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整个人陡然一激灵,忘形地猛坐直起身子,我惊道:“阿贵!你怎么了?!”

阿贵左胸处那道被我误伤的枪洞内,正汩汩流出一片深得几乎发黑的血。

不知几时变成这样的,它们在无声无息间将他胸前衣服染湿了一大片,只是因为衣服颜色深,所以之前我一直都没有看出来。

阿贵顺着我的目光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看到了那片血迹,但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说了句:“出血了。”

“……为什么会出血?刚才不是完全没有出血么……”

“可能是带你下来的时候用了过多的力量,所以现在这副身体有点撑不住了,毕竟,心脏上受的伤,似乎有些不太好解决。”

“撑不住??我以为你是不死之躯的……”

情急之下脱口说出了心里所藏的疑惑,以至完全没有留意到,那瞬间从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所以也就没懂他之后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只是兀自焦虑着,随后见他抬眼看向我,眉梢轻轻一挑:“不死之躯?”

“……就是……无论刀枪什么的都杀不了你……”

“你以为我是神仙么,宝珠?”

反问令我默然。

他见状提起一旁的防风灯,站起身朝我伸出他的手:“走吧,若被新鲜的血重新吸引到了那个人的注意力,可就不太好了。”

我点点头。

正要将自己的手递给他,岂料他身子一个虚晃朝下倒了过来,正倒在我肩膀上,把我压得一阵闷然。“怎么了??”我忙用力一把将他抱住。

他没吭声,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无声无息,好像死了一样。

“阿贵你怎么了??”再问,可是话音刚落,他手里那盏防风灯忽然间像是被风吹到了似的猛地一晃,险些就此熄灭。

怎么回事……

吃惊之余立即停下所有举动,我死死抱紧怀里那个默不作声的男人,僵滞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过了片刻又见防风灯里的烛光微微一动,像被风再次吹到了似的。

可是通道里这会儿根本就没有风。

即便有风,也很难吹进防风灯的玻璃罩,不是么。

那么这灯为什么会晃得这么厉害?

这答案我完全不想知道。

在身体短暂的失控过后,我低头仔细听着通道里的动静,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随后轻轻推了推阿贵的身体:“阿贵……阿贵……”

阿贵依旧没有理会我。

他到底是怎么了……

寂静带来的焦虑让人不免有些心慌意乱,我匆匆伸手过去,想将他那张脸扶正起来,好瞧瞧他此时到底是怎么了,却冷不防忽听身后那条通道内轰然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地坠落了下来。

偌大的动静震得这整条地道嗡嗡一阵颤抖,与此同时,阿贵原本伏在我肩上的身体一下子滑落到了地上。

脸朝上,面色苍白,两眼虽然睁着,可是一丝神采都没有。

看上去简直像具尸体。

意识到这点,我脑子里嗡的声响,全身猛一阵发抖。

思维仿佛一瞬间被完全被打散了,我呆站着,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不过仅仅也就片刻功夫,当四下隐隐吹来的风迅速拉回了我神智后,我立刻努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一把抓住了地上的阿贵,想将他扶起来。

可是根本扶不动,他身体又硬又重,简直就像是石头雕成的一般。

当即咬咬牙,我再试着用了点力,将他身体狠狠朝上一提。

这回他终于被我拉得朝上动了动,但紧跟着手里一滑,他再度跌倒在地上。

“阿贵……”我险些要哭出来。

不过身体移开之处,我很快发觉地上有两个字。用血抹成的字,紧贴在他手边,显然是他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霎,藉着滑落在掌心的血匆匆写下的。

低头仔细一看,那两个字是……

‘别动’。

第321章 蟠龙

我自然是完全不敢动的,因为就在我刚刚把那两个字看清楚的时候,身旁不远处那条通道内沙沙一阵风响,紧跟着有个人佝偻着身子踮着脚,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人影被灯光照得扭曲而庞大,但走路时一点声音都没有,无声无息像团纯粹的影子,原本看着似乎离得还远,但忽然间随着通道里又一股冷风吹过,他蓦地就飘近了过来,足尖点地,披头散发站定在我正对面,在我猛一低头的当口摇摇晃晃看着我。

所以我完全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只眼观鼻鼻观心,借着眼睛的余光一动不动看着那双绣着红布的鞋子尖。它们在通道盘旋不散的冷风里朝前慢慢移了一步,似乎想跨过阿贵的身体朝我走过来,但一只脚刚刚抬起,忽地又朝后退了两步,这动作令他全身发出咔咔一阵轻响,并且如凝固般静止了下来。

但仅仅过了片刻,似乎试探性的,那双脚又再次开始有所动作,轻轻抬起,朝前踏出一步。

那刻头皮一阵发麻,我险些不顾阿贵写在地上的警告掉头就跑。但许是太过紧张,动作竟跟不上思维,硬是没能做出任何举动,这当口突见对方脚步停留在半空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地上突然喀拉拉一阵轻响,有样东西从阿贵衣袖里滑了出来,在地面滴溜溜一圈滚动。

是一串珊瑚色珠的链子。

很长,在地上滚过一圈后停止下来,不知怎的竟令那双近在咫尺的脚硬生生朝后退了三四步。

之后那双脚往边上轻轻一跃,似乎是想避开这根链子,从它边上绕过去。岂料刚一移动,那珠链再次喀拉拉一阵响,像是长了眼似的哗啦声同步跟着朝那方向移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对着那双脚的鞋尖中央。

于是它们被迫再次后退。

这时灯罩里的烛光突然间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一股刺人骨头的阴冷之气,在那人后退开来的瞬间从他瘦小的身体内直冲而出,发出种细细的犹如哨子般的声响。它们在通道密闭的空间里四下窜动,四下撞击,把灯罩内那点可怜的光线逼得岌岌可危,以至有那么瞬间,我以为他会借着那股阴气拔地而起,突破这短短几步的障碍立刻朝我飞扑过来。

幸而这可怕的预感迟迟没有发生。

尽管他当时已将他一只隐在肥厚寿衣内的手朝我探了过来,但只是短短片刻就立即惊颤了下,猛地收了回去。那根从阿贵衣袖里滚出来的珠帘,实在是很不可思议,它不仅追随着对面那个人的身形不停地移动,同时,在移动的过程中,借着地上阿贵的血它画出了一个似图非图,似字非字的符号。

正是这个符号令那人连手都无法朝我伸过来,直到符号最后一个笔画完成的时候,对面突兀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跟着那人身体更为佝偻了起来,乃至不得不蹲下身,将那原本就细小的身影蜷缩得更加矮小,不出片刻,就如蒸发了般一下子便失去了踪影,只留两个淡淡的脚印子,在离开那符号不到一巴掌远的距离静静停留着,说也奇怪,明明从头至尾都见他是踮着脚走路的,这脚印却是完完整整,完全不似踮足的样子。只是特别细,特别尖锐,好像两把刀子似的一动不动对着阿贵的珠帘,对着由始至终没有抬过一次头的我,然后,大约过了几秒钟的样子,就在我两条腿有点坚持不住地要朝下弯去的时候,便连这脚印也都消失了,与此同时忽听身后响起幽幽一声叹息,紧跟着似乎有人用力抽泣了下,在这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的空间内,猝不及防地令我嗵的下跪倒在地。

随后听见有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背后模模糊糊响了起来,咕哝着,在那方向轻轻对我说了句什么。

直听得我后背猛一阵发冷,因为那声音完全不像是个活人能发出来的,当下立即回头,便见离我几步开外那片墙和墙交错而成的角落内,有团灰蒙蒙的影子在那儿蜷缩着。

依稀能分辨出是个人的模样,跟之前出现又消失的那人一样,看得清身体,但看不清五官,整张脸都是模模糊糊的,所以声音也同样模模糊糊,他在意识到我目光一动不动紧盯在他身上的时候,原本低垂着的头颅立即抬了起来,飞快朝我这边爬了两步,但随即啊的声尖叫,迅速又朝后缩了回去。

然后颤抖着将一只灰蒙蒙的手伸向了我,仰起头把嘴张得大大的,令那张脸扭曲得有些可怕。

他从那张大张着的嘴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咕哝。

我感觉他并无恶意。似乎只是在吃力地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但无论怎么用力地将那张嘴开开合合,喉咙里除了模糊的咕哝声,我什么也听不清楚。

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脸上一阵僵硬的扭曲过后,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低下头用力哭了起来。可叹的是,即便这样,他声音依旧细微而模糊,好像一个人在做噩梦时嘴里勉强发出来的呓语。

目睹这一状况,纵然刚才被惊得浑身发冷,我仍是小心提起了身旁的风灯,将光朝我身后慢慢藏了过去,然后用自己的膝盖朝他挪近了一点点:“你想说什么……”

他用力摇头,用力哭着,似乎已经放弃原本试图同我的交谈。

见状我就没再继续问他,转过身,匆匆将灯光朝先前那个人过来的方向仔细照了照,确定他真的是彻底消失了,立即放下灯用力把依旧死了般静躺在地上的阿贵拖了起来,使劲将他的头拖到我膝盖上,使劲将他肩膀晃了晃:“阿贵!阿贵……”

阿贵依旧没有醒转过来。

随着喀拉一声响,眼见那串珠链从他手腕上滑落了下来,我忙拾起绕了几圈重新套回到他手腕上。正要将他衣袖顺手撸下,忽然想起自己那根锁麒麟,不由自主对着它用力叹了口气。

这可真的是……唯有到了需要的时候才发觉,那根锁麒麟缠在我手上对我所产生的束缚,似乎远比我脱离了它的束缚要令我好过得多。

如果这会儿能用它把铘找来该多好?或者像从前有时候会莫名发生的状况时那样,藉由它,令我身体内发生的一种奇怪变化,使我突然间能生出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特殊力量、梵天珠的力量……帮我从这让人无比绝望的状况里脱离出去。这可怕的村子,我是一刻也不想在继续逗留下去了,只想能立刻找到狐狸,然后跟着他一起离开,离得远远的,然后到了安全的地方,把那个随随便便就这么跟人掉进了这个陷阱的蠢狐狸好好骂一顿,顺便扣掉他至少半年的工资,再罚他睡一个月阁楼晒台的地板……

但这一切现在除了在我脑子里偶尔肖想一下,完全不可能发生。

甚至连唯一能有力量对抗刚才那个可怕男人的人,这会儿也都神智不醒,不知道他到底是单纯昏迷着,还是身体出了什么比昏迷更为糟糕的状况。最紧要的是,要是这个时候那个消失了的人再度返回,我该怎么办?是继续按着地上所留的警告停在原地不动,还是拖着他迅速逃离?

烦躁地胡思乱想着时,身后那团灰蒙蒙的人影突然再次发出重重一声咕哝,随后猛地朝我扑了过来,再离我不到一步远的距离一边痛哭尖叫着,一边伸着手对着我面前那道空气一阵乱划。

我猛然意识到,此人必有急需冲口而出的怨念。

只是苦于无法说出口,却又无法甘心就此放弃。

当即我一把打开防风灯的灯罩,从里头捏出一撮蜡烛油,转身朝他咽喉处迅速按了过去。

以前曾听姥姥说起过,有些鬼因为死时受的打击太大,会致使魂魄变得太弱,这一弱,有怨气就说不出来了,没法跟真正的冤魂一样自如开口。这样的话,短期没什么害处,但时间一长,积压在魂魄里怨气就会发生异变,迟了就会化成厉鬼,所以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有能力的话便要立即给它们开口。开口的方式很简单,用蜡烛油沾到他们的喉咙就行了,但必须是白蜡烛,做过祭祀用的最好。

眼下找祭祀用过的蜡烛油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好歹灯罩里的蜡烛是根白蜡烛。因此我手刚刚将那些蜡烛油抹到他喉咙上,他原本从喉咙里咕哝出来的那些模糊的声音立时就变得清晰了,那些声音一遍遍在嚎啕着对我道:“救救我!救救我!老祖宗要拖走我们了!老祖宗要拖走了我们了!!!”

叫声如此凄厉,带着股凌厉的阴风猛地一吹,一下子就将我身边那盏忘了合拢罩子的灯给吹灭了。

四周登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那鬼魂的身影,反因此显得更加清晰起来,他一边不停伸出两手像是捞着救命稻草一样用力朝我抓探着,一边又反复缩回,像是被烫到般搓着掌心发出更加痛苦的哭叫。

如此反复,我不得不忍着黑暗给我带来的巨大不安,紧靠在阿贵身旁,努力保持着平静默默看着他。

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终于借助蜡烛油发泄出了他最初最强烈的怨气,他终于也慢慢平静了下来,随后一边看了看我和我身旁的阿贵,一边缓缓朝后爬了两步。退回到他最初出现时的那个位置,头再次朝往用力抬了起来,从眼角里滑出两行绿幽幽的液体,他哽咽着,指着我轻声道:“你……你们不是村里人……”

第322章 蟠龙

我刚点头,身周的阴气突然轰的下剧烈起来,这鬼魂扭曲着面孔抬起双手狠狠捶打向地面,朝我发出嘶嘶一阵尖叫:“还不快走!留在这里找死吗!还不快走!还不快……”

没等把一句话完整说完,跟它的乍然而起一样,不消片刻,这尖叫声乍然而止。

原来,就在我以为他情绪已近失控的时候,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迅速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全身微微颤抖着,他斜眼用他那双沾满了绿色液体的眼睛看了看我,咕哝着道:“……我想起来了,你是碧先生带来的那个女人……”

碧先生?

我想他可能指的是狐狸……

正匆匆想要再次点头,冷不防见他脖子倏地朝前一伸,将他那张脸朝我凑近了,狠狠瞪着我,咬牙切齿道:“老爷子不是放你走了么,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以为……”他扭曲的面孔让我把话重新咽回了喉咙。

“以为什么!以为什么!以为什么!”他再次尖叫起来,语速和神情狰狞得让我完全无法开口回答他。但仅仅过了数秒钟,他停下尖叫呜呜咽咽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使劲蜷缩起身体,像个受惊过度的小孩一样颤抖着,用力晃了晃他那条细长的脖子:“我们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我们真的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我们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

“不是有意要做什么……”他第五次这么说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逮了个空隙开口问他。

他停下抽泣看向我,一字一句道:“不是有意要背叛碧先生……”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正要回答的时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张脸再次扭曲起来,他痛苦地把头使劲抬起,呆呆朝头顶上方黑压压的空间看了一阵,随后轻声道:“因为老爷子以为,这百多年来咱这一整个村的人,都被碧先生给骗了……”

一百多年前……

我自然是不知道,一百多年前狐狸究竟跟他们发生过怎样的故事,既然听他这么说起,总难免要问个清楚:“骗?以为他骗你们什么了?”

他沉默片刻,从喉咙里发出种近乎叹气般的声音:“半个月前,老爷子占到一个凶卦,预示村子会遭遇不测,之后不多久,就传来惠陵被地震震出蟠龙墓的消息。得知消息的那天,长老相当不安,因为同时得知,不仅蟠龙墓开,而且墓外不知被什么东西弄出一条人命,一道血路。所以他想立即派跟碧先生关系最密切的载方出村,去上海把碧先生找来,同他商议此事。谁知就在当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有位老祖宗跟他说,静王爷棺材在震中受了损,如不及时修缮,只怕尸体要生变。”

说到这里,他肩膀微微一哆嗦,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般匆匆往四下一阵扫视。过了片刻,见无异样,便下意识接着又道:“醒来后,长老信以为真,当即就带着一些掌事的从村里那条密道过去,打开了这百多年都没打开过的通向蟠龙墓的后门……岂料,那墓中所放九口棺材,其中八口竟是空的,王爷尸身不知去向,唯一剩下一具尚且留着尸体的棺椁,内棺却竟然已经通体发绿。所以那晚长老立刻就将那口棺材运回了村子,因为被蟠龙九鼎所镇的尸体,一旦棺材颜色发生变化,就意味着里头的尸体生变,所以他立刻想到,原来凶卦和托梦所指的不详并非是因了静王爷,而是另有他人。”

“是谁?”见他再度停顿下来,我不由立即追问。

他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似乎不堪回忆起那个人的模样,但随即便被一种愤怒的扭曲所取代了,他一把扣住自己膝盖下的地砖,抬起头直愣愣对我道:“就是给老爷子托梦的那位老祖宗,精吉哈代大人……”

“……他尸变了?”我问。

他摇摇头:“当年精吉大人死状极其可怖,太后老佛爷为了处置他,不但用寒铁箴言锁打穿了他的颅骨,还用天石砸烂了他的身体。又为了防止他死后作祟,所以老佛爷在他死后,按照碧先生的指点,将他尸体以玉料壳所制成的内棺包裹住,再同静王爷及其它七名当年因谋反罪而被赐死的八旗子嗣一起,用蟠龙九鼎阵镇压在同治爷墓前的蟠龙地穴中,并由我等正黄旗一脉子孙长守在此,以确保阵法和风水所形成的禁锢可得万无一失。因此,在那墓中发生尸变的可能性极小,但因了蟠龙墓被地震震开,借到了阳气,所以令棺材率先发生异变,这却是可能的。而棺材变则尸身即将生变,为了防止更为糟糕的事情发生,老爷子在遍寻王爷尸身未果之后,就将精吉大人的内棺从棺椁中取出,经由密道运回村内,藏在阴阳线中,想以此控制住棺材的进一步异变。”

“什么是阴阳线……”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他。

“就是通道内死人和活人界限交接的地方。”他不耐回答。

我正想再问他,那什么是死人和活人界限交接的地方?但见他随即匆匆朝我做了个‘别再继续问’的手势,就没有开口。随后听他继续道:“内棺取出当晚,老爷子再次被那位静吉大人托梦,样貌凄然,跪地泣血,说他百年前,同载静王爷一齐横遭到小人算计致死,又被那小人跟载方联手,将他们尸身长困于蟠龙九鼎之中,纵有天大奇冤,迟迟不得伸张。也害得这村里一干老少跟着受累,百多年来被小人谎言所骗,终日守在这阴阳相交的地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还以为是在替老佛爷看守罪臣,实则,同那老佛爷一样,都被小人所利用,白白做了百多年那小人的傀儡,令到无论蟠龙墓中的死者,亦或村里的人,都无法超脱,且还耗尽了大清最后的风水,断尽了大清最后的命脉。现如今,静王爷肉身因地震的缘故发生异变,领着八旗众子弟出了墓,墓外那条血路便是他之所为。所以,为防止他混沌中滥杀无辜,也为了捉住那小人替所有被他陷害的人报仇,他要老爷子替尚且无法自如行动的他出手,施计去将那小人捉进喑守村。”

“……那小人是谁??”

“就是当年老佛爷身边的相度大臣,如今同你一起来到这村里的那位碧落——碧先生。”

“他??”一听这鬼魂直指狐狸,虽然刚才在听他一路说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点隐隐的预感,但仍忍不住感到吃惊。一百多年前狐狸竟然跟这些人有那么多瓜葛么……那就难怪他一听假载方说起这村里的事,立刻没有任何怀疑地跟他一起来到这里。

只是这信任到底是基于什么……是因了这鬼魂现在所说的那些过往么?

思忖间,见这鬼魂眼里忽然再度滴滴答答淌下一行绿油油的液体,像是在哭,哭声好像风一样呜呜咽咽盘旋在我身周,旋起一股凌厉的寒风:“老爷子再次信以为真,醒来后,怒不可遏,在对载方行刑逼宫的时候失手杀死了他,又让莫非扮作载方的样子,前去上海找到碧先生,将他骗至此地,随后按着梦里精吉大人所传授的方式,牺牲了足足二十七名村人,用他们的尸身和淤积在村中的阴魄制成了迷魂阵,将被骗来的碧先生困在此间,并以当年老佛爷赐予喑守村、本是用来辅助蟠龙九鼎的那条木棉袈裟,绣以金刚真言,逼得他法力骤减褪回原形……”

“那他还活着么??”听到这里我立即问他。

他点点头,朝着西面方向缓缓一指:“活着,但恐怕时日不多了……”

“为什么?!”

他苦笑:“因为精吉大人欺骗了老爷子,欺骗了我们……”

“他骗你们什么了?”

“本以为他捉住碧先生以后,他会依照他所言,杀了这头狐精,随后取他毕生修为去令静王爷肉身得到真正的苏醒。谁知他却根本未杀,而是突然出现将碧先生收了起来,收到了一个连老爷子都无法找到的地方……”

“……什么?”

“老爷子立刻就感到有些不对劲,所以在把你送出村后,他当即带着我们一起前往密道,想去看看那棺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那个被用箴言困在里面一直无法动弹的精吉大人,突然间不仅自如地从棺材里走了出来,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转眼就带走了碧先生。而那棺材一开,老爷子立刻意识到,他,以及咱这一村子的人,全都中了精吉哈代的圈套了……”

说到这里,那鬼魂整个身体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他用力搅动着自己的手指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跪在地上对着我嚎啕大哭:“他根本就没有因为棺材和箴言而被困在里面!那箴言和棺材玉石所做的身体对他来说早就没有任何制约了,因为,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式,他的头竟在这一百多年的岁月里化成了石头!躯壳同他头发融成了一体,不断生长着,不断扩散出强烈的阴气,生生将那口棺材腐蚀成了碧绿的颜色!而静王爷……静王爷也根本就不是如他所言在地震后离开了蟠龙墓,而是被他的头发和躯体所缠,缠在了他的这口异变的棺材里,显见,他是想在借着我们的手将碧落先生捉住后,趁着蟠龙九鼎的阵法变得更为衰弱,将王爷的躯体据为己有!所以,由始至终,他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他精吉哈代的自身复活!”

第323章 蟠龙

最后那句话说完,我被这鬼魂从嘴里骤然喷出的一口寒气给冻得一阵哆嗦。

当然,哆嗦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恐惧。

无论他说完刚才那番话时的神情,亦或他说的那些内容,都让我感到恐惧,因为原本那个逼得狐狸显原形的老头就够可怕了,没想到他竟仅仅只是个傀儡而已,而那个欺骗并控制了他的精吉哈代,很显然就是阿贵说起过的,在一百多年前被慈禧太后用非常可怕的手段所杀死的正白旗殉道使。

此人活着时就已经是个极其可怕的人,因为正常人根本就不可能在脑子被铜做的锁链打穿后还活着,一直到被石头压碎了身体才死。现在,他借着地震的机会又从蟠龙墓里复活了,虽然听起来似乎还复活得很不完全,但光是这样,他就已经能够欺骗了一个村的人,替他活捉了狐狸,还窃取了跟他在同一座坟墓里被镇压着的王爷载静的尸体。可见,如果他一旦真正地复活,真正摆脱当年慈禧设下种种手段所对他产生的禁锢,那么一切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一副光景。

而他利用此村村民把狐狸骗进村,却并不是杀死他,而是将他困在这个地方,又到底是在做着什么样的盘算?我想,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报当年狐狸害死他、并用蟠龙九鼎将他囚禁住这一仇恨那么简单。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种种念头在脑子里如风车般团团乱转着的时候,回过神,我看到那鬼魂在紧盯着我看。

我不由立即朝后退了退。

怕他被这过盛的怨气给异化成厉鬼,但所幸,他很快安静了下来,虽仍哭个不停,但周身那股凌厉的阴冷慢慢减弱不少。所以,又再等了片刻,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问他:“既然这样,那你们老爷子当时为什么不想办法去阻止他?”

“阻止?”他咬牙切齿重复了遍这两个字,然后反问:“怎么阻止?”

我沉默。

见状他抹掉脸上绿幽幽的泪,哽咽道:“不过,原本老爷子的确是想阻止的。在一切还为时未晚之前,他想趁着精吉哈代肉身还没能脱离那口棺材的束缚,一把火烧了那口棺材。但就在刚预备这么做的时候,他就被棺材里突然冲出的两头怪物重创,生灵被缚,活生生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那两头棺材气么?”

“棺材气?”鬼魂怔了怔,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两头怪物,村里人都叫它们棺材板,是老爷子当年踩风水时,从一座废弃古墓里挖出来的两块废棺材板所化。一直以来,都被老爷子当宝贝似的供养着,二十年前才刚刚化出躯体,由老爷子驱使着,在白日里替我们这些睁眼瞎守着这个村……”

“它们也被精吉哈代控制了?”

“是的。”点了点头,鬼魂那团雾蒙蒙的身子因悲痛再度蜷缩起来:“老爷子、棺材板……凡是对他有利的,他都控制了他们。然后,他藉由他们的手杀了我们!”说到这儿,这个无比悲愤的鬼魂突然挺起身,嘴里发出一声冷笑:“呵……你能想象么,这一整个村子,上百口人,一夜间就这么无声无息全被杀了。刚才那一路过来,我想你没少见到地上的尸体,无论老的少的、管事的不管事的,一个都没被放过。”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报复你们这些年来对他的禁锢么?”

他没回答,却突兀反问了我一句:“你知道精吉哈代有多少岁数么?”

我摇摇头。

他朝我伸出两根细长的指头:“长老说起过,他在光绪皇上登基那会儿,少说也已经有将近两百岁了。”

“是么……”

“所以,他也是当年末代八旗殉道使里头本事最大的一个,大到取代了正黄旗殉道使的地位,而且那时候,正黄旗殉道使迟迟都没有被选出,所以暗地里早已将他看做了八旗殉道使的统领。也所以,咱这些正黄旗的子孙辈,明着是他主子,实则都尊称他一声老祖宗。听说他从咸丰爷那会儿开始就掌握了纳阴之数,能吸纳死人的阴煞之气,为他修炼所用,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一夜间杀光咱这一村人性命的原因,他急需吸纳我们死后怨气冲天的阴煞,好让他尽快脱离那口棺材,脱离脑壳里那块锁,让魂魄得到自由可以进入静王爷躯体内,以令他返回北京城,报当年冤死之仇……”

说到这儿,忽地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翻了翻眼珠子,喃喃道:“想起来了……难怪当年莫非说了那种话……他是早有所料早就知道精吉哈代会复苏的么……但他看到现今一切变成这副模样,会怎么想?呵……也许什么也不会想,若不是他的协助,老爷子怎能这样轻易被精吉所重创,这个背叛了自个儿主子的狗奴才!”

我发觉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莫非’这个名字。

起先我没有注意。

后来突然发觉这名字有点耳熟。

再后来,猛然间意识到,这不正是我早先跟着林绢在易园里碰到的那个一会儿变成编剧模样,一会儿又是当红明星,最后自称自己是清朝八旗殉道正蓝旗的……那个莫非么。

记得他还跟当初那个差点切掉我一只脚的男人的哥哥认识。而他寄给我的那副十二翡翠小人,至今都还藏在我家阁楼的楼板夹缝里,被我用各种各样的符给压着。

时间过去那么久,我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却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从一个怨魂的嘴里再度听见他的下落。这让我不仅吃惊,还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寒意,毕竟,当年在易园所经历的那一连串可怕的遭遇,有好大一部分都是拜他所赐。不过也因此幡然醒悟,难怪假载方能逼真到连狐狸的眼睛都轻易瞒过,莫非这个人,的确是有这种能力的。而这同时也就意味着,狐狸眼下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糟糕。

当初在易园时,适逢铘的出手,我和狐狸才得以从莫非设下的圈套中全身而退,现如今,莫非再度出现,并且看情形是站在狐狸仇人的那一边,而我偏偏没了锁麒麟,根本无从让铘赶到这里来。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怎么了?”正想得心神不定的时候,猛听见那鬼魂问我。

我呆了呆,随口道:“我在想,既然这样,是不是现在所有进入这村子的人……都必死无疑了……”

“你说那几个盗墓?他们四个原本倒是有些本事,还有发丘印和罡体正身,所以他们在的时候,这地方简直跟火一样烫……”说着,他下意识搓了搓自己肩膀,然后喃喃着继续道:“但后来,就在精吉哈代先后弄死了他们中的两个后,没多久地面儿一下子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所以我想,另外两个没了罡体正身,八成也已经凶多吉少,倒是你……”说到这里,抬头看了我一眼,他摇摇头,闷然一声长叹:“我躲在这儿游荡至今,好容易感觉到有活人进来,本以为刚才能在精吉哈代的手中逃过一劫,必是那四个盗墓贼中最强的一个,所以拼了被精吉哈代发现之险,我也要在他面前现形,盼能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好让他在设法脱身之后,将这地方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传递出去,好引高人进村,来化解这村子即将酝酿而成的大险。但谁知,那个活人却是你……”

我苦笑。

下意识低头想去看看身旁的阿贵,但碰触得到他身体,却始终无法在黑暗里看到他的样子。

他身子这会儿摸上去好冷,又硬又冷……

“你走吧,”这当口,那鬼魂又道,“虽然你身旁有什么东西护着你,让你在刚才躲过一劫,但长此下去,必遭不测,因为那护着你的东西越来越弱了。”话音落,他身子倏地一闪,朝我靠近了一些:“你瞧,刚才还灼烫逼人,这会儿我能离你这么近了。”

我赶紧朝后退了退。

一不留神用力过猛,嗵地扑倒阿贵的身上,忙要爬起身,突兀一只手抓在了我手腕上,猝不及防间那冰冷的感觉简直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谁?!”当即脱口惊问了声,随后我一把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因为我看到阿贵身上竟然也出现了那种光……

那种在刚才风灯突兀熄灭之后,就立刻出现在我身后那个鬼魂身上的一片暗幽幽的光。

那光令阿贵的身影一下子清晰起来。他依旧一动不动躺在原地,双目紧闭,听不见心跳也没有呼吸,好像具尸体一样。

但他左手却紧扣在我手腕上,食指微微竖起,指着我身后偏西的方向。

见状我立刻回头去看,随即发觉身后那鬼魂不知什么时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后由此变得一团漆黑,几乎完全辨别不出方向,所以我不知道阿贵这么做到底是想指给我看什么。

就在这时手臂突地被猛一拉扯,阿贵毫无预兆地直立而起,一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吃了一惊。

忙收回视线看向他,见他双目仍紧闭着,完全不像是苏醒的样子,却以这样一种状况带着我往他刚才所指的方向无声无息跑了起来。跑得当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禁让我想起关伟当时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不,刚才那人抱着你跑的时候,脚是不着地的……

但是现在感觉不到脚同地面有任何接触的人,是我。

难道我飞起来了?

困惑间,突然听见四周轰然一声巨响,似乎再度有什么东西猛地坠落了下来。

偌大的动静震得这条地道轰隆隆一阵颤抖,与此同时,我感到有人一把拉住了我,在我越是跟着阿贵朝前奔时,它越是用力在将我朝后拖。

阿贵感觉到了。

当即手里一紧,他猛地将我朝前拖了一下,试图将我拖离身后紧拽着我的那股力量。

但突然间他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开来。

隐约听见他嘴里低低说了句什么,紧跟着蓦地失去了他存在的感觉,而我则立刻被身后那股力量一下子给拉了过去!

这让我不由大惊失色。

情急中伸手往前猛一把探了过去,想在一切未晚之前抓住些什么,但一抓一个空。

与此同时身子一沉,我一头朝着地上直跌了下去。

身子撞到地面时才发觉,我刚才离地至少有一米多高,身下的地面也似乎不再是原本青砖铺成,而是更为光滑和坚硬的一种东西。

那是什么……

我用手慢慢朝四周摸索着的时候,头顶有道光亮了起来。

光线不强,但恰到好处能让我勉强看到一些东西,我发觉自己处在一间空旷平整的石室内。

不是地道,不是地窖,而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石室。

它被无数黑色的花岗石铺设而成,那些坚硬的石头被打磨得像玻璃一样平滑,甚至可以倒映出我的脸,但边缘却篆刻着无数个蝌蚪样的文字。

文字一路延伸,隐约可辨它们纵横交错在石室内,形成一个八卦样的图纹。

图纹正中间摆着口棺材。

一口两米来长,打造得像个人形似的黒木棺材。

棺材被打磨得跟大理石一样平滑光润,棺体白玉镶边,四周描着金线和夜明珠缠绕而成的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烁烁。

当真是无比奢华的一口棺材。

只是仔细再看了一眼,我胃里却不由一阵翻腾。

因为那口棺材并非是黑木制成,而是被无数根黑色长发盘绕着,交织着,所形成的一种类似木纹的纹理。那些头发在棺材上轻轻蠕动着,这情形不由让我想起通往蟠龙墓的密道内,那口竖立在密道中间的装满了黑色头发的绿棺材。

它们两者间难道有着什么关系的么……

正琢磨着,忽然发觉那口棺材的盖子上微微隆起的部分,似乎是个人。

他躺在棺材盖上,被层层叠叠无比密集的头发压在下面,大部分时间几乎完全看不见。但偶尔随着那些头发的波动,可隐约窥出一些身体的形状。

那是个体型修长,穿着件黑色或者深蓝色羽绒服的男人。

会是什么人……

这么问着自己的时候,我心脏突然异样剧烈地跳动起来。

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我发现从那些头发蠕动间所显露出来的一片红色羽绒服帽子的料子,不正是狐狸羽绒服上的么……

准不会错的……因为边缘上那圈毛,以及这帽子红得如此鲜艳突兀的色彩,无数次被狐狸嘚瑟地称作‘阿玛尼家的小风骚’……

是的,这个冬天,我听得以及看得眼睛和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狐狸……

第324章 蟠龙

似乎全身血液一下子全都集中到了我的头上,我能听见自己耳朵里排山倒海似的嗡嗡作响。

但虽然头脑发热,我却没敢立刻就朝那口棺材跑过去,因为我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狐狸昨晚被这个村里的人抓住的时候,他是恢复了原形的,恢复原形后他衣服就穿不住了,我亲眼看见它们从他身体上脱落下来,掉在他身边的地上,所以,现在眼看着又被好端端穿到了他身上,不免叫人心生疑惑。

这衣服会是谁给他穿上去的?是这村里的人吗?

但昨晚看他们的情形,似乎除了他们的‘老爷子’之外,其他人连靠近狐狸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原本盖在狐狸身上那件袈裟也不见了,按照之前那鬼魂所讲,袈裟是当年慈禧赐给这村里人的,想来应是件了不得的东西,既然被用作镇压狐狸,那么如非确保万无一失,我想,那个叫做精吉哈代的人应该绝不会让这么件东西轻易离开狐狸的身体。

所以在原地呆了好一阵,我迟迟都不敢过去,怕会横生出什么变故。但就在犹豫不决的当口,突发了一个状况,迫使我不得不朝那口棺材迅速爬了过去。

石室里的光亮突然消失了。

本就不怎么明显的光,一下子倏然消失,让我眼前再次像失了明一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慌忙抬起头使劲把眼睛睁了睁大,凭着记忆看向前面,在一片浓黑中匆匆辨认着那口镶着夜明珠的棺材。

过了会儿总算隐隐见到了它的轮廓。

跟我想象得不一样,那种珠子虽然能在暗处生光,但在黑暗里,在完全吸收不到一丁点光的黑暗里,所能发出的光线很弱,距离越远越显如此。所以最初掉到这地方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发现到它的存在,这会儿也只能勉强看清它一点点轮廓,它看起来就像静静蛰伏在黑暗中一只全身闪着磷火的幽灵,冰冷漠然。

即便这样,总好过在完全看不清周围状况的地方待着,无论是不是个陷阱至少狐狸在那上面不是么。当下我匆匆朝那方向爬了过去,但就在快要爬到它附近的时候,我吃了一惊,以至一下子停了下来,因为我发现它上面那些密集缠绕着的头发都不见了。

平整光滑的棺材板,在夜明珠忽隐忽现的光芒下,折射出一种镜面似的光,让上面静躺着的人轮廓显得十分清晰。

瘦高的个子,红色的帽兜,深蓝色的羽绒服。没错,肯定是狐狸,一定是他……

这一次没能再控制住情绪的又一阵剧烈波动,我飞快爬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朝那口棺材奔了过去。一口气扑到它棺盖上,对着上面没有一点声息的那个人用力推了一把,急喊:“狐狸!狐狸!!”

刚叫了两声,立即朝后猛退了一步,因为我看到棺材板上的狐狸竟然没有脸!

不仅如此,随着我手指的收紧,他肩膀处的衣服竟然一下子就朝内瘪了进去,并向一旁偏斜了开来。衣服里是空的,脸的地方也是空的……这意味着什么?我心下一片雪亮,可无论怎样也不愿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狐狸不在这里……

既然这样,那他这会儿到底会在哪里?!

他的衣服又为什么会被人弄成这种样子放在这里??

一时间气急攻心。

两眼登时就模糊了起来,我不得不狠了劲地朝嘴唇咬了一口,把它咬出血,才阻止住眼泪继续将自己的眼眶模糊成一团。

与此同时面前轰隆隆一阵闷响,那口棺材上同棺体吻合得几乎看不见缝隙的棺材板,忽然间滑了开来,顺着我手推的方向缓缓开启,从里头扑面而出一股淡淡的异香。

棺材里躺着具用黄布罩着脸的尸体。

谁的尸体?

这不重要。

最最重要的是它千万不能是狐狸的尸体。