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愫和姜宪去找孟芳苓。
孟芳苓不同意。
姜宪抱着她的胳膊撒着娇:“一起去吧!不然大伯母也不会让我们去的。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不能连大同长得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就回去了吧?”
孟芳苓被她吵得意动,最后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答应了:“不过,不能去马市。那儿太危险了。我亲眼看到过马受惊的样子。”
齐单想说她们精通骑射,却被齐双拉了一把,道:“也好,今天我们就陪着你们去街市上逛逛好了。你们还可以买些鞑子的羊皮毡烫画、羊皮酒壶、羊毛靴子、小刀什么的回去做礼品。”
姜宪则是觉得这种事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一次去哪里都无所谓,等到第二次出门的时候就好说了。
她满口答应。
众人一起去了房夫人那里。
房夫人当然不答应。可看着姜宪眨着双清澈澄净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她的心一软,道:“让你去街上逛逛不是不行,但你们要打扮得普通点,带上余嬷嬷和刘冬月,让你哥哥的随从和小厮跟着一块去。”
姜宪也不想闹出什么事来,而且有姜律的人跟在身边,既有了保镖又有了打手,何乐而不为!
她笑吟吟地答应了。
白愫和孟芳苓也很高兴。
齐单齐双姐妹却颇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姜宪在心里暗笑道,当作没有看见,各自回屋换了身平常的打扮,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一出总兵府,她就撩了帘子往外看。
大同五月的晴天,碧空如洗,风轻云淡。
姜宪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对孟芳苓道:“孟姑姑,你回宫之后告诉太皇太后,我很想她,让她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身体,我会常常送些好吃的、好玩的给她的。到时候孟姑姑也可以常常出宫了。”
孟芳苓连连点头,笑道:“你放心好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说了要看到重孙才闭眼呢!”
姜宪抿了嘴笑,心里却有点伤感。
但愿外祖母能活到那个时候。
马车拐了个弯就到了大同最繁华的西街。
姜宪仔细看着,倒和京城的集市差不多,她还看到了几个京城的老字号。
她不由指着店面惊呼:“孟姑姑,白愫,你们看,卖糕点的‘京八件’。”
孟芳苓和白愫忙凑了过来:“还真是‘京八件’呢!”
她们顿时觉得大同变得亲切起来。
齐氏姐妹笑道:“这里离京城很近,那边有很多老字号在我们这边开了店。我们这边人去京里办事的时候,因摸不清楚京城的东南西北,有时候也会直接在这些老字号里买些点心礼盒什么的直接带到京里去。据说这边店里买的和京里的一样,根本分不清是在大同买的还是在京里买的。”
几个人笑眯眯地听着她说,不一会走到了一间茶楼前。
姜宪笑着指着那招牌念道:“一文茶楼!”
这也是京里的一家老字号。
孟芳苓呵呵地笑,问姜宪:“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姜宪摇头,道:“既然来了大同,自然要吃大同本地的菜,到大同本地的茶楼去喝茶!”
齐单听了笑道:“那就再往前走走,那里有个‘逸仙楼’,是我们本地的茶楼,他们家的砖茶最有名。郡主可曾喝过砖茶?若是没有喝过,不妨试一试。”
“好啊!”姜宪高兴地应允,大家去了逸仙楼喝茶。
第234章 碰巧
逸仙楼也就是个很普通的茶楼,两层,一楼是大厅,用竹帘隔成了若干个小室,二楼是雅间,挂着些仿制的前朝名画,茶几上摆着盆文竹,高几上养着藤萝。
可姜宪没有见过啊!
她像乡下人进城,把个小小的雅间仔细地观察了一遍,觉得家具太旧,画太掘,文竹太疏,只有那藤萝长得不错。
等到大家点茶的时候,刘冬月这才在心里暗暗叫了声糟糕。
郡主是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茶盅的。
他们出门都会自带茶水和茶具。
现在郡主要在逸仙楼喝茶,他刚才下马车的时候只顾护着郡主,却忘了把郡主的茶具带下来。
他很少犯这样的错误,不由得又羞又愧,低声对姜宪道:“郡主,我,我忘记了把茶具带下来…”
姜宪倒不是那么苛刻的人,并没有责怪刘冬月的疏忽,而是笑盈盈地对他道:“那你快去拿吧!”随后想到齐氏姐妹,道,“给她们姐妹也带两个新的茶盏下来。”
为了防止瓷器碰碎,他们通常都会多备一份茶具。
刘冬月连忙应“是”,一溜烟地跑下了楼。
姜宪好奇地推开窗户朝外望。外面正是西街,正对面是家杂酒肆,酒肆主事的是个年轻的妇人,穿着靓蓝色印白花的喜鹊袍,用宝蓝色的绸布包着头,插了朵并蒂莲的枣红色绒花,正在给个挑夫模样的汉子打酒,有客人进门,她挑着眉,似笑非笑地打着招呼,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她大感兴趣,指了那妇人问齐双:“认识这妇人吗?”
“认识。”齐双犹豫了片刻道,“她在我们这里也算得上是名人了。原来是从京城里流落到这里的伶人,后来认识这家酒肆的少东家,就洗尽铅华嫁了人,结果没几年那少东家出去收粮的是时候遇到歹人,钱被抢了不说,人也被打得瘫在了床上。她就开始出面帮着打点酒肆的生意。”她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颇有些为这妇人辩护的意思,道,“郡主,我们九边和京城不一样,地脊人贫,生活艰难,很多人都娶不到媳妇。寡妇再蘸,妇人家出头露面做小生意的都很多,这妇人虽说出身卑贱,可她嫁了人之后倒是老实持家,丈夫瘫了之后也不离不弃,支应门庭…不是有句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她也算是回头是岸了…”
齐双词不达意地向姜宪解释道。
姜宪莞尔,笑道:“我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不谙世事!”
实际上,社会最底层的人和最高层的人有很多的共同点,他们一个是规则的制定者,一个是在生活贫困线上挣扎的求生者,前者因为没有了拘束而很难遵守规则,后者无能为力没办法遵守规则。
她笑道:“他们家的酒好喝吗?要不我们也打点回去尝尝?”
言辞间并无半分芥蒂。
齐氏姐妹松了口气。
齐单欢快地道:“她们家的酒没有少东家当家的时候好喝,不过也算是可以。买回去尝就不必了,她们家的酒太烈。”
姜宪也不勉强,吩咐香儿喊了茶博士进来点茶。
茶的品种很多,卖得最贵的还是绿茶,其次是红茶,再是黑茶。
茶博士报茶名的时候,她发现逸仙楼居然还有大红袍。
姜宪不由笑了起来,道:“也不要别的了,你把这大红袍给我上一壶。”
那茶博士也机敏,看姜宪等人穿得平常,可那气度却不寻常,特别是姜宪,年纪虽轻,却没有一点小姑娘家的拘谨,反而像那些从京城来的世家公子,目光明亮自信,举止随意洒脱,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
他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地道:“不好意思,大红袍是贡品,一年也就不过几斤而已。我们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两,已经买完了。若是小姐喜欢,不妨今年秋天早点过来喝茶,应该可以尝尝。”又道,“让客人空手而归,全是小店的错。我等会给您多上一碟茴香豆,算是给您的赔礼。您看怎样?”然后怕姜宪嫌弃似地道,“小姐是第一次来我们逸仙楼吧?我们逸仙楼的茴香豆是很有名的,是我们老板在江南卖茶的时候学回来的,很多小姐在这里走的时候都会单点一份带回去。”
他们当然不是没有卖的了,不然也不会继续放在茶单里了。
只不过他们卖的可能是假茶,唬弄那些不认识的人还行,想骗过她们就有点难了。
这个茶博士倒很有眼色。
姜宪哈哈大笑,吩咐百结:“打赏!”
打赏!
为什么啊?
那个茶博士当时就傻了眼。
齐氏姐妹也面面相觑。
只有孟芳苓和白愫等人面不改色。
百结更是笑着从衣袖里拿出大红色漳绣着宝瓶的小袋子递给了那茶博士。
入手沉甸甸的,袋子上绣着的宝瓶是尊青花掐丝珐琅祥云梅瓶,栩栩如生,那祥云的四周还勾着细细的金丝钱,就是这袋子只怕也值一两银子。
那茶博士是个有眼界的人,知道遇到了的贵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着给姜宪磕了六个响头,嘴里还不住地说着“多谢”。
姜宪笑着挥了挥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在这茶楼里做了多长时间?”
怕她们动怒,想给她们赔礼,却只敢多给一碟子茴香豆,可见不是主事的人。
果然,那茶博士恭恭敬敬地道“回小姐的话,小的叫汤六,在逸仙楼做了大半年了。”
姜宪点头,笑着问他:“你说,我应该点什么茶好?”
这话就有些讲究了。
明面上是在问他什么茶好,实际上是在问他什么茶是真的。
汤六忙笑道:“最好的是黑茶。这可是我们的招牌茶。很多鞑子进城,都会到我们这里尝尝。次一点的碧螺春、毛尖也都挺好的。”
“那就黑茶好了。”姜宪没有多加思索就做了决定,“既然是你们店里的招牌,那就喝这个好了。”然后问白愫她们,“你们都喝什么茶?”
大家都纷纷表示随着姜茶喝黑茶。
汤六去拿茶。
刘冬月搬了茶具进来。
这一进一出,门扇大开。
有人在外面“咦”了一声,道:“这不是齐大人家的两位姐姐吗?今天怎么有空到逸仙楼来喝茶?”
第235章 遇到
雅间里的人都朝外望去。
说话的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了件粉色素面杭绸褙子,眉目清丽,乌黑的青丝绾了个纂儿,插着一排茉莉花,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仿若临水的水仙花。不要说在大同了,就是放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而她能在这个季节插一排茉莉花,可见这女子不仅家境富裕,而且在家中也是倍受宠爱的。
齐单和齐双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惊讶地喊了声“尤小姐”。
尤小姐眉目含笑,更显秀美雅致。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两位齐小姐。”她说着,目光落在了姜宪的身上,迟疑道,“这几位是…”
齐氏姐妹犹豫着要不要把姜宪引荐给她,尤小姐已走了进来,笑着对姜宪道:“这位妹妹生得好生标致!我在大同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出采的女子。你是齐家的亲戚吗?我是晟生商行尤家的姑娘。妹妹您贵姓?”
一副很欣赏姜宪的样子。
姜宪意兴阑珊,很是厌倦。
如果说她两世为人最不缺的是什么,那就是巴结和奉承。
姜宪一看就知道这位尤小姐要干什么。
大同就这么点地方,她来了大同,住在大同总兵府,从齐家出阁,李家十万两银子的聘礼,整个大同都沸沸扬扬的,尤小姐不可能不知道。而她在看见了白愫和孟姑姑这样精彩的人物之后还能眼睛只盯着她一个人昧着心地夸奖她…这用意就不免让人有些思索了。
虽说人往高处走并不是什么坏事,可如果有人想把你当傻瓜,踏着你的身份地位、名声荣誉来证明自己,那就让人有点恶心了。
姜宪没打算认识尤小姐。
她表情冷漠地朝着她点了点头,和汤六说起话:“你们这水是哪里来的?装茶叶的罐子是龙泉民间的瓷器吗?我看这冰裂纹烧得不错!”
把尤小姐晾在了那里。
齐氏姐妹很是意外。
她们这几天一直陪着姜宪,姜宪和她们有说有笑的,就算是她们偶尔问了些显得有些傻气的问题,姜宪也会很耐心地回答她们,对身边服侍的更是宽和,茶热就凉凉,喜欢吃的吃食就多吃点,不喜欢的就少吃点,她们一直觉得姜宪脾气很好,待人和善。没想到姜宪也有冷若冰霜的时候。
想到这里,姐妹俩不由同时升起个念头。
难道嘉南郡主之前一直对她们很和善是因为嘉南郡主愿意和她们结交吗?
屋里的气氛骤然一变。
虽说晟生商行在大同很有名,尤家更是山西数得着的大商贾,可他想到刚才姜宪打赏他时的气派和尤小姐的轻怠,小人物的生活智慧让他立刻就选择站在了姜宪的这一边。
他恭敬地笑道:“小姐好眼力。这装茶叶的罐子的确是民窑烧出来的龙泉器。我们老板专程去江南订制的。您看,这上面还烧着我们逸仙楼的款。您要是喜欢,我等会跟老板说一声,送一个给您。至于水,是河心水。我们大同缺水,没有什么好泉好井,沏茶都是用的河心水。”
姜宪点头,支肘坐在旁边看着汤六烧水。
尤小姐脸色微变。
齐氏姐妹有些不忍。
齐单道:“尤小姐,您怎么在逸仙楼?是约了朋友喝茶?还是约了朋友在这里坐一坐?”
言下之意你有什么事快去忙去,我们就不招待你了。
尤小姐感觉受了羞辱似的,顿时眼圈一红,眼眶聚满了泪水,眼看着就要落了下来。
齐单和齐双很是窘然而无措,求助般地向孟姑姑望去。
孟姑姑轻轻咳了一声,正欲说话,从尤小姐身后走出个女子。
她和尤小姐年纪差不多大,穿了件蓝绿色织菖莆纹的杭绸褙子,袖口折了一道褶,露出雪白的表里(注),衬着一双手葱白般纤长柔嫩,耳朵上坠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环,发间简简单单地插了两支鎏金填玉佛手簪子,眉目秾艳,姿容昳丽,如浓墨重彩工笔画,让旁边站着的尤小姐黯然失色,成了衬托她的绿叶。
姜宪眉头微凝。
她觉得这女孩子有些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齐氏姐妹已惊呼:“金小姐!”
姜宪恍然大悟。
原来她就是金宵那个号称山西第一美人的胞妹金媛。
金媛客气地和齐氏姐妹打招呼,笑容和善却又带着几分倨傲地望向了姜宪和白愫:“我要是没有猜错,这两位应该是嘉南郡主和清蕙乡君吧?”
想到金宵被李谦哄骗着给他做内应,姜宪就有点想笑,看金媛也多了一份亲切。
“我就是嘉南。”她笑着指了指白愫道,“这位是清蕙乡君。”
白愫笑着朝金媛颔首,态度端庄而又不失亲和。
金媛上前给两人行礼。
姜宪向她引荐了孟姑姑。
金媛没想到姜宪对她和对尤小姐是两个态度,忍下心底的诧异,恭敬地和孟芳苓见了礼。
姜宪问她:“金小姐怎么会在大同?你是和你父兄一起来的吗?今天怎么会到逸仙楼喝茶?”
她道:“我昨天刚来。是来给我外祖母拜寿的。她老人家跟着我舅舅住在大同。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郡主、乡君、孟姑姑和两位齐小姐。”
姜宪还欲和她寒暄两句,尤小姐突然走了过来,战战兢兢地拉了拉金媛的衣袖,道:“表姐,我没有想到她就是嘉南郡主…”颇有些让金媛帮她打圆场的意思。
金媛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齐单已愕然地道:“表姐?尤小姐和你们家是姻亲吗?”
金媛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尤小姐忙道:“阿媛表姐的舅母,是我的姑母。”
齐家人口简单,齐氏姐妹都目露茫然。
姜宪还没有开始识字就先开始背世家族谱,对什么舅母、姑母、连襟的关系烂熟。
一听就知道她们是什么关系。
她见齐氏姐妹还在那里一脸懵然。
姜宪只好小声地提醒齐氏姐妹:“金小姐的舅母姓尤。”
齐氏姐妹这才明白过来。
她们想起关于金家的事来。
金宵和金媛的生母姓黄,黄氏在金媛半岁的时候就病逝了,金城是庶出,生母是黄氏的贴身婢女。之后金海涛又娶了填房吕氏,之后几个孩子都是吕氏所出。因黄氏病逝多年,娘家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金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大家渐渐都不大记得黄氏了。说起金海涛的夫人,大家直觉地会想到吕氏。
难怪金媛会和尤小姐在一起。
ps:那个“表里”不是打错了,是在古代的服饰,就是这么表述的。它实际上就是我们的内衬。
第236章 泄露
齐双笑道:“黄老安人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家母知道了少不得也要去凑个热闹,我们做小辈的也应该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才是。”
金媛笑道:“不过是散生,也就没有惊动大家。”
并不愿意多谈这件事的模样。
大家也就不好多问。
姜宪说起金宵来:“金宵怎么没有陪着你们?”
既然是外祖母的生辰,金媛都来了,金宵不可能不来啊!
金媛还没有回答,那尤小姐已抿了嘴笑道:“阿宵表哥陪仪宾去喝酒了,我们刚刚还遇到他们…”
姜宪愕然。
没想到金宵和李谦在一起喝酒。
她顿时生出些许的怨念来。
为什么未出阁的姑娘不能出门,李谦就可以在外面乱逛?
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也坐在逸仙楼里喝茶。
只是尤小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金媛狠狠地瞪了一眼。
尤小姐很是困惑,但还是没有打住话题,而是期期艾艾地继续道:“他们一大帮子人,邵公子也在…”
这次金媛一点面子也没有给尤小姐,她冷冷地喝斥着尤小姐的闺名“尤慧娘”,质问道:“你还有完没完?”
非常的失礼。
尤小姐顿时脸色煞白,泪珠子又开始在眼眶里打着转,咬着唇着:“我,我,我也没说什么啊?我们是半路上遇到了李仪宾…”
金媛闻言“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曲膝给姜宪行了个福礼,面色铁青地道着:“郡主,我这表妹小户人家出生,不懂规矩。若是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今天很高兴能遇到郡主,只是时候不早了,家中的长辈还等着我们回去。等过两天您们都闲下来了,我再去拜访郡主、乡君、齐夫人和孟姑姑。我们先告辞了!”说着,扯着尤小姐的胳臂就往外走。
姜宪见金媛看尤小姐的眼神像燃着两团火似的,知道这位金小姐只怕是性情刚烈,不是什么温柔绵和之辈。
这倒是有趣!
她抿了嘴笑。
金媛却被尤慧娘气得脑门子痛。
嘉南是郡主,马上就要嫁到山西来了,山西自上而下谁人不想巴结上她,就是金姑父,也曾反复地叮嘱金媛,说嘉南郡主年纪还小,吕夫人这样的妇人难得和她说上话,而且就算是说得上话,估计也很难讨嘉南郡主的喜欢,等嘉南郡主到了太原,让金媛无论如何也要和嘉南郡主走近些。结果她们临时在逸仙楼落脚,发现了嘉南郡主的行踪,金媛不仅不找机会和嘉南郡主结交,反而要避开。金媛和吕夫人的关系已经够紧张了,她还不想办法讨父亲的欢心,她看着金媛可怜,想帮金媛,这才找了个机会来和嘉南攀谈。嘉南一副瞧不起她的样子不理她,却和金媛打得火热,让她像在众人面前被扇了个耳光似的。金媛不仅不感激她,反而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就这样强拉死拽地要把她拖出去。
她虽然比不上金媛是官宦人家出身,可好歹也是山西赫赫有名的大商贾,平日里就有很多人因为她的身份想从她这里捞银子却明着捧她暗地踩她,金媛这么一来,那些人就更瞧不起她了。她和金媛好歹也是姻亲,平日里对金媛也是忍了又忍,让了又让,金媛凭什么这么对她啊?!
尤小姐顿时爆发了。
她冲金媛嚷道:“你爹要把你嫁给邵洋,你不愿意,关我什么事啊?你有本事去和阿宵表哥说去,和吕夫人说去,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要不是我们家,你舅舅和你舅母能吃香的喝辣的,能穿金戴银,能对你们兄妹这么好吗?你那个做高官的爹,可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什么时候提携过一下你外家…”
金媛两眼都要喷出火来。
她比尤小姐要高半个头,捂住尤小姐的嘴就把她往外面拖,一面拖,还一面笑容僵硬地和姜宪等人道歉:“不好意思!我这表妹说话有些不经脑子…”
有这样一个随时给你出丑的亲戚…姜宪等人都很同情金媛,连向来不在公众场合先姜宪说话的白愫都忍不住道:“尤小姐年纪还小,行事不免有些意气用事,金小姐不必着急,等过几年,尤小姐经历的事多了也就好了。”
金媛点头,把尤小姐给弄走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孟姑姑也不由叹气,道:“真是什么地方都有这样的奇葩啊!”
齐单、齐双姐妹更是道:“晟生商行的尤家大小姐在大同也算是小有淑名,从前我们也曾遇到几次,都是一副温婉娴静、众口称赞的模样儿,今天却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要不是金小姐拉着,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姜宪却支肘坐在旁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白愫不免有些担心,道:“你怎么了?”
姜宪听着就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道,“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和你们想的不一样啊!”
“什么意思?”齐单问。
众人的目光全都狐疑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姜宪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我怎么听说金大人要把金媛许配给邵洋呢?”
“是啊!”齐单惊呼,“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之前我也曾经听人说过,我还以为是造谣呢!金小姐那么漂亮,邵洋就是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金大人又没有疯,怎么舍得把女儿往火炕里推啊?”她说着,望着姜宪,两眼闪闪发亮,“郡主,您说,会不会是吕夫人从中作怪?”
姜宪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她,坐在姜宪身边的白愫却突然道:“怎么可能?婚姻是结两家之好。金大人就算是再糊涂,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把金小姐就嫁了。”
齐双道:“那尤小姐刚才怎么说让金小姐去找金宵或是吕夫人?可见吕夫人在金大人心目中的地位了!要知道,金宵可是嫡长子,是金家的继承人呢!”
“金大人要是糊涂,就不可能帮李家做媒人了!”就连孟姑姑,也加入了讨论,“可见这件事是金大人的主意。金小姐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没有去找金宵或是吕夫人的。”
“但金大人为什么一定要把金小姐嫁给那个邵洋啊?”齐单望着孟姑姑,对和她没有怎么说过话的孟姑姑陡然间变得十分热情起来,“就算是要联姻,也不一定要选邵家啊!边镇这么多的好男人,找个能打仗的,一样可以帮到金家,那个邵洋除了吃喝玩乐还有什么用处?这样的女婿,只会拖金家的后腿啊!”
孟姑姑也道:“应该是有什么原因让金家不得不和邵家联姻吧?”
第237章 八卦
孟姑姑此言一出,大家俱是一愣。
齐氏姐妹思忖着道:“邵家和金家原本就是姻亲,还有什么原因要再结亲?”
白愫望着孟芳苓道:“姑姑,您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就连在旁边沏茶的汤六也小声地道:“金小姐那么漂亮,嫁给邵二爷,还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了,太可惜了…”
大家的关系好像一下子都亲近了不少,说话也没有了之前的顾忌。
姜宪望着眼前诡异的情景,忍俊不禁。
从前曹宣曾给她说过一句话:没有在一起骂过上司的同僚不能算好同僚!
她们现在在一起背后议论别人的是非,是不是勉强也能算得上是好闺蜜了呢?
大家齐齐地望着她,满眼里都是困惑。
望着眼前大同小异的表情,姜宪笑得越发欢快了。
“没事,没事。”她好不容易才收敛了些笑意,道,“我觉得孟姑姑的话很有道理!”
“你又糊弄我们。”了解她的白愫佯装不满地道,“我知道你最有主见了。你快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我们都很好奇金小姐会不会真的就嫁给邵洋?”
大家看着她的目光都热情了不少。
姜宪窘然地轻咳了一声。
想到刚才汤六的嘀咕,突然也有点可惜金媛的遭遇。
她问齐单:“我听你说邵家和金家原本就是姻亲,你知道是谁和谁结亲吗?”
齐单道:“金宵的祖母和邵江的祖母是嫡亲的两姐妹,之前邵家也曾有女儿嫁给金家的旁枝,但那个隔得有点远,我不太清楚。”
“金宵的祖母和邵江的祖母还在吗?”姜宪端颜道。
“还在啊!”齐单讶然地望着姜宪,好像不明白她怎么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起来,“去年金家太夫人还做了六十岁大寿的。”
“金家和邵家,谁家的势大?”姜宪又问。
虽然说同样是镇边的将军,齐家就不能和金家比。
同样是国公府,安国公府也不能和镇国公府比。
齐单想也没想地道:“当然是邵家厉害啊!金家祖上虽然曾经尚过公主,底蕴深厚,可邵家这些年来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会打仗的子弟非常,每次都能把鞑子打得抱头鼠窜。那些鞑子若是扰边,通常都会绕过榆林,围攻大同和宣府。
“虽然说鞑子总是骚扰大同和宣府与大同和与两地离京城比较近有关,也与这些年大同和宣府的总兵调换频繁有关。像太原和榆林,就被金家和邵家服侍得像自家的田地一样精细,别的地方都缺军饷的时候他们不缺,别的地方没粮吃的时候他们不缺。有时候朝廷征兵,有些人就宁愿从大同跑去榆林总兵府或是太原总兵府,也不愿意到大同和宣府来。我爹就跟小国公爷说过,让他转告国公爷,大同和宣府不能这样频繁的换将了,他愿意永世镇守大同。”
姜宪默然。
不是姜家不想永镇大同和宣府,而是皇上总是不放心姜家的人,不隔几年换个人心里就像不安生似的。那个马向远,就是因为不是姜家的人才会被调到宣府任总兵的。
说起来,大同和宣府因姜家而兵良马壮,也因为姜家而动荡不安…所以说,事情永远会有两面,你不知道哪一面会伤害你,哪一面会成就你。
屋子里的人也沉默下来。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她们是出来游玩的,又不是出来找难受的。
姜宪笑道:“我是在想,会不会有这种可能。邵家的老夫人和金家的老夫人都年事已高,人走茶凉,邵家怕以后和金家渐行渐远,金家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他们同声同气了,实力大减,就想再和金家联姻。结果金老夫人怕姐妹的后人基业受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定要促成两家再次联姻。但邵家只有邵氏两兄弟,邵江又早早成了亲,邵洋成了唯一的人选。金大人可能也知道邵洋不争气,想到他有可能是自己的女婿,就只能好好地调教一番,这才让他在自己麾下做了守备。”
她的话让众人眼睛一亮。
齐单惊喜地道:“但金小姐根本不喜欢邵洋那个纨绔,今天在路上和邵洋不期而遇,为了躲邵洋,金小姐和尤小姐这才在逸仙楼落脚,结果却碰到了我们…”
“我也这么觉得。”白愫也变得兴致勃勃起来,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邵洋很喜欢金小姐,非她不娶!”
“真有这种可能!”齐双道,“金小姐是山西第一美人,邵洋可是个好色贪杯之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非要娶金小姐不可,又有两位老夫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吕夫人不愿意为她得罪婆婆,所以金大人明明知道邵洋不是佳婿,也没有办法,只好答应让金小姐嫁给邵洋啊!”
白愫的观点得到认同,非常的高兴,问齐单:“我知道金家有六个儿子,除了金小姐,还有几个女儿?”
“两个!”齐双没等齐单开口,急急地插言道,“其中一个十岁,一个两岁。两岁的那个没有见过。十岁的那个和金小姐长得很像,长大以后肯定也是个大美女。”
“这就对了。”孟姑姑笑道,“对金家的人来说,金小姐再好,也不过是三分之一。”
“真是太可怜了!”齐双情绪低落地道,“我从前很羡慕她的,家势好,长得美,还有个那样优秀出色的哥哥…”
齐单则骂着金海涛:“还是做官的,却一点也不爱护子女。还比不上那些农庄田头的种地的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啊!”孟姑姑叹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那个吕家也不是什么好人!”汤六打量着姜宪的神情,小声地道,“吕夫人的弟弟,还曾经逼死过自己的佃户。”
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这件事。
姜宪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觉得自己好像走错了房间似的,
果然大家最喜欢的还是说八卦啊!
她不由道:“黄老安人过寿,还是散生。金小姐却从太原赶到了大同,还避开了邵二爷。如果我没有猜错,金小姐应该是来向黄老安人求援的。不然她刚才就应该主动过来和我们打招呼才是。”
她再怎么低调,行事做派摆在那儿,金媛出身官宦人家,看到这样的情景不可能不知道她在茶楼里歇脚。
而从礼法上来讲,也的确只有她的外祖母黄老安人才能出面和金家老夫人理论。
所以金媛才没有心情去应酬她。
第238章 糟心
孟芳苓闻言不由暗暗点头。
她们的郡主,终于长大了。
知道遇事要动脑筋,不能听之任之,人云亦云了。
那她嫁到李家去,也应该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吧!
孟芳苓很欣慰。
齐双却“哎呀”一声,兴奋地道:“郡主,您可真聪明!我们怎么没有想到!我只是觉得她来得有点蹊跷,却没有想到她是有事而来的。”
姜宪微微地笑。
齐单则道:“郡主,这样一来,金小姐就不用嫁给邵洋了吧?”
她望着姜宪的目光闪闪发亮,充满了期待。
姜宪一愣,顿时生出几分不忍之心来,思索着怎么回答她好,看出她有些为难的白愫却接过了话茬,道:“这就要看黄老安人愿不愿意为金小姐出面了!”
齐单讶然。
白愫道:“你们刚才也看见了。金小姐好歹也是总兵府的大小姐,那尤小姐却不过是个商贾出身的女子,却因为自己的姑母是金小姐的舅母,就敢在外人面前拆金小姐的台,可见黄家也未必那么看重金小姐。金小姐此去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楚!”
“这样啊!”齐单面色一黯。
齐双看了姐姐一眼,吐吐吞吞地道:“那,那我们就不能帮帮金小姐吗?”
“怎么帮?”白愫叹气道,“姻缘是结两姓之好,是宗族大事。不要说是我们了,就是官府,也管不着。”
本朝地域辽阔,很多地方官府根本就没有人手也没有精力管辖,只能借于各宗族力量来管束族中子弟。遇到什么事,百姓也习惯了先找宗族解决,宗族解决不了,才会去找官府。宗族和官府,是互帮互惠的关系。官府因此很重视宗族的裁决,轻易不能插手宗族事务,打破两者之间的关系。
不要说姜宪现在只是个小小的郡主了,就算前世,她是太后,也不可能强行干扰金邵两家的联姻。
齐氏姐妹也明白,不过是不死心罢了。
两姐妹想想就觉得气愤不已,道:“这世道对女子真是不公平!”
“谁说不是呢!”孟芳苓也很有感触,道,“可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各有各的缘法,谁也强求不来!”
颇有些让金媛认命的意思。
大家不禁又是一番感叹,都盼着黄老安人能帮金媛出面推了这门亲事。
姜宪没有做声。
前世她位高权重,只有像金海涛之流才可以进入她的视线,就是邵江、金宵这样的家庭继承人,在没有继承家业之前,她就是听说了名字也记不住,更不要说如金媛这样既没有封诰又没有品阶的内宅女子。
她不知道金媛最后有没有嫁给邵洋?
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她只知道,邵家和金家一样,在李谦强势的碾压之下,都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里,没有留下一朵浪花。
这世上还有多少个像金媛一样的女子呢?
姜宪感觉有点糟心。
前世,邵家也好,金家也罢,在她的眼里都只是一个写在奏折里的名字,看不到摸不着,再多的悲喜也很难让她有所感触。而今生她机缘巧合地认识了金媛和金宵,他们是个活生生的人,她知道他们的长相,知道他们说话的样子,知道他们的心酸悲痛,这个人在她的心里就变得不一样了。
姜宪拍案而起。
众人骇然,齐齐地望着她,鸦雀无声。
姜宪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她讪讪然地笑,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众人都长长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