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混沌的感觉在那双脚距离我约莫两三步之遥的时候猛然消失,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它们离我如此之近,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一发现让我立时不安地朝后退去,却就在这时,一根银杖从旁伸出,轻轻点在了那双鞋同我的脚正中间:“夫人到此怎的不让人通报一声,没得让人失了礼数。”
“你我之间还需要通报么,殷?”脚步因此戛然而止。
殷先生没回答,只轻轻笑了笑。
“笑什么,殷。笑你没能替我照看好我的女儿么。”
转过身淡淡一句话出口,却全然没了之前细碎的轻柔。这突兀转变的语气就好像她刚才贴着我身侧悄然而过时的冰冷,冷冷地令殷先生再度一阵沉默,而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四周空气因着她这番言语而起的变化,只是轻一迈步慢慢踱到窗户边,尽管这个时候狐狸的手指仍挡在我眼睛处,遮住了我的大部分视线,但仍能清楚感觉到那一瞬间她贴着玻璃朝下看着时的动作。
一动不动,好像突然间凝固成了一块石头。
便连说话声也是如石头般僵硬。她背对着我们所有人,在一阵让人窒息的寂静过后,用那声音冷冷问了句:“刚才你说到混血这词儿时的语气让我有些不太痛快,碧落,混血怎么了?有没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夫人。妖与人的混血,是碧落所见的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族群。”
“是么。”她听后似乎轻轻笑了笑,随后吸了口气,她敲了敲窗玻璃转过身,以一种机械般的口吻,对着殷先生一字一句道:“我女儿这会儿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第360章 血食者九
这个被殷先生和狐狸尊为‘夫人’的女人,就是艾丽丝小姐的母亲。
从英格兰到上海坐飞机得飞十多个小时,但她仅仅用了三四个小时就赶到此地,速度有点离奇,但对于殷先生和狐狸身边的人,若做事不带点离奇的性质,反倒是有些离奇了。
就在她到后不久,这座隐秘安静的飞机场内很快就被纷沓而至的专机和各种豪车所占据。我贴着窗户朝外看着外头那一切盛况的时候,狐狸对我说,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所能见到的最为齐全的世界权贵集会。
如此大的场面,只为了一个看上去还未成年的小女孩的葬礼,这不能不间接说明为什么无论殷先生亦或狐狸,都对这个突兀出现在地下二层、说话行事仿佛对任何人都高高在上的女人尊重有加的原因。
我想她的身份一定极为贵重,甚至比血族中人这一层关系更为贵重,因为她姓稽荒。
如果没记错,这是多次被殷先生提及的‘四大家族’中的一个姓氏。而她亦没有像普遍的外国人所做的一样,在婚后跟随夫家的姓氏,而是直接用了她娘家的姓。
她叫稽荒瑶。
不过凡是见到她的人,要么称她夫人,要么称她为兰登堡夫人,因为她的丈夫是死去多年,但至今仍在欧洲享有盛名的兰登堡公爵。
公爵的女儿,又同时具有血族和四大家族之一稽荒家的血统,这样一个充满了传奇又特别的女孩,此时静静躺在一大片红玫瑰花丛内,满是皱褶的脸上盖着层层最高档的化妆品,烂得不成形的两只手被套上了一对很精致的丝绸手套,用一根细细的红绳悄然绑在身体的两侧。
如此情形,叫我一瞬间忘了之前在地下室所见种种,也忘了那个在‘吃’了那么多人后,能在殷先生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从那个戒备森严的地方消失而去的LEO。
所有注意力似乎一下子都被眼前这具尸体和它周围那片张扬的颜色给夺去了,我站在门口处,怔怔看着那些玫瑰花,它们蓬勃的生命就像艾丽丝小姐活着时那两片饱满而丰润的嘴唇,在棺材边密密层层堆积着,堆得像座金字塔。
而艾丽丝则像塔里一只苍白的小虫子。
顶着一颗硕大的头颅,一动不动被身下那一片浓烈如血的颜色给包围着,看上去就跟弥漫在这间灵堂内的气味一样诡异。
这间被布置得极为奢华的灵堂里,到处弥漫着一股玫瑰花掺杂着防腐剂的气味。
在被送入灵堂前,艾丽丝小姐的遗体被做过很精心的防腐处理。
之所以要这么做,我想是因为在她遗体刚被从飞机里抬出来的那刻,就很明显地出现了大片尸斑和腐化迹象的缘故。
狐狸说,妖怪死后尸体若得不到妥善保存,腐化的速度会远高于人类,有的更是直接消失,这一现象源自远古时期,许是为了不让人类轻易找到妖怪的尸体加以利用,所以催生出的一种本能。因此艾丽丝小姐的尸体腐烂得很快,虽然飞机内的结界暂时保持了她身体的完好,但一被带出飞机,时间和自然的效应立即就在她身上起了骇人的作用。
我始终忘记不掉当时看着她被抬出飞机时的样子。一张原本苍白如纸的脸,随着她身体在自然光里的充分暴露,迅速发黑,再由黑迅速自两颊出朝下凹陷进去,这过程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之后,也不知殷先生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当他以他的手掌在她脸上轻轻抚摸了两次后,她才又恢复了最初时的样子。所以这会儿,虽然尸身的样子在那些生命蓬勃的鲜花中仍显诡异,至少没有让那位做母亲的在见到之后太过伤心。
她就那样直挺挺站在那堆鲜花搭成的‘金字塔’边上,站了十来分钟,始终如一块石头般纹丝不动,也没说过一句话。这么冷的天,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斗篷,朦朦胧胧罩着她曲线玲珑的身体,很漂亮,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她时,这单纯的颜色会让我觉得那么刺眼。
我敢肯定那感觉并不是我的错觉,因为眼球上仍残余着的那种让我心有余悸的刺痛感,它是不会作假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再睁开眼时,见那女人终于动了动,沿着台阶慢慢走到那座玫瑰花铺成的‘金字塔’上,低头对着棺材里的艾丽丝亲亲吻了一下。
有点奇怪,即便是在吻她女儿遗体的时候,稽荒瑶也没有将脸上那层面纱撩开。
所以旁人自然也就无法从中窥出她此时的情绪,这令我忍不住再次紧盯着她侧面的轮廓仔细看了一阵。原以为这举动做得十分小心谨慎,但几乎是同时,就被她给感觉到了,她回头循着我的视线朝我望了过来,虽然眼睛被脸上的面纱遮挡着,我仍能清楚感觉到那自内穿透而出的视线,无声瞥到我身上,以一种不露痕迹的寂静在我身上划出一道微微的寒冷。
当即把视线转到一边,我正打算尽可能自然地转身离开,不料却听见她轻轻叫了声我的名字:“林宝珠。”
我不得不停下刚刚挪动的脚步,勉强朝她笑了笑:“夫人。”
“我很高兴你能陪我过来看她最后一眼。听说……你俩很熟。”
微一迟疑,我点点头:“……她曾在我家住过几天。”
“她是个很麻烦的孩子,想必那些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没有。艾丽丝小姐非常懂事。”
“呵……是么。”听我这么说,她笑了笑抬起她细长的脖子再次朝我看了一眼,随后直起身子迈着优雅的步子朝我慢慢走了过来:“很多人都对我提到过她,但很少有人提到过懂事这个词。自己的女儿,总是自己最为清楚,她不是个能令人省心的孩子,所以,你大可不必对我有所顾忌。”
我笑笑,不置可否。
正要寻个借口离开她身边,她却再次叫了声我的名字:“林宝珠。”
“夫人?”
“你知道为什么刚才我没有允许那些男人进这地方么?”
我愣了愣。随即想起,的确,从我跟着她走进这间灵堂后起,就没见到除了女人外的任何一个男人走进来。原以为是都同殷先生一起追查LEO的行踪去了,现在才明白,原来并非是这个原因。“为什么?”于是我问。
她撩起脸上的面纱,朝我笑了笑:“因为爱德华家族的女人,但凡未婚而亡,葬礼上一律不能出现任何一个男人。”
“为什么……”下意识问着,我脑子里却几乎是一片空白,因为当我一眼看到面纱后这位兰登堡夫人的脸时,大脑有那么数秒钟的功夫完全丧失了思考的功能。
“因为若是看到自己心爱男人在葬礼上出现,那女孩的灵魂会去不了天堂。”
“……是……是么……”
“你知道艾丽丝很喜欢碧落的是么,林宝珠?”
“……她说她是狐狸……碧落的表妹。”
“她幼年时期是跟在碧落身边长大的,我们都以为她会成为他的新娘。”
“是么……”
“你觉得我美么林宝珠?”
“我……”话锋一次又一次突变得太快,我不仅无法立即回答,而且在她那双同艾丽丝小姐一模一样的蓝灰色眼睛注视下,觉得呼吸有点不太畅快。
“我发觉你总在一旁偷偷看着我,对我很好奇是么。”见状她便又问。
我摇摇头,用力吞了口口水:“这其实是因为……”
“你一定在想着,如我这样一个女人,一个有着艾丽丝那种样子的女儿的女人,到底会是什么样一种长相。是么?”
“当然不是……”
“现在你可看清楚了,我美么?”
“美……”
话刚出口,我被她突然间从嘴里发出的咯咯一阵怪笑笑得一阵无措。
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无法继续忍受她那双咄咄逼人的目光,我低下头正想以沉默抗拒她继续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纠缠。
她却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沉默得让我的沉默显得如此渺小,以至险些令我怯懦地转身夺路而逃。
但硬挺着坚持了下来,然后慢慢抬起头,我迎着她的视线重新望向她,对她笑了笑:“夫人其实不应该问我这样的问题,因为对于美丑,女人的回答是永远都不可能让女人感到满意的。”
“倒也是。”我突然的冷静让她微微有些意外。
继而盯着我眼睛又对我的看了片刻,她轻轻点了下头,伸手将帽檐处的面纱重新垂放了下来:“去跟殷说,我已经见过艾丽丝,取消原定的葬礼,这三十五天里她都不能下葬,因为杀了她的人,是个血食者。”
第361章 血食者十
血食者是血族里的鬼。
确切地说,它们是一种类似‘伥’一样的东西。
殷先生说,血族是远古时期一个试图灭佛的魔所创造的种族。
那个魔的名字叫血刹尊者。
记得曾经有个名叫霜花的妖怪,在某个冬天对我说起过一个传说:‘西方有罗刹,居三忘界,以赤眼为大凶,吞修罗火,铸金刚剑,所经之处如腐毒过境,寸草不生。后兴起,妄图杀上佛天,噬佛,未遂,百战败北后终在佛前放下屠刀,成佛奴,立为尊者。因其煞气难收,佛曰之血照天命,是为血刹尊者,以千年为一期限,堕入凡间,为灭国之兆。’
由此传说可见,血刹尊者的力量很强大,强到可吞噬世间万物,以至后来连佛也想吞噬。
但后来,一次次同佛的较量中,他发觉自己力量有些单薄,于是借着洪荒时期潜入人间,以试图趁人间天灾四起,妖孽横行的机会暗自造就属于他的军队,蹈光养晦,待到形成气候,再嗣机重新杀入灵山。
于是,血族就是在那样一种时期和环境中,被他所创造而出,如同瘟疫般根深蒂固地种植在当时那片还处在混沌中的人世间里的。
最初这个种族几乎就是人世间的凶神。
以血为主食,昼伏夜出,因是从血刹尊者的血脉中直接诞生而出,所以承袭了他生命永恒的力量,除了阳光几乎没有任何天敌。因此,约有半个世纪的时间,人间一度被这支可怕的部族给折磨得如同炼狱一般,血染黄土,骨骸铺路,数千里山河之内几乎看不到半点人烟,阴煞之气直冲九天。
后来终于被佛所觉察。
遂亲自率领五百罗汉和天龙八部众下灵山,收起慈悲莲花座,大开杀戒,一举将血刹尊者降伏,更有天庭派下数位上神,先后化作帝王身登宝鼎,封战将,点龙穴护九州,这才完全阻止了那场浩劫的继续蔓延,也终止了血族在人世间侵吞性的持续繁衍。
想必,那是血族所经受的第一次,也是最具毁灭性的打击。
几乎灭族,但当时一些力量特别强大者从那场佛与魔的战役中逃脱了出来,并在佛光普照开始的前一刻,将自己不朽的生命自行了断,以此化作为‘伥’,保住了残余族人没被全歼,所以才有了后来发生在永乐年间‘虬龙过境,雷劈苍衡’,劈断龙脉释放出了血刹尊者重新来到人间,建都无霜,引来之后人与妖鬼之争的一系列传说般的过往。
而所谓‘伥’者,为虎作伥。
但跟虎伥不同,他们是血族中那些法力最强者从自己魂魄中所蜕变出来的,所以更为嗜血,更为凶险,并具有繁衍的能力,因此一度被那些逃出灭族之灾的血族中人以此为介,试图让整个血族重新崛起。
但是,尽管伥的力量远高于普通血族,却同时也变得更为忌讳紫外线的照射,这造就了这种可怕魔物身上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弱点,所以即便能够繁衍出新的血族成员,但和真正的血族想必,他们极为不稳定,也极易被毁灭。
此后无数年,在族人躲避佛光的时光中逐渐褪去了永恒生命的力量,以及对血的极度渴望,从而成为能在阳光下行走、但被时间所限制的妖物后,那些‘伥’放弃了继续依靠自身繁衍族人的计划,消失不见,并最终成为血族中一个传说般的奇谈。唯有稽荒瑶因是当年魔佛一战中残余下来的族员之一,因此一见到地下室里的状况,以及自己女儿的尸体,就立刻明白过来。
但纵使如此,也不能就此妄加断定LEO就是血食者,因为LEO的家族跟血族没有半点关系,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当时在飞机内的血族不止只有艾丽丝一个人。
正是那个人,使LEO变成了血食者,并极有可能同那个布下八相恶狱阵法的人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甚至可能是同一个人。
但他到底会是谁?
或者说,他到底会是血族中哪个人的‘伥’?
在殷先生提出这个问题时,稽荒瑶变得异样沉默。
她头微侧着,仿佛没听见殷先生的话,也没留意到周围那些一动不动注视在她身上的目光,旁若无人看着休息室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影,细长的手指如蛇一样扭动,缓慢而反复地缠绕着一截刚从她女儿遗体上剪下的头发。
坦白说,稽荒瑶的脸跟美是沾不上边的。
不过也谈不上丑。
之所以先前让我一见之下几乎吃惊到失态,是因为我完全没想到,一个有她那样一副曼妙的身体,以及细嫩嗓音的女子,脸竟然会这么老。
并且不是一般的老。
老到什么样一种程度?老到……皱纹多得如果她闭上眼睛,就会让人完全找不见她的眼帘在哪里。
这是一种只有亲眼见到,才能体会得到的恐怖,因为即便百岁高龄老人的脸上也见不到如此多以及如此深刻的皱纹。一眼看去,那张脸就好像被瞬间抽干了血肉和脂肪而形成的木乃伊,又好像一只放了很久很久的橘子,充斥着死亡和腐朽的气息,苍老干枯到让人猝不忍睹。
唯有一双嘴唇,却跟艾丽丝小姐活着时一样,丰润饱满,艳红如血。
仿佛通体的血液和养分都集中在那小小两片柔软的东西里了,拿针轻轻一戳,就能戳出一大团滚烫浓烈的鲜红色液体,这令它们如此张扬地在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绽放着它们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那样鲜明到恐怖的对比,怎能不叫我一瞬间看得像是丢了魂一样。
但奇怪的是,尽管她的脸苍老到这种程度,脖子以及手脚上的皮肤却连一点皱纹都没有。
所以这也是导致我被惊到的原因之一。
相比那张脸,它们平滑得好像上等的陶器,在灯光下闪着幽幽光泽,这一点着实让人感到费解。
有钱自是能整容拉皮的。
只要有足够的钱,即便岁数可能早已经到了长老人斑的年纪,仍可以依靠最先进的整容科技和最昂贵的保养手段,将被时光无情带走的青春,尽可能持久地留存下来。所谓的防腐剂美人,便是指的这么一群人。
但让我想不明白的是,别人拉皮整容整的都是自己的脸,为什么稽荒瑶所整的,却是那些在别人眼里比较无关紧要的部分。
她把自己的脖子和手脚都保养仿佛十几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偏偏一张脸,却放任时间的摧毁,听任它老化到无可救药。这可实在是相当奇怪不是么?但凡一个女人,一个会将自己的体型和身体皮肤都保持得那么好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这种奇怪的现象在自己身上发生,况且她还是个来自血族的妖。
但凡妖物,哪有那么容易被时间夺去青春?
想到这儿,突然听见一旁窗玻璃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我愣了愣。
遂扭头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发觉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下起了冰雹。那是一颗颗米粒大小的冰珠,在原本所降的鹅毛大雪势头减弱了约莫一两个小时后,突兀从天而降,欢快地敲打在玻璃和外面那片被厚厚积雪所覆盖的银色世界上,声音很密集,乍一听,好似外面正下着一场湍急的阵雨。
这声音似乎无形间加重了屋里的阴冷感,虽然空调温度打得很高,我仍能感到一丝丝冷风穿过身旁厚重的玻璃钻进室内,在我皮肤上慢慢游走,让我在屋里的寂静中微微打了下冷颤。
就在这时东面墙上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殷,”随后稽荒瑶突兀扭转头,对着殷先生淡淡问了句:“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告诉那些人,你已经开启了太清双宝,准备把我们所有人强行封在你这座并不怎么安稳的堡垒里面。”
说罢,手指朝着东面方向轻轻一抬。
我看到那方向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道红木挂件,而刚才咔的一声轻响,就是它所发出的。
说起来,它倒的确是件有点特别的东西。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料很旧,所以光滑得好似表面涂了一层乌亮亮的油,样子说是八卦,却又不像是八卦,因为我从没见过哪个地方的八卦是被做成双层的。
上层为普通锅盖大小,光滑如一面镜子;下层则直径约有半米宽,同上层间隔着约莫两指宽的间隙,边缘雕刻着很多精致的小人,或站或坐或舞蹈状,虽然至多半个指头大小,但眉是眉眼是眼,看起来栩栩如生。
做工极美,美得让我第一次进到这地方时就留意到了它。
但那会儿还没从惊魂状态里恢复过来,所以也就没有太过上心,只记得当时它是静止不动的,因此只当是个普通的摆设。
但这会儿它却在缓缓转动。
上层正转,下层逆转,互为交替,并牵扯着下层边缘所雕刻着那些小巧的人像也动了起来。一圈十来个,或扭头或弯腰,或抬手或摆动腿……各有各的动作,相当有趣,因此乍一看,就好像是个巨大又奢侈的玩具。
但很显然,它的作用并不是供人赏玩用的,因为当我仔细观察着那些小人缓缓移动的动作时,我发觉到它们被灯光折射到底盘上影子,交错间所勾勒而出的痕迹,看上去跟这座机场的每条跑道上用白漆所涂抹的符号是一模一样的,且每半个小时,它们会随着两层八卦逆转后重新归位所发出的那声闷响,而停止下来。
以此推断,这东西可能是一种计时器,以半小时为一个周期,但不清楚它具体能起到什么用处。
就在我因此而再度朝它仔细看去时,突然听见稽荒瑶嘴里发出阵似笑非笑的咕哝。
随后她将手中那截发丝慢慢展平在桌子上,低垂着头,像是在问殷先生,又仿佛是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句:“你们见过真正的血食者么?”
没人回答她。她摇了摇头,低低一声冷笑:“我见过。我是说,我见过他当年杀人的景象。所以,你真以为自己用这么简单一样东西就能困住他么,殷?还是你想连同我们这些人一起……当他的祭品?”
话刚说到这里,坐在殷先生下首的一个男人突然抬起头,将他半敛着的眼皮对着我的方向微微一掀:“你听到什么了?”
我吃了一惊。
不知为什么,此人看着我的眼神跟刚才倏然间出现在我耳边那道细细的声音碰撞到一起,竟会让我肩膀猛一阵哆嗦。急忙扭头想去寻找狐狸的视线,不料他手指朝前微微一伸,一把按在我倒映在桌面的影子上,立时令我脖子石化了般没法再继续转动一分一毫:“你听到些什么了,林宝珠?为什么一副活见了鬼似的表情。”
第362章 血食者十一
问我的人名叫白秋远。
四大家族之一白家的第五代掌事,也是四大家族里最年轻的一位掌事。
或许正因为这个缘故,他对自己的力量是从不加以掩饰的,也有点儿缺乏耐心,所以在同狐狸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用法术隔空打破了狐狸面前的杯子。
他说,自古白家人从不跟禽兽坐在一张桌子上,它们没有资格。
非常无理的一句话,被他以非常认真的口吻直截了当对狐狸说出来,我以为或多或少会触怒到狐狸。
但似乎没有。
在听白秋远说完那句话后,他笑了笑将自己的椅子拖离了桌子,然后绕到我身后坐了下来,此后,直到我影子被白秋远的手指按住,他始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没发现白秋远对我所施的这个小小的法术。但既然没办法扭头去看他,去向他传达我身上出的状况,便只能绷着自己僵硬的脖子朝那年轻的掌事瞥了眼,之后点点头:“是的,我听到了铃声。”
“铃声?什么样的铃声。”
“铃铛的声音,从一个女人的嘴里发出来的,她……”话还没说完,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异样骚动悄然而起,伴着四周闪烁不定的目光,迅速朝我脸上集中了过来。
极不舒服的一种感觉,来自周围那几个原本沉默得好似空气一样的人,他们是四大家族的代表者。
说实话,原本我很怕会在这些人里见到我的干外婆斯祁芳兰。
因了殷先生的缘故,我曾以为四大家族全都是跟殷先生一样,表面看是人,实则是深藏不露的妖怪。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再次见到这位干外婆时,究竟该以怎样一种心情去面对她,毕竟一个在我生命里存在了二十多年,被我从小当做自己亲奶奶一样的非常熟悉的老人,摇身一变,突然成为一个我都不知道她究竟为何物的妖怪,这一点让我心理上多多少少有些难以接受。
但她并没有亲自到场前来吊唁。
或许如她的代表人所说,是因为年纪大行动不便的关系,也或许她知晓了我的知情,也知道我在这里,所以故意回避了这次会面。
只不过经过一番短暂的接触过后,我亦很快发现,跟我原先所以为的不同,四大家族并非都是妖,其中也有人类,比如白家和斯祁家。但虽然不是妖,他们却拥有近乎妖的力量,是一些比较特殊的人。这力量让他们可以操纵商界和政界于无形,并游走在妖与人之间,充当着一座微妙的桥梁。正因为如此,使得他们可以毫无障碍地同妖怪并列四大家族,也因此,在这之前,他们高高在上,目中无人,除了对殷先生以及稽荒瑶之外,对这地方任何人或者妖都有种缄默的高傲。
但这会儿却在同一时间以一种同样诧异的神色看着我,就像他们第一次见到狐狸时的表情——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仿佛我说了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直到很久之后,才听见稽荒瑶淡淡问了我一声:“你见到女煞了是么。”
女煞?
这两个字让我本能地感到有点不太舒服,所以没吭声,只一边抗拒着白秋远对我影子的控制,一边朝她的方向看了两眼。
她似乎并没感觉到,就在她用她那双蓝灰色眼睛透过面纱朝我注视着时,她的身后亦有一双目光在注视着她。那目光很模糊,且伴随着这模糊的目光,隐约能听见一种很模糊的声音从她背后那张模糊的脸上传了过来:‘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之前这声音就在我耳边,此刻则在她身后,但跟刚才一样,没有任何人能听见,更没有任何人能看到,包括离得最近的稽荒瑶。
她完全没察觉到她身后站着这样一个女人,一个总是从嘴里发出铃铛一样声响的女人。但她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神色上的异样,所以立刻回头朝自己身后瞥了一眼,然后,就是那么短短的一刹那,我发觉她看起来又有点刺眼了,就像在地下室那扇玻璃窗的反光中所见到时那样,苍白得发亮,亮得让人看得眼睛隐隐作痛。
疼痛在我脸上引起的细微变化很快再度引起了稽荒瑶的注意,她慢慢卷起脸上的面纱,用她那双蓝灰色眼睛朝我深深看了一眼:“看样子你不知道什么是女煞。”
“是的。”我借着点头的机会用力闭了闭眼睛。
“有意思,你居然不知道。”边说,她边将目光转向我身后的狐狸,若有所思朝他看了一阵:“女煞是一种只在将死之人的眼前出现,并将那人带走的东西。有人说她嘴里发出的铃铛声,实则就是催命铃,听过那种铃声的人通常情况下都活不太久,所以,”说到这儿,她目光重新扫到我脸上,意味深长地同我视线对视了片刻:“所以一旦看到她的出现,基本就是坐以待毙。”
“什么……”她的话无疑叫我大吃一惊。
一时忘了自己仍被白秋远牵制着,我用力抬了下头,这动作立刻让我头皮生生一阵剧痛,因为一大片头发险些被连根拔起。
幸而就这当口突然脖子一松,我的头一下子从刚才被压制的状态脱困而出,适时缓解了我头发被拉扯的压力。却也险些让我一个踉跄从椅子上摔下去,忙扶稳了桌子,匆匆抬起头看时,发觉狐狸不知什么时候竟已坐在了我面前这张桌子上,手不偏不倚横在我影子同白秋远的手指间,仿佛不经意般轻轻对着他手指的方向点了点。
“其实不过是个死了很久的鬼魂。”然后将目光转向稽荒瑶,他对她微微一笑。
“鬼魂么。”稽荒瑶也朝他笑了笑。
脸上的皱纹因此层层叠起,摇摇欲坠,仿佛用手轻轻一碰就会掉下一大片来。她一动不动盯着狐狸那张脸沉默了片刻,随后道:“那你紧张些什么,碧落,你以为我看不出你一直在寻着方式护着她后心罩门么。”
话刚说到这里,我发现那个站在她身后的女人突然间不见了踪影。
正以为她是跟前几次一样自行消失了,不料刚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那女人就站在我边上,低垂着的头在离我至多不过半步远的地方看着我,嘴巴一开一合,对着我轻轻咕哝着:“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走开!”我立刻条件反射地朝她推了一把。
想将她推开,但手指从她灰蒙蒙身体上直穿而过,压根没能碰到她身体,只有一种冰冷的感觉气流般在那一瞬贴着我手指皮肤无声滑过,冻得我手指一阵发抖,赶紧将手缩回,这时面前喀拉一声响,白秋远将他手里一枚点燃了火的打火机丢到了我的面前,抬眼打量着我道:“被她缠多久了,林宝珠?她已经离你这么近了么?”
打火机里窜出的火苗稍纵即逝,但温度适时抽去了我手指上的冰冷。
只留一道淡蓝颜色的痕迹似有若无印在我皮肤上,我朝它呆看了一阵,下意识正要回答,肩膀上忽然被一只手轻轻一搭,然后耳边飘来狐狸似有若无一句话:“忘记之前铘对你说过的话了么,小白。”
话音落,他身子轻轻一转,仍旧返回到我身后坐下。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
最初有些困惑,但随即反应过来他这话指的是什么,所以立刻摇了摇头。
我当然没忘记铘之前对我说过的话。
他说,避免她找到你的最好方法,就是忘了她的存在。
‘她’,指的当然就是那个总是从嘴里发出铃铛声音的女人。
忘记她的存在,就能避免她找到我,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
我怎么可能简单忘记这个女人?
就连不去想到她,似乎都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因为她总是突然间就出现在我眼前,然后用那样奇怪的一副样子,对我反复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时间久了,连这种声音都难以从脑子里去除掉,又怎么可能轻易忘掉她这个人。
况且,这地方谁都看不到她,甚至连狐狸和铘都是如此,这才是真正叫人感到恐惧的。
没人能见到她、碰触到她,这就意味着没有任何人能干涉到她,除了被她缠住的那个人。
而唯一能干涉她的方式,就是让被她缠住的那个人彻底忘记她。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事情往往就是你越想忘记什么,却偏偏越是记得清清楚楚,何况她总是冷不丁地就出现,并不停以此加深着我的记忆,由此离我越来越近,这可叫人怎么办才好……
心下乱糟糟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女人倒真的消失不见了,因为我面前桌子上突然出的一点状况让我一下子分了神。
桌上那只被白秋远丢给我的打火机突然自动燃烧了起来。
足足半米高的一道猩红色的火柱子,轰的声朝上直窜而起,惊得我一下子连人带椅子倒在了地上!
原以为这是白秋远搞的鬼,但抬头怒视向他的时候,我发觉他眼神有些奇怪。
他跟我一样是惊诧着的。
但惊诧的目标却并非是桌上突然燃烧的打火机,而是坐在我身旁急急伸手想要熄灭火焰的那个人。因为他手刚刚伸出一半时,整个身子突然猛地一震,好像抽筋似的在椅子上连打了两个冷颤,随后脸朝桌子处一斜,张口哇的声喷出口黑色的液体。
液体碰到桌面立刻发出嘶嘶的烧灼声,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焦臭,而他的嘴也一下子烧灼了起来,虽然看不到明火,但能清清楚楚看到他那张呕吐时张大了的嘴边缘一瞬间发红,又一下子变黑,随后迅速冒着烟翻卷起来,并在殷先生一把将自己手中那根银杖掷到他脸上的一刹,发出声无比凄厉的尖叫。
叫声中他的脸就像只烤过头的地瓜一样喀拉声猛地分裂了开来……
裂出碗大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自里头蜂涌而出一团潮湿又密集的蛾子。
无数指甲盖大小的蓝色蛾子。同之前地下室那三具黄泉狩猎者尸体里所钻出来的一模一样,带着那人喉咙中所剩的最后一口生气,争先恐后冲出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在脸上吱吱而起的焦烟中像团蓝色的雾气一样升腾而起,顷刻弥漫覆盖了整个桌面。
但不出几秒钟的时间,它们却又全都跌坠了下来。
急速闪动的翅膀尚且还带着冲出尸体时那股劲头,却在一道骤然而起的白光中嘭然碎裂开来,白光中隐约可见稽荒瑶那张脸,透过四周那些纷乱跌坠的蓝色翅膀看着我,面无表情轻轻咕哝了一句:“真有意思不是么,明明看到女煞的人是她,为什么被杀死的人却是他?”
“因为他并不是被女煞杀死的,夫人。”我身后响起狐狸的回答。
“是么。”闻言她淡淡一笑,遂站起身,将目光转向不动声色望着这一切的殷先生,“如果不是被女煞杀死的,那试问这地方有谁能在这儿,在殷老板的眼皮子底下,不露一丝痕迹地把他弄成这副模样?”
这次却没有任何人回答。
因为就在稽荒瑶一字一顿这么质问着的时候,我身旁这个脸已经彻底瓦解,因而早已气绝身亡的人,突然身子微微一动,一下子从他所坐的椅子上滚落到了地上。
身体刚碰到地面,他的衣服和裤子就顺势从他身上滑落了下来,因为他的皮肤不知怎的开始溶解了,连同血液和脂肪,一下子蒸发了似的从他身上迅速消失,不出片刻,只留一团赤裸苍白的肉体蜷缩在椅子底下,令四周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人一片静默。
然后一阵手机震动的声响突兀打破了这片寂静。
是所有人在进了这间屋子后调了静音摆在桌子上的那些手机。
它们在震动中轻轻颤抖着,由此亮起的屏幕上一一跳出一幅一模一样的画面。
画面上一个少女垂着她硕大又苍白的头颅,静静坐在一片刺眼的血红色花海中。
第363章 血食者十二
像一只被线扯动的木偶一样,艾丽丝小姐从她那口摆满了玫瑰花的棺材里坐了起来,与此同时,在四大家族集齐一堂的情形下,一名白家族人突然暴毙而亡,且死状同飞机上那些万盛集团的员工,以及地下室里死于LEO之手的安保们一样,这不能不说是个极为诡异的巧合。
所以,这之后的一个多小时,尽管碍着殷先生和稽荒瑶的在场,每个人都尽量克制着,但仍可清楚感觉到一股压制不去的不安和躁动,弥漫在这个小机场的每个角落,让这个原本就因暖气而闷热异常的地方显得格外令人窒息。
而这段时间里,机场楼外的冰雹始终没有停止过。
夹杂着重新增势的雪,它们铺天盖地,把外面那片空旷的世界覆盖成一片晶莹剔透的苍白,借着跑道上的灯光看去埋在冰雪里的飞机冰雕般起伏的线条晶莹闪烁,倒是相当美丽,但每个隔着窗朝外看着的人哪有半点欣赏的心思,他们近乎焦躁地集中在灵堂外,透过玻璃的反光目不转睛注视着灵堂那两扇紧闭着的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直到咔擦一声轻响,艾丽丝小姐的尸体被八个身强力壮的女人从灵堂里抬出来,他们脸上紧绷着的表情才略微松了松。随后不约而同目送着那具被用白布层层包裹着的尸体被放上推车,一路缓缓朝着地下一层的通道处推去。
他们要焚化艾丽丝小姐。
说实话,在看到手机画面的时候,我还以为艾丽丝小姐复活了。
她本是妖怪,又是血族,所以她会复活的话我倒是并不太吃惊。但当我跟随他们来到灵堂时,却发觉见到的仍是一具尸体。
僵硬,冰冷,即便层层玫瑰花和线香的环绕也消除不掉她通体尸臭的味道。
尽管如此,殷先生仍是在众人极力的要求下做出了一个有些艰难的决定——他去说服了稽荒瑶火化她的女儿,而不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在以血族的咒术将艾丽丝小姐的遗体封存在灵堂内停放五周后,再将遗体带回爱尔兰他们的家族的墓地里入土。
说服稽荒瑶的最初是极为困难的。
当听说火葬二字的时候,稽荒瑶几乎大发雷霆。这个安静而优雅的女人,两个小时的相处中我几乎无从在她脸上寻找到她情绪的宣泄点,即便是在她第一眼见到自己女儿尸体的时候。但没想到听见他们要将艾丽丝小姐火葬,情绪会突然爆发。
而她发起怒的样子就像一团被极光包围住的烈焰。
几乎将机场控制中心二楼的半层露面烧灼起来,但后来,她还是控制了怒气,因为就在她情绪即将到达濒临失控的边缘,狐狸到她身边对她说了一段话。
他说,夫人,血食者噬人的场面这地方或许唯有您才见过,但被血食者吞噬和污染过的人或者妖,他们的那些‘后来’,可不仅仅只是个传说那么简单。你我都知晓当年佛祖为什么要对血族痛下杀手,因为血族嗜血的同时,会给人类带来极致的毁灭。而血食者,那种逆天而生的东西,所会造成的灾难,又岂是血族所能相提并论的。所以,夫人纵使爱女心切,如今亲眼见到她刚才出现的状况,也应权衡利弊才是。
权衡利弊……
这种话在我听来,其实是有些不痛不痒的,但不知为什么,在听狐狸把话说完之后,稽荒瑶就没再继续反对。
甚至没再开口,只任由他人在殷先生的交代下进入灵堂,消去了稽荒瑶在灵堂里设下的咒术,把艾丽丝小姐从棺材里抱了出来。
然后处理妥善,将她小心翼翼运出了灵堂。
但是,虽然经过很仔细的处理,艾丽丝小姐的尸体仍显得有些奇怪。
因为她腐烂的速度似乎比原来显得更快了,背后一片潮湿,是她皮肤腐烂所渗透出来的尸液。但奇怪的是一张脸却气色变得好了起来。原本是苍白而几乎死灰的,但在我进入灵堂见到她的那瞬,她脸色看起来不仅不再苍白,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润。
这也一度造成‘她复活了’的错觉。
但她没有任何气息,身体也在加剧腐烂,那些员工不得不强忍着厌恶和恐惧的情绪将她尸衣剥除下来,用清水将她从头至尾擦拭了一遍,然后不再继续为她穿衣服,而是用白布将她包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