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此剑阵本是苦庵上人、赤阳道长、剑神厉鹗,和追风剑合练而成,为的却不是用来对付七妙神君,而是要到山上去猎取一种极少有的蜂鸟,故此无守无攻,只是要将那种蜂鸟困住而已。
到后来追风剑谢星一死,他们将采集蜂鸟的事也告一段落,遂也将此阵搁下了。
但后来他们与七妙神君所订三年之约,日益迫近,七妙神君在武林中是有名的心狠手辣,往往在谈笑中,致人死命,而且武功深绝,行走江湖多年,从未有人在他手中走过二十招的。
他们这才会同落英剑谢长卿,重练此阵,但在这并不太长的一段日子,功力原本就稍逊的谢长卿,自然无法将剑式和这三人配合得像追风剑一样严密,故此才有一招之漏。
但七妙神君梅山民是何等人物,心思反应之速,又岂是常人所能企及的。
落英剑谢长卿,只觉手腕一沉,有一种怪异的力量,使他浑身一颤,手里的剑自然也迟钝下来,无法再配合其余三人的剑式了,那本是严密而霸道的剑阵,也因他这微一迟钝,而松懈下来,剑与剑之间,开始有了空隙。
七妙神君乘势左肩欺上,右手的梅枝化做千百条飞影,点点向那空隙之间刺进,那一种极快的抖动,使得本已渐形松懈的剑阵,更形散乱了。
剑神厉鹗一看情势有变,蓦地长剑一引,退出那本剑式连绵配合的剑阵,长剑自上而下,一招“长虹经天”带起一道淡青的光芒,向七妙神君连肩带背,刷地一剑刺下。
梅山民微一错步,轻松地避开此剑,梅枝横扫时,手腕一沉,枝头巧妙地搭住落英剑谢长卿的剑身,微一用力,谢长卿直觉有一股巨大力量自剑身渗入,忙也使出功力,来和这股力量相抗。
说来话长,然而这却是刹时间事,厉鹗一剑落空,长剑猛顿,长啸一声,“梅花三弄”的剑式做三个圈子直取七妙神君“肩井”、“乳泉”三个要穴,神风凌厉,的确是内家高手。
那边苦庵上人与赤阳道长见剑阵已乱,遂也毫不考虑地各刺出一剑。
七妙神君所划的圈子,本就极小,苦庵上人、赤阳道长和剑神厉鹗所发出的剑式,在这极小的圈子同向七妙神君刺去,他们本都是内家高手,刹那间只觉青芒紫电,交击而来。
这却也正是七妙神君所希望的,他手中的梅枝突地一松,落英剑早已满蓄功力的剑,此刻因对方劲力顿泄,直如离弦之剑,不得不发,竟向赤阳道长和苦庵上人的剑光刺出。
他这一剑,是毕生功力所聚,剑身未到,已有一股劲力,向剑光中击到,于是苦庵、赤阳两人的剑风自是一偏,七妙神君脚踩迷踪,向左微一侧身,一声暴喝,双掌齐扬。雄厚的掌力,硬生生地击偏了剑神厉鹗的招式,脚下细碎地踩着脚步,在这四剑都已微偏的空隙中从剑光里极快地闪了出去,一声长笑,他已远远地站在剑圈之外。
这边四人也连忙收回剑式,苦庵上人大踏步走上前去,说道:“神君真好身法,这第一阵当然是算我等输了。”
七妙神君笑道:“那么第二阵又是怎么个比法,也请上人说出来。”
苦庵上人说道:“这第二阵就由老衲和神君来一试掌力。”
说着他走到方才七妙神君所布下的梅花圈子旁,俯身拾起一朵梅花,他这一拾梅花,才对七妙神君的手法也起了更多的惊异。
原来那梅花看似飘落在雪地上,不甚着力,哪知花蒂却整整嵌在雪地里,朵朵俱是花朵朝上,这种手法确是他生平所仅见,他自忖道:“这七妙神君的确可算武林中一代怪杰,看他年纪并不甚大,哪知却有如此功力,若非我等早有安排,今日我五大宗派的掌门,岂非都要葬身在这五华山里。”
但他仍显得那么安详和不在意,拿着那朵梅花,对七妙神君说道:“神君的功力,确是老衲生平仅见,老衲这试掌之法,虽是与众稍有不同,但在神君面前,还不是雕虫之技吗?”
他用食中二指,拾起那朵梅花,接着说道:“今日老衲存幸,得以能遇海内第一奇人,又能在这胜绝人间的梅谷和神君一试功力,索性老衲也作个雅人,就拿这梅花和神君试掌。”
他将梅花放在掌心,全神凝注,缓缓将右掌平伸出去,那梅花竟似黏在掌心,并未坠下,然后缓缓开口说道:“神君也将梅花黏在掌心,我们两掌相交,都让两朵梅花在两掌之间,要梅花不碎,而将对方击败,便算赢了。这阵若是老衲再败,我等四人便俯首听凭神君处置,不知神君对此法可表赞同?”
七妙神君朗声道:“上人果真是个雅人,更是高人,想出来的方法,确是妙绝人寰,区区在下,哪有反对之理。”
于是他就随手拾起一朵梅花,右掌一立,那梅花便也黏在掌心,是那么的轻松自然,全然不似苦庵上人的凝重。
他随口说道:“这样便请落英剑谢世兄来作个见证,一个时辰内若无胜负,便算在下输了。”
落英剑闻言,面上露出喜色,立刻走到一旁,那赤阳道长和剑神厉鹗却仍紧紧站在苦庵上人身后,七妙神君也未在意,走上两步,右掌微曲,苦奉上人也踏上一步,两人掌上的梅花便搭在一起,但却只有微微触着,并非紧接在一起。
七妙神君一搭上手,心中便是一宽,知道今日胜算已稳在握,那苦庵上人由梅瓣所渗出的掌力虽是阴柔异常,却不够雄厚,他忖道:“这苦庵上人真是作法自毙,不出半个时辰,我便要他伤在我“暗影浮香”掌力之下,想不到这素以掌力见称的人物,却也不过如此,唉,今日武林,能真和我一较功力的,怎的如此之少。”
他这念头方自闪过,忽觉掌中压力一紧,那自梅瓣渗来的力道,何止增了一倍,而且雄厚异常,他方才太以轻敌,此刻掌上一麻,竟险些立刻落败,连忙一整心神,全神凝注,将毕生功力,全聚在掌上。
他虽在惊异着苦庵上人的掌力,片刻之间便有这么大的变化,但他哪里知道,这其中却是对方的阴诡之计呢!原来中原五大宗派的掌门人,功力最深的便是剑神厉鹗,非但剑术高妙,掌力雄厚,而且习得武林中失传已久的借力打力之术。
此刻他侧身站在赤阳道长和苦庵上人之间,左掌接住赤阳道长的右掌,右掌抵住苦庵上人的背心,以内力将赤阳道长和自己的功夫,引导至苦庵上人体内,再由苦庵上人掌上发出。
这样七妙神君何异与三大高手联集之力相抗,是以他虽然功力已至炉火纯青之境,但仍感到那么吃力。须知内家高手这样相较内力,一丝一毫也松懈不得,一个不好,内腑便受重伤。
约莫盏茶时光,在全力施着掌力的四个人,额上都已微微见汗,而且全神贯注,力道完全聚在掌上,身上其余的部分,像已不属于自己了,此刻就算是一个稍有力气的普通村夫,也能将之击倒。
他们脚下的积雪,虽因日久已凝结成冰,但此刻却被这四个内家高手体内所散出的热力,而溶化了,溶化了的雪水,渐渐渗入那站在一旁的落英剑谢长卿布制的便鞋里。
但谢长卿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眼中在看着这幕惊心的对掌,心里反复思量着:“我该这样做吗?我该这样做吗?”
他眼望场中的情况,已将近到了决定性的阶段,七妙神君虽是以一敌三,但仍然屹立如山,而苦庵上人微曲着手肘,已在微微颤动了,虽然那是极轻微的颤动。
须知苦庵上人已达古稀之龄,虽然内力深湛,但岁月侵入,他体内的抵抗之力,已不复再有当年的强健,赤阳道长和剑神厉鹗,以千钧内力,通过他体内,渐渐地,他觉得体内已然有了一种难言的不适,这是自然的威力,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
落英剑谢长卿,自然也看出此点,他与人交战了一会,断然思道:“说不得我只好做一次昧心之事了,我还年轻,我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而且这谷中再无他人,即使我做了昧心之事,又有谁会传将出去?唉!我想人人都该为自己打算吧。”
他缓缓地移动脚步,暗淡的光线,使得他本来英俊的面庞,看起来竟显得那样狰狞。
他走到七妙神君的身旁,望着七妙神君宽阔的前额,瘦削的面庞,和那双倏然发出光芒的眼睛,这些使这面庞看起来是那么的脱俗,那么的呈现出一种超人的智慧,他迟疑了半晌,猛一咬牙,双手俱出,极快地点了七妙神君的右肩、胁下的“肩井”、“沧海”两死穴,那是点苍的绝学“七绝手法”。
七妙神君正自全神凝注着,他也感觉对方的手掌,已渐渐失去了坚定,忽然觉得全身一阵麻痹,手上一软,接着一股无比的劲道,由掌而臂,直传人他的心腑。
于是他顿觉天地又回复了混沌,在这渺茫的一刻里,他脑海里闪出许多个熟悉的影子,那都是美丽而年轻的影子,接着,他不能再感到任何事了。
大地依然,天上已将现曙色,寒意亦更侵入了。
谷里,又回复了一贯静寂,像是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似的。
赤阳道长、苦庵上人、剑神厉鹗、落英剑谢长卿,带着一种虽是胜利,但并不愉快的心情走了。
山岩的空隙里,忽地闪出——个鹑衣百结的少年丐者,极快地掠至七妙神君卧倒在白雪上的身躯旁,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胸口,站起身来,长叹了口气,正想抱起七妙神君的尸体,忽又摇头自语道:“就让他躺在这里也好,让雪把他掩没,他能长眠在这幽静的梅谷里,长伴梅花,也算天地不负他了!”
那少年丐者慢慢地抬起目光,看到剑神厉鹗的剑鞘,仍然放在那块山石上,微一转念,飞纵而起,拿起那个剑鞘,身形猛一顿挫,直向谷外飞身而去。
第二回 海天遗孤
辛家村,是滇池北岸昆明城郊的五华山边,一个很小的村落,村里所住的人家,十中有九,都是姓辛,故此村名为辛家村。
辛家村虽然很小,然而在云贵高原一带,却是大大的有名。
这原因是辛家村在近年来,出了两个与众不同的人物,这两人一男一女,是一对夫妇,自幼本在辛家村生长的,而且是堂兄妹。
男的姓辛,宇鹏九,女的叫辛仪,俩人自幼青梅竹马,情感随着时日渐增.长大后,便暗暗定了婚约,那时礼教甚严,堂兄妹通婚,是绝不可能的,非但父母反对,连辛家村别的居民,也是群起而攻,认为是大逆不道的事。
但这俩人情感甚坚,绝未因外界的任何压力,而有所改变,于是在那一年的春天,他俩便双双失踪,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过了十余年,当人们都已忘却了这件事的时候,辛鹏九、辛仪突然又回到这小小的村落,而且还生了一个男孩,才七八岁,取名叫做辛捷。
这时,他们的父母都相继去世了,而且辛鹏九回来之后,手面甚是阔绰,无论识与不识,他都备了一份重礼,一回来后,便挨户送去。
小村的人,最是吝鄙,哪曾见过如此手面,不但不再反对他俩人,反更恭敬。
昆明城内外,居民多善雕刻和制铜器,辛家村也不例外,辛鹏九和辛仪,本也擅长雕刻,此番回来之后,所雕之物,更是出神人化。
须知雕刻一技,除了心灵手巧之外,还得刀沉力稳,雕出来的线条,才能栩栩如生。辛鹏九夫妇回来后,闲时便也雕些小像消遣,有时也拿来送人。村人一见他俩所雕之物,简直是妙到不可思议,有些好利的人,便就偷偷拿到城里去卖,想不到售得的价钱之高,是他们所从未得到的。
于是他们回村后,便又央着辛鹏九夫妇再送些给他们,辛鹏九夫妇来者不拒,也很少使他们失望,总是客气地应酬着。
这样不消年余,昆明附近的人,都知道辛家村有个“神雕”,有不少商人见有利可图,便专程到辛家村去拜访他们夫妇。
起先他夫妇还不太怎么在意,后来听人说他们竟被称为“神雕”,便立即面色大变,说好说歹,也不让别人再在外面叫他们这个名字。
但人间的事,每每都是那么奇怪,你越不想出名,反而更加出名,你越想出名,却永远不会出名,人们虽然答应了辛鹏九夫妇,不再叫他们“神雕”这个名字,私下却仍称呼着。
一晃,辛鹏九回到辛家村已经四年多了。这些年来,辛家村除了比以前出名得多之外,倒也相安无事。辛鹏九的儿子辛捷,这时也有十二岁了,生得聪明伶俐,身体也比别的小孩强壮得多。
辛鹏九夫妇,本来经常紧皱着的双眉,现在也逐渐开朗了,过了正月,春天已经来到了,虽然仍不甚暖,但人们多少已嗅到了春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