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因大叫道:“有贼!”身形一起,飞掠出外。吕四娘知道那李公子绝非他对手,瞬息之间,看了因已飞过了两间屋面,青衣妇人也追了出来。吕四娘一耸身,掠过一间屋面,朗声叫道:“了因,你敢来与我决一死战!”了因大吃一惊,猛然收步,转过身来,吕四娘双手连扬,六把精光闪目的小匕首化成六道银虹,齐向了因奔去。
独臂神尼门下,除了因之外,每人都练有自己的独门暗器,如白泰官练的是梅花针,甘凤池吕四娘练的是飞刀,吕四娘的飞刀与甘凤池又有不同,除了比甘凤池的刀更短之外,而且刀柄镂空,飞出来,发出呜呜怪响,惊心动魄!了因功力极高,抡起禅杖,六柄匕首,全给震飞,然而那飞刀怪响,也扰得他心头烦躁。就在了因心神不定之际,吕四娘施展绝顶轻功,呼的一声从他身旁掠过,一回首,又是六把飞刀,待了因把那些飞刀全打落时,吕四娘已跳出抚衙去了。了因知道已追她不及,倒拖禅杖跳下屋来。青衣妇人道:“宝国禅师,燕儿呢?”了因道:“也走了!”青衣妇人道:“怎么不追呀?”了因赌气道:“你去追吧!我道这小丫头有如此大胆,原来是吕四娘这贼婢暗中帮她。”青衣妇人见过吕四娘本领,单身哪里敢追?
吕四娘跳出抚衙,跃上民房,聚拢目光,四下一望,只见西北角一条黑影,疾如奔马,直奔出城,在那黑影之前,隐隐见着一点黑点,滚动有如流星。吕四娘知道黑点定是那女孩子,背后那黑影当然是那个少年了。吕四娘心想:这两人甚是怪异,且去追他。黑影已出了城,吕四娘才飞身追赶,追了好一会子,黑影渐现,吕四娘这才放慢脚步。那少年轻功,也是第一流了,然而吕四娘紧蹑他的身后,他竟然丝毫也不知道!
少年已奔到湖滨西岸,忽然跑上一座临湖的高山,此山名为“葛岭”,在宝石山与栖霞岭之间,相传古仙人葛洪曾在这座山上炼过丹,所以后人把这座山叫做葛岭。这时跑在前面的那女孩子已跑到山上,少年追到山上,只见怪石林立,女孩影子已经不见,少年大叫道:“瑛妹,瑛妹!”山风送声,群峰回响,却不见人回答。
那少年又叫了两声,忽听得有人在背后笑道:“她不认你,你还叫她做甚?”少年大吃一惊,不敢回头,先横跃三步,拔出剑来,然后旋身凝视。吕四娘笑道:“恭喜阁下,今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少年看清楚了吕四娘是谁,疑心大起,喝道:“你黑夜跟踪意欲何为?”原来日间在茶居之时,那少年眼见吕四娘将车鼎丰抓去,并不知她是为了救人,还怀疑她也是那“疯婆子”一路;之后吕四娘甘凤池在湖上恶斗了因之时,他又已跌落湖底,潜入西湖里湖,并未看见。所以摸不准吕四娘是友是敌。
本来吕四娘只要将事情说清,将名字亮出,就可无事。但吕四娘身负国仇家恨,不能不份外小心,这少年看来虽然不是坏人,但到底是个陌生的外乡来客,吕四娘自然不愿一下子将身份抖露。少年见她久久不答,怒道:“你到底是那条线上的朋友,我与你素昧平生,你为何要多管闲事?”
吕四娘想起这少年怪异的身法,心想:我且试试他的本事。故意冷冷笑道:“你和车老头干得好事!”那少年面色倏变,“哼”了一声道:“亏你这副身手,居然做鹰爪孙!”肩头微动,刷的一剑刺来。吕四娘一闪闪开,把剑掣在手中,笑道:“你是何人弟子?”少年刷刷两剑,凌厉异常,朗然答道:“说了你也不知道!”在剑法上好像十分自负。吕四娘暗暗好笑,心想:有哪一家的剑法我不知道?只要你使满十招,我不把你揭破才怪。
那少年把剑一抖,走偏锋急上,又是斜腰一剑。吕四娘再不躲闪,看准了他这招是武当派的“孔雀剔翎”,使的乃是剑锋刺戳之劲,于是平剑一压,使的是玄女剑法中的“倒转阴阳”,霜华宝剑一沉一提,满拟那少年必然被迫撤剑;不料少年剑招怪绝,见吕四娘平剑来压,剑把一抖,剑身一颤,忽然反削过来!吕四娘几乎着了道儿,幸而她的玄女剑法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缩剑一绞,马上解了敌人的招数,少年抢出两步,反身又是一剑,这剑明是嵩阳派的“凤凰展翅”,剑势应该自左而右,吕四娘通晓各家剑法,身形微动,已先截至左方,不料少年剑到中途,倏然一变,直刺右肩,吕四娘回剑不及,只好仗着绝顶轻功,身躯一扭,闪电般的避开这剑。
吕四娘大为惊异,这少年剑招怪绝,真是见所未见,急把玄女剑法中的防身三十六路连环剑法施展出来,宝剑舞成一个圆圈,首尾相连,滴水不入。而在防守之中,也杂以攻击的招数。少年疾风暴雨般的狠狠攻击,直拆了二三十招,吕四娘尚未看出他的家数!
少年剑法虽怪,但吕四娘使的乃是正宗剑术,精妙异常,虽然一时间摸不着对方路数,不敢放手攻击,用来应付,却是游刃有余。
吕四娘不知,那少年比她更为烦躁。吕四娘摸不着他的路数,他也同样摸不着吕四娘的路数,只觉吕四娘剑法精微奥妙,似乎只有天山剑法可堪比拟。更兼吕四娘功力又比他高,再斗三五十招,他已面红气喘,而吕四娘犹是气定神闲!
少年一急,剑招展得更快。吕四娘带攻带守,留心观察,只觉这少年的剑法好像博采各家,但每一招都和正常剑法相反。例如武当派中的“无常夺命”一招,剑势应自上而下,刺向下盘;而少年使这一招时,却是自下而上,刺向中盘。又如嵩阳派的“抽撤连环”一招,应该是左三剑,右一剑,再向中间疾刺两剑;而在他手中,却是先向右方刺三剑,再向左方刺两剑,然后分心直刺一剑。吕四娘与他斗了一百招后,恍然大悟,横剑一封,将少年迫出三丈开外,笑道:“你是白发魔女的嫡系传人!你师傅不是飞红中就是武琼瑶!”
吕四娘一口将那少年的师承派别揭破,那少年大吃一惊,横剑当胸不敢进招!吕四娘将剑插入鞘中,笑道:“不必斗了,我和你斗满百招,才知你的家数,我已是甘拜下风!”
少年瞪大双眼,又是疑惑,又是羞惭,对方的剑法明明在自己之上,怎么却反而认输?而且更令他惭愧是:吕四娘看出了他的家数,而他对吕四娘的剑法却还摸不着头脑。当下由不得抱剑作揖,说道:“我认输了,你若要捉我,我束手就擒!”吕四娘大笑道:“谁要捉你,你听过独臂神尼的名字没有?”
少年啊呀一声,一揖到地,说道:“那么兄台是独臂神尼门下,江南七侠中人了?”吕四娘道:“正是。”那少年瞧了一眼,忽然面呈疑惑之容。原来他曾随侍母亲武琼瑶,在天山北高峰和易兰珠闲坐论剑,易兰珠说:“当今天下,有四派剑法,各擅胜场,难分轩轾。这四派一是晦明禅师传下的天山剑法,二是达摩祖师传下,武当派北支宗师桂仲明增补的达摩剑法;三是独臂神尼所传的玄女剑法,第四就是自发魔女传下的独门剑法了。”当时武琼瑶道:“天山剑法之博,达摩剑法之奇,玄女剑法之妙,三家并称,那的确是难分高下,我这门剑法失之于偏,姐姐也拿来相提并论,那岂不令我汗颜。”易兰珠道:“姐姐未免太谦了,论到奇诡辛辣,姐姐这一门剑法还要胜过上述三家。”武琼瑶叹道:“三家剑法之中,可惜玄女剑法我尚未见过。”武琼瑶只提三家,始终不敢将自己的剑法与之并列,那自然是她的谦虚。易兰珠笑道:“听姐姐此言,我忽发奇想,若请四派剑客到天山一会也是盛事。只恐人寿有限,奇想成空。那玄女剑法我倒见过,三十年前独臂神尼上天山之时,可惜姐姐不在这里。她的剑法只传关门的女弟子吕四娘,吕四娘身负国仇家恨,终日在江湖奔跑,恐怕未必能到天山呢。”
少年忆起当年之话,心中暗奇何以面前这人却是男子。吕四娘一笑揭下头巾,道:“我就是吕四娘,敢请兄台高姓大名?”少年道:“我叫李治,姐姐所说的武琼瑶正是家母。”吕四娘拱手说道:“原来兄台乃是闯王后裔,失敬,失敬!”
原来当年“七剑”归隐夭山,武琼瑶与李思永成亲,在白发魔女的旧居天山南高峰上隐居,只生一子,就是李治,李治十岁之时,父亲去世,由母亲传他独门剑法。再过两年,易兰珠把冯瑛带到天山北高峰,那时冯瑛还只有七岁。天山南北两峰相距千里,武琼瑶每年必来拜会易兰珠一次。所以李治和冯瑛算得是青梅竹马之交,李治比他年长六年,一向拿她当妹妹看待。六七年前,易兰珠再到中原,冯瑛就托武琼瑶照顾。到易兰珠回来后,方再把她领回。有此一段渊源,所以李治和冯瑛十分要好。
吕四娘与李治互通姓名,彼此敬仰。吕四娘问道:“李兄离开天山多久了?那车老头子又是何人?”李治道:“我离天山未满两年,车世伯以前在四川之时曾和家父共事,我这次下山,家母曾开列名单给我,叫我遍访父亲旧部,看有几人还在人间?前几天我托朋友将我到杭州的消息禀知车老伯,他就约我昨日在三潭印月相会,不料却飞来了那场横祸,幸我小时常在天山绝顶的‘天池’游泳,还略通水性,要不然那就无辜遭受灭顶之灾了。不知那凶僧是什么人?武功如此了得!”吕四娘道声“惭愧”,把了因来历告诉了他,扼腕嗟叹。
李治道:“日间所见的那女孩乃易老前辈爱徒,也是她唯一的传人,请姐姐帮我一同寻找。”吕四娘怔了一怔,心想:那女孩武功极杂,怎会是易兰珠的徒弟?道:“李兄恐怕认错人吧?”李治笑道:“我与她一同玩大,怎会认错?只是不知怎么她却似迷失本性似的,令我十分忧虑!”吕四娘道:“既然是易老前辈的衣钵传人,那我当得效劳,尽心寻找。”
正说话间,忽听得“鸣,鸣,鸣!”三枝响箭,一声长两声短,从东南角发出。吕四娘吃了一惊,对李治说道:“请兄台见谅,我有急事,必须赶回客寓。”李治道:“怎么深夜有人发射那响箭?”吕四娘道:“那是我们同门联络的信号!”李治吃了一惊,说道:“既然如此,女侠请便!”吕四娘拱了拱手,正想下山,忽又说道:“李兄,你的车老伯在我那儿。你明日来吧。”当下将客寓地址说了,就在葛岭山脚的东南角上,倚山面湖,是杭州最著名的旅馆。李治喜道:“我明日绝早便去。”吕四娘足尖一点,身躯晃处,疾若流星,倏忽不见!李治大力佩服。
闹了半夜,一钩斜月,渐向西沉,想已过五更了。李治跳上一块临空突出的岩石之上,四处悄望,空山静寂,只有松风过耳,远处潮音。李治大力失望。忽听得格格的笑声,起自身畔,李治急忙跳下,叫道:“瑛妹,瑛妹!”日间那女孩子突然从山石后面闪了出来,格格笑道:“我在这儿!”
李治大喜,那女孩子招招手道:“你来呀!”李治一阵迟疑,女孩子笑道:“我不打你了,我日间跟你闹着玩呢,你还生我气吗?”李治走过去拉她的手,那女孩子一笑挣脱。李治怔了一怔,忽然想起她现在已是十四岁的小姑娘了,可能懂得害臊了呢。也便笑了一笑,问道:“那青衣妇人是准,你怎认得她的?那女孩子道:“你管得着?我认得的人都要对你说吗?”李治又怔了一怔,心想,怎么她的性情全都变了,她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儿呀!
要知李治和冯瑛在天山之时,情同兄妹。冯瑛对他十分柔顺。李治真想不到才两年多不见,她却用这样的口吻回答自己。那女孩子又格格笑道:“你坐下来呀,你尽呆呆的看着我干嘛?”李治坐在她的身旁,问道:“易伯母好吗?”那女孩子道:“很好呀,她也惦记你呢!”李治道:“她的头发怎么样了?”那女孩子道:“还不是像从前一样斑白。你问她的头发干吗?”李治跳起来道:“什么,易伯母的头发白了?”要知易兰珠的头发,因为几十年前曾服了优昙仙花,可保永世不白。若然一白,就是死期到了,所以李治问她头发,实际就等于问她健康如何,如今听这女孩子说她发已斑白,如何不慌。那女孩子忽又笑道:“我骗你呢,你本来很聪明嘛,怎么这次笨了?我不是说她的头发像从前一样吗?她的头发以前怎样,难道你不知道?你下山也不过两年吧。”李治一听,果然她是说过这话。笑道:“你怎么学得这样顽皮了?拿这个来吓我!易伯母的头发是永远不会白的,你说她白了,不是诅咒她要死吗?亏她那么疼你,你开玩笑也不应这样开!”那女孩子伸伸舌头道:“以后我不敢了!”
看官们谅都知道这女孩子实际不是冯瑛而是冯琳了。她躺在山石之后,把吕四娘和李治的对话全都听了去,心里又惊又喜。她年纪虽小,可是也听人说过易兰珠和武琼瑶的名头,知道这两人是当今之世最厉害的女剑客,尤其是易兰珠更是内家正宗,剑术大家,了因和尚天叶散人他们常常骂她,还说过要邀集十名一流好手去斗她。冯琳虽小,人却聪明,见这些“伯叔”如此恨她忌她,就知这易兰珠的本事一定大得不得了。心中好生仰慕。
适才她在山石之后,听得李治原来是武琼瑶的儿子,又听李治说自己是易兰珠的唯一传人,而且还和自己一同玩大,心中暗暗奇怪,难道世界上真有一个和自己十分相似的人?可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心中忽然起了一个鬼主意:就冒认是那不知名的女孩子,逗逗李治。
李治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女孩子不是冯瑛,又问道:“你这两年见过我的母亲吗?”冯琳唔唔呀呀,含糊道:“见过一次。”李治道:“她怎么样?”冯琳道:“她在练剑。”李治奇道:“怎么她在练剑?她不坐关了吗?”原来李治下山时,她母亲已开始“坐关”,以七日为一期,即每次静坐七天,静坐之时,只食花果,过了七天,然后再食烟火。然后休息三天,又再静坐。这种长期“坐关”,乃是修习最上乘内功者最后要过的一关。“坐关”期中,不理俗务,更无需练剑。所以李治一听冯琳说她母亲练剑,大为奇怪,冯琳听言察色,知道一定是自己说错了话,微笑道:“我和师傅一同去的,师傅说你母亲走火入魔!”
李治这一惊更甚,颤声叫道:“她走火入魔?哎呀,那么她身体怎样?”冯琳在四皇子府中长大,遍习各派武功,然而四皇子门下异人,除了因之外,谁都不懂正宗的玄门内功,其他各派偏门修习内功的常会“走火入魔”,所以冯琳对这个名词十分熟悉。因道:“好在我师傅及时赶到,李伯母心灵正起异状之际,面肉痉挛,我师傅一瞧,就知她是走火入魔,忙运内家真气,助她呼吸,她这才恢复正常。据师傅说要不是她及时赶到,伯母就要半身不遂啦。所以伯母后来不坐关了,说要把剑练到出神入化之后,然后再坐。”这番话说得活灵活现,而且很有根据,不由李治不信。心想白发魔女传下的武功,本不是玄门正宗,我以为她功力深湛,修练最上乘内功,也可无碍,谁知还是走火入魔。心想:以母亲的好胜,受此挫折,不知该如何伤心呢!一念及此,不觉闷闷不乐。
冯琳又笑道:“我师傅说这不紧要的,你闷什么?她说你母亲有过此番经历,以后再坐关时就知所趋避了,她还指点你母亲修习最上乘内功的诀窍呢,可惜我听不懂。”李治大喜说道:“唔,那我母亲倒是因祸得福了。”冯琳这一番话,无意之中撞个正着。原来论起辈份,武琼瑶比易兰珠尚高半辈,(武琼瑶是自发魔女的关门徒弟,易兰珠虽然是晦明禅师抚养长大,但武功大半是凌未风所传。晦明禅师和白发魔女是同辈)所以易兰珠和武琼瑶虽然私交极好,但说到武功,总是谦逊,更不好意思“指点”武琼瑶了。李治心想:想必是易兰珠见自己母亲经过这场灾难,所以不拘俗套,不固执于辈份,愿意“指点”了。
冯琳微微一笑,又道:“你那独门剑法能不能教我呀?”李治一愕,道:“你学的天山剑法,博大精微,为何还要学我的?”冯琳道:“我师傅说,我们两家剑法一正一反本来同出一源,所以我想,如果同时兼学,岂不更好?我本要伯母教的,但可惜我匆匆下山,没有机会再学了。”李治忽笑道:“其实我这一门剑法,你师傅也懂,以前我母亲的师姐飞红巾曾教过她。”冯琳暗吃了一惊,想不到说话之间又露破绽。幸好李治一笑之后又道:“你师傅也不教你,想必是见你年纪大小,恐你学得太杂,所以叫你专练天山剑法。”李治说到这里,忽然心念一动,问道:“你下山多久了?”冯琳想了一下,答道:“唔,半年多了。”李治道:“半年之间,你为什么学了那么多别派的武功?”冯琳嘟着小嘴儿说道:“我欢喜嘛,你为什么总爱管我?我现在年纪渐渐大了,多学一点也不紧要。哦,我知道啦,你不愿意教我,所以故意这样骂我。”李治甚爱这个“小妹妹”,闻言皱起眉头道:“你说到哪里去了?好像你和我是外人似的?你真的要学,我当然可以教你。”
冯琳大喜,又道:“什么叫做‘后天之气’,什么叫做‘先天之气’?‘内丹’修练又是如何?”李治又是一阵愕然,心想怎么易伯母连这些最基本的内功修习常识都没教她。原来所谓“后天之气”“先天之气”都是道家的说法,其后亦为修习内功者所习用。所谓“后天之气”,就是指胸肺中的气,因为那是由外间吸进来的,所以叫“后天之气”,丹田气海中的气,则叫“先天之气”,乃是人类自母体产出后就赋有的。普通人呼吸时,胸肺中的气与丹田之气不能沟通混合;但若对吐纳功夫有了修养的人,则可令二气混而为一,称为“气通”,到了“气通”的境界,“先天之气”与“后天之气”上下交结,无形中就似在体内结成一粒“丹丸”之物,可上下转动,这便是道家所谓的“内丹”,其实乃是体内所养成的一股气劲,并不带什么迷信的色彩的。
冯琳对于内功窍要,懵然无知,所以有此一问。及见李治愕然,眼睛一溜,已知所以,笑道:“你一定奇怪师傅为何不教我了?她说我年纪小,不耐静坐,所以只教我练剑,并未教我内功。”冯瑛七八岁之时,由武琼瑶照顾,八岁后回天山北高峰,到十二岁止,这四年间,李治每年见她一次,每次相聚约半个月,李治当她孩子看待,所以并没问起她有否修练内功。这时心想:易伯母只授武艺不传内功,这样教法,岂非甚有缺陷?因道:“我说给你听,也不紧要,只是若给伯母知道,那可真是贻笑方家了。”冯琳道:“我不告诉她便是。她本来叫我在江湖历练三年之后,再回山时才将内功修习之道教我的。我只怕她年纪老迈,若有意外,岂非一生难学!”李治闻言,眉头又是一皱,连道:“岂有此理。”心想:这孩子素来温柔敦厚,怎么出来半年,心术就变得如此坏了?只顾自己。若真个恩师死了,悲痛还来不及,那会想到其它。这女孩子如此讲法,若给易伯母听到,真会气死。
冯琳见他又扳起了面,“哎哟”叫道:“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好哥哥你别对我生气,我以后不乱说了。”李治心想:这女孩子下山之后不知交了些什么朋友,给引坏了。今后非得对她多照顾不成,再不能让她和青衣妇人之类蛮不讲理的“疯婆子”鬼混了。因道:“好吧,我不生气。你要学内功,我把基本要决传你。”说了半个时辰,冯琳心领神会,大喜道谢。李治眉头又皱,道:“你怎么啦?简直和以前像两个人了?”冯琳微微笑道:“我以前是怎么样的?你说给我听。”李治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也有十三四岁啦,连自己本来是怎样的都忘记了么?”冯琳一笑跳起,似乎是因得他的指点,极为高兴。李治说完这话,心里忽然感到颤栗,心想:难道真有这样快忘了本性的人?不觉呆看着她,说不出话。
谈了半夜,不知不觉之间东方已白,五彩朝霞出现天边。“葛岭朝暾”原就是“钱塘八景”之一。从葛岭向东远眺,越过市区,在远处是一片浩渺的钱塘江,一直伸展到遥远的东海。这时太阳已慢慢地从海面上升起来,就像一面紫红色的大铜盘似的。李治迷惆的心情,给清晨的冷风吹得暂时清散,站在“初阳台”上,看那一面紫红色的大铜盘越升越高,逐渐由紫红变成橙黄,继而又由橙黄变了耀眼的白光。俯瞰西湖,湖面闪耀着万道金光,四周的青山绿树都染上了美丽的朝霞彩色!
李治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记起了吕四娘的说话,对冯琳道:“我和你看吕四娘去!”冯琳佯作不知,问道:“哪个吕四娘呀?”李治说道:“就是昨晚和我在这里比剑的那个女人。”冯琳道:“我怕她的那个同伴,那个黄脸汉子。”李治道:“那个人是江南大侠甘凤池呢,为人最是行侠仗义,有什么可怕?你也应该交交这些正派之人。”冯琳无奈,只好随他同去。
甘白二人自昨晚吕四娘去后,久久不见回来,心中悬悬,那睡得着。听得敲了四更,甘凤池独自起来,在旅舍的庭院中散步,看那一钩斜月,慢慢的从头顶移过。在这万籁俱寂之际,忽听得有一阵女人的尖叫声,好像就在这旅舍之内。甘凤池天生的侠义心肠,虽然心中有事,也禁不住循声往访,这旅店占地颇广,总有二三十间客房。甘凤池跳上屋面,听得叫声发自东首一间房内,急忙从屋面飞过,寻到那间房间,使个“珍珠倒悬帘”,双足钩着檐椽,探头内望,这一望大吃一惊!
只见屋内一个老头,背向窗口,面向一个中年女人,冷冷说道:“你再叫!你再叫我就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女人面色青白,好像是很是害怕,但仍是恨恨说道:“你真是人面兽心,寡情薄义,把我骗到杭州,原来是要下毒手!”那老头狞笑道:“我家的那个婆子容你不得,没奈何只好请你借一只耳朵,十根指头作为我赎罪之物。念在以往恩义,你自己下手吧,我有灵丹给休止痛!”那女人抖个不停,老头嗖的一声,拔出了一口解腕腰刀。
甘凤池听得这老人声音好熟,见他拔出了刀,蓦然叫道:“韩重山你于什么?”一口飞刀穿窗直入!
韩重山武功极高,只因全心对付那个女人,没有听出声息。这时反手一拿,已把飞刀拿着。甘凤池虎吼一声,跳了进来!韩重山顺手将匕首一插,甘凤池一个翻身,一招“覆雨翻云”,用擒拿手一拂,向韩重山持刀的手腕直截过来,甘凤池的擒拿手在同门中堪称一绝,韩重山手腕一翻,匕首落地。屋中的女人,急忙穿窗跳出。韩重山大怒,双掌一推,甘凤池出掌相抗,只觉一股大力,甘凤池身不由己,直向门外撞去,砰然一声,木门已给撞开;那韩重山也给甘凤池神力推倒,跌落床上。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