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这门亲事还不错。
因是康家的家事,他不好多说什么。
此时康祥云来找他拿主意,他也就直言不讳地说了自己的意见:“你看我们,也算是十年寒窗苦,拼死拼活地搏了个两榜进士出身,在这世上也算是能立足之人吧?可最终却带着家眷旅居西安。在你刚刚皇榜题名的时候,你能想得到吗?可见这世事上的事,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何况如今礼乐崩坏,我们这辈子说不定能勉勉强强地死于安乐,到子嗣辈却未必。这也是我为什么同意把儿子的学籍转到西安来,带在身边的原因。和李家联姻,总比到时候求李家庇护强啊!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的。”
言下之意是他们碰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要为儿女谋一条生路。
康祥云和郑缄两人私下也会隐晦地谈起来时局,就像现在一样。
他苦笑,道:“若不是如此,我早就答应了。”
郑缄道:“战事一起,天下哪里还有乐土。与其到时候被动承受,不如此时主动选择。”
康祥云听着不由眉头一跳,想了想,站了起来,道:“那就这样!”
郑缄微微点头。
过了两天,姜宪就得到了明确的答应,说康家同意了。
姜宪非常的高兴,立刻派情客去禀了李谦。
李谦正在和谢元希说陕西行都司和榆林总兵府打架的事。
“这么说来,这个百户是替邵江行事啰!”他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盛放的石榴花,淡淡地道。
邵江是榆林总兵邵瑞的长子,也是邵家的继承人。
“是的。”谢元希坐在离他不远圆桌前,手里端着杯碧螺春。茶色清亮,香气袅袅,闻着就让人觉得通体舒畅。据说是太皇太后赏赐给嘉南郡主的。嘉南郡主很是大方,他们这些李谦的旧部来家里,就会拿这些好茶叶待客。他这也算是沾光了。谢元希喝了一口茶,这才继续道,“邵家自从和金家有了罅隙之后,邵瑞就把次子招了回去。谁知道邵洋在太原这边没有人管,觉得自由自在,不愿意回去。回去之后就在邵瑞面前闹了好几次,邵瑞要教训邵洋,每次都是被邵家老太太出面保住的,那邵洋就更肆无忌惮了,最后甚至为了用哪个商家的粗布做军服和邵江起了争执。邵瑞没有办法,把军服这一块给了邵洋管,其他的事依旧由邵江管着。偏偏邵洋不懂装懂,给总兵府惹了不少的麻烦。这次邵瑞从关外弄了批军马,可能是怕邵洋搅事,悄悄地交给了邵江。邵江估计也不想多事,就让人直接把马匹拉到了马市。那百户就是奉了邵江之命过来交马的。”
像邵瑞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做马匹卖买,所谓的在关外弄了批马,多半就是在关外抢的。而他们和马贩子交易,肯定是一早就联系好了,而且还是合作过多次的了。
李谦在心里琢磨着,眼睛越来越亮。
他对谢元希道:“如果从这批匹马上做文章,可行不可行?”
那可是一批军马。
邵家绝对不敢说这些马是从关外抢来的,他们毕竟是将士,不是土匪,这样明目张胆地出关抢东西还私下交易,完全可以治他个贪墨罪。
他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件事扣把那批军马说成是甘州养马场的军马,栽赃邵家偷了养马场的马…
李谦拿定了主意,又道:“就说他们之前到马场里偷马,曾经和我们这边的人打过照面。所谓的为胡女争风吃醋是根本就没有的事,不过是我们这边的人觉得那百户百熟,后来想起是偷马贼,后来又发现他手里有一批军马,就准把人抓了送到司里来审讯。谁知道那百户却拒捕,我们这边的人这才下了死手的。然后甘州马场那边,你想办法交待清楚了,让他们配合。”
谢元希听了直挠脑袋,道:“其他的都好说。可这马匹怎么办?”
马场是有记录的,每年产了多少马,死了多少,还要每年报到兵部和户部那里去的,有记录的。邵家那批马有四十几匹,数量太大,动起手脚来很麻烦的。
李谦笑道:“按照失窃的马匹报,多的,送到我爹那个拜马兄弟那里去,让他暂时先帮我们养着。等过些日子,我们再把马匹弄回来。不可让它们流落到了鞑子手里。我看庆格尔泰的样了,今年冬天只怕还有一场硬仗打。说起这个家伙,他可比他哥强多了。”
他说着,眼眸里是棋逢对手的欣喜。
谢元希暗中摇头。
你们两人打仗打得痛快,却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
这仗,还是少得为好。
谢元希按着李谦的意思写了一封信给李骥,让李骥亲自跑一趟甘州马场。
现在李谦不在甘州,寻常的政务都是由陕西都指挥使的同知打理,可涉及李家或是李谦的事,就会由李骥来打理。
李骥虽说年轻,但有个八面玲珑的马永盛在身边帮衬,行事到也像模像样,没出过什么纰漏。
至于打架的事,甘肃总兵已经写了帖子过来,李谦肯定是要亲自出面解决的。
谢元希正写着信,情客过来了。
李谦没有避嫌,直接叫情客进来说话。
等情客说明了来意,李谦忍不住大笑起来,对谢元希道:“这还是个双喜临门啊!想必阿骥知道了马跑得更快了。还请先生再给我写封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爹。”
第673章 联姻
谢元希连忙起身向李谦道贺,道:“成家立业。二少爷的婚事得偿所愿了,想必以后也能更持重了。”
李谦连连点头,觉得这门亲事真心不错。
谢元希给李长青写了一封信。
李长青很快就回了信,把和康家定亲的事交给了姜宪打点,并问姜宪:“你看我要不要来一趟,这样也显示我们家的诚意。”
姜宪回信给他,说若是能来一趟最好。
如果不是如今的世道太坏,李家未必能能娶到这样一位知书达理的姑娘。
李长青写信过来,说他赶在六月中旬之前过来。
姜宪请了郑太太当中间人,把事情告诉了康祥云。
康祥云很满意李家的重视,和康太太私下里道:“门第高低是一回事,重不重视亲家又是另一回事,李长青亲自赶过来,可见对这门亲事极满意,以后彤管嫁过去了,也不至于受委屈。何况她和郡主是妯娌,郡主待人和善,也喜欢她,想必以后也会帮衬她的。”
康太太正是担心这一点,道:“那彤管的陪嫁…”
康祥云挠了挠脑袋。
这还真是个问题!
远在太原的李长青正站在偏厅里由裁缝量着衣裳。他一面按照裁缝说的伸直了手臂,一面问李泰:“柳先生那边还没有音讯吗?”
李泰手里端着刚才小丫鬟捧上的茶盅上前几步,笑道:“说是邵家不承认他们偷卖军马,居然病急乱投药,找了金大人帮着出面请安陆侯世子爷帮着找关系。金大人说这次倒干脆,说毕竟安陆侯家毕竟只是姻亲,又没管事,这种事求安陆侯府也没有。劝邵瑞与其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嗡嗡,不如找汪阁老或是兵部的李大人,好好的打场官司好了。”
有些话因有外人,他没好直言。
邵瑞找到金海涛这里的事,还是金海涛暗示金城过来递的话。
金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
据金城说,金海涛已经写信去了京城,让京城不要管这件事。还劝邵瑞,想办法找个中间人和李谦和解,要说和京城的这些官吏熟识,他们怎么比得过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嘉南郡主。与其到时候闹得下不了台,还不如认损,看李谦那边开出什么条件来。
邵瑞不服,说:“若是朝廷大事都全由几个妇孺说了算,那这朝廷还是什么朝廷?我们这些官员干脆去给妇人提夜壶算了!”
当时金海涛没有作声,心里却不住地叹息。
邵瑞这几年顺风顺水,手里有钱了,脾气也养起来了。
从前曹太后在的时候,他何尝敢说一句这样的话?
待邵瑞走后,金海涛把几个儿子都叫到了跟前,让他们以后少掺和到邵家的事里去,并道:“若是太夫人问起来,你们也记得嘴上把个门,别让太夫人心中不安。”
邵家和金家是因为两位老太太是一同母胞的姐妹才能这样互守结盟的。
金宵几兄弟都恭敬地应了。
金家三少爷不免去内院把这件事跟金夫人说了。
金夫人苦笑。
李谦还真给金宵找了个贤内助。这位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嫁进来之后,说话行事滴水不漏,就是金宵,也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把身边多年服侍他的两个大丫鬟收入房中,而是嫁给了他身边得力的随从,把位置腾出来,屋里的事全都交给了魏氏。一时间看着倒也琴瑟和鸣,恩爱异常,让人插不下手去。
既然如此,她就准备走太夫人这条道。
谁知道邵家却惹上这样的麻烦。这条道是走不能通了。
以后怎么办好呢?
她自从遇到了嘉南郡主,好像运气就没有从前好了。
金媛远嫁,金城娶妻,魏氏进门,黄夫人留下来的这一支眼看着就如那上了气的馒头,蒸蒸日上起来。
金夫人皱着眉头,绞着帕子想办法。
那边的姜宪则是在挑首饰,可在旁边端着茶盅的却是李骥。
这家伙一听说他和康家大小姐的婚事成了,喜得睡不着觉,忍了两天就忍不住了,跟陕西行都司的同知说了一声,也不管别人答应没答应,就带着几个随从一跟狂奔回了西安,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件就冲进了上院。走到门口才想到男女有别,问在门口当值的婆子:“我大哥可在家?”
甜水井的人都知道姜宪很喜欢这个小叔子。
当值的婆子忙安排人去问。
结果李谦不在家!
李骥抓脑找腮的在姜宪门口打转转。
情客看见了,就去禀了姜宪。
姜宪笑得不行,让人把他叫了进来,他立刻狗腿地帮姜宪奉茶。姜宪就打趣他:“你回了府不去看看你的先生,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李骥是从心底里敬重姜宪,把姜宪这个长嫂当成母亲一样敬重。闻言也不敢丢脸,笑嘻嘻地道:“我是来谢谢嫂嫂的。师傅等会再去看也不打紧。”
姜宪见他从眼角眉梢到指尖都透着欢喜,也跟着高兴,打趣他道:“你就不怕康先生生气?”
“我,我…”平时那么伶俐的小伙子,听了这话都不知道怎样回答了。
从这也可能看得出李骥对康家大小姐的用心——他是一句不敬的话也不愿意说的。
这就好!
姜宪很是欣慰,笑道:“你大哥要晚上才能来。你一路赶过来也辛苦了,先去歇了吧!晚上一起用晚膳!你的婚事也不用担心,公公到时候会亲自去西安给你下聘。新房什么的,我这两天正和你大哥商量。你回来也好,我和你大哥也听听你的意思。”
李骥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像个驯服的小狗似的立在那里,喃喃地道:“我听嫂嫂的。”
真是乖巧啊!
亲弟弟也不过如此吧?
姜宪看着更是喜欢,原本决定除了那一万两银子再给李骥弄个田庄铺子什么的,再在决定在再给他添个田庄,再买条街送给李骥。
谁知道刘冬月为难地道:“祖上的基业几乎没有人会卖。你若只是买一两间铺子还好说,这整条街整条街的买给二少爷,要么请官府出面,要么就只能等机会了!”
姜宪最恨那些与民争利的人,她自己也就不会去做这种事。
“那就买个山头吧!多买几座山,最好连绵一片,以后孩子大了,可以在山间建个小屋避避暑,多好啊!”
骊山的宅子太小了,又没有人往外卖,想换一个都不行!
第674章 自立
姜宪的意思就是要热热闹闹地给李骥把婚事办了。
刘冬月领会了她的用意,就知道怎么办事了。
等到李谦回来,姜宪就和他商量在哪里给李骥置办产业的事:“成了亲以后,你还准备让李骥待在甘州吗?那就得在甘州给他置办个宅子,田庄的话,西安这边得弄一个,他们总得弄点平时的嚼用。汾阳那边也得给他弄个田庄,毕竟是老家。人大分家,树大分桠,万一哪天你们兄弟分家,可以用来做祭田。再就是京城那边,给他弄几个铺子,那边的租金高,铺子值钱。”
李谦听了大笑,道:“你这哪里是在娶弟媳,简直像在娶媳妇,未免考虑的太多了。照我说,把银子给他们就成了,他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还免得说我们做兄嫂的管头管脚的,就算是一时安排的不好,银子没有使在刀刃上也没有关系,就当是买了个教训好了。你这样事事都为他们办好了,他们什么事也不用动脑子,这辈子也就只能依靠我们吃饭了。”
姜宪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她道:“我还不是依靠家里吃饭,也没看我长歪啊!”
李谦闻言微微皱眉,一手支在炕几上,一手支在炕上,把姜宪围在怀里,威胁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这是说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啰?”
姜宪睁大了眼睛。
这都是哪里跟哪里的话?
李谦不会是觉得老婆比他厉害,自尊心受不了了吧?
她顿时心里一阵不舒服。
只有对自己没有信心的男子才会如此。
李谦的自信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前世她是太后,他在金銮殿上还得给她三跪九叩也没有看见他有什么不悦之处。
或者是因为身份地位变了。
姜宪觉得这件事很严重,两个人得好好说道说道。
她可不想像哄女人似的遇到这种事就哄李谦一回。
只是她刚想开口,李谦已笑着俯身噙了她的唇,低声道:“既然夫人有怨气,可见是我做得不够好!那今天我就照着夫人的意思好好照顾照顾夫人,夫人若是有哪里不满意的,只管支会我,我就照着夫人的意思来改…”
说话间,他的手已探入了她的衣摆,带着薄茧的手指已留恋地磨摩着她的雪肌…
姜宪的脸顿时胀得通红。
这混蛋!
又开始像无赖了。
“和你说正经事呢,你又在想什么?”姜宪去推李谦。
“夫妻敦伦,还有比这更正经的事呢?”姜宪的力气对李谦来说犹如蚁蚂撼树,他笑着解了姜宪的衣襟,含了她的丰盈,语气也变得模模糊糊的了,“李骥你就别管了,让他自己去忙活他自己的,你管好我就是了…我也只把你照顾好了就行了…”然后捉着她的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摆…
“混蛋!”姜宪抓着他的衣摆不肯让他如愿以偿。
他就暧昧地在她耳边说着让她脸红耳赤的话。
姜宪要死的心都有了。
最后还是让李谦得了逞。
事后李谦像只偷了腥的猫,姜宪像被风吹雨打过的花。
姜宪不免心中不平,明明知道刚才李谦是和她闹着玩的,她还是忍不住信口开河:“你那是什么意思?觉得我靠了娘家心里不舒服?还质问我!”
下半年姜宪就十六岁了,李谦觉得他们也应该添个孩子了,所以这些日子闹腾的有些凶。
李谦知道自己有点理亏,笑着看她发着脾气,捏着她的手亲吻着她的指尖,道:“我要是当初这么想,就不会心心念念地把你娶进门了。你好,才映衬着我更好。”
姜宪听明白了。
李谦的意思是说她身份显赫,而他能娶到她,只能说明他更好。
她想到前世他在她面前的坦然,知道自己想偏差了,脸红得更厉害了。
李谦这痞子可是一点机会也不放过,又凑了过来,温柔缠绵地吻着她,让她心如湖水,荡起层层涟漪。
两人交换了个温馨的吻,依偎在了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闲话来,话题不免又转到了李骥的婚事上。
“真的不管他吗?”姜宪有些犹豫地道,“小夫妻刚刚开始过日子,没有个人帮衬怎么好!”
“可也得看怎么帮!”李谦冷静地道,“康家大小姐的陪嫁单子还没有出来,我们这边不用准备的这么早。”
姜宪愕然,道:“你是怕康家不舒服吗?”
她知道康家家境一般,但女儿不是高嫁吗?李家多出一点有什么问题?
李谦解释道:“康先生应该很看重女儿过得好不好,若是聘礼和陪嫁之间相距太大了,康先生肯定会担心女儿被别人说闲话,定会想办法给女儿多置办嫁妆的,弄得嫁个女儿像欠了别人家债务似的,反而加重了康先生的负担。”
“那好吧!”姜宪道,“我悄悄地送给阿骥好了。”
这点李谦倒是赞成的,笑道:“所以我说把东西给阿骥,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去。正好也看看康家大小姐的态度。”
真正坚强的,自然能做到荣辱不惊。
姜宪点头。
把东西给李骥的时候李骥很是慌张,连连推辞,姜宪把李谦的话告诉了李骥,并道:“这个事就看你怎么看了。你若觉得自己处理不好,我也不勉强你,免得像你大哥说的,好意变成了负担。”
李骥想了想,决定接受姜宪的馈赠。
他低头给姜宪行礼,郑重地道:“嫂嫂,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和康家大小姐过日子,好好地报答大哥和嫂嫂的。”
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事。
此时是真心实意的已足矣!
姜宪笑了笑,没有多说,让刘冬月把准备好的东西给了李骥。
李骥只觉那装着地契房契的小小金丝楠木匣子如山般沉重,没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眼角已经湿润。
李谦这边却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管李骥的事。
他正和邵瑞打着官司呢。
因他这边证据充足,邵瑞被逼无奈地承认了卖马的事,却拒不承认是从甘州的马场里偷的马,说是因为军饷不足,从关外的土匪那里抢来的。
这些年来朝廷的军饷从来都没发清楚过,不是欠着这就是欠着那,九边以外的卫所,一年没有发饷的比比皆是,想让自己治下的卫所能吃得饱穿得暖,就得自己想办法。这已是兵部心照不宣的事了。
这件事当然也就不能成为邵瑞有罪的证据。
第675章 官司
因而兵部的李瑶也好,首辅汪几道也好,都能理解邵瑞的作法。也就是说,这件事根本不足以动摇邵瑞的根本。
谢元希愁得直抓脑袋,道:“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熊大人。熊大人不是一直和汪大人意见相佐的吗?”
柳篱冷冷地道:“社稷唯祭与戈。不让那些总兵们自己想办法,难道熊大人能有什么办法不成?这是大事。熊大人不会在这件事上和汪几道闹别扭的。”
李谦也这么觉得。
谢元希道:“那岂不是只能听之任之?”
柳篱见李谦依旧一派平静从容,不由道:“不知道大少爷有没有什么主意?”
李谦犹豫了片刻。
柳篱的隐瞒让李谦对他起了诫心,但姜宪的不以为然又让李谦觉得,也许要柳篱并不像他认为的那样是在利用李长青,利用李家。
他想了想还是道:“我当初拿这个理由攻讦邵瑞的时候,就想到过这个结果。我也没准备拿这件事就能把邵瑞拉下马,这不过是我的一个试探而已,试探一下京城中到底有哪些人会帮邵瑞。现在目的基本上已经达到了。自上次汪几道被迫把那五万担粮草还给我们之后,邵瑞和汪几道的关系更好了,这次汪几道力挺邵瑞就是证据。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道邵瑞后面有谁撑腰我们就能有的放矢了。”说着,他斜看了柳篱一眼,问,“你可知道军中什么是大忌?”
柳篱恍然,目光微闪地道:“杀良冒功!”
“不错!”李谦微微地笑,眉宇间是胸有成竹的自信,显得神色飞扬,气宇轩昂,“杀良冒功!如果此时冒出邵瑞杀良冒功呢?”
谢元希眼睛一亮。
柳篱却犀利地道:“苦主呢?”
李谦笑,道:“若苦主是那些商队的领队呢?”
谢元希明白过来。
柳篱已击掌高赞:“妙!这主意妙极了!若是从百姓中找苦主,在冒出邵瑞贪墨之事暴出来,朝中的阁老们只会觉得有人在算计邵瑞,而且大少爷这官司若是闹大了,肯定会三司会审的,普通的百姓哪里见过这样阵势,就是真的到时候被吓,只会磕磕巴巴的,没法让人信服。可那些商队的领队就不同了。邵家打劫商贩由来已久,很多人都知道。那些领队又都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知道这其中的厉害的,如果愿意舍了身家出面作证,商人重诺,就算是滚钉板也不会变卦,反而有可能把邵瑞告倒。大少爷这个主意妙极!大少爷既然已经想出这个主意来,想必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不知大少爷有没有差遣我的地方?我愿为李家效犬马之劳!”
他说着,起身郑重地给李谦行了个揖礼,颇有些效忠的意思。
李谦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柳篱在李家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能面对李长青的知遇知恩而不为所动,有本事,但也为凉薄,轻易不会相信别人,他什么都没有做,却让柳篱突然投诚。
柳篱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可他心里也有些高兴。
刚才发生的事就可以看得出来柳篱比谢元希更锐敏,看问题也更犀利,如果有柳篱这样的人帮他,他自然愿意接纳。
但这高兴也不过持续几息的功夫。
高伏玉如今已和他爹离心离德,他爹身边能当大用的只有柳篱,若是他把柳篱要了过来,他爹身边就没有人了。何况柳篱既有谋略又能写帮着处理政务写折奏。
李谦想到前几天姜宪差了冰河来跟他说,柳太太自和周夫人见面之后,不是和周夫人去庙里吃斋饭就是去骊山游玩,或是去梨园听戏,去金石店里淘些旧物,日子过得极其逍遥,一直没有提回太原的事,就是李骥和康家大小姐的婚事传了出来,柳太太也只是来道了一声贺,第二天和周夫人去了香积寺的碑林。
就在他不知道这对夫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的时候,柳篱却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他这是决定留在李家为李家效力了吗?
李谦笑道:“多谢先生!那以后听就烦请先生帮着给出出主意了。”
“这是自然。”柳篱也不客气,直言道,“大少爷准备安排和邵家打这场官司?”
李谦原想让谢元希去,可柳篱话的让他意识到,仅仅一个谢元希,恐怕份量不够。如果他亲自去,一是有失身份,二是没有这个精力和时间去和邵家磨。
他道:“先生这是要毛遂自荐吗?”
柳篱笑道:“我的身份也有些不够。照我看,郑先生最好。只是不知道大少爷请不请得动郑先生了?”
郑缄是两榜进士,见官不跪,先不说水平如何,在气势上就胜了其他人一筹。加之郑缄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在京城中颇有些人脉,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李谦含笑道:“就怕郑先生不愿意!”
柳篱道:“请大少爷同意柳篱和去他说说话。”
这是投名状吗?
李谦点头,笑道:“若是先生愿意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李谦派了人手给柳篱,让他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愿行事。
他则腾出手来,开始了两司大练兵,开除了不少军户。
一时间陕西衰鸿遍野,却也生机勃勃。
过了六月六,郭永固那边的获利的银子送了过来。
李谦不用为今年的军饷发愁了。
李长青赶了过来。
随行的是陪了李长青多年的随从纳福。
姜宪恭敬地接待了李长青,不仅让出了最好房间,还专门为李长青修缮了书房和花厅,让李长青好接待自己的朋友。
李长青非常的满意。
第一天在郑缄和康祥云、柳篱等文人的陪同下去了骊山游玩。
未曾想柳太太竟突然前来求见姜宪。
姜宪讶然,让情客把人请了进来。
柳夫人给姜宪带来了福建的岩茶,并亲手给姜宪沏茶。
夏日火热,李府却绿树成荫,晓风习习,非常的凉爽。
姜宪和柳夫人坐在水榭里喝茶,两人都忆起小时候在湖中采莲的情景。
好不容易等到茶沏好了,柳夫人却指了那茶盅道:“郡主可知道我这岩茶是怎么得来的吗?”
姜宪直觉柳夫人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说茶叶。
她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笑道:“还请太太教我!”
第676章 争置
柳太太笑道:“我是松江人。我们松江人喜欢舶来货,所以历来都有和福建人做生意的传统。这岩茶也就渐渐传入了松江。虽然只有少数人喜欢,可到底也在松江占了一席之地。而从松江去福建,通常只走两条路。一条是从海上走,沿着舟山、象山、台州到温州。还有一条路,是从陆地上走,从嘉兴走杭州到金华、到丽水…可自朝廷分了南北卷取仕之后,苏浙和江西都是取仕重地,两地文华天宝,文曲兴盛,同朝为官或是同师同门,情谊深厚,不免就有些人家做了亲家。像我的表姐周夫人,就是从昆山嫁去了江西。因两地相距甚远,回来一趟实属不易,就有人发现从江西走抚州、光泽、邵武往福建,再从福建坐车回松江,又快又好。所以我表姐也很喜欢福建的岩茶。”
说到这里,她朝着宪姜微微一笑,举了举手中的茶盅,示意姜宪喝茶。
姜宪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从前她做太后的时候,曾经仔细地研究地舆图,想着若是有一天她要出兵陕西或是出后福建该怎么调兵遣将。陕西暂且不说。若是出兵福建,最好就是从江西借道直入福州。只是福建地势险要的多,就算是这样,最多也就占据闵南的半壁江山,想打下闽北,还是有点困难。
可柳太太却告诉她,若是要去福建,或借道水路,或从借道江西。
她这是在告诉自己江南的重要性吗?
姜宪轻轻地呷了一口茶,因摸不清柳太太的来意,索性模棱两可地道:“所以江南历来也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是啊!”柳太太叹道,“可纵观前史,不管是哪朝哪代定都江南,都没有过激烈的杀戮,就是因为江南富足,勇烈之人太少,只要开国皇帝愿意善待江南之人,多半望风而降。”
姜宪心中一动。
是不是因为这样,李谦才告诉她暂时不要插手江南的事务。
天下赋税多出于江南。
朝廷对江南重视可见一斑。
在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插手江南的事的确不明智。
何况西北那边还没有安定下来。
姜宪微微颔首,表示同意柳太太的说法。
柳太太的话题一转,突然提起李冬至的婚事来。
“不知道郡主有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可是担心大小姐远嫁,没有娘家人撑腰?”她笑道,“我向来认为这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娘家再显赫,那也只是一时的,最要紧是嫁了人之后要知道怎样在夫家立足。史上不知道多少夫人嫁人之后娘家因皇权落魄的,有人被送到了尼姑庵古佛青灯,可也有些却丝毫不受娘家的影响,做了宗妇、太君的。可见娘家兄弟只是锦上添花之事。我看大小姐聪明伶俐,行事颇有见地,不是那能够任人捏拿之人,郡主何不放眼为大小姐相看婆家?既能李大人选个满足的妹夫,又能让大小姐有所历练!”
说来说去,原来是为冬至的婚事而来。
姜宪不由戏谑地望着柳太太,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可不关旁的什么事,不去历练也无妨。”
柳太太坦然道:“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左家门风严谨,在江南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左家不想搅和到党派之争去,也不会跳出江南给自己的幼子选媳妇了。我虽没有见过左泉,却认识左大人的胞兄。若不是为了掌管家业,他也不会取得了举人的功名就没再进学了。左太太出身寻常,却在做姑娘的时候就帮着其母主持家中的中馈,左家相中左太太,就是因为左太太擅长管家。她为人谦逊谨慎,很好相处。女人多在后宅内院里过日子,若是婆媳不和,那日子简直没有办法过了。表姐跟我说了之后,我倒觉得是门好亲事。特别是左家现在低调行事,家中有识之士却不少。等到李大人势大,朝中肯定不安生,与左家联姻的优势就显现出来。这件事,还请郡主多多思虑。
“李家对我们有再造之恩。原先我们隐姓埋名,一是没有机会说,二是有高先生在,三是觉得没有必要。还请郡主能够理解。”
而现在,柳篱决定效忠李家,所以才会决定为李家出头?
姜宪笑道:“那你觉得我们家三少爷娶个怎样的媳妇好?”
柳太太道:“如果能和郭永固联姻是最好,若是不能,就娶个家有猛将的女孩了。”
和郭永固联姻,可稳定西北。
江南却只能威势碾压。
所以不管和谁联姻都没有用。
姜宪笑道:“你来柳先生可知道?”
“当然!”柳太太抿着嘴笑了笑,“出嫁随夫,我是很敬重我们家先生的。”
“我也是!”姜宪朝着柳太太眨了眨,道,“这件事我也得商量我们家大人!”
两人不由相视而笑,年龄、经历的差距变打破,两人之间骤然看彼此都觉得亲切起来。
可李谦还是不同意让李冬至远嫁。
他说:“我看史书的时候最恨那些把女人拿去和亲的,好像这样就真的能让边境安定似的。联姻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决定两家关系的还是权益。我不会做那种牺牲自家姐妹换取短暂和平的人。”
姜宪只好放弃。
李长青后来知道却把李谦大骂了一顿,道:“左家多好的人家。出过那么多的进士、举人。那左泉就是个傻子在这样家里长大能是个能断文识字的,万一俩口子打起来了,也只有冬至打左泉的份,你在瞎嚷嚷些什么?这件事我做主了,把冬至嫁到左家去。以后我孙子读书也有个去处。”
李谦又急又气,道:“爹,您还怕你孙子以后没有地方读书不成?左家再好,太远了,左泉我们根本不了解,这门亲事不成!别的事我都可以听您的,只有这件事,不成!”
李长青冷“哼”,道:“那你就想办法给阿驹娶个郭家的姑娘进门。”
“那还不如嫁个家有猛将的!”
两人在书房里争执起来。
姜宪怕别人听见派了刘冬月守在院子门口。结果李长青直接把李冬至叫了过去,问她愿不愿意嫁到江南去。
李冬至已隐隐听到李谦为她和李长青置气的事,她不想让李谦为难,特别是姜宪,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她想也没想,低声道:“我听爹的。”话说出了口,想到为了她出头的李谦,又不由道:“我也听哥哥的。”
第677章 扯拉
李长青大怒,道:“你到底听谁的?怎么像个墙头草没有个主见!我告诉你,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你嫁去江南,以后你大哥在西北有什么事,朝中有人弹劾他,你夫家也能出面帮他说句话。不然你想怎样?以后嫁了人也要靠着你哥哥嫂嫂过日子,有事就找你哥哥嫂嫂吗?”
李冬于听了又羞又惭,脸胀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嘴角翕噏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长青不由得心中一软,沉声道:“这门亲事我同意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说完,拂袖而去。
李冬至心里委屈极了。
哥哥嫂嫂待她好,她也想报答哥哥嫂嫂,可哥哥嫂嫂也说了,不用她报答,还为她和父亲有了口角,她若就这样听父亲的话嫁过去,对不起哥哥嫂嫂,她若不嫁,父亲肯定觉得她拖累了哥哥嫂嫂。
她站在外院书房葡萄架下,惶然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天空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李冬至小跑着躲到了屋檐下,谁知道却是个花厅。
三间的花厅,明间摆放着一尊紫檀木牙雕猛虎下山的座屏。从她站的地方望过去,座屏上砚大一只猛虎好像正轻轻地嗅着旁边的牡丹花。
李冬至豁然间像明白了什么。
就是老虎,也有柔和地嗅着娇嫩的花朵时,何况是人——若有个人帮衬,这路就会比别人走得顺畅吧!
李冬至冒着雨去了康太太那里。
康祥云和太太正准备着明天第李长青的见面,听说李冬至过来了,两人吓了一大跳,想着是不是睡在家长女和李骥的婚事有了什么变化,但思来想去,好像没有什么预兆。
还是李长青因为他们不知道的原故有了悔意?
夫妻俩人不敢怠慢
康祥云催着太太快去见李冬至:“若是有什么变化,快遣人来告诉我。”
康太太点头,匆匆去了宴息室。
李冬至红着眼睛给康太太行了礼,等小丫鬟上了茶点退了下去,忙说明了来意:“…我想答应了这门亲事,又不知道怎样让哥哥嫂嫂原谅我!”
康太太听了心中大喜。
李家显然是要改变门庭,想让后代子孙读书入仕。
在她看来,这才是正道。
康太太对长女和李骥的这门亲事更满意了。
她表扬李冬至:“你做得对。江南的那些官员为什么那么厉害?就是他们姻亲联着姻亲,门生叠加着门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喜欢亲上加亲,所以才能相互守望。你如果能嫁去左家,李家在江南也算是有了个说话的人,以后若是李大或是你二哥、三哥有了孩子,再嫁去你们家,两、三代人,你们家既然有给孩子启蒙的师傅,也在江南仕子中站住了脚,这才一个家族的发展之道。至于大人那里,你让你康世叔去说。别人的话你大哥听不进去,他的话你大哥多半听得进去。”
原本郑缄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为了给李家打官司,郑缄和谢元希去了京里。陆氏刚刚怀了身孕,谢元希把人托付给了她和郑太太就头也没回地走了。
这男人忙起事,都是不顾家的。
李冬至感到心中微安,这才想起明天父亲就要来拜访康家了。
难怪没有看到康家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