’骤然发难的缘故。”
蔡昭同意:“要一时间杀掉八名守崖弟子,内贼恐怕不止一个。”
常宁点点头,“迅速杀掉守崖弟子后,内贼立刻打开链箱仓,发动机括箱,将铁链射至对岸——想必当时风云顶已为贼人控制。然而这玄铁机括箱一旦发动,就会发出震天巨响,于是惊动了不远处的巡守弟子……”
“发动机括箱时声音有那么大?”蔡昭疑惑。
常宁:“你也将万水千山崖想的太简单了。两百年来,魔教费尽周折都无法攻上崖来,青阙宗自有过人之处。”
“从崖边到暮微宫处处关卡哨所,还有弟子来回巡逻。一处受袭,立刻发出哨声示警,然后各处来援。”他指着地上那名拔剑一半就死去的弟子,脖子上果然挂有一枚银哨。
“就算守崖弟子不及吹哨就被暗算,机括箱发动时的巨响惊天动地,七八里内都能听见,各队巡守弟子只要不是聋子,一样能吹哨示警,然后整个宗门就都知道了。 ”
蔡昭忍不住把小手贴那冰冷的玄铁机括箱上,露出敬畏的神情。
转念一想,她忽道,“不对。就算各处弟子闻讯赶来,这个时候机括箱也已经发动,贼人已经上来了啊。”
常宁笑了下:“你从风云顶到万水千山崖,在铁索上一共花了多少时间。”
蔡昭一怔,想起那晃晃悠悠的铁索,还有刺耳的铁板刮擦声,“我们一家四口是坐马车来的,费了不少功夫。不过若是施展轻功,想必能快不少吧。”
“在铁索上寻常行走,约小半个时辰,若是轻功飞跃,能快一半。”常宁飞快道,“机括发动,发出巨响,一刻后贼人上崖——可是这会儿功夫,宗门弟子也已经赶到了。”
“况且一刻之内可以上崖的也只有第一波人,就算七根铁索齐开,一气上来七位高手,可若来支援的弟子远远多于他们,只需腾出一两人,就可以打开机括箱中的锁扣。铁索立刻断开,铁索上的人就会全部落入深渊。”
蔡昭细细一想,还真是如此,“还有,他们若要施展轻功的话,彼此之间就不能离的太近。铁索那么晃,人挤人的很容易掉下去。”
她举一反三的估算起来,“最先赶到的巡守弟子恰好碰上第一波上崖的魔教贼人,贼人武艺高强,宗门弟子不敌。然而后续的宗门子弟陆续赶到…少说…”
她看向地上乱七八糟的脚印,“少说也有四五十人。”青阙宗习惯七人编组,崖边周围巡守的至少七八组人。
“魔教贼人大约上来二十来个。”常宁也估算了下时间。
蔡昭继续,“宗门子弟越来越多,魔教贼人寡不敌众,而且这时候机括箱的锁扣已被打开,后面的魔教贼人也上不来了。他们并不恋战,而是发力杀伤数名宗门子弟后,脱身往北面去了。”
以单人战力而论,魔教贼人的武功显然比宗门子弟强,拦是拦这些人不住的,于是大家一面派人吹响号角向阖宗示警,一面紧紧追了上去。
“应该就是如此。”常宁道。
“可是那又如何?”蔡昭看向常宁,“我们推算这么多,就算全是对的,那又如何。”——还不赶紧驰援暮微宫,你丫个死毒疮脸。
常宁似乎看出了女孩的焦急:“那么问题来了。魔教大费周折,只为了将二十多人送上青阙宗么?这二十多人能做什么。上百宗门弟子一拥而上,踩也将他们踩死了。”
蔡昭也懵了,这她怎么知道。
她头痛的四处乱看,忽然指着地上一具尸首道,“你说这人是受内贼暗算而死的?”
常宁一怔,答是,又问为何。
蔡昭惊愕道:“这,这是太初观的剑法啊。”
常宁大吃一惊,低头去看——只见这人从左胸被刺入长剑,然后从右后背贯穿而出,一击毙命,“你确定么?”
蔡昭用力点头,指着这人的左胸道,“不信你撕开他的衣裳看看,剑尖刺入皮肉之处是不是有个半旋的伤痕。”
常宁撕开死尸的胸口处衣裳,果然如此。
蔡昭道:“这是太初观紫阳剑法第十三式‘回窗望月’,是第三代太初观掌门逍遥子所创的得意招数。姑姑跟我说过的,出剑时先矮身一半,然后从下往上刺敌要害,因为要发力向上,是以刺入皮肉时须得旋转剑柄,才会留下这么个弯弯的剑痕。”
常宁低头再看,死尸颈上的银哨边还隐隐留有唾液的痕迹,“这名弟子见同门被害,于是先咬住银哨再拔剑,打算一面吹哨一面抵御……”
蔡昭懂了,接上他的话,“内贼怕这名弟子在自己发动机括箱之前就吹响银哨,为免魔教贼子来不及上崖,急切间使出了本门剑法,将人一剑杀死。”
常宁:“‘回窗望月’只有太初观弟子会使么?”
蔡昭背心发凉:“应该是。姑姑也只得其形,并不知道口诀心法。”
——宗门之内,会使太初观剑法的,只有留在宗门内养伤的武刚武雄兄弟俩!
蔡昭头大如斗,“宗门弟子都认识他俩啊,为何不直接传信示警?!”
常宁沉声:“武家兄弟应该是在发动机括箱后立刻离去。见过他们的人都死了,后来赶到的巡守弟子并没见到他们。”
蔡昭慌乱的看向常宁
常宁会意,一把扯起女孩向北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1、本文剧情流,感情成分可能少了些。
2、为什么日更这么难这么难这么难这么难这么难,为什么现在人人都要日更日更日更日更……
3、明天照常更新,后天就不一定了。
第30章
犹记祭典之日骤生变故, 太初观连死四人,北宸六派颜面扫地。
事后各派陆续离去,然而武刚武雄被‘暴雨雷霆’炸成重伤无法自行离去,倘若将他交给太初观, 兴许会为裘元峰的党羽挟恨报复, 于是戚云柯就留他们在宗门客居内养伤了。
而这片专供外客落脚的院落就坐落于万水千山崖与暮微宫之间。
常蔡二人片刻便至, 此时客居院落已是人去楼空,仅剩几名来不及退走的仆役四散躲避。蔡昭从门后扯出一名瑟瑟发抖的仆役, 问武家兄弟去哪儿了。
这仆役惊魂未定,一问三不知, 只说武家兄弟午膳后就出门了,至今未归。
蔡昭对常宁道:“既然问不出他们的下落,咱们就到处大喊,四处宣扬此二人乃内贼,请大家多加防备吧。”
常大公子是个体面人, 怎肯像货郎一般四处叫喊, 正想纠正女孩这个‘绝妙的主意’, 这时从桌下爬出一名小僮,怯生生道:“……你们说到的是武大爷和武二爷么?”
蔡昭大喜:“你知道什么, 赶紧说来!”
小僮其实也不知道什么, 只是在给各屋端水送炭时听了一耳朵。
他道:“王管事问武大爷‘除了鲜花素果与一筒线香, 还需要什么’,武大爷说尽够了。王管事又问要不要抬一张祭桌来, 武二爷说不必,‘大师兄生前最是豪迈豁达, 从不计较小节, 冲着他过世的方向拜一拜, 就够了’。”
蔡昭与常宁面面相觑,这明显是武家兄弟要‘办事’之前的最后告别。
“就这些?还有别的么。”蔡昭不死心。
小僮努力想了想,“哦,王管事还问今日要继续煎送药汤么,武二爷说不必了,他们兄弟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也该走了。王管事说他这就去通知风云顶上的管事,为两位准备车马。武大爷却说不急,他们走前必得向宗主好好辞行……”他现在还记得武刚说这话时,脸上露出的古怪笑意。
蔡昭啊呀一声,转身就跑。
她懊悔不已,忍不住埋怨常宁,“你看你看,我就说应该去暮微宫吧,果然最终还得去,还不如一开始就听我的!”
常宁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旁,悠悠道:“昭昭这么未卜先知,那就该省下送汤的功夫来捉拿武家兄弟。”
“这件事你就过不去了么。”
“定下亲事的人,不论男女,都该检点些,别没事乱送汤喝汤。要是蔡女侠在世,她会赞成你这么做么?”
——都抬出蔡平殊了,蔡昭只好恨恨闭嘴。
来到暮微宫前,似乎大战已然结束。
一群弟子往外一架一架的抬尸首,尸首中有油彩面具的灰衣人也有宗门弟子。
常蔡二人一路往里走去,看见互相搀扶着去疗伤的弟子陆续走出来。常宁拦住一名弟子,“贼人都杀死了么?”
弟子道:“暮微宫中的贼人都除掉了,师父吩咐我们先收拾起来,让受伤的师兄们去疗伤。还有十来个往外门方向逃窜,宋师兄带人追过去了。”
常宁故意笑看蔡昭:“我就说才二三十号人,兴不起大风浪。”
这时迎面过来一副担架上躺着的居然是曾大楼,蔡昭吓的半死,当即扑了过去,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大师兄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死了你没事吧你醒一醒啊!”
常宁在旁听的直想笑。
曾大楼险些被女孩的尖叫声送走,欲坐起身子却无能为力,只好抬手摆了摆:“莫急莫急,我没死,只是受了些伤。”
“吓死我了!”蔡昭捂着心口,眼眶发红,“前头一抬一抬的都是尸首,猛不丁看见大师兄也躺在架子上被抬出来,我还以为也是尸首呢!”
曾大楼苦笑:“我学艺不精,给师父丢人了。”
蔡昭没工夫安慰他,赶紧问:“大师兄看见武刚与武雄两位前辈了么?”
曾大楼愣了下:“适才他们来向师父辞行,刚来没多久,魔教贼子就闯了进来……”
“现在他们人呢?”常宁皱眉。
“还在师父屋里说话……”
曾大楼话未说完,只觉眼前一闪,小师妹便如一朵蹁跹而去的飞花,迅疾无比的往里冲去,后头如影随形般附着一团宽袖长袍的青影,自然是常宁。
曾大楼一怔,“…常宁的武功,原来这么高。”这是他第一回 见到常宁痊愈后展露功夫。
蔡昭一路霹雳闪电,径直冲至暮微宫主殿侧厢,戚云柯的房间正好没关门,透过敞开的房门,只见他俯身在书桌前翻查什么东西,武雄站在他身后三四步处,右手微微抬起。
见此情形,蔡昭吓的差点一脚踩空,尖叫着:“师父当心后面,他是内贼……”
武雄一瞥见蔡昭风急火燎的闯来,似乎已明白自己即将被揭穿,当下右手掌心一闪,迅疾无比的向戚云柯后背要穴扎去!
戚云柯一听到蔡昭叫声,刹那间想也不想回身推出一掌,就这么微微一侧的功夫,武雄手中的利刃就扎偏了,仅仅刺入戚云柯的左上臂,自己反被一股雄浑无比的掌力击飞出去,当即脏腑破裂,口喷鲜血而死。
戚云柯后退两步,捂住左臂。
蔡昭进屋一把扶住他,颤身道:“师,师父你……”
不等她说出第四个字,常宁也飞身而至,右手如疾弹琵琶般在戚云柯左臂上一轮点穴。
蔡昭还未反应,戚云柯已自行撕开左臂衣袖,只见伤口处渗出黑色血迹,蔡昭失声道:“匕首上有毒!”
戚云柯沉声道:“不要紧,匕首入肉不深,常宁又封住了我的穴道,待我把毒逼出来就行了。”
蔡昭连忙将他扶到躺椅上坐下,戚云柯立刻盘膝打坐。
常宁端身站立一旁,既矜持又高傲:“不如我来助宗主祛毒。”
戚云柯脸色发白,笑容依旧和气:“不用了,你伤愈不久,不能妄动真气。昭昭你去把书架上那瓶……昭昭?你怎么了。”他看见女孩愣愣的望着地上武雄的尸体。
蔡昭心中害怕:“武雄在这儿,武刚呢?”
这话说出,连常宁都愣了下,戚云柯拍腿道:“糟了!适才郁之去追杀魔教残余的贼人,武刚说自己已彻底复原,想助郁之一臂之力——他也跟去…了…”
他说‘一臂之力’四个字时,蔡昭已一把抄起掉落地面的匕首,飘花般飞身出屋,留下一句,“我去找三师兄,师父你好好疗伤……”
戚云柯说到‘也跟去’三字时,常宁也趋步跟上蔡昭,旋即消失在门口。
闻讯赶来的弟子进屋,只看见自家宗主呆呆的坐在躺椅上,左臂衣袖撕裂,露出血淋淋的伤口,还有在屋角断了气的武雄。
……
暮微宫东侧庭院中,打斗也差不多完结。在众人奋力追击之下,终于将此番攻上青阙宗的所有贼人尽数被杀。
宋郁之猿臂轻展,将白虹长剑抖出一条优美的弧形,血滴从剑刃上滑落,在汉白玉地砖上留下一串红露。厮杀近一个时辰,英俊青年冠玉般的面庞也不免沾染了点点腥红。
他将白虹插回背后剑鞘,又从一具尸首上拔回青虹,正打算擦拭一番时,见到武刚捂着心口靠在树旁吁吁喘气,似是受了内伤。
此时,周遭弟子不是忙着搀扶受伤同门离去,就是在检点尸首。
宋郁之微一迟疑,上前扶住武刚,温言道:“多谢武前辈此番相助,请去药庐疗伤。”
武刚颔首,面露微笑:“我自己走,烦请宋少侠前面引路。”
宋郁之见武刚十分要强,不愿受人帮助,便松开手转身在前。
蔡昭飞奔而至时正看见宋郁之面向自己而站,身后紧贴的武刚抬起右掌,作势欲扑——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难以言语,当即扬手飞刀,将手中毒匕直直射出。
宋郁之刚转身就看见蔡昭远远奔来,看向自己的神情既慌乱又惊惧,然后……然后她向自己飞出一刀?
他惊愕,昭昭为何要杀自己?不对!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什么,此刻转身逃跑已来不及,索性运足内力抵御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蔡昭的飞刀刺中武刚肩头时,武刚双掌正击中宋郁之背心,随即一股昂扬蓬勃的内力迅速反击回来。
武刚惨叫一声,踉踉跄跄向后倒去。既是因为被宋郁之内力反击,又因为被飞刀重创。
宋郁之结结实实挨了两掌,吐出一口血,半跪在地,蔡昭扑上前去将他一把扶住。
常宁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令人讨厌的情形。
常宁:……我讨厌魔教。
武刚躺在地上满嘴是血,哈哈大笑:“你中了我的幽冥寒气,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周围弟子见状,已纷纷拔剑出鞘,将他团团围住。
宋郁之撑着蔡昭起身,盯着他:“青阙宗待二位不薄,我与前辈更是无冤无仇,敢问武前辈为何行此卑劣之举。”
他自幼教养端正,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用尊称,换做蔡昭早十八代祖宗骂过去了。
武刚满眼怨毒:“跟你这么个小辈,我的确无冤无仇,可与你外祖父可冤仇大了!哈哈哈哈,好个天下第一宗,好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年要不是尹老狗私心用甚,不肯拿开阳长老去换我大哥,大哥也不至于落到那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蔡昭忍不住:“人家青峰三老死了两个才生擒的魔教大佬,不愿拿去换武大侠,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放你妈的屁!”武刚破口大骂,“师父与尹老狗多少年的交情,若不是尹老狗想留着开阳长老逼问一桩辛秘,他乐的做人情,怎会不肯?!”
蔡昭:“呃?”
武刚心中的怨毒积累多年,此刻再无顾忌,“就算尹老狗舍不得换我大哥,直截了当回绝便是,师父不会怨怪于他。偏偏他要陪我师父去找瑶光长老周旋……哼哼,当时我还以为尹老狗大仁大义,原来是他逼问开阳长老无果,是以想去套瑶光长老的话。”
“没说几句话,两边就打了起来,尹老狗自己全身而退,我师父却伤重不治!”武刚面目扭曲,嚎啕落泪,“若是师父还活着,大哥也不会在魔教受十几年的罪,无人过问。师父一定会想法子救大哥的……”
“所以,你们的仇人不止是苍穹子和裘元峰,还有尹老宗主?”常宁静静道。
武刚傲然一笑:“不错。我们此番只为击杀戚云柯和宋郁之。他们与我无冤无仇,只怪他们一个是尹老狗的传位弟子,一个是尹老狗的外孙!”
蔡昭再度插嘴:“尹老宗主的外孙可不止三师兄一个吧。”师父您老人家好冤枉,明明时半路出家的,却被算作是尹老宗主的嫡传弟子。
此时武刚毒性发作,他疯癫大喊:“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要尹老狗的后人都死光!他们跟我说好的,只要……”话未说完,一口黑血涌出,他抽搐几下后断了气。
夕阳斜下,光线清冷,落在众人身上,大家不由得一股寒气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说:
1、虽然短小,但是短小也很可爱吧。
第31章
宋郁之是个身形长成的英挺青年, 而蔡昭却娇嫩纤细身量未足,前者一手捂胸一手搭在后者身上,颇有几分高山危崖斜倚细柳的情致。虽说武刚方死师兄受伤,但并不妨碍众弟子眉眼乱飞, 用眼神关于这几日正红火的绯闻的心得。
常宁:……我也讨厌名门正派。
他走到蔡昭身旁, 压低声音:“你再扶下去, 就真的可以换亲事了。”
蔡昭一个激灵,连忙把宋郁之交给一旁的两名弟子, 嘴里义正辞严的说要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伤的重不重血流的多不多要不要来一盅当归红枣乌鸡汤补补血呢。
宋郁之当然听见了常宁的‘谗言’,他忍无可忍:“常世兄就这么高兴?”
“全歼魔教贼人, 我自然高兴。”常宁觉得宋郁之真是笨蛋面孔笨肚肠,到这会儿功夫还问这种蠢话。
“昭昭师妹对周少庄主一意执着你也高兴?”宋郁之觉得常宁简直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大家都是男人,谁看不出他对蔡昭的那点意思,可他难道不知最大的问题不姓宋而是姓周吗。
常宁果然笑不出来了。
劫后清点,内门死了三十二名弟子二十五名仆从, 外门死了八名弟子十六名仆从, 大多数都是在奔跑躲避途中被魔教贼人截住残杀, 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但反过来说,如果好好待在窝里大概率什么事也不会有, 因此——
药庐的雷秀明与樊兴家心惊胆战的等了一下午, 从午膳时分到夕阳西斜, 肚皮饿瘪也不见半个魔教党羽;
外门的李文训等人从乍见丁卓来援的满心庆幸,到面无表情的说‘师侄辛苦了好走不送何时晚膳’, 前后只用了两个时辰;
更别说躲在温泉关的尹素莲母女,除了奔逃太急弄脏了新做的洒金裙, 别的什么损失都没有。哦, 除了戚大小姐的那名惨死婢女。
总结一下, 此次魔教一共来犯三十五人,常蔡二人就杀了十个。这三十五人中至少七成是高手,修为介于各派掌门与其最强弟子之间。他们上崖之后,分出十余人四处袭扰见人就杀,在宗门中酿出一股恐慌气氛,致使各处弟子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守门不出。
而魔教贼人此次真正的意图,只有暮微宫。
垂天坞内。
戚云柯一家及众亲传弟子齐聚宋郁之屋中,外加一个如影随形的常宁。
作为武家兄弟行刺的头一个目标,武雄下在匕首上的毒霸道非常,称得上见血封喉。
好在蔡昭示警及时,毒刃只刺中戚云柯的臂膀,旋即又被常宁封住了周遭穴道,戚云柯又赶紧用内力逼出大部分毒性,之后好好休养,少许渗入的毒性也能慢慢清除。
宋郁之的伤却是麻烦。
雷秀明让宋郁之卧于榻上,反复诊查他体内真气,一边查一边不停的摇头,摇完头还要叹气,卖足了气氛。
樊兴家催促:“雷师伯你倒是说句话啊,别一个劲的摇头啊。”
雷秀明这才放下手,叹息道:“郁之中了魔教的幽冥寒气,伤及丹元,哪怕养好了伤,功力也要打折了。”
“幽冥寒气?”戚云柯失声,“武刚居然练了这个!”
幽冥寒气是一门魔教功夫,阴寒无比,专伤内元,讲究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中招者固然会丹元破裂寒毒入脉,导致功力全失;而练此功者,五脏六腑也会受阴毒侵害,不出数年必定送命,是以连魔教中人习此邪功的也不多。
“武刚这是打定主意不要命了。”蔡昭喃喃自语。
宋郁之一提真气,果然发现自己各处经络空荡荡的,一丝真气也聚不起来,丹元更如一个漏洞百出的茶碗,倒多少水进去都会漏个干净。
“那三师弟岂非武功要全失了?”戴风驰脱口而出。
这话引来雷秀明的瞪眼,“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么?是打折,不是全废了!”
戴风驰缩了回去。
雷秀明继续道:“幸亏郁之中掌时运气抵挡,还有昭昭的飞刀刚好刺中武刚,叫他出掌时滞了一滞——郁之总不至于功力全失。”
尹素莲忙问:“等郁之痊愈后,功力还能剩多少?”
“这个不好说。”雷秀明凝重,“少则两三成,多则四五成吧。”
屋内众人面色各异,惋惜,伤心,失望,焦躁,还有暗喜,各种目光一一扫过宋郁之。
他自幼便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等目光,不由得心下阴闷烦躁。
“雷师伯,难道三师兄就没法复原了?”戚凌波绞着手绢,急忙追问。
雷秀明继续摇头:“要是辅以珍奇药物,外加宗主这等功力的高手为郁之推宫过血,说不定能复原到六七成。”
屋内一阵惋惜的安静。
“慢着。”尹素莲忽然出声,“我记得姐夫有个堂兄名叫宋时业的,仿佛当年也中过幽冥寒气,他后来不是复原了么。是不是,云柯,你记得么?”
宋郁之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戚云柯想了想:“不错,是有这么回事。不过……”
他看向屋内众人,“不过他复原不久,就走火入魔过世了。”
宋郁之提声道:“堂伯父是因为复原功力才走火入魔,还是因为事后自己练功不慎蔡走火入魔的?”
戚云柯一脸为难:“这个你爹当年就没细说,我也不清楚。”
“这就行了。”雷秀明拍掌,“回头让郁之父亲来宗门一趟,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事就在大家状似轻松的氛围中告一段落,众人挨个宽慰宋郁之一两句后就告辞了。
尹素莲明显心神不定,戚凌波哭的梨花带雨,还嚷嚷着要留下来照顾宋郁之养伤,尹素莲一个眼色过去,戴风驰连哄带劝的把戚凌波拉走了。
戚云柯心事重重,将手搭在宋郁之肩上,叹息良久,最后被樊兴家扶着离去——宋郁之七岁拜入宗门,是戚云柯最用心教导的弟子,若宋郁之无法复原,他多年心血就毁于一旦了。
虽说相识才十余日,蔡昭对宋郁之亦是不忍。
唯有常宁气定神闲,踏出垂天坞大门时,还悠悠说了句‘青阙宗要变天了’。
“你给我住嘴,有厥词回去再放!”蔡昭压低声音,她心知常宁一张嘴必没好话,赶紧拽着他的袖子直奔清静斋。
回屋关门,确定四下无人后,她转身道:“就你一个人看出今日之事麻烦么?大家都看出来了,只不过人家有涵养,放在肚里不说话!哪像你,叫花子不留过夜食,什么话都要当场说了才痛快!”
常宁优雅拂袖,端坐桌旁:“既然连小蔡女侠都看出来了,某愿闻其详。”
蔡昭也坐到桌旁:“若三师兄无法复原,下一任宗主就要换人了。唉,三师兄真是可惜了,人品端正,修为高深,怎么就遇上这种破事呢。”
常宁一点不想优雅了,板起脸来:“宋郁之的确倒霉,不但宗主之位可能飞了,未婚妻说不定也要飞了。怎么着,你想补上宋门蔡氏的位置么。”
“你要是不想说人话我就走了。”蔡昭翻脸了。
常宁大怒:“我还没跟你算这两天给宋郁之送汤的账,你倒跟我发火!”
蔡昭起身扭头,常宁拽住她不让走:“不许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听完你的话我早气死了!给我松手!”蔡昭努力拔出自己的袖子。
两人负气较力,衣袖布料怎堪撕扯,‘刺啦’一声从肘部裂了开来。
蔡昭气了个仰倒,“好你个姓常的,痊愈还没满月呢就来恩将仇报!”说着蹂身上去就是一掌,掌风含劲,执意要把对方打个鼻青脸肿。
常宁旋身避开,蔡昭飞身跃起一脚踹去,常宁一掌挡开她的小腿,大笑道,“说不过就要打么!”
蔡昭一拍桌面,茶壶高高弹起,她横扫一掌,茶壶便箭一般飞向常宁。
常宁照例挥掌挡开,谁知茶壶中满是茶水,茶壶碎开的裂片虽被掌风扬开,却不免被茶水溅了半脸。
这次轮到蔡昭哈哈大笑。
常宁阴着脸扑向蔡昭,两人近身缠斗在一处。
拆了十余招后,常宁胸口被蔡昭反身一肘重重击中,踉跄后退数步。他怒道:“我手下留情,你别不知好歹!”
蔡昭咬牙:“留你祖宗!”
常宁气的半死。女孩功夫不弱,他又不能真出杀招,可不是时不时得挨上一下子。
两人花拳绣腿互殴的不可开交之际,大门忽然唰的被推开,常蔡二人停手望去——丁卓手捧药盘,冷冷站在门口。
“雷师伯叫我来送金疮药。”他一板一眼道。
蔡昭记起自己爽约之事,上前接过药盘,呵呵赔笑:“原来是四师兄。四师兄请进,四师兄请坐,四师兄请用茶…呃…”
她看见满地的茶壶碎瓷片,尴尬一笑,“我这就叫人再上一壶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