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辛捷呵了一声,用脚把那些线条全部擦去,侧头似乎在努力回忆。

  平凡上人也陷于极端的矛盾中——

  本来他早已决定了的,这时却因这自己对他极有好感的青年而不断地考虑,他知道只要拼上一甲子的功力将石笋阵中央那根最高的石笋齐根毁去,这小岛就得立刻为之毁沉——这是他认为对慧大师不示弱的最好办法,至于后果,他是不计的。

  但如果现在开始行动,辛捷势必要赔上一条命,平凡上人心中暗道:“虽然我是武林至尊的世外三仙之首,但我没有权利要他白送一条命啊!但是,我岂能示弱于老尼婆?”

  如果别人,一定在考虑能否将这高耸入云的石笋齐根毁去,而他却考虑着应不应该动手。

  如果平凡上人每做一件事以前能想两遍,那么不但他会觉得毁沉此岛之举是多么无聊,而且也许他根本不会和慧大师作这十年赌斗了,说得更远些,也许他在佛门道行方面也会和他的武学同样的高深——以他有三甲子功力而言。

  但这时他只能想到到底干与不干。

  他的心里似乎停顿在那里不能决定,辛捷仰首追忆,似乎也停顿不前,但时光却迅速地飞驰。

  平凡上人再看了看天,他猛然发觉剩下的时间,正只够他毁去石笋的了,但那矛盾仍然无法决断,这时,忽然有如电光一闪,他心中的死结顿时被打开了——

  “为什么我一定要拼上一甲子功力去击沉全岛?我如拼着同样的功力足够将所有石笋全部毁去——除了中间这特高的一根,这样老尼婆的阵法岂不毁去而岛并不致击沉?然后——然后我老和尚可顾不了什么不好意思,非找她打一架不可。”

  其实他一直就没有顾及到什么好不好意思。

  一念及此,引吭长啸一声,红光满面的脸上更显出龙腾虎跃的神采,黄白长髯无风自动,显然他已将那超凡人圣的功力遍布全身。

  只见他对准左面一根石笋缓缓一掌拍出,砰的一声,震声响彻云霄,石屑纷飞中,庞然一根天生石笋竟被平凡上人一掌之力缓缓推倒,落在地面时,又是一声巨响。

  他有点得意地回头看了看辛捷,但辛捷对这声巨响仍若未闻,手上枯枝又自开始击动。

  他忍不住又走近一看,只见地上已有不下百十余线条,显得更是杂乱,忽然辛捷自己似乎也看不清楚了,用那枯枝正确的线条上重画一遍,石地竟被枯枝画下半分深的线条。

  然后他挥袖一擦,一些不正确的线条立刻擦去,只剩下一些深入地面的线痕。

  平凡上人仍看不出所以然,转身对后面中一根较大石柱又是一掌推出——

  “老前辈且慢——”辛捷陡然一跃而起,他见平凡上人一掌正要拍出,忙高声叫止。

  平凡上人转身一看,只见辛捷面带喜色地叫住自己,当下停住,静待下文。

  辛捷这才缓缓道:“晚辈总算将这‘归元四象阵’的要诀记了起来——”

  平凡上人更是惊讶地瞪着辛捷,怎么样他也不信这二十岁的青年能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参透自己十年仍摸不上门径的阵法。

  第十五回 大衍十式

  这时月亮已正当长空,显然平凡上人与慧大师约定的时限立刻就至,辛捷用树枝在地上的线条上指着最外的几根道:“从乾位进入,按左三右四之则,就能进人阵心,但出去时,却不大相同——”

  说着指着左面一些零乱的线条道:“从阵心向左转进,两次回绕后,应该有一人为的假笋——”

  须知石笋阵虽然大多是借天生石峰所成,但仍有许多是人为添加上去的。

  平凡上人听到这里忽然跃起大呼:“正是,正是!上次我从这条路绕去,正是有一人为的假石笋——看来你还真有一套,咱们这就走出去吧!”

  敢情十年来,差不多每条路平凡上人都试着走过,虽走不出此阵,但阵中大概情形却甚是清楚,这时听辛捷所说果然不错,自然甚是相信其言。

  辛捷笑道:“只是晚辈对此古阵最多懂得十之六七,若是此阵布得完整,只怕仍是走不出去呢!”

  平凡上人道:“不管它,咱们且试它一试。”

  辛捷站起身来,辨了辨方面,从东面第三根石笋下走了进去。

  平凡上人紧跟在后面,一面随着辛捷走,一面心中暗思何以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竟识得这远古遗阵,而且恰巧在十年将满前带自己出阵,这岂非天意安排?

  辛捷每走在歧道的地方,不住嗯声点头,似乎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的样子,于是毫不犹豫地从正确的道路走入,平凡上人见他面有喜色,知道必然有希望。

  这时两人已走出将近五里,这岛也不过方圆十里,但在阵中却似有走不完的路,盘回重重,平凡上人以前屡次试着摸索,无不是走出不及一里,就又回到中心原处,这时居然走出了这许多路而未回至原处,心中不觉对辛捷更具信心。

  辛捷从两个石笋中间穿出,对前面一座稍小的石笋看了一会,向平凡上入道:“请前辈将此石笋毁去。”

  平凡上人见这较小石笋分明不是天生者,想来必是慧大师布阵时添设的,心中虽不明何以辛捷要他毁掉它,但仍提上一口真气,双掌缓缓拍出。

  一股纯和无比的掌风推出,力量却大得惊人,一根巨石竟应声而毁,石屑飞出数丈,有的嵌入其他石笋中,声势惊人!

  辛捷暗中赞道:“只怕当今世上绝无第二人有此功力。”

  这时他见石笋已毁,细细在石笋根部观察一番,果然发现一条极隐蔽的小径,若不是将石笋毁去,实在无法发觉。

  二人从小径继续走入,每逢人为的石笋,就由平凡上人发掌击毁,辛捷又继续带路。

  平凡上人见愈走愈对劲,心中不禁大喜,但一看辛捷,只见他面色如同罩了一层凝霜,严重之极,不由大奇。

  再绕过两座石笋,眼前忽然开朗,走了好一会,才碰到石笋,平凡上人心想必是接近阵边缘了,但再一看辛捷,脸色更是紧张。

  绕过前面的石笋,天色似乎一亮,那月亮的光却像是比平常明亮百倍,四面远处白浪滔滔,显然已出了石笋阵。

  但辛捷却咦了一声,向后仔细看了半天,脸上紧张之色顿霁,吁了一口气道:“看来这慧大师对此阵功夫也没有学全,否则晚辈也无法走出了。”

  平凡上人被困阵中十年,满腔怨愤之气,此时一旦走出石阵,不禁仰首长嘘。

  天上皓月当空,明星荧荧;远处浪声啾啾,带着浓厚咸味的海风阵阵吹来,令人精神一爽。平凡上人在一霎时间,被困十年的怨愤之气竟然随着那一缕海风,化为乌有,顿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平凡上人虽然从不修炼自己道行方面,但三甲子的修为,自然而然养成一种淡泊的性格,这时把一切看开了,笑对辛捷道:“对了,你既是七妙神君的弟子,自然懂得那什么奇门五行的鬼门道了。”

  可笑他被困十年,束手无策于阵中,此时仍称奇门术数为鬼门道。

  辛捷道:“晚辈这点末行,实在难入行家法眼。”

  平凡上人长笑一声道:“娃儿休要假谦虚伪,倒是我老儿方才施给你看的那“大衍十式”,你可曾仔细记住?”

  辛捷点头道:“晚辈正要感谢前辈以不世绝学相授——”

  辛捷这样说倒是由衷诚恳之言,这时他又接着道:“只是晚辈一时有些地方还不能完全领会。”

  平凡上人见辛捷说得极为诚恳,笑了笑道:“老衲对这几招剑法自认还有几分满意,那最后三招你须好好研究,若是发挥得宜,普天之下能接得下的,只怕寥寥无几呢!”说到最后,脸上洋溢着一片得意之色。

  辛捷正自暗忖他这句话倒不是口出狂言,那“大衍神剑”实在神妙无比,自己得此奇学,正可和本门剑法择精融合,相得益彰。忽然一声长笑划破长空,那笑声好不惊人,初闻声时,尚在岛之中心,笑声甫落,一条人影已刷地落在眼前不及三丈处,这等轻功若是传到武林中,只怕无人能信,就是以辛捷如此功力,亦觉心折不已,一种直觉告诉他,必是世外三仙中的另一人慧大师到了。

  借着月光看去,来人是个老尼,一袭僧衣破旧不堪,但却一尘不染,安详地对着平凡上人一笑,正是小戢岛主慧大师。

  平凡上人见困住自己十年的人站在面前,却也哈哈一笑道:“老尼婆千方百计要占我老儿上风,可是老天有眼,偏偏总不如你意,哈哈!”脸上神色得意之极。

  慧大师寿眉一扬道:“老尼活到现在才第一次听说打赌要靠小辈助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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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大师以为这句话必能使好胜的平凡上人激怒,哪知平凡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咱们当年打赌时可没有规定不准别人自动进来带我老儿出去吧?”

  慧大师哼然冷笑一声,转向辛捷道:“看不出你这小娃儿居然认识我这古阵,须知你未经许可,擅人本岛,已是犯了重规,复又擅入石笋阵,更是罪不可恕,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胆敢不把老尼放在眼内。”

  辛捷本就倔强之极,更兼慧大师狂态逼人,当下将那原有一点敬畏之心放开,抗声道:“晚辈擅人贵岛,本为无心之过,若是前辈定要以此为由教训晚辈,晚辈不才,却知头可折志不可屈!”

  辛捷一阵冲动之情将这对世外三仙的敬畏心压过,这时侃侃而言,不卑不亢,两足挺立,气度竟然威猛之极。

  慧大师似乎怔了一怔,又打量辛捷一眼,忽然振声长笑,那笑声初时甚低,渐渐愈来愈响,似乎无数声音相合,震得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