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扑到这垂死的老人身上,这时候,她忘却了辛捷,忘却了一切,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将她驱人更痛苦的深渊。
“侯二”最后的一丝微笑,渗合着血水自嘴角流露出来,然后他永远离开了庸碌的人世。
他是含笑而死的,但他的这笑容是表示着快乐抑或是痛苦,世上永远没有任何人能知道。
……
汉阳位于汉水之南,长江西岸,北有大别山,俗称龟山,与武昌镇之蛇山隔江遥遥相对。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汉阳北岸,西月湖边的一座小小的寺庙水月庵里,多了个妙龄的尼姑。
晨钟暮鼓,岁月悠悠,这妙龄尼姑眼中的泪水,永远没有一天是干的,她比别的尼姑修行更苦,操劳更勤,像是想借这些肉体上的折磨来消除精神上的苦痛似的,但是每当夜静更深,人们如果经过这小小的水月庵的后院,就会发现这苦修的妙龄尼姑总会在院中练习着内家精深的武功,或者是在庵墙外草尾树梢上,练习着武林中绝顶的轻身功夫。
每当月圆花好之时,良辰美景之下,她又会独自踯躅在月光之下,幽幽叹息,像是她对人世间,尚有许多未能抛下之事。
她就是深深忏悔着的金梅龄。
她找不出一种可以宽恕她杀父行为的理由,纵然这行为是在无意中造成的,但是她的良心却不允许她宽恕她自己,于是她抛开了一切,甚至抛开了对辛捷的怀念,独自跑到这小小庵中来潜修。
但是这寂寞中的时日是漫长的,她能忍受得住吗?
小龙神贺信雄和江里白龙为她准备了船和船夫,却等不到她的人,于是他们便扬帆东去了。
这正是孙超远所盼望的,他不愿意这一份辛苦创立的水上基业,因为牵涉到武林中这几个出名难惹的人物而受到影响,有时,他会暗自思索:“这山梅珠宝号的一个珠宝商人为什么会和这许多武林中的有名人物有着关连呢?而且看起来,金梅龄更像和他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三个月之后,长江沿岸的十三处山梅珠宝号全都神秘地关了门,“辛捷”这个名字,除了在武汉三镇之外,本未激起任何风浪,现在即使在武汉三镇,也很少有人再会记得这个名字了。
就算是金弓神弹范治成和银枪孟伯起这些人,现在也正被另外许多真正震动武林的事所吸引,也不再去想这个家财巨万的公子哥儿。
然而“辛捷”这名字真是永远销声灭迹了吗?
这个问题谁也不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
崆峒三绝剑连袂北上武当,在解剑池前,被凌风剑客为首的九个赤阳道长亲传弟子,九剑连环所布下“九宫剑阵”困了六个时辰,人绝剑苏映雪功力较差,后背中了一掌当场吐血。
凌风剑客将“崆峒三绝剑”冷嘲热讽了一阵,才驱逐下山,赤阳道长故作不知,他实在也想乘机将崆峒派打垮,一来是确定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二来却是想将当年他和剑神厉鹗两人无意中得来的一件奇宝,独自吞没。
崆峒三绝剑首次被挫,狼狈地下了山,人绝剑苏映雪气息奄奄,虽服下许多崆峒秘制的跌打秘药,但仍然毫无起色。
天绝剑诸葛明和地绝剑于一飞两人,都在暗恋着这位师妹,见了她恁地模样,急得五内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不禁大骂武当派以多为胜,这样一来,崆峒派才算正式和武当派结下怨仇,纠缠多年,都不能了结。
他们知道要等回到崆峒,师妹的伤恐怕就很难治得好了,天绝剑诸葛明为人外厚内薄,在江湖上人缘极好,各地都有熟人,忽然想起一人,便向于一飞道:“我们何不去找卢锵?”
于一飞不禁拊掌道:“师兄要是不提,小弟倒真忘了,现成的放着一位妙手神医在此,师妹这一处掌伤,只要他肯动手治,还怕不手到病除吗?不过只怕这老头子又犯上怪毛病就是了。”
天绝剑却笑道:“此人脾气虽然古怪,不合意的病人,你打死他他也不治,可是此人对我倒颇为青睐,我想我去求他,他绝不会不答应的,京山离此还有两天路程,尤其我们带着个病人,更得快走才行。”
他们两人骑着马,却为苏映雪雇了辆大车,昼夜兼程,赶往京山,寻访当吁以医道名震天下的妙手神医卢锵,替人绝剑苏映雪医治背上的掌伤,原来她中的这一掌已伤及内腑,不是普通医药可以治得好的了。
京山位于鄂省之中,但却不甚繁荣,只是个普通的小城,妙手神医就在京山城外结庐而居。
他脾气极怪,不对路的人,就算死在他面前,他也绝不医治,而且他武功虽然普通,医道却极高明,江湖上的成名侠士,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少,所以有些人虽然对他的作风不满,也奈不了他何。
天绝剑诸葛明骑着马,走到大车的右辕。
此刻落日归山,晚霞满天,暮春天气虽不甚热,他一路疾行,也赶得满脸大汗,掏出块汗巾擦了擦,眼看着前面的一片竹林,和竹林中隐隐露出的一块墙院,不由精神大振。
地绝剑于一飞也高兴地说道:“前面就是了吧?”
葛诸明点头道:“正是。”
两人齐齐一紧抽绳,朝赶车的说道:“快走。”一车两马,便以加倍的速度,朝竹林赶去。
到了竹林外面,车马便停住了,诸葛明道:“我们步行进去好了,免得那老头子又发怪脾气。”
于一飞便也下了马,自大车里扶出苏映雪,此时她清清秀秀的一张瓜子脸,也变得异常苍白,往日两颊上的红晕,此刻也全没有了,于一飞心里一阵怜惜,正想将她横抱起来。
那边诸葛明却也赶了出来,伸出右手扶住苏映雪的左臂,于一飞勉强的笑了笑,两人便一起掺扶着苏映雪往里走。
竹林里是一条石子铺成的路,直通到妙手神医所住的几间草庐,林中静寂,鸟语虫鸣。
他们的脚步踏在碎石子路上,也刷刷的发出声响。
墙是竹枝编成的,上面薄薄地敷着一层灰泥,灰泥上爬满了寄生虫,看上去别致得很。
他们轻轻地拍着门,哪知拍了三五十下,屋内丝毫没有声音,于一飞道:“难道卢老先生出去了吗?”
诸葛明摇头道:“不会吧,近十年来,就没有听说过他出去过。”他朝四周看了看,又道:“你看,这大门根本没有锁,就算他出去了,屋里也该有人照顾呀。”于是他又拍门。
又拍了几下,大门竟“呀”的一声开了,想是里面的门并没有关好,诸葛明便道:“老二,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走到院里,仍是悄无人声,诸葛明高声喊道:“卢老先生在吗?”但除了鸟语外,别无回答。
他不禁疑云大起,侧首向于一飞道:“你扶着师妹站在这儿,我去看看,不要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话未说完,突然屋里一个阴侧恻的声音说道:“快滚出去。”虽只四字,但却带着一丝寒意。
诸葛明一听此人的口音,和妙手神医的湖北口音不大相同,便道;“阁下是谁?在下‘崆峒三绝剑’,特来拜访卢老先生。”
他满以为凭着“崆峒三绝剑”的名头,总可震住对方。
哪知那人仍然阴侧恻地说道:“我说滚出去,你们听到没有。”接着靠院子这边的窗户,“砰”的一声打开丁,窗口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来,没有血色的程度更还在苏映雪之上。
看到这张面孔,于一飞、诸葛明都不由打了个寒噤,齐声喝道:“你是谁?”那人阴恻恻一声长笑,冷锐的目光极快地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然后盯在人绝剑苏映雪脸上,啧喷赞道:“好漂亮。”
天绝剑、地绝剑不由大怒,哪知那人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看了苏映雪一会儿,脸孔一板,道:“你们还呆在这干什么,卢老头子现在没有功夫替你们医病,你们快滚。”
他一连三声“快滚”,于一飞大怒喝道:“朋友是哪条线上的,请亮个‘万儿’出来。”
那人却像满不懂这一套,冷冷说道:“我数到十,你们还不滚,我就要对你们不客气了。”
接着,他就旁若无人的,慢慢数起来:“一、二、三——”
于一飞面含杀气,但望了颓倒在自己手臂上晕迷着的苏映雪一眼,轻声道:“师兄我们先退出去。”
诸葛明也顾虑着苏映雪的安全,微一颔首,三人一起退了出去。
他们方才走出院门,那人也刚好数到十。
他数完了便哈哈大笑着,天绝剑诸葛明和地绝剑于一飞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于一飞道:“小弟先进去看个究竟。”
他知道窗中之人必定是个强敌,反手将剑撤了出来,他在这柄剑上已有了十数年的浸练,崆峒的“少阳九一式”又是冠绝江湖,一剑在手,他立刻胆气大增,微一分身,又窜回院中去。
他轻功不弱,落地时可说绝没有发出声音来,哪知眼前一晃,那人已由窗中掠了出来,轻功更远在地绝剑于一飞之上。
于一飞不由大惊,那人已冷冷说道:“你可曾听说天魔金欹手下留过一个活口的?”
“天魔金欹”这四个字可真将于一飞震住了,他暗忖:“原来此人就是天魔金欹。”脸上的神色不觉惊慌了起来。
天魔金欹又道:“看在厉鹗的面子,今天你就是我手下逃出的第一个活口,快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