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决裂而又孤独,脆弱而又寂寥,偏偏又带着股一往直前的坚韧与毅勇。
“别!”李谦心快于他的理智,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了姜宪,再次拽住了她的胳膊,“那女人是不是皇上的乳母?你这个时候不能去!皇上派了四个禁军高手给她做护院,你一去,这事就会暴露出来…你以什么立场去管皇上的事?到时候太皇太后、镇国公都会很被动…”
难道现在她伯父就不被动吗?
姜宪推李谦:“要你管!”
她清亮的眸子有水光闪动,犹如三月的烟雨,带着江南般朦胧的愁郁。
“你别去!”李谦事后每每想起,都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坚定地拦着姜宪,更不明白他这个时候为何突然伸出手来,蒙住了姜宪的眼睛,“我帮你!我们一起来想办法!不管那妇人是谁,我都帮你除了她。你不要自己动手,不要惹上麻烦!”
姜宪没有动,呆呆地站在那里,身体仿佛僵了似的。
李谦莫名觉得心酸得厉害。
他用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温柔声音道:“你放心,我很早的时候就有自己的护卫和门客了,不用惊动我父亲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保证把这件事办得妥妥的,不让任何人发现,也不会让任何人联想到你身上去…”
“你这混蛋!”姜宪再也忍不住,哭着踢了李谦一脚。
这混蛋总是这样,给她一个巴掌再给她一个甜枣。
她恨死他了。
根本分不清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看着对他又哭又踢的姜宪,李谦有些懵,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句话惹怒了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可他的本能却让他明白,他这个时候要是敢乱说一句话,他就永远别想看见姜宪伤心,看见她的愤怒,看见她的真心…他从此再也不能靠近这个女孩子!
“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李谦无师自通地哄着姜宪,“我是混蛋,都是我不好…你想干什么,你告诉我,我帮你去做…”
PS:关于第七章 做梦,我在这里解释一下。实际那些并不是完整的场景,而是在梦中,姜宪潜意识记住的东西。在姜宪的潜意识里,李谦逼她,然后向她讨要她贴身宫女的事,很重要…
第39章 重新
姜宪发了一通脾气,特别是踢了李谦两脚之后,她心情好多了,这才发现那个来给李谦回信的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屋里了。
李谦在这种小事上向来让人如沐春风。
姜宪在心里嘀咕着,转身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吩咐李谦:“茶!”
然后掏出帕子来擦着眼泪,想着这地方也不能净脸梳头,等会她走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别人发现她哭过了…
李谦则被姜宪那理直气壮的语气吓了一大跳,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姜宪正在擦着脸上的泪,眼角还红红的,心里又一软。
自己到底大姜宪四、五岁,她一个小姑娘,刚才受了委屈,就不要和她计较这些小事了…遂去重新倒了杯茶放在了姜宪的手边。
姜宪整了整衣襟,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心绪也平静下来,这才对坐在自己对面的李谦道:“李公子,刚才多谢你了!我情绪有些不好,还请你多多担待。”
她轻描淡写地解释,一丝赔礼的的意思也没有。
李谦很想低头去看看自己被她踢得沾了灰的雪白膝裤,最后还是忍着没看,然后颇为无奈何地笑着对她道:“没事,没事。谁遇到这种事也会气愤得不得了的。郡主这样还是好的,要是别人,只怕早就打上门去了。”
就知道这混蛋说话从来都是言不由衷的。
刚才还说什么让她别去,千万别惹祸上身,有什么事指使他就行了,一转眼就觉得她好像应该打上门去似的。
姜宪不悦,斜睨着眼睛瞪着李谦。
李谦觉得很神奇。
姜宪平时看人的时候目光平和静谧,瞪他的时候却眼角微微向上翘,眼眸黑白分明,比平时更明亮,更有神,还透着几分居高临下的骄傲,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趣,让他心里就像被羽毛轻轻拂过似的,痒痒的。
李谦不由放柔了声音,道:“怎么了?是不是还在生气?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安慰着她,思绪渐渐地恢复了理智。
皇上在外面养了个女人,这个女人怀了身孕,而且这个女人十之八、还是皇上的乳母…这种事,谁沾上谁死!
而姜宪,太皇太后的外孙女,皇上的表妹,镇国公府的大小姐,一呼百诺,却叫了他帮忙。
她是有意而为的吧?
怕身边的亲人朋友被牵连,所以拖了自己下水,让自己给她挡刀!
李谦顿时觉得苦涩难忍。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李谦胸中苦闷,心里不禁发恨。
如果嘉南郡主以为他是那乡下小子没见过世面好收拾,那她就错了。
福兮祸所至,祸兮福所依。
他少年时就懂得这个道理。
在别人看来,他知道这样一件辛密之事,只有被拖累,被杀人灭口的份。可在他看来,这未必不是个机会,只要操作得好,完全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和皇上搭上话,甚至是成为皇上的腹臣。
念头闪过,李谦就看了姜宪一眼。
姜宪神色平静,流畅秀美的侧脸看上娴静而安祥。
他心里又有些犹豫起来。
想取得皇上的信任,就势必会暴露嘉南郡主的所作所为…
李谦有些不忍,觉得姜宪未必就真的这样无情。
她刚才还像小孩子一样的发脾气呢!
他在黑暗中呆的时候太久了,看到谁都先揣测别的恶意。
李谦为姜宪找着借口。
而注意到他凝视的姜宪想到刚才他给自己的那颗甜枣,不禁抿了抿嘴。
算了,从前的事李谦也不知道。
她这样揪着不放也太小气了些。
主少国疑,谁不想来吃一口?
她是太后,他是划地而治的异姓王,两人本来就是对立的,他骗她,她却相信了,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没有认人之识而已。
姜宪安慰着自己,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还是不舒服。
只是这个时候不是去计较这些的时候。
李谦向来聪明,应该很快就会明白他的处境,而她还需要他继续帮她,有些事还是开诚布公的说清楚了为好。
她压下心底的不快,对李谦道:“李公子,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实情,是怕你半路撂担心。实际上,我原来是准备让我的表哥亲恩伯世子和我一起来的,可他这几天陪着我舅母去了庙里吃斋,我又等得心急,这才拉了你帮忙。不过,你千万不要误会我这是在害你。以李公子的聪明,有些事回去想想就明白了,这次你帮我,实际上也是帮了你自己,帮了李家。”
姜宪说得真诚而又坦率。
李谦挑了挑眉,显然对她说的话不并相信。
姜宪也没有觉得李谦聪明到自己点到止地说上两句话他就能明白的地步,她转移了话题,道:“李公子,我想看看那妇人的模样。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李谦在心里苦笑。
怎么她还不死心?
非要亲眼看到那妇人的模样才罢手不成?
李谦索性笑道:“郡主可是有什么主意?”
姜宪道:“我想要不就在他们后院放一把火,把屋里的人惊出来。要不就找帮人来佯装捉奸的,直接打上门去——那宅子里只住了那几人,只要制住了那几个护卫,其他的人不足为惧。”
还放一把火,要是烧到了隔壁,把五城兵马司的人引过来怎么收场?
李谦无语,半晌才道:“你以为那四个护卫是那么好制住的吗?”
姜宪闻言惊讶地道:“你不是说你很早的时候就有了自己的护卫,不必依仗你父亲吗?”
言下之意,你连四个护院也制服不了吗?
李谦真不知道说姜宪什么好。
你说她天真吧,她能利用自己把皇帝的女人堵在屋里,一眨眼就是个主意。你说她老谋深算吧,她居然想到放火和捉奸这种事来…不过,放火不可行,捉奸倒好像是个好主意,特别是这种事比较简单易操作…
李谦认真地考虑起捉奸的可能性来,最后对姜宪道:“要不要改天?今天的迷魂香可能会让其中的一个护卫有了警惕,如果再演场捉奸的戏码闯了进去,恐怕会起疑心,只怕会打草惊蛇,引起宅院里那妇人的注意。”
姜宪觉得李谦的话很道理。
若那个妇人是方氏,怎样处置方氏,决定于她用什么方法见到方氏。
姜宪想了想,道:“我还有个法子…”
第40章 重新
怎么一会儿又想了一个主意。
但李谦还是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姜宪道:“我仿着皇上的笔迹写一张纸条给那院子里的妇人,说曹太后在找她,让她立刻进宫问话,让她立刻就进宫去。她不敢不从。”
她没有听说方氏请了假,可见是皇上做了些手脚让方氏回了郑大人胡同养胎。不过,这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所以他在什么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才想办法求了伯父帮他出手…万幸是她伯父有神灵保佑,成了事,要是事情败露了呢?
姜宪恨得紧紧攥住了帕子。
她可没有准备就这样放过方氏,自然得悄无声息的。
李谦则闻言笑道:“没想到郡主还是书法高手。”
甚至能模仿皇上的笔迹…
姜宪听着那话怎么说得有些不冷不热的。
她不禁冷冷地瞥了李谦一眼,道:“皇上有时候被师傅罚写大字,我和清蕙乡君都会帮他做功课。”
李谦讪笑,摸了摸下巴,第一次明确地问姜宪:“那妇人真的是皇上的乳母吗?听七姑说,那妇人不过二十五、六岁,皇上应该没有这么年轻的乳娘吧?”
姜宪根本不知道方氏到底有几岁,在她的印象里,方氏好像一直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见到了才知道。”她含含糊糊地道,“万一认错了人可就贻人口实了。”
嘉南郡主又有事瞒着他。
李谦摸了摸下巴,颇为自信地想:就算是她有事瞒着他,以他的能耐,也一样能发现。
他笑道:“我没有相熟的小内侍,只怕人选还要麻烦郡主。”
姜宪不屑地别过脸去,道:“随便派个机灵点的人送去就是了——谁还会派自己身边贴身服侍的人去送这些东西,难道就不怕被人看见,事情败露了吗?”
“也是!”李谦笑道,心里却嘀咕着这宫里可真是乱。
姜宪就吩咐李谦买什么样的笔墨纸砚来:“这些都是宫里长用的。若那个方氏是个心细的,就能从这些上面看出端倪来。”
李谦颇为意外。
看嘉南郡主的样子,做什么事都冷冷静静,心不在焉的,没想到她真的做起事来却这样细心周到。
他立刻吩咐下去。
不一会,就有个十五、六岁小厮模样打扮的人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姜宪看他穿着件鹦鹉绿的潞绸棉袄,中等身材,白白净净的,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文雅之色,猜着这应该是李谦贴身服侍的小厮。
李谦帮她磨了墨。
姜宪写了张条子
李谦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道:“这像皇上的字吗?”
姜宪淡淡地道:“你以为皇上的字应该是怎样的?像帝师熊正佩那样浑厚质朴还是像内阁首辅严年华那样工整有序?他最不喜欢练字了,能写成这样就不错了。”
李谦突然就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问她:“那你写得字怎样?”
姜宪八面不动,道:“和这也就差不多!”
把李谦咽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姜宪把纸条写好了,把笔搁在笔架上的时候才道:“我又不做考状元,我又不用自己记账,写那么好的字干什么?”
那倒是。
天生贵胄出身,她这一辈子也就为今年穿什么款式的新衣裳时发愁了…再就为心上人的那些风流韵事苦恼了…
李谦想着,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拿着姜宪写的条子,派人装成内侍的模样往那宅院送信。
姜宪则准备回宫。
李谦惊讶道:“你不是要见一见那个怀了孕的妇人吗?”
姜宪笑道:“我自然要在宫里等了。宫里可是我的地方。还有什么地方比宫里更方便了?”
李谦失笑,道:“是我糊涂了!”
姜宪但笑不语。
李谦叫了香儿服侍姜宪换了衣衫,送她往紫禁宫去。
马车里静悄悄的,外面吆喝声让马车里更显几分静谧。
姜宪低垂着眼睑静默地坐在李谦的对面,背脊笔直的如一棵树,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像停在花间的蝶。
李谦顿时觉得自己好像面对的是一幅水墨画似的。
如果时光能在此时停留该有多好啊!
李谦在心里感叹着,紫禁宫已在望。
姜宪下了马车,犹豫了片刻,低声对李谦道:“李公子,今天的事多谢你了。你们家是不是想回山西?就算是曹太后同意了,皇上不同意,只怕你们家也难以如愿。有时候,这些事还是兵部出面好一些。”说着,她头也不回往神武门去。
嘉南郡主是什么意思?
李谦心中一惊。
从今天姜宪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来,她并不是说废话的。
她怎么知道李家想回山西?
这件事在李家也只有两、三个人知道。
如今是曹太后当政,她为什么跟自己说他们李家想回山西还得皇上同意?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从来是不分家的,掌管五军都督府的正是姜宪的伯父镇国公姜镇元,她这么说是让自己多亲近亲近姜镇元吗?
各种猜测纷至沓来,让李谦瞬间脑子里乱乱的,他还想问几句,姜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神武门。
李谦没有办法,又怕被熟人看见,快速地跳上了马车,离开了紫禁宫。
被派去郑大人胡同的人已有了回音:“接了条子出门的就是那妇人。她按品大妆,坐着青花呢的轿围,身边跟着一个丫鬟,最多半个时辰就到神武门了。
也就是说,她正是姜宪要找的人。
喜欢姜宪的皇上、莫名怀孕的妇人、捉奸的郡主、垂帘听政的曹太后、深居内宫的太皇太后、手握重兵的镇国公、陪着母亲去庙里的王瓒、不知所踪的姜律…一个个像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子里转个不停。
他“哎呀”一声惊呼,猝然坐了起来,急急地吩咐赶车的卫属:“快,快回帽子胡同。”
声音前所未有的焦虑。
卫属愕然,连声应是,扬鞭快马。
李谦面色阴沉如水,一阵阵后怕。
如果今天自己没有凑上去,凭他们楞头青般的到处乱窜,等到地动山摇的时候,只能被碾压成泥!
嘉南郡主…
李谦想到她那如雪般苍白的面庞,黑水银般的眼眸,平静如幽潭的目光,心里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很不舒服。
她…实际上心很善的。
以她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自己是有意接近她的。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送了份大礼给他。
李谦轻轻地抚着衣袖,心情非常的复杂。
第41章 误解
李谦下马车的时候脸上就没有一点儿笑,这让路上遇到他的仆妇都心一紧,向他行礼的时候比平时多了三分的恭敬。
谢元希就更不用说了,沉着脸跟着李谦进了书房等冰河端了茶点进来,就把服侍的人遣了出去,关了门。
“出了什么事?”他担心地道,“我看你们没有去浣衣局倒去了郑大人同胡,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谦去见姜宪之前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自然要留后手。
谢希元就是他的后手,因而他和姜宪做过什么他很清楚,但说过什么却不知道。
李谦再也笑不出来,和谢希元去书房夹层的秘室,低声道:“若是没有猜错,皇上想秘谋亲政,而且事情有可能就在曹太后生辰前后…”
谢元希吓得脸都白了。
李家刚刚还对曹太后表过忠心。
若是曹太后失势,李家说不定从此再无崛起之日。若是皇上失势…除非曹太后能狠心杀了自己的儿子,再立幼主,不然李家做为曹太后的党羽,总有被清算的一日。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李家的日子都将会非常的不好过,他们这些幕僚也就失去了意义。
他忙道:“是嘉南郡主告诉你的吗?”
李谦半晌没有支应。
脑海里浮现出姜宪安静地坐在那里喝茶的模样。
说不出的孤单寂寥。
让他想起就觉得有些酸楚。
“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明说?何况这件事还牵扯到镇国公府姜家、亲恩伯侯的王家。”李谦沉沉地道,“但她把可以告诉我的都告诉了我…”他细细地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告诉谢元希,“曹太后那边自不用说,内阁几位辅臣,吏部的尚书,大同、宣府、蓟镇的几位总兵,都是她的人,皇上这边看似站着太皇太后和简王,可太皇太后深居内宫,最后也就能在事成之后发个懿旨以示正统。简王是先帝的叔父,管着宗人府,又和文武百官、功勋外戚交好,可他手里没有兵权,就算是想支持皇上,也有心无力。亲恩侯府是外戚,要什么没什么,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只有镇国公府,本朝开国,姜家就是六大国公之一,朝中皇权迭更,十大国公之一只余下了三家,另外两家早已落魄,不仅没有出色的子弟,连进五军都督府的的资格都没有,唯有姜家,表面上低调隐忍,骨子却强势桀骜,还有着开国国公的血性和傲骨,手握着重兵,而且在开国以来,一直辗转于各京城畿卫担任要职,不管是西山大营还是五城兵马司甚至是天津的卫所,姜家怎么也能找出几层关系来,是实打实的人家。皇上若想亲政,就只能囚禁曹太后,囚禁曹太后,只要能得到姜家的支持,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
“当然,也不是说本朝除了姜家就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可谁让姜家就在京城,还有个在慈宁宫长大、适婚的郡主呢!
“你说,你若是皇上,会怎么办?”
谢元希喃喃地道:“当然是和嘉南郡主联姻!”
可据他们得到的消息,曹太后根本不愿意皇上大婚,还想让承恩公曹宣把嘉南郡主勾到手。
李谦点了点头,脸色更加难看了,道:“结果嘉南郡主却私底捉皇上的奸。这说明什么?”
“是因为皇上露了马脚吗?”谢希元的面色也不比李谦好,道,“嘉南郡主还没有及笄,她就是再喜欢皇上,没有媒约之言,有些事也只能藏在心里,皇上再风流多情,也与她无关。可她却突然开始管起皇上风流韵事起来,肯定是听说了两家既将联姻的消息,曹太后的心思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之,所以和姜家联姻,是悄悄进行的…那曹太后就必除无疑…最好的时机,就是曹太后做寿,大宴群巨的时候。这么重要的时刻,姜律却不知所踪,王瓒也不在家了…”
谢希元说着,冒出一背的冷汗出来。
他商量李谦:“如果真是曹太后寿宴那天动手,我们怎么办?做生还是做熟?做生,这么短的时间,大人又是蒙了曹太后之恩才有资格进京拜寿的,皇上能相信我们吗?就算皇上相信了我们,事后就不会反目吗?如果做熟,有姜家插手这件事,曹太后处境困难,万一曹太后倒台,我们该怎么办?”他最后问,“嘉南郡主怎么说?”
“是啊!”李谦叹道,“左也难,右也难。还有父亲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大的事,他未必相信我。可等他查到差不多了,只怕皇上那边早已经动了手。”
涉及到李长青,谢希元就不好说什么。
李谦坐在那里发呆,心里却想着姜宪。
她应该是希望我能站在姜家那边吧?
他开始回忆姜宪说这些话时的神态语气。
然后李谦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激动地道着:“我怎么这么糊涂?以她的性子,肯定是要和皇上闹到底的,但如果姜家已经和皇上坐在了一条船上,她就是怎么闹,也不会这时候发难,但皇上想和姜家联姻,是决不可能了的。曹太后这几年又压得姜家太厉害,姜家此时不发难,想再遇到这样的好机会也不容易了。事情会变成怎样,估计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投桃报李。
“我愿意帮她,她自有谢礼相送。
“她告诉我这些,并不是想我投靠谁。而是想让我知道,这京城要变天了。她才会第一句就问我‘李家是不是想回山西’,而不是问我李家上京来做什么…她是希望李家能在这纷乱的时候谋划出一条生路来,不要做了曹太后被弃的棋子…”
李谦说着,激动地在屋里来回走动起来,道着:“希元,这件事我们必须得好好商量,李家是生是死,也许就在此一举了。”
谢希元被李谦的结论闹得一愣,迟疑道:“我看郡主的意思,还是希我们站在姜家这一边吧…”
“不,不,不。”李谦摇着头道,“你没有和她接触过,她冷静自持,看事情十分的透彻,一是一,二是二,黑白分明…还有点稚气,像小孩子那样纯粹的稚气,”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表情也渐渐柔和起来,“你给了我一颗糖,我必定要还你一块酥点,还礼一定要比别人厚道,这样才算是两不相久了…”
谢希元看着李谦从眼底一点点溢出来的笑意,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那个嘉南郡主可是宫里长大的,怎么可能这么天真?
而李谦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轻信人了?
第42章 证实
姜宪回到慈宁宫,未时刚过一刻。
她和李谦一样,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宫女、内侍看见她远远地贴墙站着,屈膝行礼。
她面无有情走过去,回了东三所。
已得了信的情客怕碰到太皇太后身边服侍的,不敢到大门口去迎,就站在东三所的台阶上翘首以待。
看见姜宪,她带着几个小宫女急急地迎上前去。
姜宪问她:“掌珠回来了没有?”
情客一面给她行礼,一面低声道:“还没有。不过中午的时候孟姑姑过来了,我说你和乡君悄悄跑去乾清宫玩去了,她就吩咐我和柳眉各写了二十页大字,说您和乡君遇到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就说在屋里写大字。”
姜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低声在情客耳边叮嘱了半晌。
情客开始仿佛受了惊吓般目瞪口舌眼神慌张,随后在姜宪低低话语声中渐渐地镇定下来,面色肃然地点头称“是”,让人去请了百结来服侍姜宪更衣,自己带着两个小宫女出了东三所。
姜宪面色微缓,重新梳了头,换了衣裳,又喝了杯热茶,寻思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往东暖阁去。
可她到了东暖阁却不进去,而是绕过东暖阁,直接去了顺贞门附近的钦安殿。
她站在钦安殿旁边的古树后面望着顺贞门。
不一会,方氏带着两个小宫女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石青色宝瓶葡萄纹夹层刻丝斗篷,琵琶扣从下颌一直扣到了腰下,细细的衣袖,宽宽的裙摆,婀娜多姿的风情扑面而来,哪里像个怀了孕的妇人。
姜宪想起赵翌把赵玺抱给她看的时候,明明已经有三个月了,却像个猫儿似连吸奶的力气都没有,她就在心里冷笑。
方氏为了掩盖她怀孕的事,没有少用心思。
别的她不敢说,方氏怕孩子太大没办法掩饰,至少就不敢多吃。
不然赵玺也不会长得那么瘦小。
她一直以来以为是因为萧容娘个子瘦弱的缘故。
姜宪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方氏渐行渐近。
有小宫女气喘吁吁从她身后追了过来:“嬷嬷,嬷嬷,您慢点走。”
方氏停下脚步。
那小宫女可能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停下来,一个措手不及就撞到了方氏的怀里。
方氏身后的两个小宫一个去推从方氏身后追上来的小宫女,一个去扶方氏。
尽管这样,那方氏还是被撞了倒仰。
她身上的斗篷朝后垂落,露出雪白膝裤和凸起的腹问。
方氏神色大变,身手矫捷地扶着身边的小宫女就站了起来,大声地喝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这么贸失?难道你们在皇上面前也是这个样子不成?你的教习嬷嬷是谁?我看你要回去重新调教调一番才行!”
她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然后应该是没有感觉到异常,她的表情紧跟着也忪懈了下来。
姜宪不屑撇了撇嘴。
瞧瞧这说话的口气,像宫里的贵人!
难怪前世三年都忍不下去了要来挑衅她。
赵翌看女人的眼睛也不过如此。
不过,她自己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男人也没什么眼光。
说起来,他们在这一点上不愧是表兄妹。
情客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连声地道着歉:“对不住,对不住!紫苑不是有意的,实在是走得急冲撞了您,您就大人有大量,饶过她这一次吧!”
方氏认出了情客,笑道:“原来是嘉南郡主身边服侍情客。你和我客气什么?说起来我们皇上和嘉南郡主就像亲兄妹似的,我们这些服侍的也自然要比旁人都亲近些才是。我也知道嘉南郡主是个慈悲人,你们这些贴心的人就应该替她拿主意把规矩立起来才是。今天还好是冲撞了我,要是冲撞了太后身边的人,那可就麻烦了。说不定你们家郡主也受牵连。”
情客唯唯应诺。
方氏满地笑了笑。
姜宪就奇怪了。
她前世怎么没有看出来方氏是这么个沉不住气的主了?
方氏道:“情客,你怎么在这里?”
情客笑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攒了局要打牌,结果皇上去了万寿山,郡主和乡君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人,这牌局就没有攒成…”
方氏听着松了口气,又生出几分好奇来,道:“那郡主和乡君去了哪里?”
情客无奈地道:“说是跟着皇上去了万寿山…”
姜宪看见方氏捏着帕子手紧了紧。
“跟着皇上去了万寿山啊!”方氏低声道,目光显得有些锐利,道,“皇上那是去办正经事,群主和乡君跟着去做什么?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没有生气吗?”
“生气了啊!”情客一副不知道凶险的样子,叹气道,“可谁能拦得往郡主啊!皇上前两天还送了香露和糕点过来,要不然郡主也不会要跟着皇上去万寿山了!”
方氏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过了一会,她才收起表情,换了个笑脸,道:“情客,那你就在这里等你们郡主吧!我要去趟坤宁宫,太后娘娘宣召我。”
情客闻言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万嬷嬷,您还是找个地歇歇脚吧!听说内阁的批红送进来之后,太后娘娘发了好大的脾气,就是程公公,也被喝斥了——太后娘娘正时正和严阁老说话呢!”
方氏一愣,道:“可是她老人家召了我…”
情客抿嘴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太后娘娘今天心情不好,哪能想到您啊!您总不能一直在茶房里等着吧?我看您不如在程公公面前说些好话,太后娘娘就是想起来了,有程公公挡着,您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让她去贿赂坤宁宫大太监程德海。
方氏恨得直咬牙。
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遇到。
在曹太后、太皇太后甚至是姜宪这些人眼里,她不过是个小玩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怎么还会记得曾经宣召过她呢?
怪只怪她这些日子顺风顺水太大意了。
方氏深深地吸了口气。
如果是平时,她就是在曹太后院子外面站一天也不怵,可今日不如往昔,她怎么能在坤宁宫的茶房里等一夜呢!
她笑盈盈地挽了情客的胳膊,道:“不知道郡主什么时候回来?反正太后娘娘一时也不会召见我,我就和你在这里一起等等郡主好了。”
第43章 有恃
情客笑道:“看您说的,哪好让您在这里等着!郡主和乡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您要是不嫌弃我们那里乱糟糟的没有个样子,不如去我们那里坐坐。”
方氏:“那怎么好!万一太后娘娘要见我,从慈宁宫去坤宁宫要小半个时辰呢!”
情客也不勉强,两人说了半天的话,也没有等到姜宪,方氏开始觉得很是吃力,她怕别人看出她怀了身孕,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和情客寒暄了几句,就借口还是去坤宁宫等着更踏实,带着两个小宫女去了慈宁宫。
姜宪这才从大树后面走出来。
情客的脸都变了,和姜宪耳语道:“我看得清清楚楚,真是怀了身孕。”
姜宪不动声色地点头,往慈宁宫去。
情客欲言又止。
姜宪笑道:“你想问什么?”
情客觉得嘉南郡主是个让她有些琢磨不透的人。在她升为大宫女之前,向来对身边人很是和气的嘉南郡主虽然对她也不错,却不像现在,让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嘉南郡主对她的喜爱和信任,可事实上,她什么也没有做…这份喜欢和信任都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不管怎样,嘉南郡主这样的器重她,她还是很高兴的。
说话行事间也就多了几分超越主仆之情的亲密。
“我刚才好害怕。”情客坦言地道,“万一方嬷嬷真的答应去东三所歇息怎么办?”
方嬷嬷是宫里女子,突然间就怀了孕。嘉南郡主虽然没有告诉她方嬷嬷怀的是谁的孩子,可她做为皇上的乳母,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不仅皇上脸上无光,她们这些和她走得太近的人也连带着会名誉受损。
“不会的。”姜宪慢慢地走着,幽幽地道,“她怕被太皇太后看出端倪,决不敢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
情客低声道:“那她去坤宁宫?要是她发现我们骗她怎么办?”
姜宪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道:“你觉得她敢去问太后娘娘吗?”
情客摇头。
姜宪又道:“你刚才不也说了吗,今天太后娘娘未必有空见她。
情客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还是郡主厉害…”
“也不是我厉害!”姜宪教导她,“遇到事的时候,要多动动脑子。”
情客赧然地点头。
两人回了东三所。
酉时三刻,白愫回来了。
她一面更衣,一面朝她抱怨:“还好你没有去。他们在万寿山上建了座庙,庙里供着观世音菩萨。那观世音菩萨的脸色,和太后娘娘一模一样,皇上当时的脸色也变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得有多伤心了。”
有老人在,是不能祝寿的。
而曹太后不仅做寿,还给默许了手下的人偷梁换柱般地给她建生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