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血溅当场的事,她还是第一次经历。
只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做出了决策,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她催促着姜律:“不要在这里浪费力气。”
言下之意,是让他快点杀了辽王。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辽东卫和密云卫的进攻,才能让禁卫军副统领带领的那些禁卫军弃甲投降。
姜宪的声音清脆又响亮,在这偌大的乾清宫内如同擂鼓般敲打在众人的心上。
姜律犹豫片刻,直接割断了辽王的喉咙。
辽王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韩同心高声尖叫,惹得赵玺哭得更厉害了。
姜宪皱眉。
赵玺敏锐地感觉到了姜宪的不悦,可那些看上去很厉害的大人们都目含敬畏地望着姜宪,让他直觉地知道,他要保住性命,就得依附姜宪。
他一面哭,一面抱住了姜宪的大腿。
姜宪又惊又窘,瞪了闵州一眼。
闵州早就吓傻了,站在一旁体如筛糠,哪里还有平时的半分机敏,半点野心。
姜宪不愉,但是想到自己此时不过是被赵玺抱住了大腿,等会儿会不会被赵玺蹭上鼻涕?她就再也无法忍受,可赵玺已经受到太多的惊吓,她怕自己几句呵斥下去,会把赵玺给吓傻了。她想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弯腰把赵玺抱在了怀里,半是恐吓半是不耐烦地道:“你别哭了!你是皇长子,是未来的皇帝!这是你第一次和你的臣子们见面,你怎么能哭得像下雨似的?你要是能忍着不再哭,等会儿回了慈宁宫,我就让御膳房给你做杏仁豆腐吃。你要是还继续哭,我就把你丢到小黑屋里关起来。听明白了没有?”
和前世一样,赵玺喜欢吃御膳房里做的杏仁豆腐。
他朝闵州看去。
这个时候怎么能惹怒嘉南郡主呢?
闵州白着脸,不住地朝着赵玺点头,示意他要听姜宪的话。
赵玺也许天生就有敏锐的洞察力。他用小手抹着眼角,抽抽泣泣地止住了哭声。
姜宪顿觉脑子都清静了!
她把孩子交给了闵州。
闵州不敢怠慢,忙接过了赵玺。
赵玺就乖乖地伏在了闵州的怀里。
闵州也小声地哄起赵玺来。
旁边已有内侍上前去扶韩同心。
韩同心面如素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却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站到了离姜宪最远的地方。
姜宪哪有空去注意这些小事。
她面色一沉,提醒姜律:“把辽王的头颅挂到城墙上。”
只有这样,才能最快地阻止那些叛乱的将士,最快地平息战火——王瓒还率人在外面和那些叛军厮杀呢!早一点儿把辽王的死讯散布出去,就能早一点儿让叛军军心涣散,就可以早一点儿结束战乱,让跟着他们平乱的将士少一点儿伤亡。
这次姜律没有迟疑,直接唤人拿刀来。
他用的是短剑,刺人还可以,砍头却不行。
韩同心闻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汪几道却是又惊又气,上前几步冲出了禁卫军的包围,厉声高喝道:“辽王毕竟是先帝的皇长子,大行皇帝的兄长,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姜宪不屑地冷笑,道:“他怂恿辽东卫和密云卫跟随着他谋反,挑唆禁卫军内斗,我没有诛他九族就是好的,你还指望着我给他留个全尸,哪有这样的道理?你现在是禅院里的居士还是朝廷里的内阁首辅?怎么说话行事不动脑子只用意气!不把辽王的头颅挂到上面去,辽东卫和密云卫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受了蛊惑?你是不是要领兵去和辽东卫、密云卫的人交战?”
汪几道哑口无言。
可让辽王死无全尸…他心里又过不了这个坎。
谁知道姜宪再也不多看他一眼,而是目光锐利如箭地把在场的臣子都扫视了一遍,冷冷地道:“还有谁觉得我做的不对!?我请他带兵平乱!”
连姜镇元都丢了京城…谁敢带兵平乱!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个个的缩着肩膀,像受了惊吓的鹌鹑。
当然,也有人觉得姜宪做得好的。
成王败寇。如果失败的是姜家,是镇国公,恐怕也是一样的下场,所以才没有吭声的。
姜宪看着,嘴角就几不可见地翘了翘。
前世也是这样,李谦用雷霆手段镇压了这些大臣。虽然后来偶有波折,却再也没有过生命危险。
果然是文人怕武将。
姜宪满意地点了点头。
姜律已割下辽王的头颅,亲自拿去了殿外,高声喊道:“辽王头颅在此,投械不诛九族!”
声音远远传开来,外面兵刃相交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姜宪道:“汪阁老,此时新帝还没有登基,大行皇帝还没有发丧,还是请你领着行人司的颁旨,辽东卫、密云卫的,只要此刻投诚,一概不牵连亲眷。否则——格杀勿论!”
汪几道惊愕地望着姜宪。
这是圣旨吧?
这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一个外嫁的郡主发号施令吧?
姜宪不用想都知道汪几道是怎么想的,她在筹划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只能在声誉和权力之间选择一个。
而她选择了权势。
因为只有掌握了权势,才能救姜家于水火,才能救自己、救李家于水火。
她冷冷地道:“若是汪阁老惊吓过度,不方便指导行人司书写,那就换个人来好了…”
汪几道一惊。
他知道,这是姜宪在告诉他,若是自己不愿意听从她的安排,有的是人愿意在此时跳出来搏个出身。更知道,姜宪这是要杀鸡给猴看,震慑群臣!
汪几道不禁朝四周看了一眼,果如姜宪所说,很多人眼里都闪烁着渴望的光芒,跃跃欲试。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是不能答应。
他是百官之首,若因为姜宪的几句话就轻易改变了立场,以后他还怎么统领百官?
若是他拒绝…也许会落得和辽王一样的下场。
那还谈什么理想、抱负?
汪几道朝姜宪望去。
姜宪的目光如深海一样幽暗清冷,泛着入血刺骨的寒意。
汪几道有片刻的眩晕。
嘉南郡主,真的只是想让他给她起草一份圣旨吗?
或者,她是在为姜镇元清除异己?
汪几道望着台上的姜宪,一时间心乱如麻!
第730章 顾命
姜宪见汪几道沉默不语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了。
她不由在心里冷笑。
这文臣,又要名声又不愿意放弃利益,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当然也可以暗示左以明出头,毕竟现在左家和李家已是盟友,可左以明的资历还浅了点,他还要接手熊正佩留下来的那些政治资源,此时出手虽然能解她之围,却不是最佳的时机…
姜宪把目光投向了李瑶。
李瑶也是四位顾命大臣中的一位。若是李瑶听话,不妨支持他做首辅好了。
她嘴角微翕,正要说话,顺着她目光望过去的汪几道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出来,忙道:“郡主,如今要紧的虽然是平息战乱,可更要紧的却是宣读遗诏,让皇长子继位,让大行皇帝能安安心心的去,否则就算是我指点行人司写了诏书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有失正统啊!”
他说着,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渍。
还是他疏忽了。
姜宪既能伏击辽王就不是一般的女人。
他不能把她当成一般的女人看待。
刚才他只想到了若是这个时候对姜宪言听计从,不免有屈从于淫威之下的嫌疑,他的那些同僚会在背后议论他没有骨气,却忘了大行皇帝的遗诏上说的清清楚楚,李瑶也是顾命大臣之一。现在姜宪持凶行事,若是她有意让李瑶指点行人司下旨,李瑶之前又与李家关系密切,姜宪很有可能支持李瑶趁势而起,取他而代之。
不然刚才姜宪也不会朝李瑶望过去了。
还好他机敏。
不然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他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只好拿出个折中的办法来,先拖着再说。
谁知道姜宪却不领情。
她神色冷峻地望着群臣,大声地道:“众人也觉得应该先让皇长子继位,然后再处置叛军之事吗?”
这不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吗?
众臣在心中腹诽,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
因为几个内侍正拿着油布收拾着辽王的尸体。
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微弱,却没有一个人能忽略那瘆人的寒意。
姜宪见没人说话,指着汪几道就骂了起来:“让皇长子继位?!如果辽东卫、密云卫的人此时打了过来怎么办?你亲自出城迎敌吗?你既然有统领三军之力,为何大行皇帝还在的时候你不自请守卫京城?这个时候你倒站出来了!你连熊正佩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果然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汪几道脸皮又青又紫。
他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被人指着他鼻子骂的事情,而姜宪所说的话对他而言更是奇耻大辱——他和熊正佩斗了半辈子,姜宪却说他连熊正佩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汪几道气得发抖,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自然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
他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被人在背后议论是非的时候何其多,正是因为把姜宪放在了和自己同等的地位上,正是因为太过重视姜宪的看法,姜宪的评论才会让他这样的愤怒。
姜宪却没有准备放过他。
帝王之术中,怎样平衡大臣们之间的关系是很重要的,何况她还想全身而退,几位顾命大臣就不能是铁板一块。否则她就等着一辈子监国,然后和韩同心斗,和简王斗,和内阁辅臣们斗,和朝廷官吏们斗,那和前世还有什么分别?不,还是有区别的。今生她嫌事情还不够多不够乱,让韩同心做了皇后,让简王成了外戚,平白无故给自己多找了两个对手,比前世还傻!
她才不干这种事呢!
姜宪继续骂道:“你堂堂一个内阁首辅,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怎么当的首辅?你就不怕大行皇帝知道后,气得从棺椁里爬出来找你算帐吗?”
汪几道回过神来。
他怒不可遏地指着姜宪道:“嘉南郡主,你可别太过份!这里不是慈宁宫,这里是乾清宫!”
“那又怎样!”姜宪斜睨着他讥笑,道,“像你这样的人,上对不起国家社稷,下对不起黎民百姓,一天到底就惦记着你的那点虚名却不肯踏踏实实地做点事,就是我这妇人,也一样骂得。”话说到这里,她也懒得理他了,她直接点了李瑶,温声道:“李大人,我知道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是皇上钦点的顾命大臣之一。如今的形势你也看到了。皇长子年幼,内有肱骨不敬,外有叛军围攻,国家社稷,危在旦夕。还请李大人摒弃成见,扶助幼主,开创中兴盛世。”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又立意高远,李瑶立刻就明白了姜宪的打算。
四位顾命大臣里面,汪几道是首辅,有天然的优势;苏佩文向来和汪几道共同进退;左以明比他小几岁,虽然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却比他低两届,之前又一直在翰林院,是大行皇帝亲政之后,因为教授过大行皇帝功课,由熊正佩推荐而很快蹿起来的,在几人中资历最浅,平时和他关系也不错,不是个不好商量的人;左家和李家联姻,嘉南郡主这样厉害,肯定会扶持左以明的。他与其尾随汪几道,不如借机和左以明结盟,借嘉南郡主先把汪几道给踹下来再说。
若是行事得当,说不定他可以在左以明之前先做首辅。
李瑶拿定了主意,立刻站了出来,朝着姜宪拱手作揖,恭敬地道:“郡主谬赞。微臣只是尽臣子的本分而已。”他说着,转身面对着一个个低眉敛息的朝臣,朗声道:“如今内有隐患,外有强敌,理应先安内而后再攘外。我提议,由礼部苏大人主持皇长子继位仪式,由行人司拟旨,请李长青李总兵,杨俊杨总兵平乱。众位觉得如何?”
把汪几道撇在了一边。
他毕竟要脸,不敢全部附议姜宪的话,却给了姜宪一个台阶下。
左以明心情有点复杂。
他原以为姜宪会在这个时候用他的,没想到却抬举了李瑶。
以他的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姜宪的用意?
他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嘉南郡主这样的厉害,左家和这样的人家联姻,以后到底是福还是祸,现在还真不好说。
不过,嘉南郡主的手段他非常的欣赏,审时度势的能力更是让他钦佩!
不管以后如何,与这样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共事至少不会像遇事就瘫在地上的韩皇后那样被人拖后腿。
第731章 噤声
左以明思忖着,目光不由落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醒了过来却躲在姜宪身后不敢出声的韩同心身上。
受曹太后影响,如今后宫对朝廷的影响力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来得大。以后有这样一位皇太后…只怕朝廷会从此更多事了!
左以明想想都觉得头痛。
姜宪知道李瑶爱惜羽毛,全部附从自己怕失了声誉,但她心里依旧还是不大痛快。
或者说,这种不痛快从上一世一直延续到了这一世。
但这个时候,她决定给李瑶几分面子。
“那就依李大人所言。”姜宪道。
她的态度虽然依旧冷冰冰的,可相比之前对待汪几道的言行,可以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了。
汪几道不由在心里暗暗喊糟。
可惜已经晚了。
姜宪此时已经下了决定要抬举李瑶和汪几道打擂台,但却依旧让汪几道做首辅大臣。
因为她最终的目的是把左以明拱上相位,这样李家才会彻底的安宁。而李瑶和左以明的年纪相距太近,若是让李瑶上位,左以明还有好几年要等。还不如狠狠地踩着汪几道,迫使汪几道和李瑶相争,好让左以明坐收渔翁之利。
但李瑶在她面前玩了个偷龙转凤的小把戏,姜宪还是决定给他个教训。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黑鸦鸦的群臣,朗声道:“皇长子继位之事由礼部主持,遵循周礼。可城中平乱,由李总兵和杨总兵领军却不适合。他们都是一方封疆大吏,领兵进京,是奉了大行皇帝的遗诏。此时鞑子已退,诸总兵府的兵马继续留在京城很是不妥,辽东卫、密云卫谋逆,就是例子。此时诸总兵府人马应该退至城外,归京卫管制才对。我提议由镇国公总领清剿辽东卫和密云卫之事,诸总兵府退兵城外,配合镇国公行事。李大人、杨大人勤王有功,留在紫禁城参加皇长子的继位仪式。诸位觉得如何?”
姜宪黝黑冰冷的眸子从那些臣子的脸上一一扫过,透着让人心寒的锐利,仿佛即将离弦的箭,谁若是敢提出异议,她就会把箭射向谁。就像之前的辽王,敢指责她手中的遗诏是假的,敢指责她怀里的皇长子是假的,她就毫不留情地把辽王给干掉了。
这些大臣扪心自问,没有谁敢说自己比辽王出身更尊贵。
他们都回避般地低下了头。
姜宪言下之意,李长青和杨俊这样的总兵在勤王之后应该放下手中的兵权,孤身呆在京城里为质,所领卫所之兵驻扎在城外,以策京卫安全。领兵平乱这种事,还是得交给镇国公这种老牌的功勋世家。
这样的做法并没有错。
历代皇帝都是这样做的。
可问题是,李长青是她的公公,是她夫婿的亲爹!
说不定李长青进京勤王都是她怂恿的!
如今胜券在握,却翻脸不认人了。
有人偷偷地打量李长青。
李长青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儿子不是娶了个软软萌萌的小姑娘吗?和他儿子在一起的时候还服侍他儿子衣食住行,看到他的时候还恭敬地喊“公公”,又孝顺又听话,还知道照顾弟弟妹妹,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个女罗刹?
杀了辽王不说,还干预起朝政大事来!
他没有看错吧?
他儿子娶的真的是这个女子吗?
怕他不听调遣,还要把他孤立在乾清宫里,等到大局已定,他的行为影响不了大局之后才放他回山西总兵府…这是他儿媳妇吗?
李长青脸胀得通红。
他朝姜宪望去。
只看见她寒意四射的侧脸。
李长青的心情非常复杂,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或者是气愤。
仔细回想,好像都有一点,又好像全都不是。
我们通常对自己的亲近之人比无关紧要的旁人要苛刻。
李长青是这样,杨俊也是这样。
所以做为旁人的杨俊立刻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而且家学渊源,饱读诗书的杨俊还特别理解这种安排,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姜宪不是个简单的女子,不可能就这样把皇长子拱上皇位之后就撒手不管,何况姜宪身后还站着个立过奇功,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自己能打胜仗,而且能打大胜仗的李谦,而李谦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他就觉得在这件事上不应该得罪姜宪。不仅不应该得罪,还应该在这个时候给姜宪面子,让两家的关系更密切。
“臣遵…命!”他上前行礼,差点说成了“遵旨”,以至于冒出一身冷汗来。
李长青心里不服姜宪的调遣。
此时辽东卫和密云卫已是军心涣散,不管谁去攻打,都是一打一个准。这样的大功李瑶明确地提出给李家,她却硬生生地驳了李瑶的意思,给了姜家。
她这是要让姜镇元戴罪立功,弥补京城沦陷的过错吗?
刚才她在大殿上就和汪几道为这件事争论起来。
汪几道几个人不也默认了姜镇元无罪吗?
姜宪还这样帮着姜家…到底是女生外向,惦记着娘家。
只是这千言万语此时都不是计较的时候,姜宪不管怎么说也是他李家的媳妇,这个时候他这个做公公的不力挺她,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李长青压下心中的不满,上前几步和杨俊站到了一起,低头也说了一声“遵命”。
两个当事人都没有意见了,其他人再说什么就两边不是人了。
李瑶只好答应,当场让行人司的拟旨,由他代表内阁票拟,尚宝司和司礼监用印,下了张没有圣意的圣旨。
群臣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的。
户部尚书梅城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长气。
朝廷崩坏如此,他还是早点辞官归故里,做个陶翁吧!
简王却是气得不得了。
他狠狠地瞪了像个小媳妇般站在姜宪身后的韩同心一眼。
她可是堂堂正正,受了朝廷册封的皇后,还不如一个外嫁的郡主!不要说左右朝政,就是此时站出来说句话也不敢。
姜宪尚且记得姜家,她怎么不记得她也有娘家,娘家还有两个兄长?!
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把人塞到姜镇元那里去,岂不是能分得救驾之功?到时候他再运作一番,加官进爵都不在话下。
她却像个榆木疙瘩似的不开窍。
真是急死人了!
但庙堂之上就是如此,时不待人,想做得漂亮又得实惠,不抓住机会是不行的。这件事韩家是赶不上趟了,不过,还有一桩事却必须早点定下来。
他上前几步,道:“郡主,我有话说!”
第732章 叹息
简王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怪异之处。
姜宪只是个出了嫁的郡主,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大殿上发号施令,他之前还愤愤不平着姜宪的僭越,可姜宪杀了辽王之后,他却只是气愤姜宪没有给韩家足够的好处,没有把身为皇后的韩同心放在眼里。
他道:“皇长子即位之事虽迫在眉睫,可太皇太后和皇后的名分也应该早点定下来才是。皇长子年幼,身边不能没有母亲的照顾。”
简王怕再这样下去,韩同心的太后之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确定下来,就像李谦,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仪宾”的封号,这对韩家,对韩同心都太不利了。
姜宪怎么会不知道简王的心思。
可她就是不想让他称心如意。
她不悦地道:“皇长子虽然年幼,却还有身边熟悉的宫人照顾,还有太皇太后看顾,可死者为大,大行皇帝如今还没有发丧,太后娘娘的尸首还没有找到,熊大人的后事还没有廷议,这个时候就大肆封赏内宫,是不是不太合时宜!”
姜宪的话让熊正佩的那些门生故旧立刻激动起来。
就是曹宣,也热泪盈眶地别过脸去。
要说这个大殿上还有谁记得曹太后,恐怕除了他就只有姜宪了吧!
难怪曹太后在世的时候那么喜欢姜宪。
姜宪待人虽然冷淡,却不是个没心的人。
她不过是面冷心热罢了。
熊正佩为国捐躯,朝廷却不是个明白的朝廷,熊正佩的那些门生故旧最怕的是熊正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甚至是背上守城不利的黑锅,不仅无功反而有过。姜宪的话,肯定了熊正佩的付出,也让他们看到了自己在政治上的前景和利益。
左以明素来精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立刻含着眼泪道:“多谢郡主!我想熊大人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含笑去见先帝,去见大行皇帝了。他没有辜负先帝所托,没有辜负大行皇帝的信任!”说完,他掩袖呜呜地哭了起来。
熊正佩是先帝指给赵翌的教习师傅。
汪几道不由嘴角微抽,在心里腹诽着:左以明你有必要表现的这样无耻吗?
可事实证明,左以明还真的有必要表现的如此无耻。
熊正佩的几个门生见状立刻伏在了地上,哭着喊着颂扬起了熊正佩。
大殿里一片哭诉声。
有些人想起了当初他们上城墙抗敌而死去的好友或是同僚,不由地也哭了起来。
姜宪索性趁机掉了几滴眼泪,嘶哑着声音道:“大家快快起来。诸位的大恩,皇长子是不会忘记的。等到皇长子继位,大行皇帝发丧,诸事平顺之后,那些因为守城而牺牲的将军官吏们朝廷都会嘉奖的,请大家放心。”
这下子朝堂上有一大半的官员都跪下来感谢嘉南郡主。
姜宪忙从台上走了下来,示意身边的小内侍把几个年长的官员扶了起来,沉声道:“是朝廷对不起你们啊!还望诸位以后好好辅佐皇长子,开创一片太平盛世,让今天的遗憾不再发生,让死去的诸君没有白白的牺牲。”
一席话又说得那些人热泪涟涟。
简王一看,册封韩同心为太后这话是提不成了,让韩同心摄政的事那就更没办法提了。
他不由朝汪几道望去。
汪几道的脸黑得像锅底似的。
简王突然觉得,有些事也许他可以和汪几道商量商量。
姜宪不可能事无巨细,连简王的小动作也盯着不放。
李瑶出来搭了话,以后内阁的事她大可以找李瑶就是。汪几道虽是内阁首辅,可她不搭理他,不给他安排具体的事务,他这个内阁首辅也是白当,关键的时候还可以推出来给李瑶挡刀子。
显然李瑶也发现了。他不由对姜宪大为赞赏。
匆匆主持了赵玺的登基仪式,就开始商量赵翌发丧的事,曹太后下葬的事。
赵翌发丧的事好说,有前例,照着做就是了。可曹太后的尸首却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是直接立个衣冠冢还是先想办法找到曹太后的尸体,朝中分成了两派。看姜家眼色行事的觉得应该直接立个衣冠冢,秉着良心说话的觉得应该先找找曹太后的尸体,实在是找不到了,再立衣冠冢也不迟。
姜宪自然是倾向后者。
她把这件事交给了曹宣,并让李长青协助他。
李长青一肚子火,却碍于大面不得不从。
姜宪也看出来了李长青对她的安排很是不满,可她实在是没有时间和他解释,只好派身边的情客赶在李长青出宫之前背着曹宣给他传了口讯,告诉他不要急功近利,要想想从前李家是曹太后的人,如今曹太后遇难,李家要比别人家更伤心才是。
李长青这才转过弯来。
他不免老脸一红,低声叮嘱情客道:“姑娘回去后请郡主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情客赶回去的时候赵玺已完成了登基仪式,正由姜宪抱着去祭拜赵翌。
韩同心,内阁大臣,还有简王等都跟在姜宪的身后,加上撑华盖的端漱口盆的,呼啦啦一大堆人,她一阵恍惚,仿佛看见了曹太后出行,定了定心神,这才上前默默地走在了宫女的队伍里。
姜宪看着就知道她的差事办成了,把赵玺交给了闵州,赵玺却害怕地抓着姜宪的衣袖不愿意放手。姜宪烦死了。她不能总抱着这个小孩吧?
她瞪了闵州一眼。
闵州吓得半死,忙压住心底的恐惧声音温和地哄着赵玺,反复地跟赵玺强调,嘉南郡主也住在慈宁宫,等会儿祭拜了大行皇帝,他就会抱着他和姜宪一起回慈宁宫看望太皇太后。
赵玺的情绪这才好了一些。
姜宪也松了一口气,大步地朝斋宫走去。
赵翌的一生都不合时宜。小时候被曹太后管着,是个傀儡皇帝;亲政没三年辽王就谋逆,勾结鞑子害死了他;别的皇帝死后都停灵景山的寿皇殿,他死的时候鞑子正把紫禁城围得水泄不通,只能给他在斋宫设灵堂。
希望他以后去了西方极乐世界能平安顺遂,做个快快乐乐的人!
姜宪暗自叹息着,给赵翌上了第一炷香。
然后闵州领着赵玺上了香。
轮到韩同心的时候,是她身边的大宫女架着她跪拜的赵翌。
接着是简王爷,内阁首辅、次辅、六部尚书、三院司卿…至于皇室内眷,则另安排时间祭拜。
梅城望着站在第一位的嘉南郡主,眼角不由抽了抽。
她一个外嫁的郡主,就算是皇上让她监国,她就真的能监国吗?她这样大咧咧地站在新帝赵玺之前好吗?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提出异议吗?
第733章 威严
梅城左右看了看,众人全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不由得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礼乐崩坏,莫过于此了!
等到众人祭拜过赵翌,就要按照以日代月国丧二十七天了。因赵翌之前秘不发丧,所以内阁和礼部需要按照周礼定出具体哪天定为赵翌的忌日。若是以赵翌实际宾天的日期来算,国丧都快要完了,怎么向民众交待,也是件事。
姜宪看着他们在赵翌的灵前争来争去的,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前世,那么多连自己都没有弄清楚的谜团,还有对李谦没有办法宣之于口的爱慕,一辈子,就像一个谎言,她想想赵翌的一生,何尝不是如此?
他生而不欢,难道在死后连忌日也要作假不成?
她感同身受,悲伤如潮般漫洗过她的心房。
姜宪慢慢地走上前几步。
原本喧闹的斋宫顿时寂静无声,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轻轻地道:“就按照原本大行皇帝驾崩的日子算做忌日,从今天开始算国丧二十七天,圣旨上只管说大行皇帝是因为内忧外患而宾天,留下遗诏,不驱除鞑子不准发丧,誓与京城共存亡。皇长子代大行皇帝在万寿山曹太后膝下尽孝,镇国公不敢违逆,迎皇长子进宫继承大统之后才发丧。”
汪几道抬头望着她一愣。
这样一来,赵翌就变成了一个勤勉尽职的好皇帝。
事情能这么简单吗?
起居录怎么改?溢号封什么?
这都成了一个大问题。
妇人弄权就是这么多的麻烦。
什么也不知道,偏偏还在这些小事上固执的很。
他还得绞尽脑汁的说服她。
最麻烦的是,若赵翌的丧事照着姜宪说的办,就为姜镇元澄清了——他是照着大行皇帝的遗诏办事,京城被破,与他没有半点的关系,却给现在的小皇帝赵玺留下了一个隐患。
赵翌死的时候赵玺并不在身边,而是远在万寿山,代赵翌在曹太后面前尽孝,这就说明了赵玺虽是皇长子,但并不受赵翌的重视与喜爱,而且曹太后遇难,赵玺却活了下来,谁能证实这个被太监送到嘉南郡主面前的皇长子就是赵翌的骨血呢?
姜宪不是坚定不移地要拱赵玺上位,甚至不惜围杀了辽王么?
她为何又给赵玺留下如此隐患呢?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汪几道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市井街巷里立刻会传出无数个版本,甚至若干年之后,会被人含沙射影的编成大鼓、戏剧四处传唱。
赵玺长大了若是知道这件事,不知道是怎样一副表情?怎样的心情?
汪几道只要想想就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他很想听听李瑶会怎么说。可因为他之前的失策,姜宪开始重用李瑶,他若是继续在这件事上保持沉默,那他的内阁首辅真的只能让位了。
汪几道的目光不禁朝赵玺望去。
赵玺毕竟年幼,还不知道所谓的皇帝代表着什么。
他天还没有亮就被叫起来,被闵州反复叮嘱快一个时辰的“今天我们要出去,出去之后你一定要听你姑母的话”,情绪本就颇为紧张,又经历了辽王被杀,他被众人簇拥着举行了一个简单的继位仪式,被抱到斋宫来祭拜赵翌…早已是又饿又累,忍不住小声地问闵州“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我要去太皇太后那里”。
到了太皇太后那里就有好吃的,有香软软的被子,就不用饿着累着了。
他不敢跟一直板着脸的姜宪说,只好去吵闹闵州。
闵州早被姜宪吓破了胆,姜宪没有发话,他哪里敢主动向姜宪说起这些,也就只好不停地轻声哄着赵玺,拍着赵玺的背把他给哄睡着了。
睡着了,就不会吵了,也不会喊饿了。
汪几道就只看到了一个趴在太监肩头睡着了的小孩子。
他在心里轻叹着摇了摇头。
以姜宪的心性,这孩子能不能长大还两说。
而且大行皇帝还有一份遗诏在她的手里,写的是什么她应该很清楚。但赵玺继位之后,她立刻就把那份遗诏封存,当着大殿上众臣的面放在了金銮殿那个“正大光明”的匾额上,只说若是赵玺夭折,才可以打开这份遗诏。
寻常人理解,姜宪这么做肯定是在威胁那些对赵玺不怀好意的人,若是像辽王那样的谋逆,就算是赵玺死了,有赵翌的别一道继位遗诏在,也不可能做皇帝。
但姜宪这个女子从来不是寻常的人,她这么做,汪几道只感觉到胆战心惊,觉得她这是在早埋伏笔,在为以后做打算。
偏偏他们不知道赵翌第二份遗诏是怎么写的,不然就可以揣摩一下姜宪到底有什么打算,从而加强防范了。
这个女人真是让人头痛!
不过,最头痛的应该是简王吧?
他看了眼简王。
简王已经不能掩饰情绪,脸阴得像六月里大风暴来临之前的乌云一般。
汪几道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一些,慢条斯理地道:“郡主,那若是这么发丧,皇上的起居录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