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喃喃地道:“奴婢只负责护送娘娘出城,贵妃那里,奴婢不清楚。”
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睑低垂,一副不敢和刘皇后对视的模样。
刘皇后闻言像抽了筋似的,瘫坐在了马车上。
生死关头,赵玺连她都能不闻不管,更何况是已成他拖累的贵妃!
刘皇后顿时生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她混混沌沌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城,怎么暂宿大相国寺,怎么被安排往外逃的…可她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宿命。
李谦的人先别人一步抓住了她。
她最终会落得怎样一个下场?她呆然地望着身边的宫女向两边分散,留下一道通道,负责截拦她的将军神色冷酷地朝她走了过来。
刘皇后紧紧地握住了身边嬷嬷的手。
三天后,她在她曾经避难过的大相国寺见到临潼王李谦。
她曾经听说李谦相貌英俊,可当李谦真正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李谦的英俊中透露出来的温和雅致,还是让她恍了恍神。
传说中能让小儿止哭的临潼王,居然是个神色和煦,笑容灿烂,看上去开朗大方的儒雅男子。
刘皇后大吃一惊,随后想起赵啸。
那也是个英挺的男子,只是他面容冷峻,看人的时候一双眸子锐利明亮,好像要把你看穿看透似的,让她觉得非常的不自在。不像在李谦面前。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让她破家毁国的人,可她还是没有办法从心底讨厌这个人,觉得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男人们之间的争权夺利,放在别人身上也会这样,并不是他的错。
念头闪过,刘皇后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她不禁摸了摸胸口。
好像这样,她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还需要斗智斗勇地活下来。
李谦态度恭敬地刘皇后行了个礼,温声说了些道歉的话,大意他自己一时疏忽,给了赵啸可趁之机,赵玺被赵啸挟持南下福建,幸运的是他手下的将士无意间发现她的行踪,及时赶过去救了她,并让她安心在大相国寺里暂时住下。说赵啸走的时候放了把火,金陵的行宫烧毁了一大半。如今宫里残垣断壁,宫人也不知道逃散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还要率领部下追击赵啸,救回赵玺,委屈她在这里继续居住一些时日,等到行宫修缮好了,再迎她回行宫云云。
这么快,李谦已经打下了金陵城吗?
刘皇后懵然地想着,不住地点头——她如今已是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反对这样安排?
可等到李谦走后,她还是忍不住低声吩咐一直跟着她身边服侍的两个嬷嬷,让她们去打听打听李谦是什么时候攻下的金陵?损伤了多少兵力?民众对赵玺弃城而去都说了些什么?朝中可还有大臣留下来并活了下来?金陵城中现在是怎样一番形势等等。
两个嬷嬷和刘皇后命运相系,满口应诺,留下两个宫女服侍刘皇后,想方设法地打听着金陵城的动向。
李谦需要压着刘皇后给他办事,自然不会对她隐瞒战事。刘皇后很快发现,李谦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攻陷了金陵城,随后金陵的行宫赴水,大家这才知道赵玺早已随着赵啸逃走。一时间全城哗然。李谦接管金陵城没有遇到任何的阻力。朝中大臣除了顾朝,其他的人都不知道赵玺顺赵啸离城的事,众人如丧考妣地等着李谦怎样处置他们。这其中包括李家的姻亲左以明。
现如今的情况之下,李谦不称帝也会成为一代枭雄,左以明帮着李谦做事会成为贰臣,不帮着李谦也难逃责难,左右为难,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闭门谢客。
刘皇后听了觉得心里更冷了。
李谦留下她这个妇人有什么用?
或者得问,李谦到底要她去做什么事?
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有猜出个所以然来。
李谦此时正在左家后花园里和左以明喝茶。
他端着公道杯亲自给左以前分了一杯茶,然后神色惬意而又舒服地靠坐在了太师椅上,目光落在了屋外依旧翠绿的大树上,笑道:“左兄的意思,是最好趁着这个机会打击打击泾阳书院的人,在顾朝随着赵啸逃往福建的这个时候从另外三家选一个出来主持泾阳书院,内部分化泾阳书院的影响?”
左以明点头。
他的运气真的太差了。
看李谦这模样,他就算不是本朝最后一个首辅大臣,也会是本朝最后几个首辅之一。史书上常常会把这样的臣子写成昏庸无能之辈,甚至是成为佞臣。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应该当这个首辅的。
现在又因为和李家的关系,不得不私底下帮着李谦出主意,主意出得好了他还不能声张,甚至不敢跟别人说是他计谋和主意。
左以明想想就觉得心里非常的憋屈。
第1144章 反攻
李谦闻言却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的不屑。
左以明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刚才出的这个主意不中李谦的意。
可泾阳书院这几十年来声誉盛隆,不用内部分化难道还兴师问罪不成?那样只会让天下士子心寒,惹怒士林学子。到时候那些读书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大书特书地编排李谦,李谦就算是做了皇帝这天下也不会稳当,他这个李家的姻亲除非是以死谢罪,不然左家至少五十年,不,也许百年都没有办法洗刷罪名。
可他还不想死!
左家还没有一个能接手的人啊!
左以明瞪大了眼睛,想问个究竟,谁知道李谦却话锋一转,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若是泾阳书院的人问起来,你不妨直抒己见,全当不知道好了。”
他也的确不知道李谦打的是什么主意啊!
左以明在心里腹诽着,想劝李谦几句,可见李谦已没有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趣,只好把心中的困惑都压在了心底,陪着李谦去探望了左老安人,说起李冬至的行踪:“…我出征之后,只有郡主在家里,我就留小妹在家里代我多陪陪她嫂嫂。还没有来得及回太原给我父母磕头,两个侄儿和小妹恐怕明年秋天才能回来。”
这眼看着都要过年了,左老安人压根就没有想到李冬至会赶回来,何况李谦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李冬至这个时候赶回来,她忙自谦了几句,和李谦说起了家常话。
李谦很是耐烦,一一作答不说,而且还态度恭敬,以至于李谦辞别之后,左家老安人对李谦赞不绝口,后来更是逢人便说李谦谦和宽厚,胸怀若谷,是难得的谦谦君子。
这当然都是后话。
此时左以明面临的困难正如李谦所预料的一样,顾朝突然跟着赵啸去了闽南,泾阳书院颇有些群龙无首的局面,刘家、王家和陈家都有心主持泾阳书院的大局,可惜谁家也不愿意服输,李谦已经进驻金陵,泾阳书院却什么也没有做,每每聚在一起就是你争我吵,互相指责彼此不同,甚至没有谁去讨论顾朝的事。
陈家因和左家同在金华,说起来还是老乡,自觉和左家情份不同,非常积极地游说左以明参与到泾阳书院来,并道:“顾朝既然自毁长城,也怨不得别人不把他们顾家放眼里。左兄你曾做过当朝的首辅,又是庙堂的中流砥柱,你回入泾阳书院那是天经地义之事,没有谁敢说你的不是。”
左以明在心里冷笑。
让他顶着左家的头衔和顾家争泾阳书院的名额,赢了左家不过是泾阳书院的主事人之一,输了也不过是左家人心不足蛇吞象,与其他三家没有关系。
陈家若是真心想帮左家,就应该以泾阳书院的院长之位许之才是。
难怪李谦瞧不上泾阳书院。
也许从前泾阳书院创办之初的确是想改变民生疾苦,可到了如今,也不过是个争权夺利的地方罢了,甚至还比不上朝堂上的那些权臣,别人争权至少放在明面上,泾阳书院的这些人却既要名声又要实利,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左以明一时间也心灰意冷,和陈家的敷衍了几句,就端了茶,闭门谢客了。
左老安人还还担心左以明得罪了人,把左以明叫商量了半天的对策,不曾想左以明刚刚从左老安人房间里出来,就听说简王扬言赵玺已被赵啸害死,拥了赵翌曾经有遗诏那位藩王为帝,因怕嘉南郡主反对,将嘉南郡主囚禁在慈宁宫,要求李谦檄文天下,擒拿乱臣贼子赵啸。
左以明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在地上,还好他身边的小厮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他,他这才免于出丑。
可此时他哪里还顾得自己是怎样一副形容,抓着那小厮的手就对匆匆来给他报信幕僚道:“你是听谁说的?可别是被人以讹传讹,我们也成了助长他人流言蜚语之辈。”
那幕僚面色发白,急急地低声道:“这种事学生怎敢乱传?还是因为大人的薄面,王爷府那边人给我递了个音。现在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但王爷震怒,京城那边也常有商贾过来,这等大事,也不知道能瞒多久。听王府身边的人说,王爷要让钟天宇大人暂代将军一职,王爷要亲自北上解救郡主呢!”
攻打下金陵城的是卫属和云林,在左以明的印象里,这个人是甘肃那边的悍将,什么时候来的江南?李谦为什么把江南军事交给钟天宇,左以明完全想不通。他只觉得事情诡异,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就是想评论,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木木地道:“你快准备轿子,我要去金陵总兵府,王爷素来爱戴郡主,这郡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天下要乱了…”
他心里甚至还隐隐有个更可怕的想法。
李谦现在已雄霸一方,虽然大家都说他敬重嘉南郡主,若他从头到尾只是在做戏,而如今他已大权在握,再也没有心畏之人,决定从此扬眉吐气,把能和他并肩而立的人全都一扫而空…所谓的简王拥立藩王,囚禁嘉南郡主都是假的…他又当如何是好?
他突然有点后悔让自己的幕僚没事的时候常和谢元希等人多多走动…如果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也不用赶过去了。
但他的心里却忍不住隐隐透露出些许的悲凉。
这世上真心以待的人和事已经太少了,但愿他是胡思乱想…
事情证明,他的确没有多想。
左以明赶到的时候,正好在大门口遇到了李瑶。
李瑶的脸色极其难看。
看见左以明,他愕然地张大了嘴巴。多年的同僚默契又让他很快露出了解的神色。
左以明知道李瑶也是得了消息赶过来的。
他的心情更沉重了。
知道嘉南郡主被囚禁的人越多,嘉南郡主就越危险。如果李谦有心,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暂时封锁消息。李瑶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很显然是李谦命人有的放矢的透露的消息。
李谦要干什么?
简王真的做出了拥立藩王之事吗?
嘉南郡主现在是怎样的处境?
一时间,左以明甚至不敢深想。
他和李瑶都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进了被李谦临时征用的金陵总兵府。
第1145章 身殒
金陵总兵府里,李谦正悠闲地喝着茶,听刚刚被任命的金陵知府禀着这几天安抚百姓的效果。听李谦的随从说左以明和李瑶求见,金陵知府颇为得意的话语被打断,露出些许尴尬的神情。
李谦却没第一时间起身迎接左以明和李瑶,而是表情温和宽厚的头也没抬,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笑道:“继续说!之前逃回乡里间的很多百姓已有人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从前的金陵知府破城的时候不知所踪,他也没有派人去寻,只是让姚先知推荐了一个官员,从这几天办事的结果看来,这个官员还算能干,做事也踏实。
新任的金陵知府心想李谦这是要晾着左以明和李遥啊,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自己可千万别卷入其中!
“是!”他恭敬地答道,连眼角也不敢瞟李谦一下,垂手道,“臣也曾联系附近几个县府,让他们召了各里长说话,在乡间大肆宣传衣带诏的事,让大家安心回城居住。估计接下来回来的人会更多!”
李谦微微点头,觉得这个人挺符合自己要求的,遂问道:“姚大人这几天在忙什么?”
进城之后,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内阁的几位大臣全都放了假,城中事务或是由他的人暂领,或是由将军代管,城里城外平安清泰,倒也没有出什么岔子。
那金陵知府原是姚先知同年,又受他举茬之恩,自然为姚先知说话,道:“姚大人这几天在家里不是练字就是反省自身,觉得自己为官这么多年,皇上出城也没有发现,没有尽到臣子的责任,还准备过几天城中松散了去鸡笼寺清修几日,清静心境,以后能更好的为国尽忠,为王…社稷做事。”
他原想说为王爷做事,想着现在李谦还只是个郡王,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嘴咽了下去。
李谦微微地笑,没有计较他话中的漏洞,闲了几句,这才端茶送客。
金陵知府快步跟着小厮出了李谦的书房,迎面碰到了左以明和李瑶。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他不由想起姚先知在举茬他之前单独和私底下说的话:“李谦这个人是乱世的枭雄,你若只是想安稳度日,就辞官回京,惠梓乡里就是了。若是想百竿尺头更进一步,就抓住这次机会,让李谦记住你的名字。”
和姚先知是同年,在仕途上却被姚先知甩得远远的,他当然有自己追求。
他立刻就答应了姚先知的推荐,并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开始打理赵玺出逃后人心涣散的金陵。
此时不他由暗暗思忖,左以明是李家的姻亲,又是内阁首辅,李瑶主持兵部,在百官中德高望重,李谦却一点面子也没有人,让等着两人就得等着,可见李谦这个倒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他以后做事恐怕得更加小心才是。而且这件事还得和姚先知说一声,让姚先知也要知道厉害。
他笑着主动上前打了招呼,避到了一旁,让两人先行。
两心里都有事,并没在太在意眼前这个小小的四品官员,微微颔首,就算是回了礼,匆匆跟着小厮去了李谦的书房。
李谦见到两人除了叫小厮沏了壶好茶,还让小厮端了茶点进来,并道:“郡主喜欢用南边的点心当茶点,我跟着郡主一起生活久了,也跟着变得喜欢吃南边的点心。从前太皇太后赏下来的御膳坊的点心师傅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有一显身手的时候,好在是两位虽然曾经久居京城为官,祖籍却是江南的,用江南的点心做茶点想必正和你们的胃口。”
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透了消息给他们,却又处处提及和郡主的恩爱…难道李谦真的想要借刀杀人对待郡主不成?
左以明和李瑶心里都隐隐有些失望。
在他们的心里,李谦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而不是像赵玺一样凉薄无情。
两人顿时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谦却像没有看见似的,介绍着茶点,一副等着两人先开口说明来意的模样。
李瑶因有了退隐之志,说话办事也就没有沉得住气。他觉得以他和李谦几次打交道的结果来看,就算他忍到李谦先开口,最终他们还是得拧不过李谦,还不如他们主动开口说话,姿态放低一些。
他端正坐次,喝了几口茶,在李谦的推荐之下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块点心,就说明了来意:“…京城离这里千里之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两位阁老当如何?”李谦仿佛就等着他们来问他这句话,淡然地道,“是假的两位阁老又当如何?”
他能怎么?他有什么能力揽这件事?
李谦一句话让李瑶语塞。
还好左以明机敏,忙道:“若是谣传,自然是要想办法避谣。若是真的…论起来郡主还是简王的孙辈,简直这样做就太不应该。皇上还活着,这样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是王爷的意思,王爷不可轻视此事,应该尽快派人营救郡主才是!”
至于李谦是回京还是派人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左以明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没有半点破绽,谁知道却被李谦斜视着冷冷一瞥,沉声道:“谁说皇上没有死?”
“啊!”左以明和李瑶齐齐惊愕。
李谦的表情顿时如雪山冰窟,目光透露着利刃般的锋锐,声音冷漠中带着些许的戾气道:“赵啸乱臣贼子,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皇上不从,先传臣衣带诏,后不堪受辱,投缳自绫。赵啸见事情没办法掩饰下去,派人伪装成皇上的样子出城南下,做出一副投奔福建的样子,甚至为了怕人发现,欲杀皇后刘氏,被北军无意间救下随赵啸南下的,根本不是皇上,而是赵啸派人伪装的!”
“这,这…”左以明和李瑶设想过一千种、一万种李谦诱他们前来的原由,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
赵玺明明活着,李谦却要他们对外声称赵玺早已被赵啸杀害,并且有刘皇后为证。
这岂不是要让他们也跟着做伪证?!
两人额头上都冒出豆大的汗珠来!
第1146章 遂鹿
李谦冷冷地笑,无视左以明和李瑶的满脸惊恐,继续道:“正巧两位都是江南士子,和刘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来往,我虽是臣子,却也不好频繁地拜访后宫女子。左大人和李大人不妨商量着自己给刘皇后带个信,把皇上的死讯告诉刘皇后,并请刘皇后节哀,有什么事,只管让人来告诉我,我一定会为皇后娘娘做主的。”
言下之意,他把左以明和李瑶叫来,就是让他们去做说客的,让刘皇后以结发之妻的身份向外公布赵玺已经殡天,赵啸手中是个假皇帝。而且承诺刘皇后,只要她把这件事办好了,李谦自会保证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想当初,李瑶要致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看出世事已乱,爱惜羽毛,珍惜声望,不愿意和赵啸等人同流合乌,可他现在却是摆脱了赵啸却掉到了李谦的陷阱里。这等同是出了狼窝又进虎穴,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别想在史上留个好名声了。
可若他是拒绝…
他不由朝左以明望去。他发现左以明的脸色好像比他更难看。想想也能理解。那左以明还是李谦的姻亲,按辈份,李谦得尊左以明一声“叔父”,左家和刘家的关系更不一般,当初赵玺能娶刘皇后,就是由左以明出面做的大媒。如今刘家姑娘说是贵为皇后,却比寻常妇人还不如,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不说,生死关头还被赵玺抛弃,成为了李谦的棋子,还要劝刘家和刘皇后为李谦所用。
左以明可比他惨多了!
这么一想,李瑶的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他含含糊糊地道:“我和左大人不同,我是寒门小户出生,和泾阳书院的这些人都没有什么交情…”
把这件事完全推脱给了左以明。
左以明在心里骂着“老狐狸”,心乱如麻地连脾气都没有了。
谁让他当初拍着胸脯保证刘家刘皇后此生无忧,会母仪天下,名载史册的呢?
但让他劝刘家投诚,他还真觉得臊得慌,根本没办法开口!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装聋作哑当不知道有这件事的,不过来了!
不对,还有京城那边的简王和郡主。
李谦这样的镇定自若,郡主应该没有出事吧?
左以明不由试探道:“郡主现在如何了?听说您要即刻回京…”
他困惑地着李谦。
李谦的表情冷淡中就带了几分杀气,不屑地“嗯”了一声,嘲讽地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们?若不是郡主没事,我早就回京把简王刮了。”
也就是说,姜宪被囚禁是事实了。
李瑶和左以明均大惊失色。
李谦索性道:“要不是郡主足智多谋,及时通知了承恩公,此时只怕我已回京城,只能违心地奉那藩王为帝了。那才是毁了我北方十万大军,毁了跟着我这么多年南征北战的兄弟们!”
“简王到底要干什么?”李瑶忍不住抱怨出来,道,“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天下大乱吗?”
“难道赵啸就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会让天下大乱吗?”李谦冷嘲道,“不过是相比天下黎民百姓,相比祖国社稷,个人的私利更重要些罢了!赵啸可也是赵氏的子孙!”
李瑶和左以明良久没有吭声。
就在李谦以为他们会以沉默来拒绝他的要求时,李瑶突然抬头望着李谦认真地道:“王爷,皇上驾崩的事,我看还是由我去跟刘皇后说吧!至于皇上的后事,恐怕就得王爷出面了。还有简王那边,此时若是立刻宣布皇上的死讯,就怕他不死心地要奉那藩王为帝,到时候京城、金陵两边忙碌,恐怕于时局不利。刘皇后既然是国母,又是大行皇帝的结发妻子,受过策封,上过金册,大行皇帝殡天的时候,刘皇后也在身边服侍着,我看关于皇位继承人的还是问问刘皇后的意思,毕竟她才是最知道大行皇帝遗愿的!”
李谦微愣。
李瑶看着不由就笑了起来,道:“臣历经三朝,拖着残躯不愿离去,也不过是希望这世道多些太平,少些劫难。还请王爷放心,我既然已经决定去劝刘皇后,就会把这件事办好的。”
事成之后,也是他功成身退之时,这才是一世的英明。
李谦微微地笑,赞场地点头。
左以明心中一阵懊恼,又让李瑶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他只能随着李瑶给李谦行礼,好像这件事是他和李瑶共同决定的似的。
李谦又拉着两人说了说当下的形势,并道:“郡主那边虽说是没什么事了,可我心里毕竟挂念得厉害。等刘皇后那边安置好了,我准备悄悄地回京一趟,处置了简王再回来主持这边的大局。朝中的事,还要请两位多多操劳了。”
两人齐齐应诺。
李谦的心放下了一半。
从金陵总兵府回去后,李瑶果然就行动起来。
他先是单独地拜访了皇后的娘家刘氏,之后又几次和左以明一起登门拜访,好不容易等到要刘家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李瑶又担心刘母会把话传变。于是刘母去大相国寺擦肩刘皇后的时候,李瑶也很难得地和刘家的人同行了。
李谦并没有要人苛刻刘皇后,除了住的地方,她的日常起居几乎和在行宫里一样。刘母来拜见刘皇后的时候,看到女儿的排场,想到自己即将要说的话,心里比来时的不由多了几份镇定。
可当刘皇后知道其母的来意时还是又惊又急,下一下昏厥过去。
别人都可以否认赵玺存在,可她若是也否认了赵玺的存在,赵玺就真的成了一个活死人,甚至是一个死人。
几年婚姻生活虽然磨灭了她对赵玺的好感,可她也不能赵玺死在她的手里,让自己的手梁上鲜血。
刘母是很了解女儿,见状不由拉着她的手哭了起来,道:“悔就悔当初不该送你入宫。可你经进了宫,就算是我此刻去死也没有办法让时光倒流,把你留在家里了。可你总不能为了皇上丢了自己的性命啊!若那赵玺是个正人君子也就罢了,我们刘家认他这个女婿。可你看他这些年来干的事,哪一桩哪一件是个人能干出来的?你以为李大人和左大人到家劝说你是为了个人的私利吗?那是为了天下的黎民!
“皇上亲手写了衣带诏,临潼王奉旨出征,可你看皇上都干了些什么事?
“忠心耿耿的临潼王来求他,他却反头就不承认这件了,陷临潼王于不义之中。”
第1147章 点头
这些道理刘皇后都知道,可让她去谋害一个人,她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个坎。
刘母只好继续劝她:“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是替天行道。皇上做的这些事,他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他得多狠心啊!走的时候只管着自己,却是一句交待你的话都没有。
“如果他还‘活’着,赵啸就名正言顺,可临潼王也不能束手待擒,这仗就得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打起来,受罪的还不是那些平民百姓!
“若只是为了一己私利,你祖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来劝你的。”
刘母是知道自己这个姑娘的,用家族之利劝她,她未必能听得进去,说不定还会生出被家族利用的罅隙之心。自家的姑娘年纪轻轻就没了个依靠,还是曾经做过皇后,不知道那李谦以后还会生出什么样的心思,利用自家的姑娘做什么事,刘母想一回就哭一回,不愿意女儿再伤心,有些话就不愿意说。
刘皇后被说得心情惶惶,抬起头来,正巧看着两个小小的沙弥在不知愁苦地的斗花,输的一个耳朵上被戴满了花。
她突然想到了下落不明的贵妃。
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年幼的时候,贵妃还曾跟着她身后喊着姐姐。
她们也曾像这两个小沙弥一样在她家的后花园里斗花。
刘皇后掩而而泣,道:“就依临潼王之言!我就当死了丈夫的。”
当初贵妃进宫,也是她点了头的,她就当是为贵妃出这个头了。
她忍不住又道:“只求临潼王为我寻了贵妃,允许我姐妹俩在哪个破庵堂里了此残生!”
刘母不禁长叹,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低声道:“你放心,这句话我一定带到。”
可他们现在已是刀俎,李谦答应不答应,贵妃找不找得到,她也不敢保证。
但令刘家没有想到的是,李谦居然真的派人开始寻找贵妃,并在金陵府悬赏。
有臣下觉得不以为然,柳篱却觉得李谦在洞察人心上简直是天才。
他私底下对谢元希道:“就算王爷成就不了春秋伟业也能轻轻松松的做个深得皇帝宠信臣子。”
谢元希对此深表赞同,并道:“但愿能顺利地找到贵妃,皇后有贵妃相伴,也能解解日常的寂寞。”
这当然是明白上的话,事实上两人心里都明白,刘皇后有了牵挂,就会更安稳地呆在李谦给她指定的地方,这对李谦的名誉无异是添光增彩,并可以为他们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添一块基石。
两人相视而笑。
赵啸已回到到了福建。
这一路上的风声鹤唳让他的心弦一直都崩得紧紧的,可李谦破了金陵城之后就没有了动静。
也许是因为要过年了?
如果是这样,那李谦也太婆婆妈妈了。
福建十万大山,易守难攻,李谦放任他回了福建,准备拿什么来对待他?
他高傲地扬了扬下颌。
靖海侯府在闽南经营这么多年,别的地方他不敢说,可在这的一山一水无不是他熟的地方,他有绝对的自信抵御李谦。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投向了身后的马车,脸也跟着阴沉起来。
再过两年,想办法让赵玺生下一男半女,赵玺是生是死,就完全掌握在他手里的了。
赵啸思忖着,心里终于畅快起来。
可这注定是一个让所有的人都不痛快的新年。
钟天宇不明白李谦为什么让他镇守金陵,江南水多,不管是他还是他手下的将士都不擅长在这种地形上作战。姜宪不明白李谦既然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和她一起过年,为何不把儿子也一起带回来。已被被人称为“李慎”的慎哥儿蹲在芦苇荡里,咬着根枯草在心里骂着卫属,大过年的,他爹回京城看他娘了,他却被丢这不知名的小湖旁和一群将士来剿水匪。他爹大军过境,居然还有存活的水匪?真是奇了怪了。
这该死的江南天气又阴又湿,让他很不适应…
卫属也很无奈。李谦特意留下这群水匪给李慎练手,他能有什么办法?李慎带了一百多人,他就带了三百多人守在旁边,这还不如让他直接上阵真枪真刀干一场呢!
最委屈的是李谦了。他好不容易抽出空来赶回京城,赶在大年三十的子时之前进了家门上,看见家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访客不说,家中上上下下的仆妇笑容里都带着几分勉强,他心里就像被扎了一刀似的。
果如姜宪曾经在他耳边所说的,战事最苦的是妇人。
打过这一仗,他就解甲吧,好好的陪着姜宪。
这些年来,他太亏待姜宪。
每次想着这是最后一战,结果都还会有下一次。
但这一次,应该能真正的结束了吧?
李谦示意值守的丫鬟内侍不要声张,悄然地撩开厅堂的厚布。
热闹喧嚣的丝竹声和欢笑声迎面扑来,曹宣、白愫、王瓒等人的笑脸更是让整个人都懵然。
说好的孤单寂寞呢?
说好的担心难过呢?
说好的忐忑不安呢?
全都变成了欢声笑语。
姜宪笑盈盈地迎上前来,拉了李谦的手往时拽,道:“大家都等你很久了。我说你肯定会在子时之前回来,承恩公还不相信,要和我打赌来着。怎么样,我赢了吧?”
李谦眉宇间慢慢染上笑意,看着这样鲜活快乐的姜宪,徐徐道:“是!你赢了。”
姜宪如此的笃定,是不是因为相信他一定会赶回来陪她,是不是因为相信他心里始终爱慕着她,像田间的花草,总是要转着太阳转,才能长得更瓷实,长是更欢快!
李谦的心像被浸在暖水里,说不出更多的话。
他肩膀则被曹宣重重地拍了一下,笑道:“你行啊!硬生生地让我输了赌约。我还特意让人留意过你的行踪,知道你什么时候启程才和郡主打的赌。这赌约,你得赔我。”
李谦回过神来,大笑道:“凭什么从郡主手中得从我手中输了去?愿赌服输,与我无关!”
“可见越是富有的人越小气!”曹宣哈哈地捶了李谦几下。
王瓒微笑着看着。
石氏轻轻地碰了碰丈夫的手背,在他耳边小声地道:“王爷可真是宠爱郡主。”
让姜宪在正房有外男。
是因为夫妻之间彼此相信吗?
她和王瓒相敬如宾,从前并不觉得如何,今天,看到姜宪灿烂的笑脸,李谦的大笑,她心里突然有点不满意这样的相处,想和王瓒更亲近一些。
第1148章 太平
王瓒夫妻之间的暗涌别人自然是不知道的,李谦看见姜宪这边热热闹闹的有人陪,心里十分的高兴,觉得赶路的疲劳都不翼而飞,等到大家笑融融地吃了饭,守了岁,各自归家祭祖,李谦这才有机会和姜宪单独说话。
姜宪就开始抱怨李谦没有带慎哥儿一起回来。
李谦只是笑,转身抱起姜宪把她丢在床上…姜宪的抱怨被堵在了嘴里成了轻笑…内室荡起一层层的波澜。
等到姜宪重新睁开眼睛,已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分。
她打了个哈欠起身,这才发现身边还躺着个人。
姜宪嘻嘻笑着捏着李谦的鼻子,李谦透不过气来,这才醒了过来。可他一醒过来又把姜宪压在了身下…姜宪笑个不停,李谦也觉得快乐。
好不容易风平波静,两人起床梳洗,阿吉亲自指使着小丫鬟进来服侍,端了不知道算是晚餐还是宵夜的膳食进来。
李谦还是西北的口味,有些时间没有吃到北方的羊肉了,他一个人吃完了一盘子烤羊排。
姜宪担心不己,怕食物太腥,吃了腻味,忙让人上了盘小乳黄瓜,逼着李谦吃了两三根这才罢休。
李谦满意地擦着嘴,半依在大迎枕上,看着姜宪吩付小丫鬟们给他沏茶装点心瓜果,不由笑着感慨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姜宪嗔道:“自己懒就不要说家里是温柔乡!不过是一点吃食一杯茶,还值得你这么感叹?”
李谦拉了姜宪手,强行把她圈在了手臂间,笑道:“人生在世,所求不过是吃饱穿暖,你怎么能说我的要求低呢?何况我是和我心爱的人一起吃喝,这世上就没有比这更难得的事了!”
姜宪发现李谦现在越来越会甜言蜜语了。
她“哼”了一声,继续纠结着慎哥儿的事。
李谦就在心里叹长气,觉得自己娶的是娇妻养的是爱子,全都是要捧在手心的人物。妻子自不用说,是自己选的,再娇纵他也爱,儿子却被惯得不成样子,十几岁的孩子,他像儿子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着上战场了,他却生怕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连想让他练个手身边都是高手如林地护着,像那没有机会饮血的幼狮,以后只怕是也没有他胆子大。
想到这些,他突然间非常佩服父亲李长青。
他对于李长青来说,也算是独子。父亲却能狠下心来把他小小年纪就丢到军营里锻炼,他却没有办法。在教育子女之事上,他不如他父亲。
“今天给爹的年节礼都送了些什么?”李谦突然问姜宪。
从前他是从来不管这些的。
因为自有姜宪和家中的管事打点。
姜宪非常的诧异,还是拣自己记得的一一告诉了李谦。
吃喝玩乐的全都想到了。
想必往年也没有失礼。
李谦就捏了捏姜宪暖玉般的手,笑道:“就是想到了我爹。我娘死后,我爹很长时间都觉得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似的,根本没有把阿骥放在眼里…”
他说着自己的感悟,姜宪沉默良久,心里很不是滋味地道:“难怪别人说男孩子不能长于妇人之手,道理我懂,可就是做不到…或者说,就算我做到了,到底不能把孩子真正地丢开,孩子感受不到我们的决心,也许结果还是一样。”
李谦点头,笑着亲了亲姜宪的面颊,道:“那我就多花些精力,给他个太平盛世,他至少定能守得住家业。”
姜宪听着这话心中一动,迟疑道:“你,是不是已经做了什么决定?”
李谦把请了左以明和李瑶出面说服刘皇后的事告诉了姜宪。
姜宪惊讶之余又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只是让赵啸逃回了福建,又想再攻下福建,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李谦却有自己的道理,道:“天下税赋,十之六、七出自江南。江南的归心很重要。只要江南能为我所用,福建不足为惧。有生之年总能摆平靖海侯府。”
姜宪笑道:“有生之年?是不是太久了?”
“不久,不久!”李谦笑道,“留给孩子们练手。”说到这里,他神色渐肃,声音也低沉下去,“定下这个计策的时候,我已经决定仿效尧舜,打仗反而是次要的,治理才最重要。而且当朝时弊诸多,想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这样一来,九边需要守将,闽南也需要大将,这些大将可不是纸上谈兵就能选拔出来的,少不得还是须以军功累积,我就负责好好改革时政,这些打仗征战之事,还是交给那些年轻将领了。”
顺舜时期是阐让继位,也就是说,李谦已经决定继承前朝悄然的继位了。
这样的好处是百姓不用遭受太多的战乱。
姜宪道:“这件事再商量,总不能改年号那些老农都不知道才是。”
她这是同意李谦以阐让的方式继位,却不同意他继承前朝一些政令。
改变比推翻重建更容易,也更省心。
姜宪心痛李谦年轻的时候征战不休,好不容易能休息了,又陷入文山牍海之间。
李谦没有吭声,笑着把姜宪搂得更紧了。
他很想说自己已无心外出,想在日日夜夜都和姜宪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可这样的话他当着姜宪说得太多却没有做到,与其像从前那样的哄着姜宪,还不如做给姜宪看。
李谦呵呵地笑,转移了话题:“听说小妹和妹夫带着孩子去了太原?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小妹和三个外甥可还好?”
他昨天没有看到李冬至夫妻。
姜宪知道李谦最怕她寂寞,之前一直留着李冬至就是想让她给自己做伴,闻言笑道:“是我让他们回太原的。她和姑爷回来也有些时日了,正巧前些日子阿驹要回太原过年,我就让她跟着阿驹一起回了太原,一来是路上有个伴儿,二来他们兄妹也可以趁这个机会说说体己话。”
李谦听着倒有点后悔没有带了慎哥儿回来,不然让慎哥儿陪着姜宪回太原去住些日子,姜宪肯定很高兴。可这样的情绪也就转瞬即逝。慎哥儿当务之急是要多多历练。
两人说着话,外面开始点灯了。
阿吉进来示下:“今一大早就有很多大人来投拜帖,我让人都收了起来,足足有四、五箩筐,您看您是现在就看?还是让奴婢们先清理一遍。”
李谦不可能在家里长呆,最多这两三天就要回江南了,姜宪哪有心理处理这些事务,道:“你们先清理一遍吧!”
第1149章 阳谋
阿吉应声而去。
李谦却对姜宪道:“我们去小汤山住两天吧?”
姜宪愕然。
李谦坦白道:“我回京城,除了担心你,还准备处置简王的事——赵玺那边我已经有了主意,等处理了简王,那边的事也就可以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