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狞笑道:“你单身到此,我把你化骨扬灰,谁能知道?你好好听朕的话,不失你的功名富贵。先帝还有什么遗诏交给你吗”?雍正正想软硬兼施,再加盘问,唐晓澜忽地长笑一声,双掌一拍,屋顶突然有声叫道:“唐兄弟你放心,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雍正大叫:“捉刺客!”屋顶上的人哈哈大笑,门外哈布陀与天叶散人飞身追赶,笑声散入花木丛中,转瞬不见。

  这人正是陈德泰,他号称“神偷”,自有日走千家夜劫百户的神出鬼没本领,唐晓澜与他算准,在园中大闹之后,武士歇息,戒备必松;而且唐晓澜单身求见,哈布陀与天叶散人的注意必然放在唐晓澜身上。守在门外,留心的是屋内的声息。因此陈德泰得以从容埋伏,大胆发言!这在江湖百计中属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转移注意,深入敌人腹地之计,本来是极险的一着,侥幸竟得成功。

  雍正面色青白,颓然坐在太师椅上,不发一言。片刻后,哈布陀与天叶散人回来请罪。说是刺客已经逃逸无踪。哈布陀悄悄禀道:“皇上,请把唐晓澜这小子交给我,我用毒刑迫供,不怕他不说出刺客来历。”雍正怒极,一掌向哈布陀掴去,忽地想起哈布陀忠心耿耿,不应太伤他面子,一掌拍出,未到面门,方向忽改,一掌将靠椅的扶手打断,道:“你们出去,朕自有主意,不必你们多言!”

  唐晓澜神色自如,待哈布陀与天叶散人走后,淡淡道:“皇上,这脾气可发不得哪!”

  雍正怒极气极,眼珠一转,反而面色缓和,大笑道:“哈,有你一手,这交情可得卖给你了。你说,你既然冒死见朕,而又不是听人指使,那必定是有所求于朕了。你爽直的说,你所求的究是何事?”

  唐晓澜道:“皇上知机善断,果然比十四贝勒高明,难怪你得了皇位。”似赞似讽的说了几句之后,忽地面色一端说道:“我斗胆请皇上将琳姑娘交给我带回去!”

  雍正怔了怔,他绝未料到唐晓澜冒险犯难,为的竟是这个女子。想起冯琳月貌花容,十分难舍。但听得唐晓澜说道:“我带她出去之后,发誓跳出是非之场,再不管你们皇家之事了。”雍正心念一动,想道:“怎么听此人口气,竟似与我们皇室大有渊源?为什么父皇这样宠信于他?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唐晓澜见雍正沉吟不语,朗声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过便算。咱们今后井水不犯河水,我言尽于此,你还有什么顾忌么?”这话斩钉截铁的说明:若然雍正将冯琳放出,他就决不揭穿雍正的秘密。

  雍正哈哈一笑,掩饰窘态,举手道:“你既然要她,我便赐给你吧。美人儿人见人爱,想不到朕以万乘之尊,也竟无福消受,你今后可得好好看待于她!哈,来人哪!”唐晓澜想不到他心思如此淫邪,满面通红,“呸”了一口道:“怪不得本无大师骂你是采花淫贼!你做了皇帝,我真要为爱新觉罗氏的列祖列宗叫屈!”

  雍正面色一沉,忽又笑道:“你的记性倒不坏,还记起朕在山东时候做的风流韵事。对啦,咱们还是老朋友呀!”

  说话之间,哈布陀与天叶散人又已双双走进,雍正挥手说道:“哈总管,你把琳姑娘带来。”又对天叶散人道:“你将朕的金波玉液琼浆酒拿来。朕要与唐兄痛饮几杯。”

  两人接旨退下,唐晓澜想起年羹尧毒杀本无大师之事,冷笑说道:“我事情一完便走,谁要喝你的酒?”

  天叶散人捧壶走出,斟了两杯,垂手退下。雍正举杯笑道:“最难相识故人来,咱们在青岛的滨海楼同饮以来,霎忽又近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思之令人感叹!”

  唐晓澜仍然端坐不动。雍正忽地笑道:“你怕朕毒杀你吗?朕要杀你,又何必在酒中下毒?”将杯酒一饮而尽,掷杯笑道:“你如此多惧,叫朕如何能信托于你?”

  唐晓澜心想:不饮恐生枝节。他有秘密在我手中,料他不敢杀我,这杯酒饮又何妨?看他又有什么花样?也举杯一饮而尽,将空杯摔下庭心。雍正哈哈大笑。

  唐晓澜但觉酒香浓冽,亦无异状。雍正大笑声中,哈布陀已将冯瑛带上。冯瑛大声道:“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要我听你摆布,可万万不能。你如此荒淫无道,我看你的皇位也不久长!”

  唐晓澜听冯瑛痛骂皇帝,心中喜道:“这丫头恢复了本性了。”冯瑛忽见唐晓澜也在堂上,惊喜交集,骂声顿止,叫道:“咦,唐叔叔,你也在这儿!”

  雍正道:“原来你们还是叔侄,好呀,琳姑娘,你不愿回京,就随你的叔叔走吧。”

  冯瑛睁大眼睛,看着唐晓澜,目光中带着无限疑虑。唐晓澜听了她那声“叔叔”,已知她是冯瑛而不是冯琳,问道:“师傅好吗?你到了邙山没有?”冯瑛道:“是师傅叫你来接我的吗?”这时她己确知不是在梦中,神情顿然喜悦。

 

  唐晓澜道:“咱们走吧!”雍正忽然斟满一杯美酒,道:“琳姑娘,这是你最喜欢的金波玉液琼浆酒,你不喝一杯么?”冯瑛怒道:“谁是你的琳姑娘?谁希罕你的酒?”伸手一扫,把酒杯扫落台阶,砰然一声,酒杯碎裂,忽地泛起一团火光,唐晓澜心中一凛,想道:这酒入口并不呛喉,为何如此厉害?

  冯瑛袖子一拂,走下台阶,雍正忽道:“唐晓澜,你且慢走。”冯瑛霍地回转头来,怒道:“我早知你不怀好意,你想把我的叔叔留下么?唐叔叔,这个皇帝坏得很,他的话不能相信,他哪肯容我们好好的走,定是另有诡计,你不要给他骗了。”拔出短剑,便待再拼。

  雍正把手一挥,哈布陀将冯瑛拦住。雍正低声笑道:“唐兄,不是我信你不过,事关重大,我总得在你身上留下一点凭记。”唐晓澜狂笑道:“好呀,你至尊皇上,也要行江湖上黑道的规矩么?那就来吧,我既敢到此,即算三刀六洞,决不皱眉。”

  所谓留下“凭记”,乃是黑道上的术语,例如削掉一只耳朵,刺瞎一只眼睛之类,都算在身上留下的“凭记”,这乃是辈份尊、武功高的一方,要惩戒对方时所下的辣手,但这种手段,只有黑道上的霸主才会使用,一般武林的正派人物,是决不愿施为的。

  雍正得意笑道:“我早在你的身上留下恁记了,你不知道么?唐晓澜一怔,心道:你的武功也不见比我高明,怎能在我的身上做下手脚?

  雍正道:“唐兄,你休怪我,刚才那一杯酒乃是毒酒!”唐晓澜道:“你言而无信,可休怪我不守诺言!”雍正笑道:“虽是毒酒,可对你全无伤害。这毒酒要一年后才发作,在未发作时,你一切都如常人。发作之后,三日眼盲,七日残废,到第十日便呕血身亡!所以你至迟在明年今日,便当入宫见我求讨解药。”

  唐晓澜气得浑身战抖,半晌说不出话来。雍正得意笑道:“你在这一年之内,若然安份守己,明年今日,你来求我之时,我自然把解药给你。若你妄图生事,乱造是非,挑拨众皇子与朕作对,那么,哼,哼!你就别想活命了!”雍正这一手确是非常毒辣,他心中早已算定,在一年之内,必能将各皇子的羽翼全部剪除,那时就算唐晓澜与冯琳泄露他的秘密,他也不怕了。那时,唐晓澜来求解药,生死之权,可就全操在他的手上。

  唐晓澜骂道:“好不要脸的下流手段!”雍正大笑道:“若非如此,朕怎能安心!”面色一沉,挥手说道:“一年后再见,到时你还要把琳贵人也带来,你听清楚没有?哈总管,别动手啦,让他们走!”

  冯瑛给哈布陀拦着,冲不上台阶,正自发急,忽见哈布陀退过一边,唐晓澜走下堂来,又喜又疑,问道:“唐叔叔,怎么这狗皇帝又肯放你走了?”唐晓澜一言不发,将冯瑛拉下台阶,出了年家花园,这才吁了口气。

  冯瑛道:“这是怎么回事?”唐晓澜恐说出来,徒令冯瑛伤心,于事无补。淡淡说道:“没什么。他有把柄在我手里,所以才不得不放咱们出来。”

  唐晓澜转问冯瑛下山之后的事情,冯瑛约略说了一遍,忽道:“唐叔叔,世界上会不会有两个相貌完全相似的人?”唐晓澜道:“若然是孪生的兄弟姐妹,相貌完全相同,那也是有的。”冯瑛低头沉思,良久,良久,抬头问道:“那么,想必我还有一个孪生的姐妹了。师傅不肯将我的来历身世说出来,唐叔叔,你可知道么?”

  唐晓澜下山之时,易兰珠曾有吩咐,要他在找到师嫂邝练霞与冯琳之后,才能将冯瑛的身世之谜说破。因为冯瑛自小性情刚烈,未到其时,让她知道,不但妨碍了她的练功,还得恐防她闯出事来。

  唐晓澜听了冯瑛所述,想道:“听她所说今晚的遭遇,冯琳想必先已逃出这个园子。她不肯做皇帝的贵妃,可见她本性未泯,还有志气。以前师傅不让我告诉阿瑛,除了怕扰乱她的心思,妨碍她的练功之外,还怕她冒险闯入宫廷,或者引起骨肉相残。现在她的功夫已经练好,冯琳又出了宫门,告诉她想亦无妨。”

  冯瑛见唐晓澜久久不语,又追问道:“唐叔叔,自从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和我极为相似之后,我的心总是不安。不论她在什么地方,我总要探出她的下落。唐叔叔,你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好不好?”

  唐晓澜迟疑不决,见她焦急之情,现于辞色,心道:“暂时还是不要告诉她好。待她再长大一两年,江湖阅历更多的时候,那时再说也不迟。”因此欲说还休,勉强的笑了一笑。

  冯瑛急道:“唐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晓澜笑道:“你的急性子还没改掉。我也不知道那个琳姑娘是不是你的姐妹,既然这样相似,是也说不定。既然她逃走未久,咱们就在附近找一找她。”冯瑛好生失望,道:“那么,你也不知道我的来历吗?”唐晓澜含糊应了一声,道:“将来总有水落石出之日,你放心好了。”

  陈德泰在附近等候,见唐晓澜带了一个女孩子同来,大喜相会。唐晓澜道:“这小姑娘是我的侄女,但又是我的师妹,还有一个相貌和她极似的姑娘,刚从年家逃出,咱们在附近地方再找一找。”

  这一找就找了三天,三人把陈留通往邻县的几条大路都踏遍了,兀是得不到半点消息。陈德泰道:“我劝你还是回到你丈人的家中去吧。他人面极熟,托他打听,那要比咱们瞎找可强得多!”

  冯瑛噗嗤一笑,小指头在脸上一刮,羞唐晓澜道:“唐叔叔,你几时订了亲也不告诉我知道。婶婶姓什么?一定是又漂亮又会武艺的女英雄了?”唐晓澜面上一红,这门亲事他实在很不愿意,听人提起也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