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明昳动人的面庞,却然让人过目不忘,甚而会自惭形秽。
不过这房家的远方表妹,却是另一种美。
这小美人有着纤柔的柳眉、娇憨的杏腮、似薄冰腻雪一样的白皙肌肤、精致又不失纯美的眼鼻……
真是会让男人轻而易举产生怜意的温弱相貌。
就像只娇软好欺的小白兔似的。
思及此,高氏啜了口茶水。
暗觉,这小表妹的相貌,倒真像是那活阎王会喜欢的款。
只可惜,不怎么擅长打扮。
那罗衫的料子是好,可款式却过于平庸,而且她绾的发样也是长安不怎么实兴的了。
高氏的家世虽不及大房氏显赫,可父亲正任吏部尚书,纵是她已经上了些年岁,可性格仍带着当年做姑娘时的骄矜,她喜欢享受生活,吃食衣饰也都要样样精致。
所以便觉得阮安的相貌美归美,却莫名透着股土气。
果然是从蜀中来的远方表妹,就是没长安贵女们的雍容和大气!
可她身为主母,还是当着霍阆和霍平枭的面,关切了阮安几句:“新妇在相府可还住得习惯?”
阮安自是觉察出高氏的视线一直都落在她身上,却未动声色,她对着高氏温柔一笑,回道:“多谢母亲关切,儿媳和表哥住得都很舒心。”
唤表哥时,阮安觉得霍平枭似是侧首瞥了她一眼,锐利的目光带着莫测的情绪。
高氏笑着回道:“那就好,等你们开府后,也要常回来,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
阮安恭敬地对颔了下首。
上辈子她虽在后宫,却也没少见过李淑颖和皇后这对婆媳表面和睦,背地里却互相给对方下绊子的那些手腕。
亲婆媳的关系尚且如此,更何况她这个继的了?
且依着霍平枭的性格,虽不久在长安住,可每次回相府时,也定是个行事嚣张跋扈的。
高氏同她说话的口吻看似客气,却又处处透着疏离,她不喜欢霍平枭这个继子,自然也不会待见她。
阮安想的很明白,反正在相府的生活不过一月,等贺馨若嫁进霍家后,她也就不在高氏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了。
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只要高氏不寻她麻烦,她也一定敬着这位婆母。
思及此,阮安也饮了口茶水,稳了稳心神。
还在沛国公时,房小娘就将霍家人的情况跟她交代了一番,阮安除却记住了不能提起霍平枭生母的这件事,也在进了正堂后,依稀将两侧坐着的人都认了出来。
那眉眼柔弱,瞧着病病恹恹的妇人,应当就是霍阆三子霍乐识的生母——江小娘。
据说江小娘和霍平枭的生母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但江小娘出身微贱,她的亲娘是霍家另一旁支的仆妇,但霍阆当年还算宠爱她,将她聘成了良妾。
许是到底对她这个新妇有些好奇,阮安无意间看向江小娘时,却发现江小娘也在看她。
双目交汇后,阮安先对着江小娘温软一笑。
江小娘愣了一下,半晌,她才对着阮安颔了下首。
阮安与她错开视线,又瞥向距高氏较近处落座的妇人,她的模样瞧着平庸了些,肤色也有些黯黄,明明穿了身绫罗绸缎制的衣物,戴的钗环也很华贵,神情却总似有畏缩之态。
阮安便猜,她应当就是霍平枭的另一个小娘——张氏。
张氏原本是主母高氏的婢女,听房小娘讲,霍阆纳了江小娘为妾后,高氏为了平衡后宅的势力,立即就在母家人的建议下,选了她十分信任,却姿色普通的张氏做了霍阆的另一个妾室。
张氏虽然没有子嗣,但在相府的地位却比江小娘高得多,这里面的缘由除了有高氏刻意打压江小娘的缘故,亦有张氏的兄长在皇宫混得愈发风生水起的原因。
阮安前世对江小娘和霍乐识都没怎么关注过,但张氏的兄长却是李淑颖丈夫,亦是当朝太子的近侍小黄门——张庸。
等太子继位为帝后,张氏的哥哥张庸便成了禁廷中权柄最大的宦官,那时阮安听得,相府有个贵妾因此受了不少庇护,却不知前世的相府是个什么样的局势。
那得受张庸权势荫萌的贵妾应当就是张氏。
只前世那次就是因为张庸的算计,她才险些被太子轻薄,阮安虽然是医者,却也不是事事都秉持着慈悲为怀的圣人,前世的那些旧仇摆在这儿,她注定不会对张小娘产生什么好感。
日后与她保持距离便好。
霍长决的模样她依稀认得,再者凭他身上穿得那身同黎意方相似的官服,她也能辨出他的身份。
只她没看见,霍家的第三子——霍乐识。
坐于她身侧的霍平枭倒是与她思维同拍,语气懒散地问了嘴:“三弟去哪儿了?”
霍乐识是江小娘所出,可当霍平枭问起他时,江小娘却选择了缄默,她似是在正堂没有说话的份儿,只柔顺地微微垂下了首。
还是高氏替她,回霍平枭道:“你三弟去年好不容易考上国子监,比别家的公子都晚了三年,别家公子哥儿十三岁进国子监,你江小娘给你生的三弟,十六岁才进。自然是得笨鸟先飞,早点去学堂温书啊。”
话音刚落,高氏顿觉背脊一悚。
原是身侧的霍阆眼神冷然地往她方向看了一眼。
高氏心中大骇。
她今儿个可真是得意忘形了!怎么能当着相爷的面儿敲打江小娘呢?
她千不该,万不该还要拿霍乐识的学业来调侃,霍乐识怎么说,都是相爷的孩子。
相爷这回定是生她的气了!
高氏刚要起身对霍阆赔不是,霍阆的语气却算平静,但却隐隐透着森然,对着苏管事命道:“推我回去。”
“是。”
等霍阆坐着轮椅离开了高堂后,霍平枭亦“叮啷”一声撂下了手中茶碗,也对高氏低声道:“军务繁忙,我也先去军营了。”
霍平枭穿着一袭黯色劲装弁服,气宇矜朗,待起身后,那双略显冷淡的深邃墨眸也看向了还坐在圈椅上的阮安。
似在无声向她示意——知道你待得烦了,可以跟我一起离开了。
今晨男人确实有对她说,春夏两季最适宜训兵养兵,是以他最近的军务很繁忙,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府。
阮安倒是没那么贪恋他的陪伴,如果他晚上不在,她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她还没来得及跟男人提起,要先找个夫子教教她字呢。
况且适才霍阆突然阴脸离开,她也没来得及询问霍羲的下落,不过她猜,霍羲应当是暂时被养在霍阆那儿的。
在这正堂里做了几盏茶的功夫,就又让她体会到了前世在东宫当差时的滋味。
依阮安看,这相府和东宫也有大同小异之处。
当年皇后为了让李淑颖的气焰不那么嚣张,也是往太子身旁塞了个世家出身的良娣,欲对其起到制衡作用。
可没过多久,李淑颖也塞了个貌美的侍婢到太子身边,这等子手段,倒是同高氏对付江小娘的法子一样。
只不过前世她是局外人,而今看来,就算是搬出相府,她也是里面的局中人。
阮安在霍平枭的注视下起身后,刚要向高氏告辞。
霍平枭却先她开口,对高氏淡声道:“我想让表妹送送我,夫人不介意吧?”
高氏轻笑一声,掩住了眼角的微讪,回道:“你们新婚燕尔,我哪儿能介意啊?”
心中却在想,活阎王虽然一如既往的桀骜难驯,但有了妻子后,却会同她说客气话了。
也是,活阎王去了军营后,要很晚才能回来,小表妹可还是要在相府待着的。
她可有的是机会和她相处,不急于这一时。
时近黄昏,斑斓的锦鲤在菡萏池中欢快地游动,满池的荷花含苞待放。
上午回到院子里后,阮安派小厮去打探过霍羲的下落,得知霍羲果然在霍阆那处。
她已有好几日都没见过儿子,自是想尽快见到他,却又碍于霍阆的威严,不太敢自己一个人去霍阆那处,将霍羲接过来。
正想着要不要先派个下人去霍阆那儿探一下口风,却恰好在菡萏池的曲桥上,跟刚下学归来的霍乐识打了个照面。
“大嫂好。”
霍乐识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襕袍,同江小娘病病恹恹的气质不同,少年的气质很清朗健气,一看就是个脾性很好的人,面上也总是挂着温润的笑意,给人的感觉很亲切。
阮安身为长嫂,见他身后跟着的侍童还提了个书箱,便关切问道:“三弟这是下学了,在国子监上学累不累啊?”
听到阮安问起了他的学业,霍乐识清咳一声,温声回道:“还好还好。”
仅回了四个字,他赶忙将话题岔开,又问阮安:“我听说大哥最近要很晚才能归府,这还没到用晚食的时辰,大嫂这是要去哪儿?”
霍乐识向来自诩是无忧无虑的一侯门庶子,同每时每刻都在努力的霍长决不同,他倒是对自己的身份和现状都挺满意的。
长兄的优秀是与生俱来的,别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拼得过。
而二哥的努力,是被主母高氏逼的,再怎么说二哥也是主母唯一的嫡子,自然被寄予厚望。
只有他这个老幺庶子,看似是边缘人物,实则最轻松自在,有些东西本来也轮不到他,他也不怎么在意。
每日去国子监上学的乐趣来源,也不是夫子教的那些知识,而是从各个贵族子弟那里,探得的那些世家八卦。
除了打探世家八卦,霍乐识的另一乐趣便是——写话本。
他喜欢写话本的事,只有他兄长霍平枭知道,而他肯将这些事告诉霍平枭的缘由,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大哥不会嘲笑他。
每次他的月银不够花了,只要同霍平枭提一嘴,男人肯定会让魏元从他自己的私库里掏银子,给他添补亏空。
只是霍乐识在面对阮安时,心态多少有些复杂。
他一直都对剑南的女铃医阮姑很有兴趣,便准备以她做为主角之一,写成自己以长安为背景的话本。
正巧他大哥此前被那女铃医救过,霍乐识便也从霍平枭那儿探得了许多的素材,前阵子长安城中盛传的话本子,就是他写的。
他对女铃医阮姑是有敬佩的心思在的,亦知兄长派人将那话本分发于各个酒肆的说书人处,就是为了向世人宣告,他和那女铃医是有些暧昧关系在的。
他本以为,霍平枭要娶的是那个阮姓的女铃医。
却没成想,他竟然娶了房家的远方表妹为妻,还同人家有了个孩子。
虽然外人都说,男人有个一妻二妾太正常不过了,可霍乐识一直以为他长兄霍平枭会是个专一的人,不会像别家风流子弟一样,到处沾花惹草。
可结果,霍乐识还是被现实打了脸。
他大哥在家里有娇妻稚儿,在外面还有红粉知己,跟别的男人也没什么不同。
可这到底是大哥的私事,他并无权利去干涉。
只是在他看见了大哥的妻子后,觉得她实在是个温柔良善的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可大哥心里爱慕的女人,却不是她。
思及此,霍乐识在心底叹了口气,也愈发同情起眼前的长嫂来。
阮安还未回复霍乐识的话,却见这少年的面色已是变幻莫测,她弄不清楚霍乐识到底是怎么了。
“三弟,我想问问,你方便随我去趟相爷那儿吗?霍羲在他那儿,我已经好几日都没见到他了。”
阮安温柔的话音甫落,霍乐识方才敛去了眼里的忧伤,连连对着她点了点头:“方便,父亲也许久没考校过我的课业了,大嫂正好可以随我去一趟。”
其实霍乐识相当惧怕霍阆这位性情严厉的丞相父亲,但一想到,眼前好不容易有个能帮大嫂的机会,他当然得好好抓住。
他不能再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在这种事上还不顺心了。
“爱亲者,不敢恶于人。”
“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①
这厢霍阆回到私人别馆通鉴园后,依着平日的习惯午憩了会儿,等清醒后,时已至申时三刻。
霍羲穿戴整洁,用两只小手在书案前捧着那本《孝经》,奶声奶气地诵背着里面的内容。
男孩的嗓音清亮,背东西时神情认真,咬音咂字的,甚是可爱。
苏管事和霍阆这几日都发现,霍羲这孩子实在是不同于常人,按说霍平枭年幼时就比寻常的孩童聪慧,可却也没像霍羲一样,有着令人啧啧称奇的过目不忘本领。
苏管事总觉得,像霍羲这般大的孩子,是绝不会主动有意识去钻研学问的,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不调皮捣蛋就不错了。
小世子这么刻苦,会不会是他亲娘逼迫的?
可当他想起阮安那温软好欺的相貌时,又觉得不甚可能。
不过不管怎么样,看着相爷子孙绕膝的温馨场面,倒是颇为有趣。
苏管事推着霍阆的轮椅往霍羲的身前走,小霍羲见是阿翁来了,赶忙撂下了手中的书卷,他微微张了张讶然的小嘴,要从书案前站起身,软声唤道:“阿翁~”
霍阆却伸手,示意他接着坐在原处,他问:“倒是没见你歇过,不想寻几个同龄伙伴玩乐吗?”
霍羲却摇了摇小脑袋,这几日他一直待在通鉴园中,虽然很想念娘亲,却也自然而然地对身为祖父的霍阆产生了孺慕之情。
霍羲很信任霍阆,故而他用那副稚嫩的嗓音,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因为我想去考童子试,只有这样才能入仕做官!”
这话一落,苏管事的面色大惊。
一个三岁多的孩子,就立志要入仕,可真是稀奇啊。
霍阆的神情还算平静,可眉宇还是轻轻地蹙起,又问:“为何要入仕?你娘要求的?”
霍羲懵懂地摇了摇小脑袋,瓮声瓮气地回道:“不是的,我娘还不知道我的想法。”
霍阆眉宇稍舒,淡声又道:“你就是不做朝廷的官员,将来也是要袭爵的。”
霍羲却语气坚决地回道:“不,阿翁,我还是要做官的…”
因为只有他做官了,那个自称是他爹的人才能写放妻书!
另厢,下人引着霍乐识和阮安进了轩堂内。
还未绕过叠扇屏风,霍乐识却听见了那道熟悉的男音,很快,他便因着过于惊诧而停住了脚步。
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适才那道浅淡的笑声,好像是……
父亲的?!!
父亲他竟然笑了!!!
霍乐识仍处于震惊当中,他自生下来,好像就没见霍阆笑过。
阮安头一次来霍阆的住所,自是有些紧张,却努力让自己持着镇静,她适才听见了孩子的声音,她很快就能见到羲儿了。
等屏风外的下人引着阮安和霍乐识进了内室时,霍阆已然收敛了笑意,但那张脸也不似此前那般面若寒霜,透着森意,反是多了些人味。
阮安同霍乐识对霍阆行完礼,还未来得及对霍阆提起要接孩子回去的事。
霍阆却先她开口,语气低淡道:“这孩子我很喜欢,想养在身边,你不介意吧?”
阮安面色微变,这话虽然是句问话,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她微启柔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霍平枭看似与霍阆关系不睦,可这父子两人在有些地方还是过于相像了。
两个人今天简直说了同样的一句话,说是问对方介不介意,实际上已经下了令牌。
苏管事见阮安神情有异,忙提醒她道:“夫人,相爷要亲自抚养小世子,这可是一般人都求不来的恩典,你要知道,当年相爷还未做丞相时,骊国各个监察道的有志青年都挤破脑袋地想做他的门客,你还不赶紧谢过相爷?”
阮安快速地颦了下眉目,霍阆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而霍羲则欲言又止,明显想要对霍阆说些什么。
她当然知道比起寻常的夫子,由霍阆这样拥有鸿猷伟略的权臣教导霍羲,他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可依着他的话意,是要将羲儿养在身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等他和霍平枭开府后,她是不是就不能随时见到霍羲了?
夜色渐浓,阮安也无心像往常一样去整理医稿。
她还不算太习惯做主子的日子,是以还是习惯自己更衣,美人儿只身站在绣着芙蓉栖枝的绡纱屏风后,却也只将身外披着的那件碧色罩衫解下。
不知何时,它已沿着她莹白的身体,落于地面的绒毯。
阮安并未对其有所察觉,却仍在回忆着下午发生的事,那时情况特殊,她只得先暂时应下了霍阆的要求。
不过霍阆要抚养霍羲的这件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说的算,孩子的父亲霍平枭还没答应这件事,她也觉得这件事应该由他们夫妻两个人一起权衡后,再做决定。
屋外。
霍平枭从军营归府,进室时,却没让下人通禀,只压低了声音询问茯苓,阮安在哪儿。
等茯苓用更小的声音回完霍平枭后,男人径直往二人的寝房走去。
烛火通明,犹如橘黄暖芒,及至看见映在屏风上的那道娇小身影,霍平枭方才停步在地。
却见屏风上那道美人的影子,正将两只纤手往身后的脊背伸去,似在仔细地解着诃子上的系带,可纵是她灵巧地翻着指,却仍寻不到正确的带扣。
映在绡纱上的那张侧颜,精致又不失恬和皎然,她微微垂眼时,睫毛的影子亦被拉长,虽已年过双十,阮安的气质却犹带着少女的纯柔和娇憨。
见此,霍平枭半敛眼眸,鸦睫下掩抑着的情愫不明。
阮安并未觉察出屏风外的异样。
做了侯夫人后,这衣裙自是也比她之前的布裙要繁复很多,阮安决定还是唤个婢女来帮她。
还未来得及开口,忽觉发顶上方传来的气息熟悉且清冽。
男人落在绒毯上的高大身影将她顷然笼罩,缓而慢地喷洒而至,亦逐渐将她散乱在耳侧的发丝吹拂,弄得她颈侧的肌肤痒痒的。
她的手还未来及从身后收回,细嫩的指尖却无意触碰到了男人右手的虎口,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他指骨分明的大手微僵了一瞬,她亦赶忙收回了小手。
阮安纤瘦的身躯蓦然一僵,呼吸也愈发慌颤。
“我帮完你后。”
霍平枭用手指挑起她襦裙后的带子,对着阮安泛红的耳廓低声又问:“你是不是也得帮帮我?”
第24章 撑腰(三合一)
阮安神色微怔,自是不知该回他什么话好。
帮他?
怎么帮?
霍平枭没急着催促她回复。
男人默不作声,冷淡的眉眼微垂,接着用长指帮她开解带扣,动作虽看似慢条斯理,实则却在步步紧逼地向她贴近,身影、气息都透着淡淡的侵占意味。
柔软的丝质面料逐渐从阮安的肩下滑落,姑娘的双颊蓦地一红,赶忙用小手将襦裙诃子的上沿提起,试图制止他的动作。
霍平枭见她抗拒,便及时收手,没再继续欺近。
阮安红着小脸儿转身后,不敢直视他眼,只嗓音讷讷地回道:“不、不麻烦侯爷了,我让白薇她们帮着换就好。”
说罢,她也终于会出了霍平枭适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身为妻子,不应当将为丈夫更换衣冠的事假手于丫鬟做。
当然,她存着私心,也不想将这种事假手给她人做。
许是觉察出她的羞赧和局促,霍平枭便没再站在屏风后,盯着她更衣。
阮安终于松了口气,也听得站于屏风外的男人抬声,将茯苓和泽兰唤了过来
很快,茯苓和泽兰过来,帮阮安换了身素白的寝衣。
织理细密的淡黄绡纱映着红烛微摇的火舌。
阮安刚要走到镜台前,为自己拆解鬟发上的簪饰,却忽地察觉,霍平枭打在那屏风上的高大身影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他又往她的方向款款走来,顷刻间,二人的距离蓦然拉近。
姑娘的心跳忽地顿止,霍平枭却让泽兰搬来了个小小的交杌,并让她将那交杌放在了阮安趿着芙蓉绣鞋的两只小脚前。
“站上去。”
他淡声命罢,抿唇注视着眼前娇怯的姑娘。
阮安在丫鬟的掺扶下踩上了那把乌木小椅,怕她站不稳,霍平枭还是搀了她那纤细易折的胳膊一把,以防她摔倒。
两个丫鬟知道侯爷这是要与夫人单独相处,都主动屏退一侧,不敢打扰。
阮安这回虽然高了许多,可霍平枭说话的声音,却仍是从鬟发上方拂过。
他嗓音低沉地问:“之前在杏花村,我身上的衣服,你没帮我换过吗?”
阮安摇了摇首,垂眼回道:“都是孙也帮你换的…我没帮你换过。”
“会解男人腰封吗?”
他问着,亦突然攥着她纤细胳膊的大手往下移,趁阮安未将手收回,他再度转握她纤润如玉的小手。
霍平枭牵引着它,往他黯色的腰封处放,语气透着散倦,淡淡又问:“不会的话,我教你。”
阮安柔嫩的手背,本就被他掌纹粗粝的大手握着,带着烫意,指尖在触及到他的腰封后,却染上了淡淡的微凉。
说话间,霍平枭竟还用指腹轻轻地捏了下她,男人冷峻的面庞逐渐贴近,阮安没能躲过。
她终于意识到,自成婚后,霍平枭存了心思,总在刻意地撩拨她。
霍平枭示外的性情冷淡桀骜,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可阮安在私底下与他相处时,他待她的方式却主动又外放。
像霍平枭这样的人,这么对待一个姑娘,她的心就是块寒冰,也能被他给焐化。
再这样下去,她早晚要露陷。
这般想着,霍平枭微微倾俯身体,两个人的鼻尖也仅剩了两指的距离。
看出他这是要顺势亲她,阮安终于将小脸儿别过一侧,颇煞风景地提道:“我…我今日和三弟去通鉴园见了父亲,父亲说想亲自抚养霍羲,当时碍于情势,我只能先在他面前应下了这事……”
话说到这处,霍平枭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
想起阮安已有好几日没见到霍羲,而他却因疏忽大意,没及时解决这事,男人硬冷的下颌线条逐渐绷紧,黯色的瞳孔多了些冷沉之色。
阮安看向他,接着问:“但霍羲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所以这事,我还是觉得应当和侯爷商量商量。
“侯爷你是怎么看的?”阮安又问。
“当然不行。”
霍平枭将阮安的小手松开后,掌心犹存着她肌肤温腻的触感。
他嗓音幽淡,又道:“明儿个我先和霍羲那个小鬼谈谈,让他直接来院子里陪你,等晚上从军营回来,再同我父亲好好谈谈这事。”
次日一早,霍平枭直接去了通鉴园。
听得霍平枭要接霍羲回去,苏管事的面色有些不自在,恭敬地同他解释道:“相爷昨夜身体不适,白日还要补眠,还未起身。老奴…老奴做不了这个主啊……”
苏管事虽为相府的大管事,可自打霍平枭也被圣上赐了爵位后,他在这府中的日子,也同走钢丝似的,他徘徊于这对性格都很强势的父子之间,两头都不敢得罪。
由此也可见,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实乃别有居心。
凭着霍平枭近年南征北战的赫赫功绩,自然担得起一个侯爵之位,只外人看来,这一门二侯之名能让一个世家风头无两。
但像苏管事这样,活在围城里的人却深深地清楚——皇帝做此举,也是深谙霍平枭的性情,或多或少是想借着这封爵一事,挑起霍家的争端,搞得霍家父子不睦,内部不和。
相爷近年因着陈年旧疾,示外的行事风格虽不及此前狠辣铁腕,但却如一只睡着的猛虎,在关键的时候,依旧能翻云覆雨地摆弄着整个朝局。
待霍小侯爷的态度,却不及此前严厉,大有放任之意
霍平枭冷冷地睨着苏管事看,沉声道:“你只管将霍羲拎出来,剩下的事,本侯来跟相爷解释。”
说罢,男人阴沉着脸,便要往通鉴园的轩堂里闯。
通鉴园里驻守的侍从大都是霍阆的心腹,只肯听从霍阆一个人的调配,是以,纵然他们畏惧霍平枭的气焰和武力,还是做出了拦截之举。
见状,霍平枭不禁觑了觑眼眸。
他自十五岁那年参军后,也收敛了些以前的野蛮性子,待入了剑南的官场,性情也比从前沉稳了许多。
想起以前同霍阆对着干的日子,都已过去了十年。
这十年里,他基本都在外面征战,每年见到霍阆的次数不过两三回,就算回了相府,他多数也是待在自己的府院里,很少会主动见他。
且这几年,霍阆很少去朝堂,皇帝若有大事需要与霍阆商量,甚至会因着他双腿不便,亲自乘着御辇,到相府来向霍阆问询。
思及此,霍平枭再度冷眼看向了那些佩刀侍从。
老头昨天晚上就没睡好,那今天晚上,他就更别想睡了。
他倒是许久都没在老头的院外闹过了,也不知霍阆近年换的这批侍卫功夫如何。
男人的神情虽略显散淡懒然,可眼角眉梢间,却蛰伏着即将开启杀虐的淡淡戾气,直惹得人背脊颤栗发麻。
就当练练拳脚,他尽量不把人打伤或是打残。
微风渐起,将青石板地落着的残损花瓣吹拂至了半空。
——“仲洵。”
霍平枭刚要同这些侍从动手,霍阆深沉的声音从轩堂内传了出来。
“一大早就来本相这儿斗殴,狼骑团那几万名兵士还不够当你陪练吗?”
“都做父亲的人了,还跟以前一样,动辄就要动粗,成何体统?”
伴着霍阆冷沉的声音,侍从也推着他的轮椅出了轩堂。
小霍羲则哒哒地迈着小步,跟在了霍阆的轮椅旁。
霍平枭见男孩的眼神乖巧,不过才几日的功夫,便跟霍阆混的极熟。
霍阆是个气质深沉强势的老者,可霍羲却一点都不惧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