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那会儿是看着她受死的么。”
“没错。”简单两个字出口,他终于察觉我直视在他脸上的眼神。
所以他朝我笑笑,同样直视着我,不知是想从我眼里看出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慢慢说了句:“那时我原本可以救她,然而……”
“然而什么?”见他话音戛然而止,我下意识追问。
“然而我一直在等。”
“等什么。”
“等她开口求我。”
“她最终开口了么?”
“没有。她宁可独自赴死,也不愿意开口向我求助。”
“所以她最后死了。”
“是的。”
“所以先生之后这些年来对她的寻找,便是为了弥补心中这一份缺憾么。”
“不是。我只是想问她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若有可能,她可愿意再赐我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选择什么?”
他双眼一动不动注视着我,目光灼灼:“梵天珠或者宝珠,我究竟舍谁取谁。”
这句话让我一阵气血翻涌,几乎有些坐不太稳身子。
梵天珠或者宝珠,他究竟会舍谁取谁。
这个问题不正是我在我的那个世界,无数次想问起狐狸的么?
所以按捺着心里无法名状的难受,我在他目光里艰涩地维持着平静,回望向他:“先生为什么忽然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一直想问你,若换做你是她,你是否会愿意再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但我不是她,先生。”我苦笑。
“叫我一声阿落可好?”话锋忽地一转,不期然他身子再次靠前,朝我欺近了过来。
而我挣扎在他刚才那声问话里,仍还没有自拔。
因此当他微热的温度已近在咫尺时,我仍没觉察出来,只下意识盯着他那双暗绿色眸子看了半晌,讷讷句了句:“叫不出来,先生,我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话音未落,消失在他一低头封在我嘴上的那张口中。
由此我更感到难受起来。
难受自己仍还能没从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中抽离。
难受这个近在咫尺的他,完全模糊了我和他之间几百年时光的距离。
难受自己如今更清楚明了了狐狸对梵天珠的情感,于是那个几百年后的他与我这个宝珠之间的感情,分外让自己感到迷茫起来。
尽管如此,我仍不能抗拒他的吻,甚至在他嘴唇朝我压来的一瞬,仰头朝他迎了过去。
所谓沉沦,便是明明知道不妥,乃至危险,却仍不自觉地跟着他一步步走下去。
想到这里时,仿佛老天爷也有些看不过去,朗朗晴空突然闪过一道电光。
我一惊。
狐狸则一把按住我惊跳而起的身体,随后用力将我揽入他怀里。
与此同时,洞外雷声大作。
一道接着一道,错觉随时会有巨大的电光就此劈打进来。
空气中由此充斥着股浓浓的硫磺味,隐约伴着一阵阵比雷声沉闷的野兽的咆哮,由远至近,由近又远。
终于那雷电声也渐渐远去。
天空则依旧是晴朗的。
晴天打雷,那到底算是什么雷?
我想问狐狸,但见他沉吟不语,话到嘴边只能咽了下去。
便继续一动不动缩在他怀里,握紧了他之前为安抚我而伸来的手,随后听见他似有若无般轻轻问了我一句:“你信我么?”
“信你什么?”
他没回答。
于是我轻轻反问:“你做了什么能令我觉得可信。”
他笑笑:“说得也是。”
“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
“没什么。”手指轻轻一动,他松开了我的手,随即却又以更大的力度将手指重新插入我指缝间,将我掌心牢牢握了握紧:“没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了对么。”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出其不意突然问他。
他手指微微一僵,遂又轻轻一笑:“你是谁,我怎会知道。”
我看了看他,没再继续吭声,而看得出来,他也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的念头。
只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将我抱在他怀中。
虽这寂静令我不安,但他手臂的力度令我无法继续思考,亦无法抗拒。
平缓的呼吸中,我僵硬手指逐渐在他掌心重新恢复温度,身子亦慢慢松弛了下来。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渐灭,一切笼于黑暗中,于是狐狸的体温显得更为温暖。
由此抵不住一股倦意翻涌,我慢慢合上了眼睛。
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却也香甜无比。
醒时,天光已是大亮。
身上仍似乎残留着狐狸的体温,但狐狸不见踪影。我微怔。
本以为他是找吃的去了,但当朝四周环顾一圈后,心慢慢往下一沉,我想我大概是被他丢弃了。
在刚刚问过我信不信他后,就如此简单地丢弃了我的信任。
所以不由想再问他一次,你究竟做了什么,能令我觉得可信。
那样呆坐了片刻,带着空空荡荡一阵茫然,我匆匆爬起身,胡乱地看着地上狐狸所画的一张潦草地图,胡乱看着我被整齐叠放的衣裙,以及那只烤得焦黄、仍在徐徐冒着热气的野兔。
而我逃跑时所准备的一切都在,唯独少了那本《万彩集》,还有那只昨夜将‘信我么’三个字问得令我怦然心动的狐狸。
相信一只妖怪的承诺,结果应该并不会让我感到意外。
但我仍控制不住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随即抓起那只兔子就要往洞外扔去时,忽然我感到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忙收住手,然后迅速爬向洞口。
“喂!你!”以为洞外那团黑糊糊的东西是狐狸的身影。
然而刚把头探出洞口,我大吃一惊。
在被扑面而来的日光照得一阵晕眩的刹那,我急速往洞内退回,因为我看到洞外原本漫山遍野的青葱,竟然被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所取代!
这片山头就像一只刚刚经历了天劫后巨大动物的残害。
冒着冉冉焦烟,死气沉沉横陈在我眼前,半径百米之内,只剩一把把搀着白灰的黑土。
更可怕的是,围绕洞口一圈,大大小小堆满了厚厚一层残缺不全的动物的焦尸。
虽然全都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但仍可辩出这些都不是普通动物。
体型似山魈,四肢柔软而冗长,硕大的头颅上似乎没有眼睛和鼻子,但一嘴长牙宛如钢针般颗颗暴露在外。
从没见过这么丑陋古怪的动物。
不知道它们因何而聚集到此,又是怎么在一点声响也没发出的情形下被烧成了焦尸。
细思极恐。
在我睡得毫无知觉的时候,这地方究竟发生过些什么?
狐狸独自一人,又究竟面对和经历了些什么?
而这才是导致他突然一声不吭地丢下我离开这里的原因么。
想到这里时,突然听见洞外沙沙一阵响,随即就见那只离开了一晚上的野狐狸匆匆扑进洞内,往最深处的石缝内兀自一钻,随后目光闪烁不定望着洞外,浑身抖筛子般颤个不停。
然后我听见洞外由远而近传来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我立刻把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衣裳系了系严实,走到洞边朝外张望了眼。本期望是狐狸去而复返,然而不是。匆匆的一瞥,我只见到外面有道猩红色身影,踩着黑土,像团游动的火焰般在山风的吹拂下,朝着这方向翩然而至。
肯定不是狐狸,因为狐狸有影子,他没有。
是鬼么?但鬼又怎么会堂而皇之在大太阳底下走动。
疑虑重重,但没敢继续往外看一眼,我怕他会发现我。
他离洞口那么近,却始终没有靠近过来,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狐狸做事的准则,很多事他要么置之不理,一旦管了,他会做到非常妥帖。所以洞外那么多怪物尸体,但没有一具是能踏足洞内一丁点的。以此看出,他一定做了什么,可让外面那个红衣人即便近在咫尺,也未必发现得了我的存在。
但这红衣人究竟是什么样一号人物。
他在外面慢慢徘徊着,我想可能是在查看地上的尸体,时不时从嘴里发出一种呢喃般的话音。
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正当我为他距离的越发接近而悄悄往后退去时,忽见一只苍白的手蓦地朝里伸了进来,轻轻搭在我刚刚移开的洞口边,紧跟着探进半个身体,那红衣人目不转睛朝洞内看了进来。
这一刻我差点惊叫出声。
所幸牙齿紧紧咬着,呼吸也用力屏牢着。
所以红衣人没有察觉我的存在。与此同时,一只小动物所发出的剧烈颤抖引到了他的注意,他赤红色眸子朝着那只可怜的野狐微微一闪,张嘴对它轻吸了口气。
随即就见它扑地瘫倒在地上。
这次不是装死,而是真的死去了,因为它倒地瞬间,原本滚圆的身体一下子干瘪收缩,不出片刻,形成一具裹着毛皮的干尸。
至此红衣人停下吸气的动作,将头朝我的方向蓦地侧了过来。
我以为这回真的要被他发现了。
好在,他依旧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只是朝这方向静静看了片刻,随后正要继续往里走,但不知听见了什么动静,他手掌往石壁上轻轻一拍,紧跟着转身像团红云般腾身而起,眨眼间飞入半空,似一道烟化开在空气里,顷刻消失不见。
直至确定他离去很久后,我才把嘴一张,用力猛一阵呼吸。
完全不敢看地上那具干尸,我虚软着双腿跌坐到地上,对着洞外匆匆偷窥了一眼。
那红衣人真的离开了。
但空气中残留着他进洞时所带进的气味。
淡淡的血腥味。
仿佛他整个人都是血做成的一般。
但我很清楚,虽然他不是用血做成,确实也跟血有关。并且,这是个非常了不得的人物。
刚才他将脸转向我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他的五官。
苍白精致,静雅的美丽中带着一种濒临死亡的萧杀。
我见过他。
他曾在我的世界里出现在我家里过。
他是那个令狐狸严阵以待、并曾当着狐狸的面,于不动声色间将我家房子几乎一撕为二的血族中人。
他为什么也会在这个时代?
哦,是了,我怎么就忘了,血族同样也几乎是长生不老的,能在这时代出现,并不奇怪。
然而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就肯定不会是什么巧合。
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狐狸,还是为了我?
而这一地的焦黑和尸体,又是否同他有关?
脑中念头风驰电擎中时,突然我感到这狭窄空间像遭了地震般微微一颤。
随即听见头顶上像有什么东西嘶啦声轻轻划过,凭直觉,那绝不是什么普通声响,所以立刻带着前所未有的速度一把抓起包裹就朝洞外爬了出去,而两只脚刚刚踏出洞口的一刹那,就见这石洞内轰隆隆一阵巨响,原本看起来坚固无比的洞顶突然崩裂下来。
一时落石滚滚,尘土飞扬,而我眼睁睁看着刚刚自己所待的那个位置,瞬间被一片坍塌而落的碎石填得满满当当。
迟一步我就要成为一块汉堡碎肉饼。
没等我来得及为自己的直觉和速度感到庆幸,听见远处传来敲锣声此起彼伏。
“天火烧啊!天火烧啊!!”然后有很多人这么扯着嗓子大叫着,一路往这方向过来。
想来是巡山人发觉山上不对劲,所以过来查看了。
此地不宜久留。
若是被他们发现我在这儿,必定会抓住我问长问短,所以我忙拔腿就跑,在那些巡山人重重身影接近这里之前,迅速回避开他们过来的方向,随后依照狐狸在地图上的描绘,匆匆往山下跑去。
第430章 青花瓷下 四十六
下山路并不好走, 因为好走的道我不能走。
所幸狐狸的地图标得简单但精准, 所以纵然磕磕绊绊,我仍是在黄昏时到了山脚下。
一路走得胆战心惊,唯恐再遇到那个红衣人, 亦或者那些尚且存活着的不知名怪物。好在担心的事并未发生。之后一直往东,走上约莫半个小时,便可见到一处小镇。
这在狐狸的地图上也清楚写明着。
镇子比村大不了多少,集中着瓷器作坊和店铺,来往商客不少,因此到了镇子里后,我没有再急着赶路, 一则有了人气就觉得比较安心,所以想休息一阵。二则, 心里存着一个念头, 既然狐狸会标明这个地方, 不知当他解决了某些导致他离开的事情之后, 是否会回过头来找我。若会, 那么当他发觉洞已毁而我不在洞里,应该很快会想到这个地方。这样的话,没准我能再遇到他。
有希望便能让人振作。
所以,纵使独自一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世里走着, 心里倒不至于特别不安。只是两脚被山路磨得都是水泡,疼得每走一步都跟在刀尖上蹭似的,又一整天没进过食, 于是看看天色已越来越暗,就匆匆寻了个地方先安顿下来,随后找个地方随便坐了,点了些东西,兀自吃喝起来。
吃饭时发觉,虽说古代通讯不发达,但市井坊间,因有形形色色钟爱各类闲事的人存在,因此各种小道消息流传得倒也快。
虽然我才逃出素和山庄不到两天,消息已四处传遍,不过说法不一,版本形形色色。
有人说,素和山庄昨夜突起妖风,把楼都给吹塌了,所以我是被妖怪带走的。也有人说,自新娘子嫁入素和家就备受冷落,所以是离家出走的。更有人传言,新娘子嫁入素和家,其实是她爹安插在素和家的一个眼线。众所周知这两家彼此明着暗着都竞争已久,关系也淡漠,怎会轻易联姻。恐怕是另有隐情,如今被素和家发觉,所以将这新娘子给逐出了家门。
不过,无论哪个版本,都没有提到素和家派人出来寻找新娘子,这让我略微宽了宽心。
或许昨天发生的事让素和甄对我更加起疑,所以索性任由我离开,省得我继续留在那儿打扰他两兄弟的安宁。
然而接着听说到的一些东西,虽然眼下已似乎与我无关,但仍不由叫我格外注意了一下。
燕玄家近来制出一种新瓷。相当特别,据说通体晶莹剔透,仿若琉璃,比当年的影青瓷更为美丽。
我想那会不会就是狐狸提到过的琉璃瓷。
一种后来被宣德皇帝亲口封为天下第一瓷的瓷器。
如果是这样的话,历史仍有部分是按着正轨在走,但不知没有了如意的素和山庄,命运会跟着发生些怎样的变化。
想到这里时,忽然察觉似乎有人在看我,这让我刚松弛下来的心再次紧绷起来。
没敢仔细去观察那视线究竟来自哪里,只匆匆结了帐后离开食肆,随后一路往前,不能直接回客栈,只好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绕来绕去。
然而无论怎么走,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总如影随形。
好在追踪者并不直接靠近过来,不知是碍于周围人多,还是别有什么目的。
于是正心烦意乱地继续且盲目着寻找逃脱机会时,前方忽然人头一阵攒动,有好事者一路小跑从那人群密集处飞奔过来,目光灼灼地对着周围店铺和房屋门窗处叫:“快出来快出来!狐仙阁的人今天花车巡街来了,好一派热闹可看!”
狐仙阁?
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半天,原是曾听狐狸提起过。
但跟花车之类似乎搭不上边,所以不由有些好奇,又同时想趁着这波突然而其的混乱借机脱身,忙跟上那些从各处鱼贯而出的人流,我一路往那好事者过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上,从旁人断断续续的说笑中,我对狐仙阁或多或少有了点大致的了解。
本从狐狸口中听来,仿佛那应是个大酒楼之类的地方。现如今才明白,原来根本就是栋青楼,而且和别家青楼不一样,它里头的妓清一色都是男人。
也就是说,其实狐仙阁是古代的牛郎店。
难怪问起狐狸时,他总回答得摸棱两可;难怪他曾摸棱两可地对我暗示,他是这世上最帅的牛郎。
呵。其实细想,这地方倒还真是适合他不是么,连名字都是跟他有关的。
狐仙阁因其特殊性,平时很低调,但每逢特定时间,会用花车装着阁里最受欢迎的一些倌儿到附近村镇游街,以招揽新的客源。游街的地点不定,每次随机性挑选一个地方,而每逢到了这种时刻,被选中的地方总是热闹非凡,因为无论男人女人都非常感兴趣,毕竟无论男女,都逃不脱美色的诱惑,不论那美丽来自男人还是女人。
“绝色,真真的绝色啊……”提到狐仙阁那些倌儿的美时,周围人眉飞色舞地用叹息的眼神形容。
绝色究竟什么样?我脑子里能想象出的只有狐狸的模样。
而当我穿过两条街,好不容易挤身进那条人越来越多的巷子时,我终于见到了那辆来自狐仙阁的花车,以及来自狐仙阁的风光。
确实是一番绝色旖旎的风景,那车上每一个人都让我想起三个字:狐狸精。
我想我大概是遇到了狐狸的一家。
车是由三匹毛色雪白的高大骏马所拉的八宝华盖车,珍珠玛瑙各色宝石在夜晚的灯火中闪闪烁烁,如同一层星光缀满盖顶,压着一匹光洁红缎从车顶处垂泄而下,迎风而动,宛若一座随时会腾飞上九天的神龛。
车身之大,除了车厢之外,边缘还有足够空间或站或坐,慵懒妩媚地倚着一圈唇红齿白如女孩般柔美的小倌。那是七八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被一圈檀木所雕的花色围栏给圈着,供人观赏的同时,巧妙地隔开了人群与他们的距离。然而尽管如此,人群却避不开他们用光裸在衣衫外的长腿,透过围栏空隙朝外探出,仿佛一只只躁动不安的手,对着人群时不时来一番撩拨人心的搔首弄姿。
每每这个时候,人群内便会掀起一股热浪,并由此不由自主地跟着马车一路前行,或抛洒手中鲜花糖果,或者干脆扔出大把铜钱,以期博得那些美人回眸间轻轻一笑。
“可惜当年先帝爷在时狐仙阁最热闹的盛况,如今是看不到的了。”正当我也紧跟着追随过去时,听身旁有年纪大的一边对着那些倌儿嘿嘿地痴笑,一边吞咽着口水对边上同行者憧憬地道。
“怎么个盛况?”同行者年轻,便好奇追问。
他用更为憧憬的神色抛出一把铜钱,在车上那倌儿回头嫣然而笑的时候,痴痴道:“那会儿呀,听说狐仙阁还没从北方迁来,当时有个红极一时的头牌,红到有人肯出千两黄金博他一笑。”
“千两黄金?那得美成什么样子才舍得给。我是不舍得的,又不是□□,一两纹银都不舍得。”
“嘿嘿,你若瞧见了那个头牌,你这番话可就说不出口了。那是真绝色,都说他是真的狐狸精所化,看你一眼魂都没了,还会去想舍不舍得那些钱?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没那些钱,哈哈哈……”
“啊呸!我看你这老不羞怕是被这些美色迷透了心窍,尽知道胡说八道。”
“嘿嘿……信不信由你咯……”
你一言我一语,我正听得有趣,突然前方人群中一阵骚动。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原本好好在车边跟着的人群,最前方一波突然往车头处集中过去,争前恐后,仿佛车里突然出现了一座金山似的。
由此后面的队伍也开始混乱起来,纷纷争抢着往前挤,直把我挤得连连踉跄,几乎要被身后人推倒在地。
总算站稳脚步时,我这才发现,车头处出现的并不是什么金山银山,而是一个人。
许是快要接近前方一座雕梁画栋的红楼,那马车两侧窗户上原本密密垂落竹帘被小倌卷了起来,与此同时,车门也喀的声朝外推开,一道人影伴着身上晶莹剔透饰物所折射出的绚烂光芒,叮叮当当从门内走了出来。
那些跟抢钱般激动的人,显然就是为了他的出现而争相围拢过去。
只为了在他出门一瞬摸上一把他的衣角,随后就见他身子如同一只最轻巧的燕子,足尖往车架上一点,身子轻轻一旋,无声无息跃然而上,翩然落坐在车顶那张华丽无比的顶盖上。
“雅哥哥!”有人因此而尖叫起来,让我诧异的是,那居然全都是女人。
她们带着二十一世纪女性般张扬得毫无顾忌的热情,朝那人用力挥着手里的帕子,用力叫着他的名字:“雅哥哥!雅哥哥!!”
那人背对着我,身披黑衣,头罩黑纱。裹的几乎密不透风,不过依旧能从衣料起伏有致线条中,窥探出他身姿风华绝代的模样。
面对那么多人的召唤,他仿佛置若罔闻。
只在前方那座红楼因马车距离的接近而突然亮起所有挂灯时,才低下头,对着那些一路跟随而来的激动粉丝们轻轻伸出一只手。
这小小举动登时令所有人更加激动起来。
霎时一波波鲜花往车顶上抛,一把把珠子往车上撒。
目睹于此,那位雅哥哥终于轻轻一声笑,随后站起身,迎着红楼正门门楣上‘狐仙阁’那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淡淡说了声:“客人到,还不快开正门迎客了。”
话音不大,并且刚一出口就被底下的声浪给轻易吞没。
但那话刚从他嘴里说出,狐仙阁两道巨大沉重的门板立刻缓缓被朝外推了开来。
随之,一股冲天的脂粉味从门里扑面而出,伴着道笑逐颜开的声音,一个满头珠花五十开外的婆子从里头热热切切迎了出来:“哎呦呦!各位爷各位奶奶们,还不快里边请,里边请……孩子们呐!都快给我出来接客了!”
第431章 青花瓷下 四十七
我几乎是被身后那股人流给架进狐仙阁的。
但进门刚一瞬, 我扭头就想往外走。
门内纵然灯光晦暗, 楼上楼下翩然迎来的那些人也个个一等一的风姿卓越, 仍没法阻挡我这双眼睛一下子看出, 那些妖娆人影背后隐隐绰绰的尾巴, 或者美好人面之后,若隐若现而出的那一张张模样可怖的真相。
这哪里是什么牛郎馆,分明是彻头彻尾的妖怪窝!
原本凑热闹跟着人群一路往这里走,我是为了避开身后不知何种身份的追踪者。眼下追踪者的视线终于消失不见, 谁想才离危机, 竟又自投罗网般落入另一个更为可怕的境地。
但奇怪的是, 刚才那个叫雅哥哥的,以及同在他那辆车上的小倌儿,从他们身上却并没看出任何不妥。所以, 究竟是他们道行太高, 还是这几个都只是这些妖怪养在阁子里, 用来充当诱饵的普通人类?
边琢磨, 我边用力推开身后的人流, 试图朝外走去。
然而没等我挤到门口,忽然衣袖被人轻轻一扯, 随后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声:“这位公子, 既然人都来了, 不听完老板的琴就走么,未免太拂了我家老板的面子。”
话音未落,身旁人群突然一波躁动。
隐约中, 似乎大堂正中央的高台上出现了一个人。
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通体艳丽如火的妩媚,足以点燃人的热情。
虽说妩媚这次并不太适用于男人,但不得不承认,当男人妩媚时,有时会更胜于女人。
由此触动人群仿佛浪潮般往前挤动起来,迫使我不得不跟着跟着一同往里退回。
一路踉踉跄跄,几次差点被人推倒,总算稳住脚步时,正想再抽身往外走,突然一阵流水似的琴音骤起,让这片原本嘈杂无比的空间倏地一静,仿佛须臾间进入了一道极为诡异的平行空间。
真奇怪,就这么一瞬,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场面。
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但眼前一切突然带着种无法捉摸的熟悉感,电流般从我脑子里飞闪而过。
或许是梦里。不过更大可能,应是被梵天珠曾刻意隐藏掉的某段记忆。
这种感觉让我莫名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它使我立时放弃了逃离此地的打算,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朝着大堂中央那张被层层花灯所缭绕的高台上看去。
高台上花灯摇曳,被天窗吹荡进来的风,缠卷出一道道甜如蜜糖的香味。
而端坐在高台上低头抚琴的那名红衣男子,衣摆和长发亦是被风吹得摇摇曳曳,香风缭绕下,有时我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在听琴,还是在看着他那抹红得艳煞的身影。
他在用一张古琴弹奏着一支音调简单的曲子。
说不上多好听的曲子,但听者如痴如醉,仿佛在被最中意的情人用着最温柔的话,轻轻撩拨着心里那道脆弱无比的情绪,然后随着台上男子那起伏不定的猩红色衣摆,一波一波逐渐迷失了自己。
由此,他们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狐仙阁里那些妖精的身影,正逐渐靠拢过来,逐渐穿梭到他们身边,用它们细长的手指穿过他们衣领抚摸他们身体,再将嘴唇紧贴着他们脖子或者锁骨,缠绵无比地由上而下一阵阵吮吸。
空气中于是散发出一股糜烂的气味,同原本的香甜交缠在一起,仿佛某种催化剂,渐渐让人脑子迟钝,渐渐令意识像被一团逐渐浓稠的烟雾所包围,乃至吞噬。
所以当肩膀被身后忽然伸出的一双手轻轻环住时,我几乎也是毫无知觉的。
琴音,甜香,妖精们弥漫于四周的喘息……
一切的一切,让我脑中空空如也,只觉得意识旋转再旋转,几乎要脱离身体从脑壳里直飞出去。
所幸这当口,突然心脏咚咚一阵急跳,令我浑浑噩噩那道思维猛地清醒了过来。
我看到了高台上那名红衣男子的脸。
本被长发半掩着的脸,随着他不经意间抬起,清清楚楚展现在我眼前。
直把我看得手脚冰凉,两腿发僵,因为我认得他。
他不是别人,正是我在山上遇见的那名血族。
模样应该是刻意变化过的,他身体不同于山上时那般单薄飘渺,此时的他实实在在,并在灯光照射下非常真实地显露着自己的影子。这也就难怪,一度我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异样,我连爱丽丝小姐都看不透,又怎么可能看透他。
登时有如被一桶冰水当头浇过,我从那段糟糕的混沌中迅速挣脱了出来,紧跟着想扭头就逃,但放眼四周,每个人眼里都迷迷蒙蒙,沉迷在这妖精窝欲望四散的香气中不可自拔。所以只能强作镇定,在身后那人继续贴近过来时,轻轻拉开他的手,回头朝他笑笑,然后在他微怔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一边装着寻觅更漂亮倌儿的样子,一边小心翼翼往大门方向慢慢走去。
没走几步,忽然周围灯光明显地暗了下来,而琴音缭绕,也由原先的温婉缠绵,忽然变成调不成调一些似有若无的重复音节。
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当我因此谨慎地借着别人身影停下脚步时,突然,那被我借以遮挡的人身子轻轻一晃,扑通声直挺挺跌倒在我脚下。
一时我站的位置仿佛众矢之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朝我集中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