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小孩心性,经了这一仗后;深怕父亲再迫她另嫁他人,再也顾不得怕羞,索性挑明帘说了出来,这可惹得杨仲英又惊又喜,在书房里徘徊了好些时候,兀自决断不来。

  杨仲英想道:原来这丫头竟爱上了她的师哥,当时不敢明说,事后却弄出这桩事儿,教我如何对得住鸣皋老弟!倏又想到:晓澜这孩子也不错,除了来历不明这点之外,也不会输给锡九。一时思潮起伏,他本想把女儿缚去找邹家父子负荆请罪,但听女儿吐露心事,只恐将来四面相对,会弄出更尴尬局面。一抬头,看见壁上挂着的妻子遗容,又叹了口气,蓦然揭开帘子,找唐晓澜去。

  再说唐晓澜和杨柳青相处了五年,虽然对她那骄纵的性情,能够逆来顺受,可是心里却厌烦到极,压根儿也不曾想到情爱之事。倒是对于那独臂神尼的关门徒弟吕四娘,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却已情根深种。吕四娘那爽朗风姿,温言笑语,五年来时泛心头,只是吕四娘武功超绝,复解诗书,唐晓澜视她严如天人,对她仰慕弥深,却不敢有亵读之念,自分此意此情,永埋心底,一生一世,遥拜妆台!杨仲英做梦也想不到,这大孩子有这么多心事。

  月近中天,夜凉如水,杨仲英找到唐晓澜的书房,却不见人,杨仲英哑然失笑道:“我也太心急了,这个时候,他想已早睡了,还会在书房么?哦,明天和他说也不迟。”正想退出,见桌上一张词笺,墨迹犹新,好奇心起,想道:不知这孩子读书读得如何,随手揣入怀中。教书先生住在隔房,房中灯光犹明。杨仲英踱了进去。教书先生是杨仲英堂弟,虽然是个落第秀才,学问却很不错。见杨仲英问起唐晓澜读书之事,含笑道:“这孩子天资过人,短短五年,经史诗词,都已颇有根底,虽然不能成为名儒,也可算得一个通人。”杨仲英展开词笺,笑道:“你看他写的是什么,像诗又不像诗,我读不断句,你解给我听听。”

  教书先生一看,原来是首长词,词牌为“百字令”,全首词恰恰一百个字,读那词道:

  飘萍倦侣,算茫茫人海,友朋知否,剑匣诗囊长作伴,踏破晚凤朝露。长啸穿云,高歌散雾,孤雁来还去!盟鸥社燕,雪泥鸿爪无据!

  云山梦影模糊,乳燕寻巢,又惧重帘阻!露白葭苍肠断句,却倩何人传语,蕉桐独抱,霓裳细谱,望断天涯路!素娥青女,仙踪甚日重遇?

  教书先生一面吟哦,面色始而喜,继而优,终而沉吟不语。杨仲英问道:“怎么样?他说的是什么呀!”教书先生双指一弹,叹口气道:“我怕这孩子会入魔道!”

  杨仲英惊道:“可是这孩子有什么坏心思,你看出来了么?”先生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原来这首词乃是唐晓澜怀念吕四娘之词,词中将他的身世和忧郁的心事,写得非常细腻,对吕四娘则作为神明一般膜拜。教书先生不知他有这段情缘,只觉词意幽怨,词中所怀念的意中人,可望而不可即,似乎是在虚无飘渺间的仙女,颇为不解。因道:“说起来嘛,他这样的年纪,也怪不得。关关睢鸠,君子好逑,他这首词是怀念意中人之词,发乎情,止乎礼,也不能说是坏心思。”杨仲英问道:“那先生又怎样说他入了魔道?”先生道:“词中之意,好像他的意中人和他极难配合,他把意中人视为素娥青女,当成天上的神仙哩!词中还用了诗经秦风中露白葭苍之典——”杨仲英插口问道:“那首诗说的又是什么?”先生道:“那首诗原是春秋时秦国的民歌,所以称为‘秦风’,歌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意思就是说:‘芦花(蒹葭)一片白苍苍,清早露水变成霜,心上的人儿哪,在水的那一方。我逆着水流去找她,绕来绕去道儿长,我顺着水流去找她,她呀却像在四边不着的水中央。’总之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了。青年人两情相悦还好,最怕单思成病,走火入魔,只恐贻害终生!”杨仲英别有会心,忽然一笑,想道:“原来晓澜也在思慕青儿,他见青儿娇纵,自以为无望,所以在词中认为是可望不可即了。”因道:“先生不必担心,他并不是单思哩!”一笑揭帘而出。

  唐晓澜那晚也是彻夜不宁,他想起吕四娘,又想到杨柳青,不禁暗笑。他想:吕四娘武功比杨柳青不知要高多少,但她温柔近人,而杨柳青那点能为,却就骄横放肆,日间情事,蓦上心头,想到她对邹锡九那般狠辣,不觉打了寒噤,一夜发着恶梦。

  第二天一早,杨仲英将唐晓澜叫来,劈头就问道:“晓澜,你在这里五年,现已长大成人,也该有成家立室的打算了。玄风道长带你来时,曾说你是个孤儿,那么想必你未曾订下婚事的了?”唐晓澜悚然一惊,答道:“未曾!”杨仲英哈哈笑道:“那么你自己可有合意的人么?”唐晓澜满面通红摇了摇头,杨仲英道:“业师如父,但说何妨!”唐晓澜讷讷说道:“没有!”杨仲英道:“少年人儿,果是面嫩。”把那张词笺,掏了出来,掷给他道:“这难道不是你写的?”唐晓澜面红过耳,正待分说,杨仲英忽道:“青儿和你也是一样的心思,我最开通不过,你们两人既都有意,我就派人找玄风道长来,请他作男家的主婚,让你们俩人早成婚礼,我也可了向平之愿。”唐晓澜听了,恍如晴天霹雳,半晌说不出话来!

  杨仲英见唐晓澜面色骤变,低头不语,道他年少畏羞,含笑说道:“女嫁男婚,人生大事,有我替你们作主,怕什么不敢说?”唐晓澜忽然低声说道:“弟子学业未成,不敢有成家立室之想,而且也不敢高攀师妹!”杨仲英又笑了一笑,笑看着他手上的词笺,唐晓澜蓦然抬起了头,鼓着勇气说道:“我对师妹,可丝毫没有非份之想!”

  这一答复大出杨仲英意料之外,看他神情严肃,又不似怕羞掩饰之言,咳了两声,双掌一按,忽地正色说道:“你入我门时,曾立誓遵守十二戒条,这十二戒条,你还记得么?”唐晓澜正襟危坐,垂手答道:“记得!”杨仲英道:“最后一条是什么?”唐晓澜道:“不得欺师灭祖!”杨仲英道:“怎样解释?”唐晓澜道:“什么事情都不许瞒着师傅,一切要说真话,更不许勾结外人,侮辱尊长,犯此条者,轻则废去武功,重则五马分尸!”杨仲英说道:“这就是了!那么我问你,你写的这首词,先生说词中意思是怀念一个女子,可是真的?”唐晓澜道:“是真的!”杨仲英道:“你怀念的女子是谁?”唐晓澜脖子粗红,好不容易才挣出声道:“不是师妹!”杨仲英颓然坐下,挥手说道:“你去吧!”

  唐晓澜失魂落魄的走出外面,爬上后山,看郁苍山色,潋滟湖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说道:“湖山信美,恐非久恋之乡,这地方只怕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想起师妹那骄横残酷的样子,从心底打了一个寒噤,他知道师妹的性儿,除非她不想要,若然她想要一件东西,那就是不得不休!只是自己如何敢要这样的妻子?那晚他反复思量,终于在深夜起来,收拾好剑匣诗囊,悄悄走了!

  再说杨柳青向父亲吐露心事之后,又是害羞,又是高兴,她想父亲素来疼爱自己,一定去和师哥说了,师哥想也没想到,不知有多开心呢!她可全没想到,唐晓澜会不欢喜她。这一日她为了怕羞,故意避免和唐晓澜见面,想等父亲和师哥说好之后来告诉她,谁知父亲也整天不来找她。那晚她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再也熬不住了,匆匆披衣起床,去找父亲。在庭院蔷蔽架下,见父亲独自徘徊,颜容惟悴,不禁惊道:“爹爹,你有病吗?”杨仲英叹了口气道:“唐晓澜这孩子走了!”杨柳青跳起来道:“是么?”杨仲英掏出一封信来,掷给她道:“你看去!”那信果然是唐晓澜的笔迹,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先道谢师傅五年教养之恩,继而婉转推辞婚事,杨柳青看了,不禁柳盾倒竖,瞪眼说道:“爹,我找他去!”杨仲英道:“傻孩子,别人不愿意,你强迫他又有什么用?”杨柳青咬唇说道:“谁要强迫他?只是我不愿再呆在家里了!”杨仲英叹了口气道:“那也好。”正是:

  情丝偏系错,恩爱反成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酒市藏龙 采花传怪案

   渔舟蕴玉 破浪见仙踪

  一个多月之后,山东半岛的黄海之滨,出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耳听大海波涛,目看海天帆影,生出无穷感慨。这人便是偷离师傅,独走江湖的唐晓澜。他离开杨家之后,本想进京去打探师嫂邝练霞的下落,但自忖武功,尚远非神魔双老的敌手,深怕到了京城,被血滴子所发现,那时救人不成,反丢性命,思维再四,改变行程,他无友无亲,想来想去,只有玄风道长,是自己义父周青的朋友,而且关东四侠又曾答允过自己援救冯家遗孤,豪侠诺言,坚如金石,因此唐晓澜想从山东半岛渡过渤海,到辽东去找关东四侠。

  这日他到了青岛,远眺海天一色,胸襟开阔,他从未见过大海,不觉被大海的雄壮所吸引,独自走上滨海的一间酒楼,叫了一壶黄酒,据了一张近窗的座位,饮酒观潮。正自神移心醉,忽听得一阵嘈杂之声,回头看时,竟是一队官差,走上酒楼。唐晓澜定了定神,把捏好的一套话应付官差,谁知那些官差问得非常仔细,不但盘问他姓名来历,还问起唐晓澜在青岛有什么亲朋,唐晓澜道:“我是路过此地,那有什么友人?”一个官差冷笑说道:“你自己说是东平县的秀才,要到辽东来探亲,却一无学府文书,二来口音又很生硬,谁敢担保你的话不是捏造的!喂!朋友,你做的好事情!”唐晓澜道:“我没有做什么事情呀!”那名官差哗啦啦的抖开铁链,往唐晓澜脖子一套!喝道:“你跟我们到府里说去!”唐晓澜轻轻一闪,那官差扑了个空,喝道:“好呀,你敢拒捕!”拔出铁尺,竟自迎头打来,唐晓澜正想出手,忽听得一声:“且住!”邻座一个少年公子,招扇轻摇,轻轻一跃,拦在两人中间,那官差喝道:“你是什么人?”伸手就要来抓,蓦然手腕一痛,旁边窜出一个精壮汉子来,将他拉住,喝道:“你找死!”少年公子微微笑道:“放了他吧!”众官差团团围上,少年公子双眼一睁,问道:“谁是捕头?”双目神光凛射,话声虽不很高,却似具有无限威严,令人不寒而栗。那名官差给他一瞪吓得倒退几步,一名老捕头走上来打了个千,说道:“这位伙计莽撞,公子别见怪!请问公子尊翁何人?与这位朋友什么关系?”老捕头善观风色,只道他是什么大官的儿子,才敢如此霸道。那料他又冷笑一声,说道:“凭你也配查问我的家世?”把摺扇一张,缓缓的在他面前摇了两摇,那老捕头面色倏变,扑通的跪在楼板上,颤声说道:“冒犯!冒犯!但求公子不知不罪!”少年公子道:“你们回去吧,这位客人是我的朋友,我担保他的话不是捏造的!”老捕头恭恭敬敬的叩了个头,率领官差疾步忙退下!

  唐晓澜大感惊奇,连忙道谢。这时官差已全部退尽,酒楼上喊喊喳喳,纷纷谈论,只听得酒保大声说道:“哼,捉采花贼捉到这里来了!”一个酒客说道:“他们也不带眼睛,那里有这样斯文的客官会是采花大贼!”又一个酒客说道:“这也难怪他们,采花贼闹得这么凶,他们被知府三日一追,五日一比,当然要到处查访。”酒保道:“采花大贼,那会有公然上酒楼等你捕捉的道理!”一个酒客道:“这又不然,也许那采花贼技高胆大,就公然到你的望海楼来呢!再说官差们着紧搜捕,也还是为民除害!”另一个酒客“哼”了一声道:“就只怕正点儿抓不着反而滥捕无辜!”

  唐晓澜听得骇然,唤过酒保来问道:“怎么你们这里闹采花贼吗?”酒保道:“闹得凶呢!这十天来天天都闹采花的案子,好好的闺女,半夜三更就失了踪,连王百万和周守备女儿都给贼人劫走了!”唐晓澜道:“竟有这样的事!”双眉倒竖,不觉用手拍了拍剑鞘,忽觉那少年公子双眸耿耿的盯着他,面上一红,笑道:“原来他们竞把我当作采花大盗了!”正说着间,酒客又是一阵纷乱,窗口临街的客人叫道:“又有一队官兵远远来了!”客人们怕再惹事,纷纷结账下楼,只剩下那少年公子和那精壮汉子与唐晓澜三人。酒保知道那少年公子大有来头,赶快换过小菜,重新暖了三壶美酒。

  少年公子与唐晓澜携手人座,笑道:“给这班奴才败了清兴!”唐晓澜重谢相救之恩,少年公子摇了摇招扇,缓缓说道:“这算不了什么,家父与现任山东巡抚有旧,这把扇子就是山东巡抚写的,那个老捕头大约认得巡抚的字,所以不敢罗唆。”唐晓澜眼利,见扇子上落的款是:“于南湖叩写”。心中一凛,想道:“难道他的父亲是朝中大官。想起师傅的戒条,神情顿时冷淡。少年公子道:“这于南湖是翰林出身,书法还过得去。他未发迹时,曾是我父亲的学生。所以对我父亲非常恭敬。我的一家,从远祖到今,都没有人做过官!”唐晓澜听他如此说法,稍稍放下点心,请教姓名,那少年公子道:“我姓王名尊一,他是我的家人哈布陀,是个回子。”唐晓澜把姓名说了。王尊一对他甚为客气,问道:“兄台腰悬宝剑,暗透光芒,想必是位剑法名家。”唐晓澜忙道:“曾学过几手三脚猫的功夫,那里谈得到剑法。”那少年公子微微一笑,又摇了摇扇子,曼声吟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望海楼地点虽好,只是不高,兄台若想观赏海景,最好泛舟海中,港湾外不远之处的田横岛,上有孤峰,攀登峰顶,看红日从海中升起,那才是天下奇景呢!”唐晓澜道:“兄台真是雅人。”正喜他话锋已转,不料他顿了一顿又道:“在岛上孤峰赋诗舞剑,才是人生乐事,兄台可否借宝剑一观?”

  唐晓澜好生为难,这把宝剑,周青曾郑重吩咐,不可随便炫露,但王尊一如此客气,又对自己有恩,怎好不借。正踌躇间,楼梯格登格登的响了一阵,上来了两个女人。前面的那个黑发垂肩,发光鉴人,面上却是皱纹隐现,看她那头秀发,只似廿岁左右的少女,看她面上的皱纹,又似年逾五旬的老妇。后面那个长眉如画,稚气未消,却真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少年公子双眼一翻,前面那妇人道:“客官可要听支曲儿吗?”王尊一眼珠一转,向家丁抛了个眼色,道:“也好!”黑发老妇将手中两片竹板一敲,那少女轻启朱喉,低声唱道:

  一片红霞海上生,海中有岛曰田横,当年齐国贵公子,国破家亡抑泪行,誓不帝秦悬正气,海隅抗暴见旗旌,五百壮士誓同死,强虏不灭天道盲……

  歌犹未终,王尊一眉头一皱,说道:“不要唱了!”妇人道:“客官面对田横岛,却不喜听田横辞吗?”王尊一的家人哈布陀斥道:“休得罗唆!”王尊一道:“赏她银子,叫她去吧!”哈布陀把手一扬,两锭大银骤的掷去,老妇人道:“谁稀罕你这点碎银?”举袖一拂,两锭大银落到桌面,碎成无数小块!王尊一与哈布陀一怔,那两个女人已经下楼去了。哈布陀作势欲追,王尊一说道:“由她去吧。唐兄,适才谈及请借宝剑一观,幸勿见却!”唐晓澜道:“这个,这个……”手指摸向腰间,忽然惊叫起来道:“我的剑不见了!”两人一看,唐晓澜腰际空无一物,宝剑果然不见了。哈布陀道:“这老乞婆的手法好快!”唐晓澜失了宝剑,心急如焚,连忙告辞。王尊一兴趣索然,举手说道:“唐兄不必心焦,所失宝剑,小弟当命家人协助寻回。”唐晓澜道了句谢,匆匆下楼追那妇人。海滨林阴路上,两头都有官兵巡逻,那里还有那妇人影子。官兵见唐晓澜匆匆跑出,竟也不加拦阻。

  唐晓澜跟杨仲英学了五年功夫,对杨家的神弹绝技甚有心得,而且他用的暗器是飞芒,学了神弹手法,更见厉害,飞芒份量极轻,取准极难,所以眼力必须练得非常之好。然而凭他这样的功夫,宝剑给人偷去,竟然丝毫未觉,偷剑的人不论是否老妇,武功之高,都是不可想像!唐晓澜气沮神伤,心想:宝剑给这样的高手偷去,那里还有追回之望?垂头丧气在海滨乱走,越走越远,猛见港湾外有十只渔船停泊,一只大船船头,立着一个少年女子,风鬟雾鬓,甚是美貌,唐晓澜定神一看,却不是那个少女,哑然失笑。想道:宝剑是失定了,还是先回去吧!行了几步,那女子已进舱中。忽见一个面如冠玉的美少年,也凝神注视那只渔舟!

  唐晓澜见他看得出神,心念一动,想道:“莫非这人就是采花大贼!”猛见少年衣袖一扬,唐晓澜目力极好,看出他是袖底飞镖的打暗器手法,而所打的暗器份量又是极轻,普通人就是站在身边也觉察不出。待少年行后,唐晓澜走上堤岸,看那渔船,船舷上已平添了一朵梅花,花开五瓣,清清楚楚,就如巧手匠人刻出来似的。唐晓澜知道这是那梅花形的暗器打出来的。暗叫:不好!想道:“这定是采花大贼留下的暗记了,十成有九是他看上了那个船娘,只怕今晚他就要到这船上采花。”正想叫船老大出来,猛然间船蓬一揭,那船娘跨了出来,柳眉一竖,向唐晓澜横了一眼,将桨在水里一搅,猛的抖起一条水线,迳向唐晓澜射来,唐晓澜冷不防给水线射湿头面,面皮上竟辣辣作痛。那船娘划了两下,把渔船开走了。

  唐晓澜揩干水珠,暗暗叫屈,这船娘定是把他当成轻薄少年,登徒之辈,所以才这样对付他。心想:如现在上前去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不肯相信,甚或疑我另有用心,不如今晚再来,把那采花大贼捉住,也好给这里的百姓除去一害。主意打定,看那渔船在下游港湾停泊之后,便折回街市,回到自己所住的客栈。

  唐晓澜离开客栈时,窗门都已关上,房门还用铁锁锁得好好的,就在打开房门之际,忽觉微风飒然,唐晓澜疾忙回头,却不见人影,心中犹自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不料走进房中,猛觉寒光耀目,这一下几乎把他惊得喊出声来。

  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把宝剑,正是自己的那把游龙宝剑,剑鞘挂在墙上,唐晓澜拿起宝剑,剑底下压着一张字条,写道:“三日后午夜时分,到田横庙来见我!”唐晓澜心上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不知这盗剑还剑的高人是何用意?又不知田横庙在什么地方,不过距离约会时间还有三日,三日之中总可打听出来。唐晓澜定了定心,想道:“这盗剑者若是前辈高人,对我定无恶意,若是坏人,又断无再把剑送回之理。看来此事虽奇,并无伤害。倒是今晚去斗那采花大贼,却要小心。看他打暗器的手法,已就是武林中罕见的功夫。”当下再不思量,纳头便睡。

  睡醒天已傍晚,唐晓澜吃过晚饭,跨出客店,对店小二道:“今晚我也许要迟些才能回来。”店小二道:“客官自便。”唐晓澜道:“若有人来找我,请记得问他姓名。”店小二道:“这个自然。”唐晓澜走出海滨,这是一个下弦月夜,淡月疏星,把大海衬得更是神秘深邃。唐晓澜找着了那只渔船,借着海边的一块岩石藏身,提心吊胆的在等候那采花大贼!

  等了好久,看那下弦新月,渐渐升到海的上空,唐晓澜心想:“是时候了!”果然再过一会,一条人影疾的飞来,竟是一身白色衣裳,虽然是月色朦胧,也瞧得清清楚楚。唐晓澜暗暗称奇,白衣乃夜行人的大忌,何况志在采花?那白衣人跑到海边,可不正是日间所见的那个美少年?唐晓澜手握飞芒,尚未发射,那少年足尖一点,猛如一只冲天大鹤,迳自飞上渔船那扯着风帆的桅顶,唐晓澜冲口喊道:“捉采花贼呀!”手上一把飞芒,扬空射出!

  白衣少年叫道:“是我,请妹子出来!”船舱突然抢出一人,一刀把船桅斩断,白衣少年凌空一个倒翻,落在船面,身形矫捷之极,分明是未受伤。唐晓澜这把飞芒,是白打了!

  船舱里抢出来的是船上的老渔夫,刷刷几刀向那白衣少年斩去,口中喝道:“呸,不要脸的,你还在这里纠缠作甚?”白衣少年双手空空,只是闪躲,并不还招,兀是叫道:“鱼妹,鱼妹!”船中一声哭泣,唐晓澜白天所见的那个美貌渔娘窜了出来,大哭着叫道:“泰官,你走吧!”老渔夫怒喝道:“贱丫头,回去!”白衣少年连躲三刀,猛的一窜,冲到那渔娘身边!唐晓澜运足腰劲,一拧身飞上船面,游龙剑一招“仙人指路”,向白衣少年胸膛刺去,喝道:“好大胆的采花贼呀!”白衣少年蓦见寒光刺目,身形一晃,堪堪避开,怔了一怔,喝道:“谁是采花贼呀!”唐晓澜刷的又是一剑,那老渔夫将船娘推回舱中,面有惊奇之色,手提虎头刀,拦在船头,却不动手。

  唐晓澜的追风剑法迅疾异常,白衣少年空手闪避,颇为吃力,加以在一条不甚宽大的船面上,不论左躲右闪,全在剑锋所及的地方,唐晓澜运剑如风,总刺了十剑,兀自未刺着那白衣少年,心中骇异之极。那白衣少年在这样的狭的船面上,拉不开脚步,对付这样凌厉的剑法,空手夺白刃的功夫也使不出来,饶他武功精湛,也出了一身冷汗!唐晓澜连刺不着,心中一急,把追风逐电的上八路剑法施展出来,剑气森森,专刺敌人双目,白衣少年一声喝道:“兄弟,你不停手,我可要得罪你了!”猛听得一声裂帛,白衣少年撕下一幅衣裳,迎风一挥,把唐晓澜的宝剑裹着,唐晓澜虎口一震,如同撞着铁板一样,手劲一松,宝剑己给夺去,呛啷一声,给白衣少年抛入舱中。唐晓澜伏着舱面一滚,左手飞芒,又脱手打出,白衣少年料不到他失剑之后,还是如此顽强,一个疏神,足踝中了两芒!向前冲出几步,冲到船边,唐晓澜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防他进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